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入喉,肺腑翻搅,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很痛。
想来这是她最后的温柔。
傅沉欢疲惫地闭上眼睛,身上的力气渐渐流失,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脱离掌控。
他的生命,他的爱情。
视线模糊,他有些看不清让他到死都放不下的姑娘了。
“诺诺……”傅沉欢轻轻提着一口气,薄唇颤抖几下,“你要……”
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早点回家。
最后的话几不可闻,傅沉欢自己也不知他是否说清,还是只有毫无意义的残音。弥留之际,他才发觉自己还有许多事来不及交代,种种不放心再也没有着落。
她一个人在这里可以么?回家的路要怎样走?以后还会接这样的任务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甘心就这样死,可这是她想要的,罢了。
诺诺,诺诺……傅沉欢闭上眼睛,眉宇微拧,我没有福分照顾你,只盼你一世安稳顺遂。
古书有载,人死之后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所有的感官无声淡化,他彻底进入空洞的虚无。
而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只剩心爱之人低低呢喃:
“我的沉欢哥哥一直很累吧,好好休息一下,多睡一会也没关系的。任务结束啦,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和诺诺么?真好啊……
能带着这句话走,即便是一句空空的安慰,他也当了无遗憾。
黑暗尽数吞没意识,天地无声,万籁俱寂。
……
“沉欢哥哥,我真的喜欢你,你不信我么?”
“别人再好,也与我无关,我只要你!”
“我绝不后悔。”
声声誓言犹在耳边,一字一句敲打在孤魂野鬼残存的意识上。这死后的世界冰冷异常,如冰窟般寒凉刺骨。
傅沉欢意识涣散,不由恍惚地一遍遍回想曾经点滴,以抵消这透骨的阴寒。
混混沌沌间,忽觉左腿膝盖处钻心的痛,空气中隐隐飘着丝丝缕缕浓药的清苦。
有人。
傅沉欢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头顶上空漆黑的房梁上。
只一瞬间他目光凝聚,认出眼前景象并非幽冥地府,而是仍在人间。
——他不是死了么,为何在此?
傅沉欢静如死水的心泛起波澜:这里既陌生又熟悉,这是他美梦开始的地方。
安王府,偏院。
那么……
他呼吸一瞬间停滞,长睫微微颤抖,目光向下。
四下皆暗,唯有她身边长亮着一点明亮烛光。她皎洁的面容更显干净无瑕,微卷的睫羽低垂,神色认真而宁静。
她在观察他的伤,动作及其温柔小心,缓慢地轻轻掀开他左膝处的衣料,拧着眉细细查看。
傅沉欢的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蓦然湿了眼眶。
他不知为何自己死后竟会回到这个地方,回到此时。这一生上天与他开过的玩笑不少,这想必是最可笑的一件——他是重生了么。重生在这样一个难堪也欣喜,悲哀也庆幸的错误之时?
爱恨交织,情丝百转。
傅沉欢终于闭上眼睛,停顿片刻,忽然撑着手肘坐起身。
他微微咬牙,一言不发的捏住黎诺手腕,力道不重,但也让她立刻动弹不得。
“沉欢哥哥……”黎诺吓了一跳,她正全神贯注想给傅沉欢换药,却不想他突然坐起。
傅沉欢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要把你伤口处的纱布拆下来,然后……”
“不必了,你出去罢。”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甚至别过了脸不看她,黎诺一双澄净的眼忍不住睁圆:“……为什么啊?”
傅沉欢怔忪,微微勾唇。
为什么。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命途多舛,不曾有过片刻安宁;为什么自己付出一颗真心,却被人弃如敝履,毫不留恋;为什么他已经赴死成全,上天却如此恶劣的将他的时光流转,重生在此,要他一遍又一遍品尝同样的痛苦。
若是他能放下刻入骨血的情爱,倒也罢了,这重生也算得上有些意义。可这颗心终究已不是他的,再也要不回了。
傅沉欢缓缓转头看过去,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聚一层薄薄泪光,掀唇微笑间,一行清泪自眼中流下。
手中还依然抓着眼前姑娘细柔的小手,他下意识牵到自己身前,抵在自己胸膛上。
傅沉欢望着黎诺,棱角分明的脸颊上一道细碎泪痕,在烛光映照下清晰明显。他微笑道:“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照顾我呢?”
黎诺有些无措,小心地说:“沉欢哥哥,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已经答应过让我来照顾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刚才把你碰疼了?”
“不,不是这个答案,”傅沉欢轻道,“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黎诺顿了下,启唇:“因为你受伤了,而我想照顾你。”
傅沉欢怔忡,泪水无意识地凝聚又流下。
黎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语气竟是做不得假般的着急:“你、你别哭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有人欺负你,还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跟我说,只要你别哭……”
是诺诺太过炉火纯青,还是自己心眼皆盲——他竟看不出她作戏的成分。
傅沉欢喉结滚动,没有立刻说话。
并非不愿理会她,而是至此,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就在片刻前,他刚刚喝下她亲手递过来的毒酒。万念俱灰,更难过不已,那哀恸还没缓过去,突然回到此时难免有些过激和偏执,而此刻他已慢慢冷静下来。
傅沉欢低声道:“无事。我只是很想休息。”
在黎诺不解的目光下,他听见她试探的声音:“沉、沉欢哥哥……我知道你不舒服,我换药很快的,不会打扰你休息。”
“是不是我刚才手重碰疼你了?对不起啊,我再轻一些,你忍一忍,你的伤口必须换药,不然会闷坏的。”
她大眼睛里映着他身影,里边浓浓的关心与疼惜。这样的神色明明温柔,却像刀一般狠狠捅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傅沉欢缓了一下,才轻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解决。”
黎诺微怔,犹豫了一会,“是不是伤口疼的厉害……所以……心情不好?你放心,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也会很轻的。”
说着,她缓缓伸出手,却在碰到傅沉欢身体三寸开外时,被他不动声色捏住手腕,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拒绝。
他声音低低,“我不想说第三遍,你回去吧。”
语气不重,却很疏离。虽然并无愤怒或厌烦,但态度却很强硬。黎诺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放心,再次抬头看了看他,半晌只好叹声道:“好吧,那我将纱布和伤药放在这里,你一定要记得换下,千万不可敷衍。”
想了想,她又说:“沉欢哥哥,你受了伤身体难受,若是心绪不佳也很正常,只是千万不要跟自己过不去,换了药之后要好好休息,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傅成欢颓然垂着眼眸,他能感觉到诺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既温柔,又坚定。带着灼热的温度,将他碎成几片的心片片燃烧。
她脚步缓慢,不放心地几度回头看了又看,才彻底离去。
黎诺走之后,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冷却下来,明明燃烧着同样的烛火,可能其中的温度却仿佛随她一同离去,寒凉与寂寥不讲道理地席卷了他。
傅沉欢慢慢躺倒回床上。
他空洞而麻木地睁着双眼,静静望着房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也像是单纯的发呆。
片刻后,他的头轻轻向一侧歪去,一行泪水自眼角飞快滑落,没入鬓发中消失不见。
……
一连三日,黎诺像之前那般每晚过来照顾他。
傅沉欢经历了最初的情绪翻覆,此后再也没能硬下心肠,态度强硬地让她离开,每每见她,只是沉默。
对于他的冷淡疏离,黎诺却也不是很在意,还是会跟他说说笑笑,想逗他开心,从未有过片刻不耐或不高兴。
见她如此,傅沉欢既无奈也心疼,其实他很早就了解诺诺的性格,她脾气很好,不爱生气又不记仇。自己这几日的态度,在他眼中已经算得上很差,可是诺诺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所以在这般下去,第一个受不了的,反而是他自己。
这日眼看着外边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没过一会她便又会来了。傅沉欢安静的盯着窗外,他心里清楚,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了。
眼下他既然已经彻底重生,站在时光的分支点上,总该做些什么,不能永远停步不前,沉溺在上辈子的苦海中。
日渐西沉,天色完全暗下来,以往这个时候,诺诺已经过来了。
又过了一刻,外面远远的传来些许动静。首先撞入耳膜的声音有些尖刻,伴着凛冽的风声,听起来并不特别真切:
“好啊你,还真是来看这个命硬的残废,我倒没看出来,你胆子什么时候竟这般大了?连傅沉欢都敢沾染,你是疯了不成,难道忘了大哥就是死在他手里的吗?”
相比之下,诺诺的声音淡定许多:“让让,若想告状尽管去告,别挡着路。”
“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真是翅膀硬了……还是说傅沉欢许诺了你什么?让你觉得你可以将父王和母亲不放在眼中?他们若知道你如此不知廉耻,只怕把你赶出家门都是轻的!”
“这好像并不需要任何人许诺什么,”黎诺说,“我还真不曾将他们二人看在眼里。”
“……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们似乎一边争论一边向这边走,诺诺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清晰了一点,傅沉欢甚至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如果眼下你跑去跟你爹娘告状,我有办法让最后倒霉的那个人是你。”
“黎诺,我看你真的是失心疯了吧?”
“不信么?那你现在就去啊,只站在这里拦着我,只会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我人已经站在这里,的的确确是去照顾傅沉欢的,你猜的也不错,我确实喜欢他想嫁给他做妻子。只是我们堂堂正正,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这些我都清清楚楚告诉你了,你大可以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部讲给他们听,到时候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金牌员工的专业素养。”
最后一句压的很低很低,傅沉欢听得极其模糊,但大约知道黎诺说了什么。前面那段让他如一滩死水的心泛起微微波澜,直到最后这一句,又重归平寂。
外面没有声音了。他长久地凝视窗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捏住袖口,心中默默数着她的脚步声。
很久之后,脚步声终于到了门外,黎诺轻轻敲过门进来,她身上裹挟着寒气,一进屋带起一阵细薄的冷香。
“沉欢哥哥,我今天来的有些迟,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你……”
黎诺一进来便叽叽喳喳的说话,放下手中东西,转身点亮桌上的烛台,这才顾得上看一眼傅沉欢,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复杂难辨,竟不能用几个单一的词汇概括完全。
“……你怎么啦?”
黎诺神色关切的走上前来,双手拄在膝盖上,微微蹲下,歪着头瞅他:“沉欢哥哥,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离得近,傅沉欢甚至可以清晰的看清她根根分明的卷翘睫毛和形状优美如花瓣般的唇。
“诺诺。”他忽然唤。
黎诺愣了愣,一下子站直了,白净的小脸晕出两抹绯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怎么……怎么突然叫我诺诺了?”
傅沉欢微微笑了下,“诺诺,我听见你方才说的话了。”
“啊……什么话?”
“你说你喜欢我,想嫁我为妻。”
黎诺眨眨眼睛,不动声色的咽了口口水:“这些你都听见了,你……那你还听见什么了?”
傅沉欢心中微微发苦,低声道,“只有这句。旁的的隐隐约约,没听真切。”
虽然她的表现极其入微,但傅沉欢也能察觉到她松了口气。
他不想拆穿什么,心里的苦海如浪潮般反复拍打枯寂的灵魂,“诺诺,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黎诺上前一步,“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你吗?”
“你是个好姑娘,应该去喜欢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
“那就是你啊。”
傅沉欢摇摇头,轻轻俯身,望着她神色温柔而认真,“我并不值得你喜欢。”
黎诺抿唇,清澈的眼眸中竟丝丝委屈,像是受伤的模样:“你别这样说自己好不好?就算你不喜欢自己,可还有别人喜欢你啊,这样的话落在喜欢你的人耳中,真的很伤心。”
傅沉欢薄唇微启,须臾笑叹道:“好吧。”
“诺诺,你过来。”
黎诺从善如流地靠近两步。
“再近些。”
虽然不明所以,但黎诺并未质疑任何一个字,索性挨着他坐在床边,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望着他,等他下一步指令。
她神色中无论如何也没有排斥。这样近的距离,那双眼眸干净的找不出任何杂质。
他自认目力过人,就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勉强和不快。
傅沉欢的心挫败又苦涩,甚至带了一丝丝死灰复燃的期待。
爱与恨叫嚣着冲垮了他的理智,他干脆俯身,将他们的距离缩短再缩短,直至将她娇小的身躯笼罩在自己投下的阴影中。
他微微翘唇,声音低沉如蛊:“你喜欢我,那你亲亲我好不好?”
黎诺愣住。
傅沉欢将她呆愣的神色尽收眼底,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既满足,也绝望地熄灭了心底刚刚燃起的一点余烬,正要起身退去——
忽然黎诺一双手臂抬起,勾住他脖颈借力向前,娇软的唇瓣微微嘟起,正正印在他嘴唇上。
轻轻贴过之后,她微微辗转,似乎加深吻他。
“轰”地一声,傅沉欢大脑一片空白。
他承认,自己到底有些不甘心,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赌气。但他很清楚,方才自己的话唐突又轻浮,说出口后就后悔了,重来一次,无论他怎么自我煎熬,都万万不想欺负了诺诺。
却没想到诺诺当了真,还这么不管不顾。
傅沉欢拧紧眉,伸手推开黎诺:“够了。”
他压抑心中薄怒,语气沉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不知道代表了什么?你怎么能——”怎能如此看重任务而轻视自己,真的值得么?
黎诺刚刚碰到人就被推开,此时也很懵,见傅沉欢动怒,还有点委屈:“……是你提出让我亲你的。”
傅沉欢一噎。
啼笑皆非过后,他心中那点怒火渐渐消去,转化为深深的无奈:“你真是……”他喃喃,“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顿了片刻,傅沉欢低声,“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语气很差?”
黎诺摇头。忐忑不安的望着他,“沉欢哥哥,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么……我刚才没有多想,也许是我理解错了?那你究竟是想让我亲,还是不想啊……”
傅沉欢沉默片刻。
诺诺做错了吗?好像有,好像也没有。
若说错,此时此刻她的确不够坦诚,而是怀有目的来到他身边,但若说是她骗了自己的心,却也实在有些主观。诺诺不过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关心他,照顾他,心是自己给出去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与她何干?
傅沉欢低叹:“你没有做错事情,是我不好。”
“没有,你很好,”似乎是因为见他的态度软和下来,黎诺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沉欢哥哥,你不生气就成,不用认错。”
傅沉欢看了很久,心渐渐柔软下去,仿佛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缓缓落在心底,那样轻的拂过去。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与你说些话。”
“嗯,你说。”
“诺诺,你是清白的姑娘家,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黎诺对他这句指代不清的话存有疑问,便直接问道:“你指的是……”
傅沉欢抿唇,“别再这样轻易的吻别人。”
“你又不是别人……”看傅沉欢神色又有些严厉起来,黎诺连忙换了个借口,“刚才……刚才是你提的要求。”
傅沉欢无奈地叹了一声,“是,但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人生重来一遍,他却不想再与诺诺开始他们这段孽缘,并非不爱,而是爱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替自己委屈,而是为诺诺不值——既从未喜欢过他,又何必累着自己装出喜欢的模样。
他注视着眼前心爱的姑娘,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去:“诺诺,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对得起自己,不要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事,牺牲自己。”
黎诺听后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可你为什么总是牺牲自己呢?”
傅沉欢没想过她会这样讲,很慢的眨了下眼睛,笑了:“我从未牺牲过自己。我只是选择了我想选择的。”
她不爱他,那么无论关心照顾,还是拥抱亲吻,都不应该发生。
可他爱她,无论为她付出什么,他都会只感到幸福欢喜。
这两者并不冲突。
傅沉欢低声说:“无论怎样,诺诺,我很谢谢你来照顾我的这段日子。若没有你……”
若没有你,这世上便也不曾有光。
黎诺连忙摇摇头:“我们之间不说谢谢。”
傅沉欢不置可否,想了很久才慢慢说:“诺诺,接下来会发生很多事情,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
“我只是想尽我自己的力量,送你一件你大约会喜欢的礼物。”
……
最初几日,傅沉欢不止一次的想过,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重来一次,他又一次掌握了主动权,有无数条道路可供他选择。只要他想,无论登顶至尊或是归隐山林,都在他一念之间。
无论哪一条人生道路都不难走,唯一难的是诺诺——他们两人,就仿佛是命运齿轮上永远不会相交的点,但凡是他的美好结局,皆是以她的任务失败为代价。
任务失败。他不了解诺诺的世界任务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但就算不死,也必有惩罚。
傅沉欢思考过后,终究还是无法割舍:既然他有能力给诺诺一个圆满的结局,又何必执着于自己的生死?
无论他怎么反问自己,得到的答案也只有心甘情愿和无怨无悔。
罢了,罢了。她只需无忧无虑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她想要的他都会双手奉上。
这一次颠覆皇权后,他便安安静静的死,她也就不必再来这个世界受苦,可以安生的过自己的生活。
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做了决定后,傅沉欢的动作比上一世更快。
之前他动用留守北境的那一支军队作为警告而挣脱安王府的肮脏牢笼,这一次他却不想,也没必要拖延时间。
夏朝的宫城在龙州军的铁骑下如同一张脆弱的纸,甚至无需太大力气,便轻而易举的摧毁殆尽。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再加上本身的作战实力,傅沉欢比前世更快的辖制的皇城,从起兵到踏破宫门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已经将整个京城覆在股掌之间。
这一个月他没有见过黎诺,只是吩咐了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全,不要让战火波及到她。
他心里很清楚,等再一次看见她时,他短暂的人生便再一次走到尽头——这一回他应当彻底灰飞烟灭,再无来生了。
傅沉欢左腿上的伤并没休养好,这一个月忙碌奔波更是摧毁的厉害,他穿着战甲走进宫殿时,衣衫的左侧左经被鲜血完全濡湿,暗红色的血自衣角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宫里的人几乎被龙州军清理干净,只剩下他们不能动的人。
他进门,毫不意外的看到角落里黎诺抱着黎玄景,用自己的身子护着他。听到动静抬头,见到是他,才卸下防备转为茫然。
一时间,他们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倒是黎玄景先开了口:“你不许伤害我姐姐!我知道——你杀了很多人,也放过很多人,我是皇帝的第十四子,杀我比杀她于你而言更痛快。无论你是杀是剐我都不会反抗,但我姐姐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别为难她。”
黎诺低头抱紧黎玄景,小声与他说话,傅沉欢也望着那个被她抱在怀中疼宠的孩子,有一瞬间微不可察的嫉妒——这便是同人不同命吧,原本都是与她毫无交集的人,可她拿到的任务偏偏是一个杀,一个护。
傅沉欢道:“我谁都不会杀。”
他看着黎诺,“诺诺,让他出去,你我单独说些话吧。”
黎诺似有所感,轻轻拍拍黎玄景的后背,又摸摸他的头,很温柔的样子小声劝他出去等她。
黎玄景反复确认,见黎诺心意已决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终究乖乖点了,头一步三回头的走出宫殿。
等他走后,这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傅沉欢顿了片刻,先说道:“我不会杀黎玄景,我会拥立他。”
黎诺并没有对这句话表现出太大的反应,她一步步走上前,直至走到他身前半寸处,离他很近,仰头望着他:“我知道。”
傅沉欢低低反问:“你知道?”
“沉欢哥哥,你先坐下,”黎诺看着他衣摆那一大片暗红的血迹,“你的伤根本就没有修养好,就不告而别,还在这样奔波劳碌的一个月,你坐下,让我给你看一看伤口好不好?”
“不用了。”傅沉欢温声拒绝。
黎诺忽然抬头,眼圈泛红,“沉欢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误会我的心意?”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是真的?我看不得你受伤,更不愿意惹你难过,这一个月我每天都在担心你,我怕你腿疼,又怕你遇到危险,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有收到吗?如果有,为什么不回信给我?”
傅沉欢看着她乌润眸中已集聚了些泪光,不由出些许迷茫。重生以来经历的种种忽然全部漂浮起来,面对她这样的神色,他第一次感到质疑:“诺诺,现在这一切……你不喜欢么?”
黎诺心疼又生气,“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流了这么多血,你还问我喜不喜欢?我当然不喜欢!”
……为什么?
哪里出了错,为什么到了此刻诺诺依旧会用这样的目光望着自己,心疼他,为他流泪?
傅沉欢甚至带着些许斟酌,慢慢的说:“你想要的,不是让黎玄景登基么?”
黎诺哽咽道:“我想要的只是你好好的。”
傅沉欢的心瞬间乱了,仿佛平地起狂风,他看着眼前视若珍宝的姑娘,终于颤声问道:“那……那你的任务呢?”
“不重要了,”黎诺说,“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任务的事,可是沉欢哥哥,从我爱上你那一刻开始,你就是最重要的。”
“我不会因为那个所谓的任务伤害你,绝对不会。”
她小声说着,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将整个人轻轻埋在他怀中。傅沉欢怔愣着,任由她施为,甚至下意识抬起手臂,圈揽住她娇小的身躯。
是梦么?
为何重生的世界是这般景象?
他说他已经死了,这些都是死后魂灵的虚妄幻想……
幻想也好,现实也罢,傅沉欢薄唇微微颤抖着,渐渐加重手臂的力道,抱着他以为至死都不会再品尝到的温暖娇躯——都好,他不在乎。只要上天能把诺诺给他,无论何种方式,他都不在乎。
……
……
“雪溪,我们走到哪了?”
“哎?你醒了诺诺,”雪溪回身掀开车帘,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光辉,“你这一觉睡得真久,睡得可还好吗?是不是有些累?”
他将水递过来,微笑道,“前面就是渡乌江,等过去之后便是临江陵。左右只剩四五日路程,到了便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黎诺接过水小声道了声谢,她没立刻喝,先转过身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傅沉欢。
雪溪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诺诺,你调配的假死药自当是没问题的,不用太担心,就让雪彻好好休息一下。”
黎诺点点头,轻轻顺了顺傅沉欢额前有些散乱的碎发,“我知道,这段时间他都很累,还伤了心,让他多休息一下。”
雪溪安慰的笑了笑,放下车帘,将空间留给他们。
黎诺看着傅沉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借着透过车窗的月色,总觉他脸上似有一点恬淡的笑意。
她低笑,凑近他耳边,“沉欢哥哥,你做什么好梦了?真羡慕你,我刚才做的梦就不怎么好。”
“唔……也不能说不好,”黎诺将头靠在傅沉欢肩膀上,小声抱怨道,“就是梦中的你好凶啊。”
她摊开手,掰着手指一一细数他的恶行,“不让我给你上药,总是赶我走,一言不合突然间就跑路了,带着伤不管不顾的……而且还不回我的信。”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梦见傅沉欢一早便知道她所来目的的情形。
只是自己在梦中还是那么过分,竟然还梦了他成全自己。
黎诺依偎在傅沉欢身旁,自然没有看见他薄唇微动,无声唤的正是“诺诺”二字。
“沉欢哥哥,等你睡够了醒过来,我就第一时间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你,什么破任务,怎么会有你重要……”黎诺喃喃道,“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月色下,马车缓行,驶向安宁静谧的远方。
呢喃散落天地,留在浅浅月光里。
“以后我一定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笑,就像……啊,就像我刚才那个梦里你最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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