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全家还在上京,穆容修读书启蒙夫子是祖父穆清河。彼时太子还未即位,祖父任太子太傅,身居高位,人人敬仰。
穆清河希望长孙将来能承袭衣钵,顶天立地,为国为民,只是可惜穆容修在念书上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也无心入朝为官。
他只是想穆家百年望族、簪缨世家,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好在那时候年幼的穆容景已经在识文断字上展现惊人的天赋,祖父和父亲对弟弟委以重任,无人在意他的平庸,穆容修松了口气。
他读书不及弟弟优越卓绝,但对于经商却有清醒的头脑,尤其在穆申受伤郁郁不得志,举家迁回金陵老家后,迅速敏捷地打听清楚金陵的现状,投了不少银钱进去。
没多久生意有了起色,几个月就连本带利收回,穆家的声望也在他一次次努力中积累蕴蓄,以至于后来到了婚配的年纪,上门说亲的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他那时候尚不及弱冠,若非吴氏催促,断不会过早考虑娶妻的。
金陵世家众多,不少眼高于顶自认清高的官宦看不起商人,与他结识也不过是看在祖父帝师的身份上。
穆容修在媒人拿来的名册里挑了挑,并无满意的人选。
直到遇见许羡春。
他与友人相约在水边宴饮,正巧看见泛舟湖上,穿梭于碧绿莲叶里的少女。
她一身青衫,几乎与接连的碧海融为一色,手里的船桨划过,涟漪微光映着那张如珠似玉的脸,毫无防备地闯进了心里。
再后来打听了她的身份上门拜会、提亲、成亲,一切水到渠成。
许羡春蕙质兰心,温婉动人,他一见倾心,并且真心实意地爱着妻子。
只是年少夫妻多磨难,他和许羡春面临的第一个困境,便是久无子嗣。
第一年新婚燕尔他并未把子嗣一事放在心上,第二年第三年,比他后娶妻的友人已经儿女双全,许羡春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
到十月里,他和许羡春就成婚整整四年,可她每月还是一如既往地来了月信,他除了无可奈何摇摇头,已经无计可施。
母亲催促得紧,寻了许多药方给许羡春吃着,他后来仅是闻见那些药味就浑身不适,一想到欢欢喜喜娶进门的妻子不能生孩子,自己还在背后受尽旁人调侃嘲讽,就愈发不是滋味。
临去上京的前一日,许羡春来了月信,穆容修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失望来,夜里借酒消愁时,恰逢青禾绣坊的老板娘带着几个绣技精湛的年轻绣娘同在长庆楼吃酒。
穆家的绸缎庄和青禾绣坊多有生意往来,一些绣娘他也见过几回,包括素素。
她和几年前的许羡春一般年岁,甚至连眉眼都依稀透着相似,穆容修无端想起十六岁的许羡春,陌生又熟悉。
那晚,他不出意外地醉了酒,素素被绣坊老板娘叮嘱留下来照顾他。
再后来发生的事,有些难以回忆。
因着祖父留下的规矩,这些年他并未生出任何纳妾的心思,甚至连母亲私下有意安排通房都被他拒绝了。
那一晚鬼迷心窍,酒后失德,穆容修心中惴惴,没有留恋的去了上京,此后半月里倒是时不时梦见素素在面前落泪。
美人垂泪,由来令人心疼。
他记忆里,似乎并未见许羡春哭过。
就算受尽委屈羞辱,至多红了眼,都不曾服软落泪,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叫人使不上劲。
相比之下,还是素素这般嬉笑怒骂表现出来的娇软美人更得心意。
想起那晚的事,穆容修莫名心潮澎湃,尤其白日里见了素素,更是勾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来,最后到底没忍住漏夜前来,只为见一见她。
软玉温香在怀,穆容修忽然觉得孤寂的心被填平,再三安慰哄得她展颜,说好明日又见面才算作罢。
回家时,已经过了子时,进了院子没想屋子里还亮着蜡烛。
穆容修脚步一顿,收敛了情绪方推门而入。
许羡春已经睡下,听见动静睁开眼,带着几分倦怠的困意:“回来啦?多大的生意这么晚还折腾人……”
穆容修笑了下:“是上京的贵人,和皇家连着亲,听说过些时日要下金陵来,总要提前准备妥当。”
生意上的事许羡春从未过问,听他这么说便点了头,拥着被褥往里挪了挪:“忙完了便赶紧歇下吧。”
穆容修没有拒绝,收拾完上榻,许羡春下意识想躺在他怀里,却在他衣襟处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江南潮湿多雨,衣裳都是她用香熏过的,但都不是这样的味道,甜腻的,反而像是女子惯用的脂粉香。
惺忪的睡意陡然消失,穆容修手臂横陈过来,许羡春浑身一僵,往后退了些,在黑暗里闭上眼:“今日吹了风,像是有点风寒的病症,离我远一些,别过了病气给你才好。”
穆容修忙问:“那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语气关切,仿佛是极体贴妻子的丈夫。
许羡春一颗心沉到谷底,摇头:“太晚了,就别劳师动众了,明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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