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签”两字一出,原本站在重重人墙后的引愁金女突然感受到了颇具使命意义的召唤:


    等等,陛下刚刚说了什么?总感觉提到了一件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秦君!我觉得按照你的那个天雷准头,你手上的运气可能不是很好,抽签这种极度考验运气的事情,还是交给你的亲亲好下属我来罢!


    然而还没等引愁金女从人群里奋力挤到前面去,秦姝已经坦然从瑶池王母的手中接过了签筒,上下晃动三次后,一支通体生光的莹润玉签便从金筒中叮当落地,一个飘逸的五彩篆字镌刻其上:


    秦。


    旁边同样看见了这个字的神仙们面面相觑,心想,难不成秦君这是从签筒里把自己给摇出来了么;瑶池王母却在凝视了这支玉签片刻后,展颜笑了起来,对秦姝温声道:


    “我刚刚还在想,太虚幻境里分明有个运气极好的下属,秦君却为何一定要自己来抽签呢?但一见着这张签,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在满殿神仙们不解的疑惑目光中,瑶池王母又开口对他们解释道:“秦君昔年在人间曾种有善果,眼下正该是受益的时候。”


    “数百年前,秦君下界时,曾在金仙观门口帮扶过一位女孩,赠其银钱,助其继续学业,还说过‘既是同宗,理应互相帮扶’之类的话语。兜兜转转,数百年后,这女孩的后代又重新冠回了‘秦’的姓氏,秦君的白水正好可以投在她家,与秦君同姓。”


    大殿内众神仙闻言,纷纷或抚掌赞叹,或欣慰一笑,总归都是在赞颂秦姝“结善因,得善果”的好心有好报:


    “不愧是秦君,之前曾广施恩义,眼下便是收获善果的时候了。”


    “也只能是秦君才能办到这点。毕竟谁会在意一个穷苦人家的小姑娘,又有谁会预料到数百年后,还能和她的后代有着这样一段关系呢?”


    “依我说,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甚好。”


    符元仙翁闻言,心中十分焦急,且十分羡慕秦姝的好手气:


    毕竟对没有名字的白水们来说,谁给了她们名字,谁就是她们的新的家人;如果能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二人冠以同样的姓氏,这简直就是亲姐妹一样的存在了。


    可以说只要接下来秦姝不要犯浑……不,哪怕秦姝的脑子抽了,做出了一系列推着白水去送死的决策,这位和她同姓的白水,也会如血脉亲人般甘愿为她去死的!


    一时间,符元仙翁的内心情绪十分复杂,归纳总结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


    太虚幻境的人的手气,都这么好的吗?!凭什么,我不服!


    于是他憋着一肚子气走上前去,用力摇晃了一番签筒。好一阵叮叮哐哐的乱响后,一支同样制式的白玉签从金筒中跃出,上面的那个篆字比起秦姝手中的来,更大、更有光华,一看便身份不凡:


    那是个“谢”字。


    玉皇大帝见着此签后,当即面露喜色,抚掌而笑,毫不吝惜对符元仙翁这把好手气的赞美:


    “符元这一签甚好!虽然这户谢氏人家现在还是在泥里讨饭的平民百姓,但他家有个小儿子,数十年后会官运亨通,封侯拜相;这个小儿子的子嗣运也极旺,将来不管是妻凭夫贵、母凭子贵,总归都终身有托。”


    “符元仙翁,你的白水若投去他家,将来少说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为京中贵女典范,穿锦绣绫罗,用香车宝马,必不受亏待。”


    符元仙翁立刻大喜,与秦姝一同拜下道谢,分别带走了两位白水;瑶池王母又提点秦姝应立刻赶往灌江口,不得延误,细细叮咛好一番后,今日紧急召开的这场瑶池大会才落下帷幕。


    大会结束后,由于殿内众神仙的位置是按照官职高低依次排列的,因此身为普通文书官的痴梦仙姑等人不得不从一堆同僚中挤出来,才能来到秦姝身边。


    她们刚一碰头,对人间情况更加了解的度恨菩提——或者说白素贞,便急急问道:


    “秦君,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准备?毕竟这两位白水没有遇到来自外界的生命威胁,你和符元仙翁就都不能出手……可如此一来,就要先教给她们如何融入人间。”


    对文书工作更加了解,因此依稀能看到人间未来发展前景的痴梦仙姑也开口道:


    “而且不管是秦君的本家,还是符元仙翁的谢家,其实一样落在长江以北的中原地区。”


    “北魏现在虽有太后摄政,为了向隔江相望的茜香国示好、收拢前朝势力,他们也在沿袭旧俗,在部分不重要的职位上启用女官……但我还是不看好这个国家的未来。”


    钟情大士是从符元仙翁的方向挤过来的,依稀听到了一点符元仙翁的打算,补充道:


    “我听符元仙翁那边说,好像要让那位白水用化身下界,避免与凡人有真正的身体上的接触;同时还要在天界给她提供物质足够丰厚的生活环境,顺便教她如何打理家事。”


    “据符元仙翁所言,一来是要避免那位白水下界后产生心理落差,二来是帮她提升眼界,莫要等日后入了京,被繁华所迷失却本心……”


    太虚幻境众人七嘴八舌间,只有引愁金女最现实,当场就从腰上摘下算盘,从袖子里掏出账本,叮铃哐啷打了一把算盘后,发出了十分财大气粗的宣言:


    “太虚幻境目前物资丰厚,财力鼎盛,秦君若对这位白水有什么期望和安排,只管说来便是。不管秦君需要什么,我们这边都能立刻拿得出来。”


    秦姝沉吟片刻后,对这四位下属道:


    “我接下来要赶往黎山老母道场为其护持讲学,便由你四人将她带入太虚幻境藏书阁,教她天文地理、奇门遁甲、兵法武功。”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提升眼界、什么打理家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概不要教。”


    痴梦仙姑等四人齐齐躬身,应声道:“谨遵秦君吩咐!”


    就这样,符元仙翁和秦姝两人在白水的教育问题上,便走向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符元仙翁对手下的白水,爱护得简直就像自己的孙女似的;但在此之外,却不教给她任何安身立命的真本事,只满心想着“我不能随意暴露身份,得让她完美融入人类社会才行”,教了她打理家务、相夫教子、夫人外教的一系列人类女子的本领。


    而秦姝这边对白水的教导,主打的就是一个纯放养的原生态,甚至就连她的学习内容,都和正常天界女仙们要懂的一样,和人间中原那套“温良谦恭”的路子半点没有相似之处。


    ——若仅从表面上来看的话,还是稳扎稳打的符元仙翁胜算更大一些,至少他的白水不会暴露。


    ——但真要算起来,“循规蹈矩”和“格格不入”,日后究竟哪一方才是胜者呢?谁都无从推断。


    在决定了对白水的培养方向后,秦姝又问道:“还有什么要紧事么?”


    四人连连摇头,刚准备离去时,太虚幻境唯一官方指定会计引愁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道:


    “……等一下,秦君,这里还有一件不算顶顶要紧,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格外在意的小事。”


    秦姝闻言,心头突然轻轻一跳,就好像潜伏在幽微处的命运之钟,终于转动了一下它那精巧的齿轮,发出了清脆的“嘀嗒嘀嗒”催促声一样:


    “既如此,你且说来听听。”


    引愁金女得了允许后,立刻开口汇报道:


    “今日清晨,赤瑕宫神瑛侍者突然告假,说这些日子有顶顶要紧的事情得处理,实在无暇继续种植放春山山后的灵芝仙草;但根据赤瑕宫使者所言,神瑛侍者今日其实还是一大早就带着甘露出门了,看他散会后的去向,似乎要去三生石畔灌溉一棵绛珠草。”


    秦姝:……好,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格外在意这件事了。实不相瞒我也挺在意的,我真的很想看看绛珠仙草长什么模样。


    引愁金女观察着秦姝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因为神瑛侍者的请假而生气,这才继续道:


    “但这绛珠草如果在天界化形,便是非妖非仙的‘草木精灵’;若她能拜入黎山老母座下,才有修成散仙的可能……可问题是,按照绛珠草的生长速度,她最快也只能在十年后修出人身。”


    痴梦仙姑闻言后,不着痕迹地看了身边和自己装扮风格十分类似的白水,也问道:


    “我们要不要出手干涉一下?比如说,请秦君出手,让绛珠草更快现世;或者让神瑛侍者停止灌溉,等人间情况好些后,再让这草木精灵去往人间,投去黎山老母座下求学?”


    秦姝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道:


    “不必阻止,且随他去,自然天成,才是造化修道之法。”


    虽然天界的种族大多以“神仙”为主,就算有从人间飞升上来的妖怪变成的散仙,到头来,统计天界神仙户籍的官员也会把他们划分在“神仙”的范畴中,竟无意间把这一群人忽视了:


    天界常常有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得到了神仙的灌溉或喂养,有幸修出灵智;如果这些生灵不愿认主,那么就要以非人非仙的另一个种族去衡量了。


    就好比神瑛侍者眼下所做的事情,不管他是有意培养下属,还是单纯种地——秦姝认为根据他几百年内就能把放春山山头那么大一块地上,全都种满作物这件事上来看,这家伙目前为止就是个淳朴的种地人,没那么多心思——总之被他灌溉出来的这棵绛珠草,就会变成独立于天界主流神仙之外的“草木精灵”。


    而这位白水严格意义上也是这样的存在,是天河精灵,所以她才会十分忐忑,因为秦姝的态度决定了她的未来:


    秦君之前愿意帮助我,会不会只是因为她要作为代行者,和另一位陛下对赌呢?如果秦君的内心其实也看不起我们这些并非神仙的存在……那她在这番话过后,会不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要取消我刚刚受到的所有优待?


    不过她的这番忐忑并没持续太久,因为秦姝下一秒的言辞就把白水所有的疑惑都打消了:


    “他有护花之心,我岂无助人之量?太虚幻境中尚且有位刚刚入职的白蛇散仙,我还要去护持黎山老母道场,难道我是那种会对‘天界神仙’之外的异族喊打喊杀的人么?”


    “待将白水护送去藏书阁后,引愁金女,你再从太虚幻境公库里,支出百瓶甘露送去,问问神瑛侍者这些甘露够不够用,莫要让那未成形的绛珠草功亏一篑。”


    痴梦仙姑等人闻言,欣慰一笑,拉着一旁听呆了的白水再度拜下感谢道:“秦君高义!”


    秦姝:……啊不,这次你们是真的误会我了,我只是单纯地想把绛珠仙草早日灌溉出来,抓过来入职太虚幻境干活。


    在处理完天界的所有事情后,秦姝便熟门熟路地摸到了灌愁海边上,遥遥望着海中出现的那个漩涡,心知这就是新出现的、沟通天界和人间的通道了。


    于是她伸出手去,拂开因为刚刚开辟道路而东倒西歪的灼灼花树,迎着扑面而来的水雾,毫不犹豫往里一跳,成为了这条新通道诞生前和诞生后,都经由灌愁海去往人间的“私人偷渡”和“官方通行”第一人。


    灌愁海:可以可以,大家都是老熟人了,秦君,请吧。


    这一跃下,便是飘飘荡荡,载风乘云,一晃神的功夫,就从九天之上来到了灌江口。可见天道专门设置出来的这条路是真的贴心,以前的投放地点还会有些误差,但这个海中漩涡一开辟出来,从此就是百分百精准的定点投放了。


    灌江口众草头神日日都要演习武艺,秦姝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一千二百人全都在演武场比划招式,唯有康、张、姚、李四太尉并郭申、直健二将军得了灵妙真君驾临的消息后,急急迎出,生怕有半点怠慢:


    毕竟瑶池王母的谕旨已经在昨日先到一步,眼下灌江口草头神们正再加紧操练,也正是为的这“护持黎山老母道场”的正事。


    ——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还真不好说这些人的热情是冲着谁来的。


    只见这四太尉、二将军十分热络地给秦姝指了路,说完“大哥在演武场操练,秦君要不在外面且等一等”的客套话后,立刻就换了话题,用更加千百倍的热情询问道:


    “请问秦君座下那位引愁金女,最近可有空前来灌江口,指点指点我们道法么?”


    “引愁金女前些日子还偷偷帮我们把那个万花筒赢回来了呢,我们正打算摆桌酒谢谢她。”


    “太虚幻境勤政之风真是让人心生敬意,但也得劳逸结合……总之秦君,哪天引愁金女有了空闲,一定要记得让她来我们这里耍!”


    秦姝:我算是看透了,你们就是想蹭蹭我的欧皇下属的好运气。


    正在众人交谈,好生热闹之时,杨戬带着哮天犬迎了出来,一瞬间就成功把轻松的氛围拉回了正经工作的范畴。


    许是提前做好了出远门准备的缘故,这位在后世颇具美名的俊美仙人——不管是传说上的美名还是外表上的美名都有——并未着正装,只穿一袭水合袍,戴卧龙冠,腰系蓝田玉带,足蹬飞凤乌靴。许是因为方才还在习武的缘故,只见他端正眉目间又有一抹飞扬意气,果然是好武将,好真君。


    眼下人间尚是冬末,地面与熟知上均积着一点未化的残雪,他踏雪而来时,哪怕行过被积雪压弯的腊梅树下,也半点不惊落雪花,便愈发显得仪容清俊,举止从容。


    秦姝见杨戬前来,便伸出手,瑶池王母的五彩凤凰立刻心有灵犀停在她指尖,化作一支流光溢彩的、能够隔空唤来天兵天将的凤凰簪,见此信物,如见瑶池王母亲临:


    “我带来瑶池王母手谕,着清源妙道真君与我一同前去黎山老母道场,护持左右,助她开坛讲学。请问清源妙道真君几时可以动身启程?”


    然而秦姝并没能得到想象中的“这就可以走”的利落回答,因为杨戬反而对她拱了拱手,道:


    “秦君请留步,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秦君。”


    秦姝闻言,下意识便婉拒道:“这……杨君太客气了,我寸功未建,不敢受礼。”


    ——与此同时,秦姝的心中也十分疑惑:


    毕竟按照天界神仙们“有来有往”的原则,如果不是有要事相托,或者有什么值得送礼庆贺的大事,大家向来是没什么这方面的物质上的来往;就更不用说本来就不搭边的、掌管三界姻缘的太虚幻境,和“听调不听宣”的驻兵点灌江口了。


    然而杨戬却好像看穿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似的,无奈地笑了笑,十分温和有礼地侧过身,对秦姝比了个“请”的手势:


    “秦君实在误会我了,我可不是那种会讲究虚礼的人,我是真心想要给秦君帮忙的。”


    “秦君不若先看过这份礼物,再拒绝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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