虽然他的暗恋被她窥见了一角,但盛苡知道,还有更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藏在他记忆的密林之中,不为她所知。甚至,不为世上所有人所知。
只有他一人知晓。
而他便一个人怀抱着那些感情在一日复一日的岁月中独自腐朽。
她单是想想,泪水便是滚滚。鼻尖哭得通红,一双泪眼怎么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可怜兮兮地揪着他的衣摆,也是不肯放。
到最后,她被他哄回卧室睡觉,可是靠在床头,亦是没有半分睡意。同他说:“能不能和我讲讲……你记忆中的那些事情?有的我都不记得了,有的……可能我自始至终也不曾知道过。”
她的小脸白净,固执地望着他的样子,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谢问琢微叹口气。
他知道她的心里是无法轻易放下这件事的。
傻姑娘。
他不曾想过那些秘密在得见天光的这一天会这样突兀,但是在看见她的这些反应时,又觉得……这或许也好。她想知道的,那便叫她知道也无妨。在经年之后,她毫无防备地迈进他的过去,涉足陈旧的记忆之中,于其中探寻。
谢问琢俯下身吻她,亲了她很久,她都有些晕晕蒙蒙的时候,他才哑声道:“不着急,我们还有很长一辈子要走,你想听,那我就慢慢说给你听。今天哭累了,先睡觉,好不好?”
盛苡从小到大经常抱怨哥哥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妹妹,动不动就将她惹哭,惹得她一边哭一边去要爸爸妈妈抱,或者爷爷奶奶抱。
反正家里人都极宠她,她就近逮到谁就要谁抱。
软乎乎的小团子没有人不喜欢,大人们乐呵呵地哄着她止泪,顺便嫌弃下盛霁怎么这么不会哄小妹妹呐。
可是她发现谢问琢和盛霁不一样,他太知道该怎么哄她了。
声音首先就摆出来了,轻且柔,说的话又熨帖,三两下就能将她拿捏住。
“要抱着睡。”她自己搂上来,靠进他的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折腾了一天,她确实也是累了,眼睛都胀得疼。
谢问琢:“……”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她是睡得着了,可是他快成个炉子了。
他今晚本不想动她……可是受不了这样的诱惑,有东西在抬头。
谢问琢平视前方,思考着什么,用思考压制欲望。
算算时间,盛霁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不日就将回国。
他与她之间有很多该走的流程都还没走,主要是之前他们之间要么不熟,要么有隔阂,他不想让那些事情给她增加烦恼和压力,索性通通先压下来不提。他没打算跳过,只是时机一直未到,好不容易刚到的时候又自己跳远了,如此往复。
而自从回国以后,他们之间的误会不断地在解除,关系不断地在拉近,比之前最好的时候还要好上一些——他们之前多少还有生疏,对彼此内心也不够了解,关系好是好,但总是没到寻常夫妻的那般相熟与亲密。近日就不同了,吵架后和好,加上随着各种心事的剖开,对彼此未知空白的探索与填充,他们之间拉近了很多。
今日的意外,更是一下子就将所有的隔阂尽数消融,他们的心前所未有地贴得这么近。
如果说之前他们的心目中对彼此都还觉得隔着一层雾,那么现在,他们的手就是确确切切地接触到了对方。
他对她的爱毋庸置疑,他汲汲营营所求,是她的爱。
他很贪心,他想要她对他的感情深一些,能多深便多深。普通的程度,根本不够。
而如今,他好像……终于得到了。
他弯起唇,手掌用力,紧紧地搂着人。
盛苡,终于成了他的盛苡。
落入他手心的月亮。
此刻的谢问琢无比庆幸,他当初选择了拼一把,杀回宜城。是他对她的种种不甘唤醒了他的斗志和狼心,也是因此才有的今天。
否则——
他们现在,早已陌路。
他不敢去想这个“否则”。
一旦试着去想,就好似如一把猎刀直插进心口,在里面侧翻搅动。
他不愿意将她的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去期待别人对她好。
他只愿意自己来。
他的盛苡,由他来全这一番胜意。
谢问琢一手搂着她轻拍着,很有节奏地打着拍子,直到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
他的另一只手去床头拿手机,给盛霁发消息。
【什么时候回国?提前打声招呼。】
盛霁:【?】
盛霁:【这么客气,要来接机?】
谢问琢:【不是,我准备准备,去见我老丈人和岳母大人。】
盛霁:【[微笑]】
谢问琢再怎么发他都不回了。
谢问琢皱眉,这么长时间了,这人怎么还没习惯?啧。接受现实不好吗?
盛霁没工夫理会他,他正在看从苏棠因那儿要来的文件。
她说她不能和他一起回去,她在美国也有工作没忙完。他不信,要证据,苏棠因也就递给他一沓文件让他看,反正——等他看明白再说。
两家并非同领域。
可是里面的大部分数据,盛霁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看不懂。他将文件往桌上一丢,不满地看向她:“意见驳回。”
刚才还气定神闲地喝咖啡的苏棠因一下子炸毛,“凭什么!”
“苏女士,你要知道,即使你需要我帮你掌管苏家,我也是可以的。用这些东西糊弄我,你以为糊弄得过去?”
苏棠因炸开的毛一下子又瘪下去。她别开脸,不想同他对视,这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说吧,为什么不回。”盛霁端起手边微凉的咖啡。
还能是为什么?
她一回去,她妈妈就要疯也似的催婚,而这正合他意,万一两人一联手,那她还能往哪里跑?
而且就算她能躲得过她妈妈的催婚,等回去后,盛苡和谢问琢的婚礼什么的大抵也是要提上日程,把眼前这人一刺激,堵着她非要结婚,那她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她妈妈和他一样,都不是什么善茬。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与其回去腹背受敌,那她还不如在这里悠哉潇洒。
原因充分,就是不可言。
她吞吞吐吐,看得他眉心折起,也不听了,直接驳回,“回头我陪你收拾行李。”
“不行。”
“原因?”
“……”
苏棠因咬牙切齿。
她觉得她理直气壮,可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是理亏的。
毕竟不想负责的人是她。
盛霁不紧不慢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含笑道:“晚上想吃什么?”
俨然是主意已定的样子。
苏棠因气结。
还有几天呢,指不定谁赢。
-
盛苡后来从奶酪那里听说了林知鸢的确切消息,为那日的疑惑解了答。
原来不是什么假期,而是她已经从瑞吉离职。
原因很简单,当初她刚进瑞吉的时候很受重用,但是后来却是渐渐被瑞吉冷落。一个心有宏图大志的人却被冷落在一边,重要的项目落不到她手里,好的案子也没她的份,即使瑞吉不开除她,她自己也根本受不了。
于是便离职了。
现在处于无业状态。
明何和瑞吉是多年死对头,奶酪与她也是同行,是以有所耳闻。
奶酪的原话是:“之前我还听说她很傲的,仗着才华目中无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也没见她大展拳脚过,什么才华的我反正也没见到。”
盛苡的理解是:她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工作上,都是如此。
将自己三分的重要性,当做了八分九分。
落差之大,迟早会害了自己。
更别提,从前她引以为傲的退路,如今已然崩塌。
她的父母尚且自身难保,更是无力护她半分周全。
而叫盛苡意外的是——
当初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那么有手段,激流勇进,毫不迟疑,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自己都退出了,她却还没能和程慕辞在一起呢?
都是假厉害么?
只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才是最厉害的不成?
盛苡冷笑。她在外面的形象到底是有多好说话不成?!
更好笑的是,过了不足两日,她收到了瑞吉发来的邮箱,是他们发来的合作邀请。开了很优渥的条件,字里行间满是诚意,恳切地期待她的下一本书能够和瑞吉合作。
当初她主动申请合作的出版社,驳回她的邀请,而今诚意十足地找上了门。
何其讽刺呢?
可惜,他们面对的是盛苡,即使他们开的条件再好,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她这人,喜恶分明极了。
更别提,她马上就会是明何的股东。
她删掉邮件,这件事如一片羽毛掠过,激不起半点波澜。
谢问琢这几日看起来很忙,总是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今天到家以后已经看了两个小时,到现在还在看。盛苡被他勾起好奇,丢下电脑坐去他身边,“你在忙些什么?”
谢问琢将手机页面展示给她,“岳父岳母和……大舅哥这不是要回来了么?我们结婚前后我都没能去拜访,很是失礼,这次他们回国,我准备将欠缺的礼数一一补上。三书六礼,一样不少。你看这两个,你觉得岳父大人会喜欢哪个?”
眼前是两个古董花瓶的照片,样式大差不差,主要是花纹区别。
盛苡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心里会藏着一桩又一桩的大事。
也是,他惯是会藏事的,别人不知,但是她再清楚不过了。
就是不知为何,明明他是用很平静的语气在说这些话,但是她听得很是心动,好像在声音中都掺入了罂粟那般对她充满蛊惑。
三书六礼,一样不少……
这些都是常事,并不稀奇,但是听他说,她就是觉得很欢喜。
他在别的事情上或许并不在意礼节,但是在他们的婚事上,他礼数周到齐全,半点差错也不乐意有。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在意和欢喜的表现?
其实这两个瓶子差别不大,她父亲才不会挑这个花纹,她随意点了一个。
“好,那就这个。”
他给严助发消息。
盛苡靠在他身上,“你这两天都在忙这些呀?”
他颔首,“主要是准备礼物需要用些心思,筹备、挑选、采买之类。该准备的东西又多,这两天就会比较忙一些。交给他们弄也行,但是我不亲自来我不放心。”
他要去盛家拜访,列出的礼物清单足有长长一串,能从手中拿起清单,直到曳地之长。但仍是只怕不够,只怕缺漏。他还请几位长辈看过,觉得无误过后他才开始着手准备。
每一步骤,他都亲自盯着做着,不容许半点错漏出现。
别人准备登门、结婚,一应事情都会有长辈帮忙与费心,包揽筹办。毕竟他们有经验,能避免出错,尽量周到细致,更是一份对子女的疼爱之心,乐得为他们操办。
但是他与其他人不同。他并无家中长辈帮忙操持协办,他只有自己一人,只能自己为自己准备这些事情。
他孤身一人,身后无父母疼爱,更无人帮助指点。这些礼数从前他懂得也不够周全,但他力图完善,也就一边学习一边摸索。
别人是长辈带着上门,他却是只能自己上门,却也无惧,只想着将这些都备好。
固然辛苦,也少不了忐忑,可他并无抱怨,而是更加费心费力地去做,多多请教也无妨,只要能确保毫无差池。
他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独立,只有盛苡觉得心疼。
她的谢问琢,身后空无一人,他走到今天,得有多难多艰呢?
以后也是,他只有她了。
盛苡只是想想便觉心疼和难受。
她吸吸鼻子,说:“你别紧张,我家人从前就很喜欢你,现在也会是一样。”
他笑说:“怎么会一样?从前我的身份是你哥哥的好友,现在则是他们的女婿。别的不说,你看看盛霁那脸色?”
他当然不是真的介意,也不可能会放在心上,只是与她说笑。
可是盛苡却是半点没有被笑到,只是咬着唇认真地说:“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家人了。他们也会疼你的。”
她埋进他的怀里,“你要跟着我改口的,叫爸爸,叫妈妈,还有爷爷奶奶,等等等等,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谢问琢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她此刻的想法,一时间只觉得心头又酸又胀。
他的小姑娘,这是在心疼他啊。
心疼他亲缘淡薄,心疼他无父母疼爱关照,想将自己所拥有的家人,大方地分与他,让他们也成为他的家人。
谢问琢弯起嘴角,将她搂在怀中,定定道:“好,跟着我们潋潋改口。潋潋,我们是爱人,是家人,是亲人。”
他很感动,他会在意她的家人们,以后他也会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
但是,最为重要的人,是她。
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占有欲很不正常,过分的强烈,他希望能够与她更加亲近,希望能够融入她的生活、乃至生命。
他承认,他最为重视的人,只有她一个,也只会有她一个。其他人,都得往后排。
他哄着她笑,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接着挑东西。
他还真成功了。
盛苡的注意力顺利被吸引走。
她专注地帮他挑着东西。他给她出的选择题都是一样的,都是在两个本就很好的东西里,挑出一个更符合她家人喜好的东西。
她挑到眼花缭乱,只想吐槽他要不要这么小心谨慎?就跟让她在“番茄红”和“姨妈红”的两根口红中对比哪个更好看一样。
可是见他这样用心,她又不忍心吐槽了,只能耐下心来好好地帮忙挑选。
正当她挑得兴起的时候,他在旁边随口说了声:“你说,要不我们挑个时间……办个婚礼?”
盛苡正认真呢,也没注意他说的什么,只是“嗯嗯”着。等又做完一波选项后,才后知后觉地偏眸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已经答应了,就算后悔,也不许更改主意了。
-
谢问琢精心准备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将东西齐齐全全地全都备好了。
期间不乏在好兄弟手中搜刮一些罕见的老物件,一同加进去,为这份礼物添几分色。
柏珩最近几个月得了三幅画,他路过一瞧,就很是顺便地搜刮了一幅走。
柏珩气坏了:“你不是要去给老丈人送礼?怎么的你老丈人也喜欢画?”
谢问琢很有道理地说:“给老丈人准备了这么多东西,总也得给我老婆准备一份。”
要是光这倒也就算了,偏这人欠揍得很,瞥他一眼过后,还要施施然来一句:“你没有女朋友你不懂,等以后你有了你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建议你先学着点,不然怕是很难有女朋友。”
柏珩:“?”
他愕然,难以想象这世上还有这般不要脸的玩意儿,气急败坏道:“你小子,我也是谈过恋爱的好吗!五段,我谈过五段!我比你有经验!”
他叹口气:“你分了五次,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我可是即将要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他指的是婚礼。
谢问琢还是讲了几分武德的,这回没将当初半骗半哄得来的结婚证拿出来炫耀。
最后他被柏珩轰了出去。
——连同他搜刮来的东西一起,被丢了出去。
谢问琢不以为意地挑了下眉,指挥人小心包装搬运,别磕碰到。
说起来,他很久没给她送过画了。
倒不是不想,也不是不上心。相反,他一直都有在留意着,只是好画难得,他没什么经验,竟还真没叫他给蹲到。相比之下,柏珩在这方面的经验就多多了,瞧瞧这到手的好几幅。
既被他瞧见,怎么能不敲一幅走?
也是借花献佛,回家哄老婆去。
果然,盛苡收到新的画后,十分惊喜,围着那幅画好几个小时都没分出半个眼神给他。
谢问琢蹙蹙眉,既不乐意她将注意力分到画上面,又喜欢看她这么高兴,一时两难。
几经犹豫踟蹰之后,他给柏珩发去条信息:【下次准备去买什么画的时候喊我一声?我跟你学一学,以后好给我老婆买画。】
怕他不应,谢问琢加了一句:【这样就不用从你那里抢了。】
柏珩发来好几个发怒的表情。
最终:【知道了!狗东西!没见过你这么狗的人!】
整天“我老婆”“我老婆”,真是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他谢问琢有老婆了!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老婆是盛苡,他娶到了盛苡。
柏珩给气到了,气着气着却又忍不住笑。
这狗东西,心心念念十年,终于圆梦。他们这些兄弟看着,又怎么会不替他高兴?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成家了。他有老婆了,以后还会有儿女,他终于不是孤家寡人了。
柏珩只是想想,那份心酸就压不住,他抬手捂住了脸。
谢问琢啊。
恭喜你得偿所愿。
以后要狠狠幸福啊。
柏珩是不会真和他计较那点东西的。但谢问琢这人出手也从来不小气,转头就给了不少东西出去。
只不过,拿的是成品,给的是项目,虽然能赚的钱远比那些成品的价值高,但是吧……柏珩一边被亲爹威胁着、顶着两个黑眼圈早起去上班,一边骂骂咧咧。
柏珩亲爹就是这次谢问琢请教的人之一。
还有柏珩的爷爷奶奶,听闻此事,也都亲自上阵指导他相关礼仪。
谢问琢准备好了一切,翘首以盼地等待着,又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盛家人回国的消息——他收到了盛霁发来的时间。
盛霁一边给予唾弃,一边无语地发来时间。他的不满表现在,除了一个时间以外,多余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谢问琢好笑不已,还算真诚地说了个:【谢谢大哥。】
盛霁继续无语,继续拒绝回复。
谢问琢兀自琢磨,决定在他们回国后的第二天上门。刚回国的第一天需要休整,肯定很累,这时候肯定不想接待他,也不是拜访的好时机。
至于接机之类的事情,全都是他一手安排,安排得周周到到、妥妥帖帖。
这都是小事,但也都是表现的好机会。
盛霁不是不能安排,但还是留给了他表现。
想表现就表现去吧。
次日,谢问琢起得分外早。
一大早就已经站在镜前选衣服。
昨天其实就选好了——足足选了一个晚上,但今天他比划了下又觉得不太满意。
盛苡打着哈欠,觉得……他好夸张。
就这样子,待会见了她爸妈,真的不会紧张到说不出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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