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忐忑地盯着郁宸的背影。
等了很久,郁宸都没有再说话。
阿金觉得应该是过关了。
他伸手捧起郁宸的杯子,一双眼睛在郁宸脸上察言观色:“我再去接点水。”
回来的时候,他把郁宸的水放在地图边,趁机又看了几眼地图。
然后试探着问:“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的,昨天还没有下。是今天早上下的吗?”
“昨夜。”郁宸的声音很冷淡,好像不想再被他打扰了。
要是刚来的时候,阿金就识趣地不会再说话了。
但现在阿金想要趁着郁宸没犯聋哑病的时候,多和他说几句话。
因为从郁宸这儿获得消息,要比去楼下获得消息更容易,也安全得多。
阿金“哦~”了一声,偷眼打量着郁宸,然后把他擦过头发的毛巾递给郁宸:“你的头发和衣服也被淋湿了呢。”
他看见郁宸侧过脸朝他手里的毛巾看了一眼,但是无动于衷。
他说了句:“没那么娇气。”
阿金觉得这话听起来,像是间接在嘲笑他很娇气。
顿了顿,阿金放下毛巾:“那你明天还要议会么。”
郁宸道:“嗯。”
阿金就说:“不知道是不是淋了雨,我脑袋有些发昏。”
等了一小下,他又自言自语:“如果明天还没好,我可以再睡个午觉吗?”
又等了一小下,他自顾自地补充:“我的意思是我想请半天假。”
“随你。”
阿金就又开始擦桌子。
里里外外擦一遍,又来擦郁宸看地图的桌子。
他看见那把被郁宸遗忘的枪,仍然放在那儿没有被郁宸收起来。
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他真的不要了。
阿金心想,他最好不要看到。
他在郁宸身边跃跃欲试地站了会儿,看着他的冰块脸,最终没有去擦郁宸的桌子。
这天晚上阿金像往常一样,给郁宸热了土豆泥罐头、牛肉,还有吐司。
他还给郁宸加了个餐——比平时多煮了一盘海带。
吃饭的时候,阿金坐在郁宸的对面,时不时看他一眼。
快吃完的时候,他小声喊了句“郁宸”,郁宸抬眸看他,还是那种晦暗不明的神色,阿金被他看了一眼,就垂下头:“我觉得你和其他猎杀者不太一样。”
这次郁宸倒是没有不理他,他道:“是不一样,我是顶级。”
阿金埋头吃饭,他说的可不是这个。
晚上郁宸照常睡在里间他的卧室里,而阿金就睡在外间的沙发上。
阿金看向郁宸背影的眼神,像是告别。
当天夜里阿金失眠,他脑海里都是布莱克殴打其他人鱼骂他们懦夫的模样。
还有发臭的空气,残缺的鱼尾,破碎的蹼爪。
他来的时候是想着,他变成人类不会凫水,抓不了鱼吃就会饿死。所以转化成人形,假装是人类,上船来一场长达半个月的谋生。
可是昨天在暗廊尽头的铁框前,他就改变主意了。
他要放了那些蓝色人鱼们,并且跟他们走。
他现在转化人形的持久度还没有过,转化不了尾巴。但如果能找到肾上腺素放出人鱼,布莱克一定会带他走。
他的视线又落在郁宸桌上那把黑色的手/枪上,心里有些小开心。
他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弄到五支肾上腺素了。
——如果郁宸不把这支枪收起来的话。
第二天吃过午饭阿金就缩在沙发装睡。
他知道自己一吃饱就犯困,所以午饭没吃几口,以保持清醒。
到时间的时候,郁宸从椅子上起来系袖扣。
阿金知道他要去开会了。
他闭着眼睛,等待着开门关门声。
等了会儿,没听到。
就把眼睛眯起一条缝,然后吓得差点抖出来。
他看见郁宸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他身姿颀长挺拔,腰身悍利。
这么站着的时候,挡住了身后的灯光,在阿金身上铺下了一片阴影。
那阴影把阿金整个人包裹住了,还有余。
阿金连忙又闭上眼睛。
破天荒地,郁宸主动说了句:“要走了。”
阿金知道装睡被发现了,于捂着额头,皱起眉,假装成浑浑沌沌醒不来又睡不着的虚弱模样:“嗯,祝你议事顺利呢,等你回来我应该就好了,给你做晚饭吃。”
郁宸又看了他几眼,没再说话。他推开门又关上门,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阿金强迫自己等了会儿,直到确认郁宸不会因为忘记拿什么东西又拐回来,才迫不及待地奔到郁宸常坐的桌边。
手指有些发抖地把将那把被遗忘的手/枪装进裤袋。
他发现郁宸摊开在桌上的地图也没有带下去。
又是一件意外之喜。
地图被阿金折起来放在了另一个裤袋。
阿金推开门要出去的时候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因为被他实时打扫而整洁的房间,又把视线落在了厨房。
他想了想,去厨房煮了一盘海藻,又切了小块牛肉摆了一个好看的拼盘。最后他拆开一盒土豆泥罐头放在郁宸常用的饭盒里,又给他摆盘了一盘没热过的吐司,放在餐桌上。
由于都是速食,除了海带需要煮熟以外其他都没加热,所以阿金只花了十分钟。
然后他脱下身上披着的郁宸的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桌面上被他偷走地图的位置。
这件外套阿金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这几天虽然又穿了,但没有再把它弄脏。
这个动作只花了一分钟。
阿金用了十一分钟,为这半个月的一场梦画上句点。
他自己细想的时候也会恍惚,一个人鱼,曾依赖于他的天敌,靠猎杀者的庇护而活。
*
今天仍然下雨,天色比昨天还要漆黑一点,明明只是下午,黑云逼压,墨浪翻卷,连船只都摇摇晃晃。
那些没资格参加议会的低级猎杀者们仍在一楼狂欢,音浪此起彼伏,隔着厚厚的门墙,断断续续地被浪潮声吞噬。
阿金走进大堂角落的时候,只有三个猎杀者注意到他,其他的都在彩灯交织的光线,跟随着震得人耳朵发麻的音律摇头晃脑。
那三个猎杀者刚好就坐在角落,没有进入舞池,只是在闲聊。
看见阿金的时候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刷刷看向阿金,除了饮酒之外没有任何动作。
阿金却忽然朝着一个人走过来。
那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跳起来了,表情有些苦恼,似乎想要走掉。
可阿金已经到他身边了,并对他说了一句:“嘿,伙计。”
那个人总觉得阿金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有船长迈克的影子。这句话几乎是迈克跟人打招呼的口头禅。阿金说这话的语气,都像是跟迈克学的一般。
那人在其他两人探寻的眼光里,硬着头皮死死盯住开门的方向。
直到确认郁宸没来,他才问阿金:“什么事?别找我,我可跟你不熟。也没有得罪过你。”
阿金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一些。
他让自己的神情尽量像郁宸一样冰冷,这样就不会让人看出他心虚或者紧张。
他又用郁宸惯用的语气,沉声说道:“郁宸和迈克在议事厅,他们临时有些重要的事情,让我来取六支肾上腺素。”
他故意多说了一支,是觉得这样不容易让人想到那“五条人鱼”,从而产生联想。
那个人看了看他的两位同伴,两位同伴耸了耸肩,显然没有打算多嘴把自己掺和进阿金的事情。
那人的表情有些烦躁,但还是克制住没有骂出声,他指了指舞池的方向:“我是迈克请来的猎杀者,你要支取迈克船上的物资,要去找打碟子的那位。那是迈克的下属。”
阿金皱起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他手心里其实已经汗津津了,声音极力维持平静:“你把他叫来。”
他不想穿过人群,引来更多猎杀者的注意力。
那人又看了两位同伴一眼,在同伴戏谑的眼神里露出了更多不耐,却没有发作:“我不去。即便是迈克,也没有资格使唤同伴。我不是船上的工作者,你找错人了。”
阿金偷偷地察言观色。
然后他就从口袋掏出一把黑色的手/枪来。
他克制着细微的发抖,在三双眼睛震惊的神色里,抬起枪口,对准了那个倒霉蛋的脑袋:“那他呢。”
那人咽了咽口水:“郁宸的枪?”
阿金沉声道:“那东西是他们拿来做研究的,急用。怕你们不认识我,郁宸就把他的枪给我作信物,还说:‘如不配合,枪随便开’。”
那人顿时起了一身白毛汗。
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郁宸的风格。
郁宸人不在,但是郁宸的枪他们也不敢得罪。
那人也不在乎在同伴面前的面子了,当即穿过人群把打碟的迈克下属叫来。
似乎是为了在同伴面前赢回在阿金面前畏畏缩缩的面子,他对迈克的下属颐指气使。那下属一张脸皱巴巴地,显得不情不愿,又不敢得罪船长的客人。
随后老老实实地提来了一个小箱子:“六支,肾上腺素。”
阿金点头,他害怕得口干舌燥,却还在死撑,怕出问题,就说:“打开看看。”
那下属就把盒子打开,阿金用余光偷看周围三个猎杀者,发现他们看着肾上腺素的时候,神情平常,没露出什么古怪。
阿金这才提着箱子离开。
一出了大堂的门他就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得飞快,因为他害怕那四个人凑在一起品出什么,然后反应过来反手来抓他。
布莱克看见阿金的时候,脸上有责怪的神情,他把额头抵在铁笼子上,压抑着声音喊:“king,别再来了!”
阿金打开小箱子,从里边拿出六支肾上腺素,他的手穿过铁笼子的缝隙申了进去,他声音很小,透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勇气和坚定:“布莱克,瞧,我做到了。”
他看了眼布莱克的神色,又用更小的声音絮叨了一句:“别小看我……”
阿金从前不知道肾上腺素是什么,但是眼看着五条人鱼打了肾上腺素,整条鱼似乎在瞬间充满了力量,达到了全盛的武力值。
阿金就吓了一跳。
尤其是有一条人鱼的脑袋都烂了,原本虚弱地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见,此刻也能跟着其他四条人鱼一起,扯断铁笼子。
阿金带着五条鱼,一边往外潜行一边提醒他们不要发出声音。
这一路并不长,阿金却觉得走了一个世纪那么远。
终于踩着楼梯出了甲板,眼看船舷就在眼前,阿金忽然听到了一声“我靠”。
他下意识朝着声音来处望去,就看见一个低级猎杀者拽着裤子,提着鸟,像是刚刚才在甲板上随地小了个便。他大声地喊:“人鱼跑了,他妈的人鱼跑了!”
阿金已经飞奔到船舷边,他推着受伤较重的人鱼急促地道:“快一点,动作快一点!”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个在甲板角落随地小便的猎杀者举起了枪,朝正在跃入水中的人鱼扫射起来!
“砰”!
“砰”!
“砰”!
枪声撕裂乌压的云层,穿透汹涌的浪潮,破入门窗紧掩的大堂。
就在布莱克要将阿金抱住,丢给已跃入海面的人鱼手里时,一枚子弹淬着火焰穿过了他的手腕骨。
阿金一下子跌在了地上,他扶着船舷站起来,就感到脸颊边一阵火辣。又一枚子弹,堪堪贴着他的脸飞驰而过。
“是阿金!阿金是叛徒!快去通知郁宸和迈克!”
“阿金欺骗了郁宸,他竟然和人鱼是一伙的,郁宸一定会打死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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