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山仙宗多奇景,翘楚当属皓月峰。
十年一度的遥山宗门试炼是修仙界中的盛事,从岚烟环绕的长阶,到恢弘气派的广场,全挤满了前来参加的各路修士。
时间还没到,众人已经小声议论起来。
“都说这次大选空前盛大,到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今日来的人……比前几届加起来都多吧?”
“这还用问?毕竟此次昭若仙尊会到场!”
“那可是昭若仙尊!”
聊到这里,气氛明显更热烈了些。
传言中,昭若仙尊楚轻弦,潜心修行、不问世事,百年间除宗门中人外无缘得见,这次入门大典能有这么多人,自然少不了想要一睹风采的修士。
而提到他,总还会提到另一个名字。
“当年赤流渊一役,昭若仙尊一人持剑退魔百里……”
“这事人尽皆知了好么!我听说的版本比你详细多了,说的是不止那些魔物,连为首那无恶不作的魔头都险些被他斩于剑下,不然整个云州哪得这近百年来的安宁?”
“我听的是他们大战七天七夜,最后仙尊险胜一招!”
“明明是那魔头不敌,跪着求仙尊放他一条生路!”
“可我听说那魔头隐隐有复苏的趋势……”
“那又如何?再出来多少次都得被仙尊打跑!”
仙尊退魔的故事已经翻了无数个版本,民间衍生出不少话本戏文,唯一不变的剧情,就是昭若仙尊跟魔域尊主的争锋相对。
毕竟那魔尊也是个传奇人物,据说原本只是个凡人之身,却最终让一众魔修与大魔甘心臣服,实力深不可测。
正说着,远处忽地传来响动。
一声铮然的剑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萦绕着长阶的云雾在此刻散开,一人负手御剑而来,一袭天青色衣袍,乌发不过潦草束起,抖落半张出尘绝艳的脸。
来人立于高台之上,分毫浊气未染,只余冷淡沉敛。明明是极优越的骨相,偏又生了一双桃花眼,淡然垂眸,若飞光皎月,亦如素梅清雪。
行至主座,只见他一抬手,掌间亮起点点金光——
方才凌风之剑幻化为绕指碎星,一息之间被轻松收入鞘中。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是昭若仙尊!”
四下安静无声,片刻后,一名内门弟子低眉顺目走近,恭敬道:“师尊。”
有人认出这是对方的座下首徒琮暄,一时间众人都对着来人行礼:“见过昭若仙尊!”
楚轻弦未开口,只是略一抬眼,眸光沉静如水,未起波澜。
琮暄会意,走上前来,示意众人不必拘礼。
接下来是入门大典,过后才是正式的试炼。
遥山的掌门、其他几个峰头的峰主也分别入座,琮暄作为接引人,事无巨细地对一众入门修士做着介绍。
楚轻弦自从入座后未发一言,神情与来时无异。
参加入门大典的人大多年纪尚轻,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说着什么。
“今日一见,我觉得就算过不了试炼,能在外门做个洒扫弟子也算值了。”
“曾听说仙尊闭关修了无情道,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谣传。”
大典进行到一半,人群里忽地窜出一个少年,声音洪亮:“昭若仙尊!我乃闲州城城主次子,此行见到您,我有话要说!”
楚轻弦依旧没有反应,就听那少年郑重道:“我兄长说,十年前曾见过您一面,从此思念成疾,特地让我过了试炼来问问您,若是有寻一道侣的打算……”
“……”
众人听见这话,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知道今日试炼里会有些道心不正的人,可这么头铁的还是不多见。
“放肆!”琮暄怒喝一声,已经有其他弟子上前制住那少年。
“入我遥山者,岂可心术不正!”
那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心太大,还辩解道:“非也!我每日修炼就是为了通过筛选,只是来都来了,好不容易见到仙尊,就想顺口帮我那缠绵病榻的兄长问问!”
众人偷偷往楚轻弦那里瞟。
然而对方毫无反应,连生气都欠奉,眼神依旧没有变化。
原本在高台上站定的楚轻弦眼神几乎没有变化。
可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手却泛出点点金光,像是又要重新召出那把剑——
刚一有动作,识海里突然飞入一声火急火燎的传音。
【师尊!!!!!】
一旁的琮暄满脸正色,朝着楚轻弦道:“这等小事,由弟子处理就好。”
说出来的话倒是一板一眼、目不斜视,一副宗门首徒的严肃模样,只是传音还在一道一道接连不断地抖过来。
【师尊!冷静!!不可拔剑!!!】
【好不容易立住的形象!保持!!保持!!】
“……”楚轻弦神色如常,只是传音里却不如面上那么冷静。
【你没听见?我要亲手砍了这混账东西!】
传音里琮暄声音都抖了。
【师尊别生气!这种小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我能处理好!】
“……”楚轻弦在传音里脾气不大好地啧了一声,似乎不打算听,金色的剑光缓缓显现。
【起开,我要动手了。】
琮暄心中叫苦不迭,但还是咬牙接着传音:“师尊!”
【掌门师叔说过,这次大典您能出来露个面,坐一会儿,上次您打赌输给他的那八百灵石就不用还了!】
“……”
“……”
众人面前,“儒雅清冷”的昭若仙尊对那名少年的狂言无动于衷,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他光风霁月的大弟子也只是冷淡地扫了那名少年一眼:“赶紧带出去,有辱我仙门形象。”
然而两人的传音里,琮暄还在硬着头皮极限拉扯。
【师尊!师尊!那可是八百灵石!燕师弟下山卖灵兽皮未归,切不可功亏一篑!】
琮暄声嘶力竭,凄怆地吼出一个事实——
【师尊!咱们峰头快没钱了!!】
“……”
楚轻弦睫毛一颤,刚抬起来的手又默默落了回去。
琮暄这才松一口气,大弟子的气派拿了十成十,转过身对着一众修士重新开口:“诸位……”
只是话音未落,刚才那个被两名弟子制住的少年竟不受控制地瞬间升至半空,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掼了他一把,空气里发出“砰”的一声——
竟转瞬之间被一阵气流打到了广场之外,还滚了两圈,落到石阶下方。
“……”琮暄眨了眨眼睛。
【我没拔剑。】
传音里传来自家师尊的声音。
【我还要坐多久?】
琮暄满头大汗,一边主持大典,一边还在小心翼翼地传音。
【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楚轻弦最终还是念及灵石,在传音里冷哼一声。
【我最多撑一炷香。】
大典继续,众人还在心里称赞不愧是半步大乘期的昭若仙尊,果真心无杂念,不染俗尘。
-
楚轻弦好不容易憋了一炷香的时间,二话不说起身,保持着来时的表情,清冷且神秘莫测地离了席。
广场上的修士一无所知,还看着他的背影,心生崇敬。
“今日一见,我等无憾!”
“仙尊抽空来参加大典,说不定还会从中挑选心仪的人收入门下。”
“我定会努力修行,通过试炼——”
“仙尊这么忙,现在定是拯救苍生或者苦心修炼去了吧。”
在一旁听得一字不漏的琮暄眉头跳了跳,提高了声音:“仙尊岂容尔等妄议!”
当即吓得交头接耳的年轻修士一个激灵。
守护师尊形象,我辈义不容辞。
-
皓月峰,凛雪筑。
到了没人的地界,楚轻弦揉揉脸,绷了一个多时辰,多少有些不自在。
按照修真界的刻板印象,名动天下仙尊就合该不食人间烟火、高峻孤绝,就算真告诉别人爱好是下山躲懒、在宗门中做甩手掌柜,也没几个会信的。
遥山上下早已习惯,还颇有同门情谊地捍卫起仙尊形象。
主要是不习惯也没人打得过。
楚轻弦松了松衣袍,抬手点燃了灯。
桌子堆了不少他上次下山买回来的小玩意儿、新鲜出炉的连载话本,仔细一看,还多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小药瓶。
药瓶下面压着一张传音符。
【桑爻:这次绝对成功!你要相信遥山第一医修!】
他简单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自己前几日路过桑爻那儿随手取来的。
桑爻的洞府在隔壁无妄峰,虽说本人的确是个顶厉害的医修,就是整日爱捣鼓些灵药,今天弄个易容丹明天做个渡气丸,可惜成功率不过十之二三。
楚轻弦半步大乘之体,百毒不侵,闲着没事就开始干起试药的事来。
写作试药,读作打假。
基本每次试过药后都要大张旗鼓跑到无妄峰,再拂一拂遥山第一医修的面子。
这次桑爻自称炼了种帮助修行的灵药,能更快聚气还能弥补丹田不足,说要是研究好了,能给一些先天资质差的新入门弟子用。
楚轻弦看着小药瓶,刚打开闻着味儿就挑眉笑了笑。
明天就又可以去无妄峰看热闹了。
他尝了一口,没什么苦涩感,倒有种甜滋滋的,花蜜一般的味道。
果然,没什么聚气的功能。
楚轻弦随手把小药瓶一搁,推开凛雪筑的门——
本应照进来的月光被堵住了。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一袭利落的玄色衣袍,袖口处印着金色暗纹,五官深邃俊朗,一双灰眸幽深如水。
楚轻弦倏地皱起眉。
能无声无息越过禁制来到凛雪筑还不被其他人发现,这世间本就没有几人,更何况……
这张脸,他并非不认得。
楚轻弦站定,像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对方,他一时失了声,思绪像是凝住了。
本命剑已经无声无息握在掌中,他顿了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
“靳、无、渊。”
-
来人站在他面前,不似今日那些修士口中形容的那般凶恶可怖,身上半分杀气也无,甚至还带着一缕极淡的冷香。
“怎么一来就用剑指着我。”靳无渊肩上还披着门外的月光,一摊手,“仙尊是想跟我打一架?”
楚轻弦却只握着剑,一言不发。
“我们多久没见了?”靳无渊随意地扫了一眼他的剑,又将视线落回楚轻弦身上,道,“别来无恙。”
“你来此处做什么。”楚轻弦敛下眼,音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微抿着唇,打量着对方,语气不善:“你这是在魔域过得太好,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
听见这句话,靳无渊灰眸一动,略弯了一下眼睛:“我……来见见你。”
“你一个人住这里?”靳无渊看了一圈凛雪筑,如老友叙旧般,慢条斯理地问。
不知为何,楚轻弦总觉得心里压着团火,烧得胸口有些发闷。
靳无渊没等到回答,低头看着池中锦鲤,继续道:“遥山不是还在举办大典么,你怎么回来了?”
那自然不能说是回来躲懒,楚轻弦心里那团火更旺了。
他瞅着靳无渊,总觉得那两片嘚吧嘚的嘴唇无比聒噪。
只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楚轻弦本想反唇相讥,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
难道桑爻那个破药真的有用了?
但怎么效果好像不太对啊?
见楚轻弦不理会自己,靳无渊一点也不生气,还笑眯眯地关心他:“听闻仙尊半步大乘……”
“靳无渊!”楚轻弦被他吵得烦躁,怒喝一声。
“我在,”靳无渊好奇道,“那仙尊在闭关时必定大有突破——”
“对对对我修无情道去了,行了吧。”楚轻弦恼得很,总觉得这不该是久别重逢的对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只得囫囵捡了大典时听到的讨论,随口扯了一句。
没想到靳无渊还真的站在原地,十分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可大约真是那药的问题,楚轻弦只觉得胸中炙热,直接影响就是面前的人越看越烦。
吵死了。
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先打一顿。
靳无渊刚张口:“那——”
话音未落,楚轻弦面无表情地提剑就上。
靳无渊没想到他突然出手,回身躲了一招,落到凛雪筑外的空地上。
皓月峰的人都还在大典上,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楚轻弦不跟他废话,剑招势如破竹,招招狠厉。
靳无渊一一接住,却没多少反击之意。
只是楚轻弦打着打着,却觉得方才的热意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越烧越旺。
一炷香过去,凛雪筑外的树枝草木已经一片狼藉,楚轻弦执剑而立,短暂停下攻势。
靳无渊以为终于告一段落,刚要收了招走上去。
“你慢着。”楚轻弦一脸不耐烦,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字,却在下一刻说,“我先脱个衣服。”
靳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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