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生白嫩,又生了一张娃娃脸,到哪都是惹人爱的小公子。再加上陶家舅舅的庇护,和母亲从小的宠溺,他还当自己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至于男女大防一类的,并没有太入心里。他也并非时时这般,实在是那次皇寺与楚娘子短暂相处后,不知为何,这长相娇媚灵气的女子便几次入了他梦中来,以至于突然白日相见,便惊喜地喊出声来。可是现在,他被个堂堂朝中大员冷脸斥责,嘲讽自己不懂眼色,只知一味纠缠人。而且还被梦中的佳人从头看到了尾,就算再大大咧咧的少年郎君,也挂不住脸了。他白皙的面颊迅速涨红,指着司徒晟结巴道:"你......你......"他有心反驳司徒晟,可不知为何,一看这男人冷峻的眼神,就好像被震慑了魂魄,有种说不出的胆怯,竟然短了气场,只能干瞪眼了。司徒晟余光瞟到琳琅上了马车,也懒得再跟这个从未相认的异母弟弟废话,转身大步流星离开,徒留陶赞在原地气得舌头打结。陶赞被司徒晟冷脸折辱,气得半边身子发麻,脑袋嗡嗡作响,甚至觉得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在楚娘子的面前抬起头来。他木木地转身上了马车,等到了车里才后知后觉,气得是捶着车壁嚎啕大哭。因为母亲这几日都闲居国公府的缘故,陶赞也回到了国公府。他一下马车,眼睛哭得肿桃的样子,吓了等在门口的陶慧茹一跳。陶赞也不说话,只红着眼,梗着脖子,宛如中邪一般,捂脸低头跑回屋去。陶慧茹有些发急,连忙拉住了陶赞的小厮,问公子这是怎么了。小厮其实也闹不清关节,便将宫门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们公子好好的正跟华夫人和新梅安人讲月中法会的事情,那个枢密院的司徒大人突然走过来,冷脸申斥我们公子,说公子不会看人脸色,总是给人添......麻烦!然后......然后公子说不过他,就给自己气着了,哭了一路......"陶慧茹听到这里,却一下子把头尾都补全了!直气得鼻翼都在微微发颤。又是这对狗男女!他们是看她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太肆无忌惮了吧!那楚琳琅粗鄙动手的帐且不算,他司徒晟凭什么羞辱赞儿?陶慧茹自杨毅投敌之后,形同寡居,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儿子身上。陶赞便是含在她嘴里的宝,任谁都不能欺负了他。这个司徒晟!若是不死,怎么能有他们母子的安好?想到这,陶慧茹的眼里现出的都是腾腾杀气。可是如今,她身无依靠,又如何能斗得过这在朝廷里渐渐根深叶大的心机之辈?同样是将门杨家的子嗣,那个全无主意,心智薄弱的蠢女人温氏,怎么生出了如此强悍的儿子来?偏偏她精心栽培的儿子陶赞,却全然成了单纯毫无心机的孩子......想到这,陶慧茹的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再想到上次见面时,杨毅说偷偷见过了赞儿,却嫌弃赞儿如温软绵羊,废物一个,更是心里发堵得很!若是杨家没有遭遇变故,她的儿子大约也敌不过杨戒行这个长兄,这是不争的事实,却越发叫人难受!杨毅不是以温氏的儿子为骄傲吗?那好!她就要让杨毅亲眼看看,他安插在朝中的这一枚深钉是如何殒灭的!她如今孤儿寡母,没有助力又如何?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太子突然开口跟她问起了当年她寄住在太子府的往事,这其中的意思,不仅让人琢磨。不妨学了司徒晟,也得攀攀些大树才好......第二天,听说太子来寻兄长,陶慧茹便捏算好时间,端着一盘果子去了兄长的书房。等敲开了书房的大门,陶氏已经妥帖收起了心中的怒意,微笑地跟陶海盛和太子请安。恰好太子和陶海盛已经说完了公事,看陶慧茹进来,太子便站起身想要告辞。可是陶慧茹却出声挽留太子,又说起了陶赞主持月中法会的事情,跟太子请求道:"这是赞儿做寺官以来,第一次亲自主持大局,全权负责的法会道场,若是去的人不多,他的脸上也挂不住。不知太子能否拨空赏光,您与太子妃也一同参加,为赞儿造一下声势?"陶海盛虽然对妹妹有求必应,可听到这个请求也有些为难,觉得妹妹这么说有些唐突人。太子如今满脑子的官司,听了陶慧茹的话,觉得这位姨母太不懂事,可又不好当着陶海盛的面,不给陶慧茹面子,便敷衍道:"最近边关事忙,孤实在抽不开身,孤让太子妃到场,撑一撑场面吧。"听太子说,陶慧茹连忙道:"不敢叫太子为难,不过参加这场法会,有些繁琐的香火准备,容我送送太子,顺便再跟您详细说说,转告太子妃。"说到这,陶慧茹又拦住了准备起身相送的兄长:"我送太子便可,正好问问太子妃出月子的事情。"太子妃的确又生了孩子,刚刚出月子,这类话题不好由男子旁听。于是陶海盛便朝着太子先行鞠躬辞别。在陶慧茹引路相送时,正好路过僻静花园,陶慧茹转头看下人们离得甚远,这才微笑对太子低声道:"殿下,你想不想有个一劳永逸,除掉司徒晟的机会?"太子听得眼皮子微微一跳,转头疑惑看着自己的这位姨母:"你......这话是何意?"陶慧茹为了儿子,不能说出司徒晟的隐秘,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司徒大人为人嚣张跋扈,实在非朝廷之福气。您以前不也是曾经说过此人不善吗?如今倒是有个机会,说不定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可是眼中却带着止不住的杀气。太子都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寒颤,也是终于回忆起,自己这位姨母曾经是个什么狠绝的角色。陶慧茹曾因为和杨毅发生激烈的□□冲突,以至于杨毅放出休妻的狠话后,便跑来自己这里,卖了杨家。虽然后来负水战败,杨巡战死,也完全出乎这陶氏的预料。可杨毅投敌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她倒是能下定决心跟自己的丈夫挥剑斩情丝,与杨家恩断义绝,还巧妙靠着他这个当朝太子,保下了她们母子。可笑杨毅,恐怕现在都不知,他杨家一遭败落,都拜这个枕边人所赐吧!他今日来时,也听人说起,说是陶赞昨日在宫门被司徒晟狠狠申斥了,闹得十分没有面子。司徒晟若是因此狠狠得罪了她,还真是得罪了个毒妇啊!不过听了陶慧茹的话,太子还是忍不住失笑,觉得她这样一个远离朝堂,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如何能扳倒朝中从一品大员?简直是异想天开,荒诞奇谈!可是陶慧茹仿佛熟谙太子心中最隐秘的痛点,不急不缓地抛出了诱饵道:"太子您不也是想到了法子了吗?是人总有犯错的时候,只是有些错处可以让人原谅,有些却不能......若是司徒晟碰触了陛下逆鳞,妄图混淆龙嗣,你说陛下还肯不肯再信他了?"说到这,陶慧茹示意太子低头,然后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司徒晟不是接了皇命,要找寻那个丢失多年的三皇子吗?既然如此,何不助他一臂之力,让他找寻到,岂不是更好?"太子的心里再咯噔一下,面色阴沉道:"你怎知这等事情?"陶慧茹微微一笑:"殿下难道不知,我们后宅妇人知道的事情,有时候比你们前朝的老爷们都多!"太子懒得跟她计较出处,不过让司徒晟找到三皇子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给自己设下绊脚屏障吗?陶慧茹却继续低笑:"殿下,您怎么还不明白,这三皇子是可真可假啊!他找到真的,是天大的功劳。可若陛下最后空欢喜一场,发现司徒晟''故意''寻访个假的出来,你说陛下该如何看他?"看着姨母意味深长的笑,太子终于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可仍觉得操作起来甚是困难,那司徒晟又不傻,怎么会相信凭空冒出的三皇子?陶慧茹却胸有成竹,微笑道:"事在人为啊,太子既然能扳倒四皇子与静妃,这小小的司徒晟有何难处?"自从她知道了司徒晟的隐秘,又被楚琳琅设计,捏住了儿子的那封家书软肋之后,陶慧茹真是日日难以安眠。当陶慧茹无意中听到父亲跟兄长的谈话,提到了陛下因为泰王大闹法场的缘故,又兴起了找三皇子的心思时,再加上听到太子跟她提起往事时,却突然开了灵窍。当年她陪着太子妃姐姐在太子府小住,正好亲身经历了太子府丢孩子的变故。陶慧茹自然熟谙其中的细节,甚至那孩子随身之物上的图案,也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想在这陈年旧事上动些手脚,她绝对会给太子提供许多的方便!所以她这次大着胆子找到了太子,提出了这等想法,就看太子肯不肯上钩了。不过陶慧茹笃定,太子绝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当初废王大闹法会,揭穿了静妃当年的种恶行,这其中肯定有太子的手笔。她这个当姨母的,太知道自己这位尊贵外甥心中的痛点,还有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了。眼下,跟太子不对付的,就是那个处处唱反调的司徒晟了。所以这香喷喷的鱼饵,太子如何能拒绝?果然,太子沉思了片刻,转而对陶慧茹说:"孤最近流年不利,的确是该祈福祷告一下了。表弟主持的法会,孤会亲自到场。到时候,再跟姨母细细聊聊家常......"就昨日,他听到风声,父皇果然跑到太后那打听陶雅姝,甚至还跟太后研究起了若是收了这位陶国公的嫡女,该给个什么位分比较好。听那意思,直接就要以"妃"来晋封,再过个年节,一点点加封,最后还真说不定成为大晋新后!太子这两天都没睡好,今日跑到舅舅这里来也是探听虚实......不过听说陶四姨母跟陶雅姝起了龃龉,关系更是不睦,太子突然觉得,法会之上,他倒是可以抽空跟这位姨母说说自己心头的另一隐患,依着这位姨母能不能替他想出个不伤亲戚和气,又永绝后患的法子出来......陶慧茹一脸微笑地恭送走了太子,立在门口,笑意久久没有在脸上散去。寺官陶赞第一次主持法会,便来了无数捧场的贵妇名客,那一张娃娃脸上也满是洋洋自得。不过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样的鼎沸场面,这全赖他有个人脉甚广的母亲。陶慧茹虽然得罪了以前杨家一系的家眷,跟华氏清流的关系也莫名疏远了。可她到底是太子的姨母,更何况这次太子和太子妃都很给面子,参加了这次法会,所以冲着太子的颜面,也来了不少捐献香火的名流豪客。就连太后也很给面子,让陶雅姝带足了香火贡品,给她的表弟撑一撑场子。第一天的法会,寺院香火缭绕。而太子特意开了一间禅房,将自己的姨母请来品茶。当听到太子说起陶雅姝因为帮衬楚氏,得了父皇青睐时,陶慧茹的眉头也是一皱。如今陶家,嫂子吴氏已经看自己很不顺眼了,若她的女儿一朝直飞上天,只怕兄长陶海盛都护不住她了......心念流转间,陶慧茹微微一笑:"雅姝这孩子为人自私,将来她成为皇后,不见得会帮衬你这位表兄.....若是太子后悔,不愿意她上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说着,她探身过去,在太子的耳边窃窃私语了起来。为人父母者,思虑儿女最甚,更是愿意为儿女牺牲。她对她的赞儿就是如此。想必陛下对最爱的孩子的牺牲之心,也会更甚吧......再说这一次法会,并非人人都到场了的。楚琳琅就没有去。她如今也算是跟陶慧茹撕破了脸,完全没有必要去捧她母子臭脚的必要。更何况那日司徒晟还冷脸申斥了陶赞,想必那小子日后也不会来纠缠她了。但是事后,她却从到场的关金禾的嘴里,听到了些奇闻,据说那场法会甚是不寻常。前两日还好,就在祈福法会的最后一天时,皇寺里一直供奉着的,为三皇子祈福的荷花池缸突然无缘无故自行开裂。圣水蔓延满地都是,与此同时,周围本无池塘的寺庙蛙声阵阵,呈现异象。关金禾当时也在场,被遍地蹦跳的蟾蜍吓得躲在母亲的怀里哭。她这两日都吓得心绪不宁,想着楚娘子占卜有些神通,便迫不及待地前来告知,想问问她这是何预兆?殊不知,楚娘子虽然时时摇着龟壳,却是现用现交的油滑之人。用时阿弥陀佛诚诚恳恳,事后最不信鬼神。她听到关金禾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心里咯噔了那么一下。因为她想起了上次法会时的意外,虽然两次的意外路数不同,可楚琳琅却想,此事若非天意预兆,那么会是什么人,故意捉了这么多的蟾蜍来朝拜呢?再说三皇子的祈福缸破裂之事,很快就传到了陛下那里,惊得陛下摔了手中的茶碗。三太子是老皇帝的心结,如此迹象自然要找高人化解,毕竟是福是祸,实在让人不好揣测。陛下有心想问灵云大师解惑,可不巧大师已经云游访友去了,几个月都不能回京。就在这时,却有人举荐皇寺的副主持灵溪和尚,说这位高僧是拆解卦象的高人。于是灵溪大师领了圣旨入宫,同时宽慰陛下:所谓缸破,乃是迷局将破之意。这意味着困扰三皇子甚久的迷局将破,就是不知三皇子的困境为何。这样的话,可比任何的法会都提振老皇帝的精神。他连忙问,可不可以从这灵兆里看出三皇子现在身处何处?那灵溪大师有模有样地掐指一算,便道:"奇怪,按照当时缸破水流的方向,三皇子应该是在正北才对。可三皇子久病不起,安居府中,这三皇子府明明应该在南啊,奇怪,奇怪......"老皇帝心里可门儿清,有什么可奇怪的?三皇子府就是个空空的府宅子,压根就没住过主子。他先前听说这个灵溪大师曾是别寺主持,因为善占卜,断祸福,而被上一任寺官从别处调到了皇寺。既然来了,陛下自然也想让大师再为三皇子占卜一卦,看看他此时的处境若何。那灵溪大师问过了三皇子出生的生辰八字之后,沉吟了一下问:"敢问陛下,三皇子可有娶妻?"这个......老皇帝心病久矣,虽然年年给那三皇子府赐下各种封赏,年节不断。可是他并不在自己的身边,如何为他娶妻?陛下对外一直宣称他体弱多病,不能见人的。灵溪大师叹了一口气道:"三皇子乃是一波三折的命数,跟陛下的父子缘分浅薄得很啊!若想巩固这一点缘分,陛下当以父皇的身份,为三皇子赐一门婚事,寻个八字裨益他的女子,滋养灵根,才可保三皇子一世无忧啊!"老皇帝一向很信八字裨益这类话,觉得大师的话有些道理。只是这女子的八字何为最好,还需大师指点......灵溪大师捋着长须道:"既然裨益滋养皇子,自然是选宫中为官的女子最好,一来免去家世不清白忧虑,二来,既能为女官,自然也品行端良。"这一席话,听得皇帝不住点头,觉得有些道理。虽然这三王府是有名的鬼王府,可就算迎娶个摆设王妃,也不能随意挑拣,自然要选个能耐得住寂寞,又守得住王府空宅机密的女子了!不过当宫中女官的名册拿来后,那灵溪大师压根不看名字,只是匆匆扫过她们的生辰八字,突然眼前一亮,惊叹道:"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裨益三殿下的八字,难得,实在是难得啊!"说着,他便将那八字圈了起来,等太监呈送给陛下看时,老皇帝却忍不住一皱眉头。因为这八字对应的名字--正是他要晋升的一个妃子,陶国公嫡孙女--陶雅姝。晋仁帝看到这,不禁脸色有些发黑。他正想开口说这女子不行,请大师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适合八字时,那灵溪大师又开口道:"此女的生辰三坎,正好应对三殿下命里三劫,若得此女,陛下与三殿下的父子缘分才可长长久久......"这一句"长长久久"也太触动老皇帝的心结了。他最近梦里又总是能梦见方良娣,她蹲在亲手栽种的药田里冲着他笑......她依旧不恨他没有找到他们的孩儿,还肯入他的梦中冲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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