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害怕极了,几次忍不住想要逃。可人类有毒箭,有射击枪,还有杀鱼用的电叉电网,轻举妄动很容易惨遭射杀。
阿金捂着口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人类的吵闹声忽然安静了一瞬,接着变成了窃窃私语。
“有人来了!”
“是他么?”
“是他!”
“嘘……他不喜欢吵闹。”
阿金怕得要死,他背对着那艘大船,背对着人群和那片广阔如小片陆地一般的礁堆,他只能听,不能看。
这更加重了他内心的恐惧指数。恐惧又使他的听觉更加敏锐。他甚至已经听到有人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没想到那些人类的反应和他差不多,在来者脚步声及近的时候,人类们也压低了声音,空气里的躁浮竟然在一种诡异的低气压里逐渐变得郑重,似乎在刻意向来者表达尊重。
“船长,酒倒好了,给,给你!”
“我怎么有点手抖呢?”
“船长别慌,你可是六芒星,跟七芒星也就差了一个角,气势别输!”
阿金看不到说话人的样子,却听得出他们的怯意。他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
正在说话的人,正是这条机械船的主人。一个六芒星的船长,和他的下属。
下属拿一个角来抬高自家船长的行为,惹得船上许多人暗自偷笑。作为猎杀者,谁不知道五芒星以上,一个角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六芒星级的猎杀者固然也少,在麦哲伦星系总共万把个猎杀者里,六芒星级别的猎杀者顶多超不过三十个。
可七芒星的猎杀者——在整个麦哲伦星系,只有一个!
那就是郁宸。
天上地下,仅有的一颗七芒星。
星芒等级按照精神力来划分。如果说一芒星精神力的摧毁性相当于一把子弹充足的冲锋枪,六芒星精神力的摧毁性相当于一架歼击机,那么七芒星的精神力摧毁性——直接相当于终极核武。
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差一个角?没把在场的猎杀者们笑死。可这里除了船长是六芒星以外,其他的猎杀者们最高等级也只是四芒星,所以他们的嘲笑也并不敢挂在脸上。
甚至有人一边在心里嘲笑诋毁,一边又在脸上谄媚,跟着船长的下属点头说:“是啊,您是六芒星,只不过大佬见大佬而已。”
六芒星船长心里一飘,理了理衣襟,咬牙端起了酒杯。
这艘机械船有被精心布置过,有挂起的网灯,有摆满了点心酒水的长桌,甚至船头船尾还绑着氢气球。
人们也各个身着礼服,派对氛围浓厚。
可越是这样热热闹闹,越是衬托得郁宸脸上的表情很臭,衬得他格格不入,傲慢无礼。
郁宸和船上那个倒三角大块头的六芒星肌肉男不同,他身姿挺拔,骨相俊美匀称,脸也帅得叫初见他的那些男女移不开眼。
光是站在那里,看上去就十分矜贵,他眉目间的冷意隔着那么远就能刺得人脊背发寒,那是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质。
他一身都是黑色,风衣是,短靴是,发色也是。显得神秘不可捉摸。
六芒星摇晃着红酒杯,走到郁宸面前,迎上郁宸晦暗不明的视线,刚建立起来的气势就没了,他讪笑着一口喝完刚满上的红酒。开门见山:“终于等到你的大驾!我,迈克,六芒星,久仰你的大名,想和你交个……”
“让开。”郁宸打断他。
迈克一愣,下意识让开路,就见郁宸把他和整座船视若无物,朝着浅水区缓步而去。
迈克没想到郁宸会这么不给面子,见他走过来还以为是被船上的派对吸引了,要上船呢,哪知道人家根本没看在眼里。
迈克尴尬了会儿,耸了耸肩追上去:“嘿,伙计……”
郁宸停了停脚步,并没有回头,“你能跟到这,想必是知道我的。所有人鱼,由我处置。”
“哈?”
“否侧就带着你的船消失。”
“我同意!”
“点心不要,只要酒和那盘火鸡。”他朝着浅水区突出来的几块礁石点了点下巴:“酒要整桶,派人送过去。”
迈克眉头一挑,喜出望外:“这就来这就来。”
他跟着郁宸,让下属去端火鸡和木桶酒,跟了两步,郁宸站住,回头看他:“和你的船一起,离我远一点。”
迈克皱了皱脸,又笑着说:“船上有女人,男人也有!嘿嘿,还有在黑市拍到的发/情/期人鱼奴隶,伺候人很舒服的!”
郁宸眼神冰冷地看着迈克没有说话,迈克讪笑一声,举起手:“好的好的,我连人带船立即远离。”
迈克摸着脑袋想不通怎么有人不喜欢热闹,还对白花花的诱人肚皮没兴趣。
不过他还是听话地把船驶远,却没有离开。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烦到郁宸,也不至于一眨眼就找不到郁宸。
迈克站在船舷边抽了口雪茄:“郁宸说,抓到的所有人鱼,由他处置。”
人们对这个谈判结果不太满意:“什么叫由他处置?我们就是为了钱!都交给他我们赚什么?”
迈克又摸了摸脑袋:“嘿,先稳住他再说。”
郁宸走近浅水区那片礁石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礁石缝隙里小心翼翼瑟缩起来的那一抹声息。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坐在一块露出浅水的干净礁石上,打开木桶酒塞。
过了会儿,他走进稍深的水域,用飞镖抓住了一条海鱼。
提着鱼往回走时,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金色的人鱼尾鳍蜷缩不住地从夹缝透出一缕轻纱来,像是努力躲在帘子后边却还是笨拙地露出尾巴尖尖的蠢猫。
郁宸嗤笑一声,看见那发着抖的尾巴尖尖,又欲盖弥彰地朝暗礁里缩了缩。郁宸放轻了脚步。
*
阿金并不知道他过于华丽张扬的尾巴尖尖已经出卖了主人。
他听着大船载着热闹的声音远去,却更加不敢动了,因为那个刚才还在被人议论纷纷的可怕家伙,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偏不上船,还来到了他这里。
阿金真是吓得够呛。好在那个家伙只顾着吃吃喝喝,似乎没有发现他。
阿金忐忑了很久,直到那家伙不再发出脚步声,擂鼓一样的心跳才稍稍平稳。又过了会儿,连那家伙喝酒和切生鱼片的声音都听不见时,阿金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礁石的裂缝,偷偷地朝着那家伙的方向打量。
这是阿金第一次看见郁宸。
他觉得郁宸和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在阿金的想象里,这个人们谈之色变的“七芒星”应该是凶神恶煞的,但事实上郁宸根本就不是那种青面獠牙的丑陋模样,相反他好看极了,没有龇牙咧嘴也没有凶巴巴地瞪着眼睛。
彼时的阿金见人甚少,见鱼也不多,几乎被郁宸沉冷的外表欺骗了。他张着不谙世事的眼睛仔细打量郁宸,要不是人鱼趋利避害的本能下意识地警铃大作,他肯定还要多看一会儿,毕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一落在郁宸的脸上就不太容易挪开。
阿金看了会儿,又看见郁宸身边的空酒桶,还有吃剩的火鸡、切得整齐的生鱼片。阿金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捂着肚子生怕肚子叫出声。自从虚岁过了十八以来,他就发现自己很能吃,一天要吃个四五顿夜里还会饿醒呢。
但他可不敢觊觎七芒星的食物。
在他的习惯里,吃完东西该睡觉了,不然会困得坐不住。郁宸肯定要睡了。等郁宸睡着,他就能安全逃走。
可是他在夹缝里僵硬着肢体从大白天等到入夜,郁宸都没有睡过去。阿金肢体又麻,肚子又饿,十分痛苦地趴在裂缝上去看郁宸。
不看还好,一看吓得鱼鳞都要立起来了——
他看见郁宸拿着刀,正在给自己放血!
郁宸的左手,有一道新鲜的刀痕,很深,很长,不太鲜红的血液夹杂着雾蒙蒙的黑气顺着刀痕流淌极快,淌在地上,很快就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浅水。
阿金瞪大眼睛捂着嘴。他分明看见郁宸靠坐在一块礁石上,右手攥着左手的手腕。
阿金怕疼,知道一定很疼很痛苦,但郁宸甚至没有皱眉头,他的表情和刚才很不一样,变得十分暴戾,像是在死死压制什么。
直到,似是忍不住了,好像是低/喘了一声,一拳砸在了地上。
然后阿金竟然感觉到整座礁石区,不论浅水还是深水都在那一拳之下剧烈震颤!许多礁石裂开了缝隙,甚至一些礁石受不住已经炸开。
阿金被身侧的礁石扎得很疼又不敢动。他眼看着无数浪潮此起彼伏地涌来,涌起一座又一座水上高山又威力巨大地炸开……
直到他藏身的礁石也炸了,他才慌乱地奔逃向一座残破的新礁石堆。他的心都跳出了嗓子眼,等确认郁宸似乎还是没发现他没有要连他一起炸了,他才又红着眼睛开始新一轮的躲藏。
他忽然好想好想哥哥,好想老布鲁斯,他觉得这个郁宸真是又可怕又变/态。
他不知道,远处机械船上的人比他更慌:
“难怪他让我们远离……”
“难怪他会来这里。”
“看来他精神力污染很严重啊,竟然是定期在这里发病……真可怕啊……”
“天啊,他为什么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释放被污染的精神力,对自己也太狠了吧,这个疯子!”
于是船开得更远了,生怕被殃及。
真可怕啊……
阿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东躲西藏了整整一夜,逃又逃不开,躲又躲不及,好在这些礁石炸来炸去最终还是一滩礁石堆,使他不至于光秃秃地无处藏身。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郁宸才停止他莫名其妙的可怕行为。
阿金偷眼打量停止自残的郁宸,发现他终于消停了下来,靠在礁石上,看上去比没自残的时候虚弱。
但仅仅只是虚弱而已。
阿金现在真是又疲惫又饿,原本华丽的尾巴因为昨夜的鸡飞狗跳,磨掉了大片的鱼鳞,有一片都秃了,他的身上有许多擦伤,有些也见了血。
以前老布鲁斯把他照顾得极好,哪里有机会受这些皮肉之伤,他心里都要把郁宸给恨死了。
到了正午,郁宸脸上竟然恢复了血色,他包扎了伤口,也不再流血了。
阿金焦虑极了。
到了晚上,阿金肚子都饿扁了,他害怕昨天晚上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好在今天夜里并没有,郁宸似乎不疯了。
甚至开始享受起来,又抓了鱼,切了新鲜的生鱼片,有一条还起了架子烤起来。不知道在上边撒了什么东西,竟然该死地好闻。
阿金没有闻过那么香的烧烤味,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口水都到了嘴角。
“好想尝尝啊,快饿死了……”
阿金是真的觉得快饿死了,他以前不是没饿过,但老布鲁斯从来不会让他空腹超过两顿饭的时间,而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
不知道是饿透了,竟然开始福至心灵,还是激发了深层次的求生欲望,他平时不太转动的脑袋竟然聪明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虽然看上去疯狂又危险,可是他已经走投无路:“如果我变成人去和他打招呼,他会不会把我当成船上的人类同胞啊?人类之间相互分享食物,他昨天就吃了船长的烤鸡。如果我假装是船上的人类,像船长一样诚心送出礼物,他会请我吃香喷喷热乎乎的烤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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