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弦刚满意地转回去,就听见景懿还真的探头解释道:“我的兄长曾在十年前见过师尊一面,从此缠绵病榻,听闻我想入遥山试炼,让我要向师尊带一句话,问他是否有寻道侣的打算……”
等少年解释完,靳无渊才镇定地应了一声,“竟是如此。”
原来不是面前这孩子。
虽然弄清了这个误会,可靳无渊明显没放下心,眉头皱得更深了。
过了片刻,他又囫囵添一句:“你那兄长还真是个勇士。”
不知为何,空气中多了一丝羡慕且酸的气息。
“什么?”他这句话语速太快,楚轻弦没听清。
“没什么。”尽职尽责的打杂帮工扛起锄头,顿了顿,“那十年前……”
楚轻弦的眼刀又杀过来。
“……算了,”靳无渊到底还是没敢继续问下去,“我去锄地。”
还好琮暄及时找补了一句:“多年前我师尊修炼出关,为苍生积德行善,不欲留名,个中小事,无须再提。”
他没说错,这些年昭若仙尊确实做了不少积德行善的事儿,保当朝民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也因为脾性恣肆无忌,掀过花楼捅过匪窝,有时候没收住手,破坏稍大了一些,全靠萧恕和两个徒弟赔钱善后堵窟窿。
毕竟总不能说这事是仙尊干的,就算说了也没人会信。
渐渐地,民间只道昭若仙尊悲天悯人、胸怀天下,至于旁的,便只有遥山内门弟子才知——
皓月峰修为震天无人可惹,就是归来半生,仍在破产边缘。
景懿听得满目景仰:“那我定会好好修炼!日后也要跟师尊师兄们一起造福苍生!”
“这是自然,”琮暄眼中流露出一抹真诚和慈爱,无比温和地点头道,“一定会的。”
“那我那思念成疾的兄长……”景懿道。
“患了病该找大夫找大夫,再不济就躺着吧,”楚轻弦终于懒得装了,不耐烦道,“思念本尊成疾的这么多,又与本尊何干?”
“哦!”景懿点头,眼神甚至更憧憬了,“师尊,原来您跟那些传言里说的不一样!”
楚轻弦摆摆手转身,看见一个还立在原地身影,莫名更烦了些,指着人骂道:“你不是锄地去了么,还站在这做什么?”
靳无渊:“……”
“凛雪筑收留你,你不是说了不白吃白喝?!”
靳无渊:“我……”
“快去!”
“好的。”
景懿眨眨眼,看着打杂工离开的背影,不假思索道:“师尊真是威风,好有魄力。”
原以为景懿会有些许幻灭,正想着要不要他解释一二的琮暄:“……”
他看了看自己的师尊,再看了看自己这位崭新的小师弟。
……果然是师尊亲手挑的弟子,果真有些不凡之处。
-
三日之后,秘林阵法消退,意味着作为筛选用的试炼真正结束。
遥山另外几个峰头的峰主也从中挑选出几名心仪弟子,除去中途放弃和偷奸耍滑暴露劣行的,余下的新弟子收做外门,再依照灵力天赋分完类,开启修炼之途。
在这之后,所有留下的新弟子会对遥山各峰主长老行拜师礼,然而楚轻弦向来觉得此类形式冗长无聊,早就以“例行调息灵力”为由,理所应当地推了。
仙尊没出现,景懿作为皓月峰唯一一个内门弟子,自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照。
一般多是些羡慕新奇的弟子,想来瞧瞧被楚轻弦挑中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言语间也颇为照顾,只是宗门人多,也有零星几个自视甚高、却只入了外门的弟子心有不满。
到第三日学宫放堂,景懿便被人堵住了。
一个年长些的弟子语调虽然客气,却处处透露出不甘:“你便是仙尊收的内门弟子?”
“资质不过平平,出秘林也全凭运气,还在大典上出了丑……”
“怕不是使了什么手段,连单灵根都没有,不然仙尊怎么会记住你?”
“是啊,若是真凭本事,估计连外门也进不去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见面前的少年有什么反应。
他们原本也是太自负,气不过,便想挖苦几句,能让心中好受些。
没收到回应,几人奇怪道:“同你说话,怎的都不知回答?”
“仙尊莫不是走眼收了个痴人?”
“可是,可是他……”
任凭他们说什么,景懿都站在原地。
几人嘴上说着无趣,却又多了几分心慌,正打算就此散去,却听面前传来御剑的声响。
“卯时练气,巳时讲学,放堂后不回各峰温习修炼,在这里耽误什么?!”来人声音严厉,负手而立,质问道。
那几人被吓了一跳,齐齐抬起眼,看清来人更是双腿一软——
皓月峰首徒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只是还不及他们开口,刚刚还毫无反应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来。
再定睛一看,发现景懿已经红着眼,像是用了极大的努力才没让眼泪落下来,咬着唇声音颤抖道:“师兄……”
琮暄声音缓和些许:“这几人是不是欺负你?”
少年先是点头,然后怔了一息,又猛地摇头:“没有!是我自己与他们打的招呼!我见他们和蔼可亲,便想交个朋友……”
本来只是想找两句茬的几个人张大了嘴,而琮暄已经沉下脸看了过来。
毕竟这场景,他们怎么也算不上和蔼可亲。
只听景懿继续道:“然后是我要与他们切磋!他们一直拒绝我,这才僵住了……”
??
“我们没有,我们只是——”
“我们真的只说了几句话!没碰他一根指头!”
“遥山入门戒规,宗门弟子无论内外,不可滋事、不可殴斗,更何况你等几人竟对新弟子如此,责罚加倍。”
不是,他们根本就没动手啊?
景懿一边强忍泪水一边还在替他们说话:“师兄,你不该罚他们,也是我年轻气盛……”
什么啊?!
几人纷纷给自己辩解起来,然而琮暄根本听不进旁的话,直接叫来了学宫掌事:“不必多言,带他们去领罚。”
直到那几名弟子一路嚎着冤屈被带去了惩戒院,琮暄才转过头来。
景懿抽了两下鼻子,后面的泪水瞬间憋了回去,他呼出一口气:“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
琮暄其实听见了几句之前的对话,大概能猜到来龙去脉。
毕竟他当年刚入楚轻弦门下,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他没追问别的:“师尊今日授剑,让我带你过去。”
“哦。”景懿蹦了两步,跟在后面。
“跟着师尊好好习剑,”琮暄此刻一派护短的模样,俨然忘了什么宗门戒律,“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便可不用忍了。”
他说完,拍拍少年的肩:“走吧。”
-
靳无渊还真在凛雪筑悠闲地落了脚。
为了应对楚轻弦的弟子,他还给自己取了个简单的名字“阿无”,每日晨起烹茶、锄地喂鱼,还真带了一包灵草种子,归园田居。
楚轻弦只不过调息了几日灵力,等他再从屋里出来,发现凛雪筑已经换了风貌。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股欣欣向荣的活力。
除却原本的布置,走两步便是刚立好的花墙月门,远处不知这人从哪儿弄来几块假山石和盆栽,屋外还多了个葡萄架,正好遮住灼热的日头。
靳无渊刚巧目光跟他对上,十分自然道:“我修为有损,受不得烈日。”
楚轻弦拧着眉:“……是么。”
屋外,琮暄带着景懿刚到,此刻正规规矩矩站成一排。
即使已经是同辈中修为剑术拔尖之人,每逢授剑之日,琮暄仍不敢有丝毫怠慢。
“来吧。”楚轻弦抱臂,淡声道。
琮暄神色紧张,脊背笔直。
他先把上一次所授的剑法习了一遍,他师尊虽然有些地方跟世人所传不尽相同,但在剑术和修为上,却是半点都不掺假。
一套剑法习完,楚轻弦没立刻评价。
他走近了两步,没招本命剑,随手折了根树枝,对着琮暄扬了扬下巴:“来,我与你喂招。”
琮暄冷汗都落了下来。
所幸有刚入门的小徒弟在场,他师尊这次并未下狠手,只不过十招之内,他还是被那树枝裹着杀意,直直抵住了咽喉。
“之前教的是不是又忘了?”楚轻弦语气不善,“犹犹豫豫,这么简单的招式都躲不过。”
“罢了,念在你为大典操劳,这次便先不骂你。每日再加练挥剑一万次。”
琮暄抱剑行礼:“是!”
等他退开半步,楚轻弦望向围观了全程大气不敢出的小徒弟。
“我在学宫学过些最基础的。”景懿抬头问,“师尊,要练给您看么?”
“不必。”
“学宫全是唬人的花架子,光学那些有什么用,”楚轻弦嗤笑一声,还把玩着手中的树枝,“今日你便跟着你师兄一起,先练好挥剑稳好下盘,再谈其他。”
“去吧。”他摆摆手,“让你师兄先教你。”
最后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句:“要是一月后我验收不过,一起罚。”
教育完两人,楚轻弦离得远了一些,找了个藤椅靠着。
别的不说,在这葡萄架下乘凉,一边看着徒弟练剑,一边品着手边新茶,倒也十分惬意。
楚轻弦美滋滋地监督两人受苦,蓦地感觉有人靠近。
他手里还端着靳无渊沏好的茶,毫不客气地一掀眼皮:“你不是锄地去了?”
“我只是看见仙尊在亲授剑法,便想来凑凑热闹。”
“都是些基础,有什么好瞧的。”楚轻弦没抬头,说道。
只是这次靳无渊没立刻回答,葡萄架下一时有些沉默。
远处的两人已经开始练起剑来,琮暄本就是个有耐心之人,景懿一口一个师兄叫得又甜,教得更仔细了。
“赤流渊都是魔修,怕是尊主大人早就忘了正派修炼之法吧。”
看了一会儿,等手中的茶也凉了下来,楚轻弦却没再动,无波无澜地开口道。
“自然没有。”
他听见靳无渊轻笑一声。
“剑术一招一式都没忘,就是不知……”他声音很淡,对楚轻弦道,“你还肯不肯听我叫一声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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