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静默了一瞬。
靳无渊没有躲,甚至能感知到抵在胸前的剑尖有些发抖。
察觉他的愤怒,靳无渊垂眸,看着剑刃上的冷光,再一次认错:“这事是我不对,我瞒着你修为是真。”
楚轻弦动作未变。
知道今天肯定是不能善了了,靳无渊又道:“要是不想看见我,等出了这秘境,我即刻就走。”
“所以,你既然修为未损,当日又为何来皓月峰?”楚轻弦剑锋凌厉,寒声道。
这一次靳无渊没有立刻开口。
他那日初始,确实只是想来寻他一面。
只是后来的事情发展犹如脱缰之马,他也才变了念想。
他瞧着楚轻弦的神色,声音缓了许多,试探着,说了一句拗口的话:“若我说没有理由,算理由么?”
楚轻弦顿了一息,才带着怒火道:“你又在说些什么?”
“罢了,”靳无渊似是有些无奈,他淡笑着不再提此事,转移话题,“眼下阵法变幻,不如我先替你寻到出口,再让我滚也不迟?”
“或者……”靳无渊道,“你要是有气,就先直接出出气?”
楚轻弦横眉怒目:“闭嘴!”
靳无渊哪敢真闭嘴,那不就没转圜余地了:“这样,师兄,你直接出手吧,尽兴便可,我绝不还手。”
没见过上赶着找揍还这么不要脸的。
楚轻弦果真冷嗤一声,手上用力。
按理说,既然靳无渊根本没有修为损耗,周身禁制自然牢不可破。
可不知他什么时候撤去了禁制,衣袍甚至不如寻常法衣一般附有灵力,剑锋完全没受到阻碍,直直刺入半寸。
楚轻弦当即脸色一变:“你!”
“卷河”本就是一把凶剑,锋刃嗜血。
而靳无渊的灵体相当奇特,又身负魔气,是最好的养料。
剑在触到皮肉时甚至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
楚轻弦咬着牙,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执剑声音冷硬:“果真是修魔修得没了神智。”
“我既说出口,自然不会食言。”
靳无渊一身玄袍,神色淡然。
楚轻弦沉着脸收剑。
除了入鞘时剑锋上的一滴血珠,与之前相比,靳无渊没有丝毫变化。
“师兄若是还不解气……”
只是楚轻弦的脸色比出剑之前还要难看:“不许叫我师兄!”
“知道了,仙尊。”靳无渊哪敢不从,很快改口。
“方才我听见林中传来异响,可是遇上了什么?”趁人还在另一个气头上,他小心翼翼试着转移话题。
结果提到这个,楚轻弦难免又想到那个脏了他耳朵的合欢宗花魁。
本来人没追上就足够令他恼火,他转头冷眼一扫,干脆把之前的火也一齐发到面前的人身上:“魔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一旁跟着罚站了好一会儿的獒翦突然“哞”了两下。
照理说,獒翦可是赤流渊的大魔,由万年前的浊气凝成,真身硕大可怖,其攻击手段之一便是带着魔气的灌耳嘶嚎。
若是修为尚浅的人遇上,从丹田至心脉都会被震碎,难以复原。
可大概是察觉到了魔域尊主跟面前这位白衣美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放到獒翦单纯的思维里,就是另一种走向了。
大魔对人族的情绪感知没那么细,在它的视野里,这美人竟对着靳无渊毫不客气,靳无渊还不敢还手,那一定同它一样!
靳无渊当年从赤流渊中将它解放、又驯服了它,用人界的话说是它的“饲主”,那照此看来,这白衣仙人定然也是驯服了靳无渊的。
关键是,就算依着大魔的审美,楚轻弦也是极好看出挑的人。
于是它十分兴奋,尾巴控制不住地扫了扫,直接折断了一排大树:“哞!”
美人!
察觉到獒翦的叫声没什么攻击性,靳无渊探查了一下,替它传话、顺便添油加醋道:“仙尊,它的意思是让你别生我的气。”
与此同时,被丢下许久、被阵法绕晕的傻大个在寻了半天路以后终于找了过来,声音比人先到,打断了他:“老大!!我可算找到您——”
靳无渊:“……”
完了,垮掉。
楚轻弦都被气笑了。
琉酩还不如獒翦有脑子,看见楚轻弦的一瞬还绷直了身体:“他,他……”
“靳无渊。”楚轻弦怒极反笑,“刚才那剑怎么不直接把你捅个对穿?”
靳无渊面不改色:“都是因为仙尊心怀天下、悲悯苍生。”
“砰!”
一声巨响,几人身侧的凌乱草木全被一道轰然而至的剑气剃了个干净。
所幸琉酩终于没有一直傻到底,看得出似乎这仙尊心情不悦,见自家老大都顺着他说话,为了避免多说多错,干脆不再开口。
楚轻弦不再理人,径直去寻这秘境的出口。
靳无渊立刻跟上:“这秘境或许还有些残余妖兽,我来为你护法……”
琉酩后知后觉:“那带着獒翦吧,它能感知出各类气息!”
獒翦见终于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邀功似的展开骨翼,再飞到楚轻弦跟前:“哞!哞!”
美人!美人!
靳无渊跟在身后:“它的意思是……”
楚轻弦原本就没消下去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不等人说完,便忍无可忍地转过身。
他黑着一张脸,一挥剑,眼前砂砾掀天,飞尘扬过,这秘境的路面又被砸了一个大洞。
他哪管自己面前是什么深渊大魔还是尊主,怒骂道:“吵什么吵!”
他看着委委屈屈的大魔,一视同仁:“都闭嘴!”
硕大的魔族缩缩脖颈,骨翼也抖了抖:“……哞。”
-
不过在那花魁离去后,没有血肉滋养的阵眼肉眼可见地开始枯萎,原先形成的障眼术也慢慢失了效力,变回本来的模样。
况且獒翦的存在确实便利许多,在解决掉最后一批妖兽后,秘境的出口也显露出来。
他们来时是在三昧城的城郊,不过从这里走出去,大抵应是另外的地方。
一路上靳无渊好说歹说,从楚轻弦那里拼凑出只言片语,勉强解了自己离开时发生过的事。
他推断道:“这秘境既是被他改过,出口说不定就在三昧城内,毕竟他要寻找如龙如虎的修士,肯定也得到热闹的地方。”
虽然只是“如龙如虎”四个字,但被污了一晚上耳朵的楚轻弦还是不大自在地皱了下眉:“所以?”
“按照我对合欢宗的了解,估计落点会是些风月场所。”靳无渊咳嗽一声,说道。
“……”楚轻弦又是听得后仰半分。
靳无渊又试着说:“那?”
“从这秘境出去,你该回哪去回哪去,滚出我的视线。”楚轻弦没回头,说道。
琉酩跟獒翦对视一眼。
再一起看了看他们的老大,谁也不敢说话。
轻弦不再管身后的人,一步踏出秘境。
浓雾四起,再一阵混沌后又逐渐淡去。
楚轻弦听见了喧闹的声响,吵嚷热烈,还有些熟悉。
看来跟靳无渊说的没错,从刚才的地方出去后,的确回到了三昧城中。
他手指轻轻搭在幂篱上,稍一仰头:“……”
又是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这花魁有完没完了!
约是身姿出众,门前已经有人发现了他,大大方方招揽起来:“这位公子!”
“这位公子留步!咱们月香楼今日有大宴,来瞧一瞧啊!”
“哎,公子——”
楚轻弦脸上登时闪过一抹僵硬的神色,所幸戴着幂篱,没人能看见。
此处人多不方便御剑,他绷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大步赶回客栈。
境中时间的流速与常世不同,他们子夜出发,此刻回来,统共也就只过了一个时辰。
楚轻弦进了房门摘掉幂篱,在桌旁坐下。
木桌上还摆着今日靳无渊财大气粗买来的糕点,还有从隔壁街口捧回来的一大摞话本。
够他看许久的。
桌上烛火明明灭灭,楚轻弦这才缓缓冷静下来。
三昧城这秘境,其实要是清理干净,倒也适合出入门的弟子,只是……
他眉毛抖了抖,想起那男花魁说过的话。
这秘境的故事难免丰富多彩还带了点颜色,若是新弟子进去,碰见几缕炉鼎的神识……
楚轻弦想到自己刚入门的小徒弟,还顺便脑补了一下,那小孩儿遇见这种事儿,说不定会红着脸低头,哪儿也不看。
罢了,还是不能让刚入门的弟子进到这种诡异的地方。
影响不好。
再找一个便是了。
他想着,终于舒缓了些许,端起桌上的茶啜饮。
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被人用灵力暖过,明明过去了这么久,茶水竟然还未冰凉,入喉还有一丝温润。
也不知道赤流渊那三位从里面出来没。
要是出来,估计也会撞上那楼。
楚轻弦无声轻嗤,干脆拿起自己临走前还没看完的话本。
爱滚哪去滚哪去。
只是没过多久,自己的窗棂传来几声轻扣。
随之而来的还是那个声音:“师兄?”
楚轻弦太阳穴一动,直接把书扔了过去,木质的窗台瞬间漏了一个大窟窿。
他压着火气:“你又来做什么?”
靳无渊大大方方道:“师兄你忘了?我就在你隔壁。”
他不提醒还好,楚轻弦想了想:“那你正门不走,来敲什么窗?”
“我怕你还不愿见我,先来问问。”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那储物戒是不是落你这儿了?我想来找几味伤药……”
楚轻弦不吃这套:“不是说了随我出气?”
“那是自然!”靳无渊接话,“要不你再刺我一剑?”
“……”楚轻弦打断,“滚到我房门口来。”
靳无渊声音一喜:“好!”
很快,那声音变换到了方向:“我来了。”
楚轻弦站起身,走到门口,猛地用力拉开门。
靳无渊端正地立着,仿佛方才鬼鬼祟祟敲窗的人不是他。
楚轻弦面无表情地命令:“进来。”
只是他似乎极其不耐烦,没等对方有动作,干脆一把将人拽了进来,再抬脚踹上了门。
他懒得多废话,直接伸手拎着靳无渊的衣襟,向下一扯。
凶剑的威力本就非比寻常,靳无渊体质又与常人不同,楚轻弦臭着一张脸想,也不知道那剑是不是真会把这混账刺伤。
靳无渊大概是换过衣服,此刻只着中衣,一拉就散。
结果楚轻弦的力气太大,对方又跟没骨头似的随他扯拽,原本只想看看伤,却因为动作过大,直接被拉下了半边衣袍。
两人都僵了一下:“……”
楚轻弦指尖仿佛被什么火焰灼了一下,也立刻放开来。
他看见了胸前的剑伤。
卷河的剑意的确刺进了皮肉,也比寻常伤口难以愈合。
但自己当时也没再进一寸,因此虽然还在流血,却并不算深。
总之就是死不了。
见没什么大事,楚轻弦当即重新冷下脸想染对方滚。
可在转身的时候发现什么,蓦地停住:“等等。”
他满脸震惊,指着靳无渊肩头:“这是什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那肩头上大喇喇落了一个牙印。
这牙印极深,看来咬的人似乎用了狠劲。
靳无渊这回也怔了一下。
他本想只来再认认错,哪知会有这么一出?
这牙印还是那夜留下的,其实以他的灵体,外伤血痕都容易愈合,可他当时鬼迷心窍,别的什么证据都扫除干净,只有这个牙印故意留着,没舍得消。
楚轻弦却不知道这些,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过来:“这是怎么来的?”
靳无渊还算冷静,先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袍:“我……”
“我们方才才从秘境出来,这些日子你也在遥山,并未遇上什么外人。”楚轻弦看着他开口。
可说着说着忽然想起,如果算上刚才的事……
他们好像是从那花魁曾经的老家出来的。
也就是靳无渊自己推测出的“风月之地”。
靳无渊这时才知被误会了什么,他张了张口:“我不是……”
“这才过了两炷香,你就,你就……”楚轻弦只觉得今天自己耳朵脏了眼睛也脏了,“你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他脸色泛红,只觉得自己的愤怒来得诡异。
“不是,我没进那楼……”
“你还在狡辩什么?若不是刚才,这样的伤口在你身上早消了!”
靳无渊还想解释,可每每说不到几个字,就总被打断。
到最后,他终于寻得一个说话的机会,无可奈何地抬手道:“我方才一出来就来找你了,哪有时间……”
他看了一眼楚轻弦,忽然话锋一转:“师兄,你在生气?”
楚轻弦此刻没顾着计较称呼,只觉得那牙印十分晃眼,根本就不信这人的鬼话:“混账东西!”
靳无渊一时不知怎么办,摇头都没力气,无计可施地说:“我若说我是……被强迫的,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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