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赵寰屏声静气,干脆闭上了眼睛。皇宫的路线图,在脑子里清晰呈现,眼睛看不见,听觉反倒灵敏了几分。
风声,细碎的说话声,巡逻金兵护卫的走动声,一一传入耳朵内。
如赵瑚儿所想的那般,赵寰岂能料不到完颜晟会加强皇宫守卫。
赵寰可以等到风声鹤唳时期过去之后,再出手会稳妥许多。
她可以等,但赵佛佑不可以等。今晚完颜晟放过了她,明日她就会被送进那间充满了污秽与罪恶的大殿。
这几年的苦难日子,时光在赵佛佑身上停驻,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小娘子。
在完颜晟那张白虎皮下,她活不了。
完颜宗翰一死,完颜家族的人心思各异,在盘算着如何瓜分他的势力。
“局势还不够混乱啊!”赵寰立在暗中,与黑夜融为一体。她望着浣衣院门房透出的灯光,暗自呢喃:“得扔给他们一根更大的骨头。”
赵寰毫不犹豫转身离去,在暗夜中灵活穿梭,来到了浣衣院荒废的低矮土墙处,凝神静听。
墙外没听到异常,赵寰手摸索着爬上土墙,翻身出了浣衣院。一路小心避开巡逻的护卫,如灵活的豹猫,来到了正在修葺的皇宫篱笆墙外。
“里面果真没人守着。”赵寰蹲在篱笆院门外听了一会,满意自己的判断。
远处,护卫提着的牛皮灯笼影影绰绰,她蹲着的地方,即将被照得一览无余。
赵寰手提着篱笆院门,敏捷闪身进去。
护卫们齐齐从大殿前而过,进入了西边歇息的毡帐。
大殿前,又陷入了黑暗。
赵寰没有动,耐心等待。风太紧,吹得脸像是被刀刮般疼。她寻了避风处,拉紧了布巾,包裹住脸。立在墙壁边,算着两队巡逻护卫间的间隔。
在被彻底冻僵之前,赵寰终于摸清了。金兵也怕冷,巡逻间隔约莫在小个时辰左右。
在中间小半个时辰之内,就是赵寰布置的机会。
赵寰向来是遇到越大的事情,越冷静。她有条不紊,先进去到工匠们做活的屋子。
深深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桐油味飘进鼻尖。赵寰掏出火折子吹燃,朝那边一晃。
在昏暗的角落里,摆着几个瓦缸。她用手挡住火折子的光走过去,吹熄火折子放好。
瓦缸上面盖着盖子,最外面一层裹上油布紧紧捆住。赵寰耐心一层层揭开,桐油味呛得人快不能呼吸,她却没有嫌弃。
“这可是好东西啊!”赵寰微笑着,用勺子舀出来,倒进木桶中。
赵寰一连装了三桶,提起来试了试。眼下她的力气不够大,左右手各提一桶很是吃力。
地上结了冰滑,还要速度。若是不小心摔跤,桐油摇晃出来,在风中飘散开,嗅觉灵敏的人会闻到,都会引来金兵护卫。
左右衡量之后,赵寰决定分三次提过去。
这样一来,赵寰就要冒三次被发现的危险。
本来就是危险万分的行动,赵寰不敢去想万无一失,只能勇往无前。
夜越深,人越困,一刻钟足够人打瞌睡迷糊了。
等到金兵巡逻过回了毡帐,赵寰估算着过了约莫一刻钟之后,将顺来的木工锉刀放好,系紧脚上的烂布条防滑。她深吸一口气,提着木桶走出屋。
仔细辨认着方向,赵寰将木桶放在了大殿的东边墙脚处藏好。弯下腰,轻手轻脚奔回去,藏在篱笆门外听着动静。
没多时,护卫提着灯笼出来巡逻了圈,回了毡帐。
没被发现!
赵寰松了口气,再次提了木桶到大殿西边。这次靠近护卫的毡帐,她屏住呼吸,极为小心走过去。
“喀嚓”!赵寰脚踩到了冰凌。
毡帐里很快有了动静,金兵用女真语在嘀咕说话。赵寰看不清脚下,如果周围还有冰凌,会发出更大的动静。她整个人一动不动立在了那里,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毡帐里窸窸窣窣,赵寰甚至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她稳住神,当机立断,垫着脚尖从毡帐与大殿墙壁之间穿过去,绕到了毡帐后的茅厕边。
毡帐门帘掀开,赵寰看到金兵提着灯笼光影闪动,刀锋映在了墙上,她仿佛感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所幸在深夜,金兵不敢打扰到完颜晟的美梦,未曾大声呼喊,提着灯笼先去了大殿查看。
这时,茅厕里亮起了光,一个睡眼惺忪的金兵走了出来。他打着哈欠的嘴张到一半,与蹲在角落的赵寰四目相对。
金兵瞳孔一缩,哆嗦了下,张嘴欲呼喊。
赵寰如迅猛的猎豹般扑上去,手上锋利的锉刀挥过。金兵的叫喊堵在了嗓子里,只来得及发出如重物沉水的一声“咕噜”。
血漫开,金兵眼珠突出,抽搐着往后倒。赵寰手下飞快,用尽全力撑住了他,将他慢慢放倒在地。
金兵比猪还重,赵寰累得直喘气,她使劲克制着,免得让自己声音太大,惊动护卫。
金兵巡逻没发现异常,陆陆续续回毡帐,叽里咕噜在说话。其中有汉人的声音,赵寰听到他在说:“估计是野狗野猫,虚惊一场。咱们抓紧功夫歇一会,天就快亮了。”
天快亮了!
拖开金兵的尸首,会发出大动静,赵寰无法处置。
如果有人出来入厕,一眼就能看到他。还有,金兵若是发现同仁久未归,一定会出来找。
赵寰满手温热血迹,蹲在尸首旁边,将手上的血往他身上擦。
同时,赵寰脑子转得飞快,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急,一定不能急,要稳住。
在先前的计划里,赵寰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打算将大殿,以及大殿的东西毡帐都泼上桐油。
风大,毡帐有了桐油助燃,与大殿连在一起,不但能将大殿包裹,还能阻止金兵出来营救。
中间出现了意外,不能按照原计划走,赵寰只能改变了主意。
天助自助之人,赵寰等了一会,毡帐里没人发现失踪的护卫。
黎明时分正是人最困,犯迷糊的时候,护卫们很快就发出了阵阵鼾声。
提着木桶,赵寰轻手轻脚回到了大殿,手探出去,测了下风向。
风正朝着大殿内吹,是机会也是危险。
赵寰管不了那么多,先将手里的木桶放下,去将西边的木桶提回来。
揭开盖子,将桐油沿着大门往里倾倒,从怀里掏出刨木花洒在上面。
要快,要稳!赵寰紧咬牙关,不断提醒着自己。
她是在弑杀金国皇帝完颜晟!
完颜晟一死,于金国,苟延残喘的西夏,苟且偷生的南宋,都是天大的消息。
在左右窗棂边,赵寰多加了些油以及刨木花,以保证窗棂的火更大。人休想从这里进去营救,或者逃出来。
倒完桐油后,赵寰拿出锉刀,提起大门门环,将锉刀别在了上面,以防屋内的人拉开门逃跑。
最重要的,还是防着有人来搭救完颜晟。赵寰奔回东边护卫的毡帐,将另外一桶桐油,沿着毡帐倾倒,同样撒上了刨木花。
火折子一吹,点燃刨木花,加上桐油,轰地一声,毡帐顷刻间变成了火海。
赵寰的脸,在火光中闪现,杀意凛冽。她没有回头看,疾奔到大殿前,点燃了大殿前,与左右窗棂前的刨木花。
毡帐里,惨声连连。有人烧成火球,从里面冲出来,在地上打滚。只没几下,痛苦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了。
大殿火光冲天,赵寰躲在远处角落,看到有人奔到大殿前,望着熊熊的火,叫嚷着冲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大火中。
厚重的大门,哐当响了几声,成了一面火墙。完颜晟嘶哑,惊惧的喊声,逐渐低了下去。
赵寰望着眼前的修罗场,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脚步轻快,奔回浣衣院。
漆黑的天边,启明星升起,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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