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符元仙翁还是没能从秦姝这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好灰溜溜离去了,甚至还在走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看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姝错过了多大的一个天降馅饼呢。
符元仙翁前脚刚走,后脚痴梦仙姑和钟情大士便一人飞速收起桌上的茶杯,一人从柜中取下个方方正正的玉盒,对正在认真思考“我从现在开始自学物理能不能把凌霄宝殿给物理和平了”的秦姝笑道:
“秦君,别为那劳什子小人忧心啦,来喝茶作诗,联句接龙吧?”
“我早知道此人来者不善——他要是真有心和咱们交好的话,早就该混在险些把太虚幻境的门槛都踏平的那一波人里过来,怎会拖到现在——于是我特地拿了某次去人间核实文书的时候带回来的茶叶来应付他。”
对此,引愁金女作为全太虚幻境里鉴赏能力最高的人,对“某件东西的价值”拥有百分百的发言权和鉴赏权:
“还说是什么雨前的龙井,哎,这味道也太寡淡了些,不好不好,真真不如咱们放春山后面种的新茶。”
秦姝:……等等,什么茶?我记得我改造太虚幻境的时候,可没在后面的山上种什么茶,万一种出来的全都是【哔——】顿茶包那可大事不妙。而且喝茶作诗这种高雅的活动,对来自现代社会的社畜未免也太不友好了。
于是秦姝立刻便避开了看向茶杯处的视线,道:
“我刚出关,心里闷得很,有心松快松快手脚,不知太虚幻境眼下有什么工作可以由我去做?”
“既然如此,秦君便去巡视一下放春山吧。”引愁金女想了想,立刻给秦姝安排了个任务,顺便解释了下自家后山里为什么会凭空多出一大片土地来:
“当年为了南极仙翁的灵芝仙草和太上老君的羊脂玉净瓶,秦君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只为让我们有防身自保之力。我等十分感激,便想着要开源节流,为秦君把私库里的空缺补上。”
“正好那段时间,赤瑕宫的神瑛侍者和我们多有往来。因为秦君退了他的礼,让他多以甘露灌溉瑶草,神瑛侍者大叹秦君是他毕生所求的知己,这不,这百年来都在放春山上帮我们种东西呢。”
引愁金女也笑道:“虽然之前和这位神瑛侍者没什么往来,只听说他过分柔和内敛、不与人交,只侍弄花草的性子,似乎在天界并不受人欢迎,但他已经把南极仙翁的灵芝仙草都在后山种活了,这些新茶只不过是他顺手种出来的东西而已。要我说,这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秦姝十分欣慰:大善。只要你一心想着种地,那么不管你在书里是个怎样的人物,至少这一刻,神瑛侍者,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于是秦姝果然依言出门去,也不用十香金车,更不乘五彩鸾凤,只像她当年刚来三十三重天时,只能使用无品级的、自身凝聚起来的飞剑时那样,暗暗一掐法诀,念诵真言,便有霜雪也似的剑芒从她的脚下升起,载着秦姝往放春山后去了。
果然如痴梦仙姑等人所说,此刻的放春山后,已经半点光秃秃的土地都没有了,放眼望去,无处不是瑶草仙花、薜荔女萝,祥云阵阵,瑞气千条,属实是一个仙界特色大型种植园。
秦姝看着满眼的奇珍异草,觉得上辈子华夏儿女的种地基因都要被激活了:
摊牌了,不装了,从今天起,我就是单纯的快乐种地人。面向大海,春暖花开——等等。我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些神奇生物。
正在秦姝怀抱着满腔对半退休生活的向往,巡视放春山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一道完全陌生的青衣人影,只见她:
飘扬翠袖,摇曳素裙;凤嘴宫鞋,腰束丝绦。头裹团花手帕,身穿青衣布袍。高髻堆青亸碧鸦,双睛蘸绿秋波绕。分明端正美人姿,却提宝剑窃仙草。1
秦姝:这谁家倒霉孩子啊,瞅准了我的花花草草在这祸害呢,是吧?你给我等着,我迟早在这片草地上树个“草坪兴旺,匹夫有责”的牌牌。创建文明城市,树立良好新风,从你我做起,从小事做起。
但话又说回来,灵芝仙草和普通青草的性质又不一样,万一这位青衣女妖是要偷窃仙草去救人怎么办——等等这个剧情除了颜色配置不太对之外真是怎么听怎么耳熟——于是秦姝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
“你……”
然而还没等秦姝把“我看你好像需要帮忙的样子,你要这仙草是要去救人吗,用不用我额外批准一点给你,你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就行”这番话说出口,就见那青衣女妖浑身一抖,倒退三步,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见秦姝,就先做贼心虚地大喝一声:
“什么人!”
秦姝:……呃,你的盗窃行为受害人?
说话间,这青衣女妖也回转过来,看到了秦姝的模样,当即便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两条腿都吓软了,真真是分开八片顶阳骨,浇下一桶雪水来: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在上,看这位仙人的架势,绝对是个硬茬子!可恶,莫非今朝真要功败垂成么?
按照三十三重天上对妖物一贯的打压态度,青衣女妖半点不敢托大,更不奢求这位玄衣女仙大发慈悲,赐下仙草。
她一咬牙,心一狠,心想大不了是个死,于是当即便擎起宝剑,运起力气,好一道切金断玉的利剑向着秦姝的头顶毫不留情直直劈去——
然后就像是汹涌的巨浪没入平静的暗湖,宛如凶猛的飓风被沉默的高山拦阻,这猎猎的风声与寒光闪烁的剑刃,分明有着锐不可当的锋芒,却在一双清瘦的、素白的手前,低头止步,消去威风。
秦姝只伸出一根指头来,便隔空架住了这位青衣女妖的剑,随即把心里的那点微妙的熟悉感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我确定这不是小青了。众所周知,那位女妖在最终版本的现代传说里,都能修炼上几十年然后掀翻雷峰塔把白素贞放出来,总不至于现在还这么弱。
青衣女妖见自己的剑势竟被如此轻易拦下,心中又惊又惧,若不是她那姐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将这活死人、医白骨的灵芝仙草拿到手,她眼下怕是早就溜之大吉了。
——可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姐姐,那就要一诺千金,就要舍生取义,便是拼了一条性命,也得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哪怕是为了个完全配不上她的、区区一介懦弱贪财、好色怕死、偏听小人的蝼蚁,可凡是她想要的,我就能为她取来!
于是青衣女妖咬紧牙关,抖擞战意,再度持剑欺身而上。这一场好杀:
青衣本是修成怪,为求仙草逞凶斗;真君虽然无战意,奈何不便说因由。这边持青锋,竖柳眉,抡剑直砍;那边怀素手,现宝相,大道至柔。劈面打来招式稠,针锋相对哪肯休;左遮右挡显武艺,前迎后架骋奇谋。妖物怎与金仙争,到底正法压末流。却才战至沉酣时,便见妖魔生怯头;灵妙施威处,一指点下鬼神愁!2
她们这边刚一打起来,便有巡视的天兵天将发觉势头不好,只恨两人过招太快,完全插不上手,只好一边心急一边飞速叫人,只半盏茶的时间,就有百名金甲天兵闻风而来,“从报警到抵达现场只要五分钟”的这个速度,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全都是咸鱼的天界都很快了——
然而秦姝比他们来的速度更快。
等百名金甲天兵来到放春山后面的灵芝仙草的园圃后,只见秦姝早已把青衣女妖打翻在地,还十分贴心地给她把宝剑归了鞘,放在一边,正扯着旁边的藤蔓给这青衣女妖的手上捆绑呢。
百名金甲天兵纷纷对视一眼,相顾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按理来说,我们是应该保护秦君免受妖怪伤害的,可等我们来了,这边都打完了啊?不对,都叫她秦君叫习惯了,完全忘了这位还有个灵妙真君的更高的官职……好家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这么多余。
最后还是为首的那位金甲天兵率先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对秦姝深施一礼,道:
“见过警幻仙君。按照《天界大典》,私自上三十三重天的妖怪,应押入天牢看守,等问清话后,再交由雷公电母发落。还请仙君将此妖移交我等,好让我们回去交差。”
秦姝回想了一下《天界大典》,发现的确有这么条规矩,便把这位青衣女妖交到了金甲天兵们的手里。
交接犯人时,秦姝看着这青衣女妖紧闭的双眼与惨白的面色,又看她容貌年轻,身形尚小,法力低微,联想起之前符元仙翁所说的“妖怪们都得不到好的引导,性子就坏了,其实本性不坏”的言辞,便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看她还年轻,怕是性子不定,无人引导,走了歪道。还请诸位好生问清楚,她上天界是干什么来的,若无冒犯,也就不必严刑拷打了,惩戒一番,放她家去即可。”
天兵天将们闻言,自然无不应允,又交口称赞秦姝仁义;秦姝自然回礼,谦和道“不敢不敢”。如此礼节往来,实在是一派和平欢乐的美景。
在这美满的氛围中,唯有那青衣女妖始终只言不发,面色枯槁,就好像在被天兵天将们抓住的那一刻,她便已经预见到了自己死亡的命运。
——只有在秦姝说出那番话后,她那紧紧闭起的双眼,才如蝴蝶振翅般,轻微地动了一动。
此间事了,秦姝也没有继续巡视的心思了,便御剑回到太虚幻境,对痴梦仙姑等人说起这番遭遇,引愁金女和钟情大士闻言,立时大惊失色,齐齐起身告罪,说是自己没能看守好太虚幻境,这才使得人间妖魔都敢私自上山来,委实使秦姝受惊了,她们愿意戴罪立功,替秦姝去巡视太虚幻境。
秦姝没能拦得住,只好让这两人去了,又坐下来和痴梦仙姑喝茶,顺便抽查一下这些年来的红线文册。
然而还没等秦姝看上几本文册,本该去接秦姝的班巡视太虚幻境的引愁金女竟也去而复返,急急从十香金车上跃下,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太虚幻境正殿,扬声问道:
“秦君,我出门就在咱放春山下捡到了个昏迷的女妖,已经按照《天界大典》将她押入侧殿内看管起来了,请问秦君,要如何处置她?”
痴梦仙姑闻言,尚不觉这是什么大事,便摇摇头笑道:
“你这运气是愈发与众不同了。别人出门都是捡钱,有的时候连钱都捡不着,可你倒好,从捡钱一步登天到捡人。”
引愁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一摊:“比起我的运气这种小事,我更想知道,她不过一介妖物,是如何上得天庭来的?妖物大多都生长在人间,可想要从人间上到天界,非天界神仙不能做到。”
“我看她一身伤痕累累,多半是从星海泅渡到灌愁海,逆着一路的刮骨朔风与汹涌的冰水上来的。若没有攸关生死的大事,便是修为最高强的大妖,也不会轻易冒这个险。”
秦姝闻言后,思索片刻,问道:“你看她身上可有血腥气与杀气,像是害过人的样子么?”
引愁金女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位女妖的情态,方回答道:“不曾。真要论起来的话,她甚至和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仙都没太大区别。”
“若不是我当年尚未到太虚幻境就职时,曾游历三界名胜宝地,偶然间拾得白蛇化龙的蛇蜕,知道这一族的模样,只怕连她的真身都认不出来,眼下已经把她当成寻常神仙引入室内治伤喝茶了。”
秦姝:所以你之前每天都在外面捡些什么东西啊?!别的不说,单说今天一天内就在太虚幻境里见到了两位妖怪,这个概率真是高到吓人。再把这两人的配色搭配一下,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她想了想,将心头那点诡异的违和感和熟悉感暂且压了下去,对引愁金女继续道:
“既如此,便吩咐了天牢守卫好生看管着她,等那白衣女妖醒来后,仔细询问过出身,再去查一查她的命簿。”
“如果她真是个清修的、没害过人的妖精,就先为她治伤,再问她如此千辛万苦上天界来,是有冤屈要诉么?若有的话,再将她移交到对应部门处即可。”
引愁金女闻言,叹服道:“不愧是秦君,我等自愧不如。”
“我等皆是三十三重天中,由天道指示、受天地精华自然生成的神仙,在秦君安排下走访的律令之前,极少下往人间,故而对妖物并无太大感触,甚至还会因为部分妖物作恶太甚,连带着将这一族都恶了。”
“然而今日,我见此女妖,虽为蛇身,却周身清气圆融,头上华光盖顶,分明是个即将修行有成的散仙的模样,却不知为何落入红尘,又要上得天界,想来定是有天大的苦,才会甘愿冒险至此。”
痴梦仙姑也叹道:“我太虚幻境掌管三界姻缘,受秦君统率,自然应该上下一心,怜惜弱小,救困扶危。万不可再如往常般,因这人是妖物,便对其心生偏见。”
秦姝:……不,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这个即视感已经溢出屏幕了。说实在的,要不是我觉得这两人太弱了,我真的会把这个剧情当成《白蛇传》的。
然而这个世界的天道似乎从来不给秦姝半分钟休假偷懒的机会。
她数百年前刚上任时,就要处理牛郎织女的问题;眼下一出关,便逮住了在自家后院里偷灵芝仙草的小妖;便是符元仙翁走了,她也没能闲下来。
这不,三人刚刚交谈完毕,便见半盏茶前刚刚离开的,担任太虚幻境传令官的钟情大士也急急冲入,一见秦姝便纳头拜下,飞速道:
“报——”
“黎山老母座下近些日子来,有一蛇妖为报恩,不惜毁弃修为,自降身份,嫁与凡人为妻。然而不知为何,这位凡人突然不治身亡,蛇妖更是不知所踪,黎山老母大怒,正发下手令着各处寻找她这位弟子,押她回师门去解释分明,若真有不轨之举,便要受天雷,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如果真要在太虚幻境三人组里分出个武力高低来的话,甭管天天写话本子、张口闭口就是樱花妹式的“我希望大家一起获得幸福”的痴梦仙姑,和出门必捡钱、放在游戏里高低会来个十连抽全都是ssr的引愁金女这两人之间的武力值谁高谁低,总之都不会比钟情大士更高了:
这位女仙在担任了太虚幻境数百年的传令官后,愈发眼神明亮,举止利落,和百年前初见时一样,一张口便是好一串溜溜儿的快板,把太虚幻境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安排得那叫一个妥当:
“秦君,要我说,即日起,太虚幻境也该戒严了。妖物本就天生凶猛,更何况这位蛇妖还曾在黎山老母座下修行过,万万不可小觑;且今儿个仅仅半日的功夫,太虚幻境内便混进来两只妖怪,可见我处急需兵士拱卫。”
“秦君闭关期间,灌江口的清源妙道真君曾投来拜帖,请秦君出关后前往他处一叙。正好清源妙道真君名下有一千二百草头神,秦君若愿见他,我等这就为秦君安排车马,即刻启程,明日便能借得兵士回转来,叫他麾下将士拱卫太虚幻境,免得让小人钻了空子!”
秦姝:……好,没错了,刚刚被我五十招拿下的那位青衣女妖就是小青,这位正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白衣女妖就是白素贞。算了,我也别想着迟到早退了吧,还是赶紧把这桩事从符元仙翁手里接管过来比较妥当。3
——总而言之,我爱我的工作,我的工作也爱我,我们是甜蜜的双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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