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让现为玄卫统领,调度玄卫与监查之责皆由他负责。只是前日他的手受了伤,恐无法继任。臣已将替任的副手小九置于宫内,日后陛下若有需要,可传他便衣行事。”


    其实小九的担忧不无道理,姜瑶确实在收回聂让的权柄。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待她身后宫闱将有一场大变局,届时百废俱兴,于普通人是机遇,但于暗卫这种知晓太多的人来说,是十死无生。


    前朝在宫变时,十年内换过五个刺客首领,且没一个落个好死,将他在皇帝面前刷个脸再摘出去,不参合日后的权权谋杀,是待她身后最稳妥的出路。


    她承认自己确实对聂让偏心,但玄卫需要运转。


    言罢,姜瑶从怀中取出一枚极罕见的流彩.金纹环形墨玉,递给姜鸿:


    “此为玄卫信物。陛下用此可调玄卫上下千人以作耳目。既然陛下年岁已长,此物留在陛下身边,比在臣身上有用。”


    这也是她对萧廻生一死之事的交代,只要皇帝掌玄卫能安下心来,朝中纯臣和她手下人马就不会相争,而作壁上观的世家族捏不准皇帝态度前也不会轻举妄动,足以她完成年底的清扫工作。


    可出乎预料的,面对价值如此之高的一只信物,姜鸿完全不打算接过,只是皱眉:“玄卫是阿姊心血,我不要。”


    ——不要玄卫?


    姜瑶微蹙眉,暗自思忖。


    也对。


    玄卫受她多年控制,用起来并不安心。若是因此失了与她之间信任,日后作为大头的武安军兵权交接又成隐患。


    很好,思虑成熟,有所长进。


    她既欣慰又无奈。


    ——现在给他武安军兵符也无不可,左右那只是个兜底的底牌,武安军是外兵,若想清理干净内贼,还是用禁军最好用。


    思及此处,她向少帝拱手:“武安军兵符亦在臣身上,陛下若需……”


    然而她没想到,姜鸿彻底生气起来,抬手将墨玉狠狠拂回,险些落在地上。


    旁侧跪着的聂让皱眉,手劲暗自凝力握紧玄刀,背部弓起,显然准备随时动手。


    少帝瞪大眼睛:“我不要!”


    见他眼眶微红,姜瑶扭头向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聂让离开。


    黑影犹豫片刻后与她点头,沉声应后悄无声息地从门扉离去后,侧身站在屋檐下潜伏,专心听着下方动静。


    室内安静下来的顷刻,少年皇帝上前一步:


    “阿姊能不能告诉我,圣手说了什么?”


    姜鸿生气的缘由十分简单,一如他召姜瑶进宫的理由。


    起码现在,他还真没不像姜瑶所想,在意虎符玄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北周来使也不过是随口寻来装样子的借口。


    白豸山庄里的师徒二人他亦略有耳闻,这世上就没有那对师徒治不了的病症,然而她突然去那里住了许久,结合突然的兵权交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消息。


    姜鸿尚未记事时母后便去了,父皇对他也一贯不闻不问,只立了个太子便放在东宫任由他自己生长。太妃严苛不爱笑,对他也只是维持着面上爱护。


    只有阿姊常常带着点心来细致考察他的学问,时时关心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书房是否有不长眼的世子相欺。


    当年湘王和吕妃有逼宫之意,也是姜瑶先见之明命武安军回京,亲自点兵制止了那场祸患。


    姜瑶凝了他发红的眼眶半天,最后看出他的真实意图,叹息。


    “肺疾罢了。”


    她松下神情,以坦诚地语气与他一笑:“圣手说须得终身静养,绝不可再多操劳心神。臣思量正好陛下年龄渐长,而臣虚岁廿五未有驸马,实不欲继续与朝中脉系周旋,只愿回府休养生息,招赘享乐,日后游山玩水,也是快活。只是还得劳烦陛下,亲理朝纲。”


    姜鸿思考片刻,察觉不出来这说辞有什么漏洞。


    “……当真?”


    “当真。”姜瑶认真,“若陛下不信,也可细查太医院脉案。”


    “……早就查过了。”


    念及太医院脉案确实无异,姜鸿收回手,别别扭扭地撇过头。


    “总之,还是要好好养着的,宇文执的把戏等穆元吉过了徐州再说不迟。我让人收了几株还不错的药材,以及新贡的一套头面和玲珑珊瑚,都送到公主府了,阿姊别推辞,也不许转手别人!”


    姜瑶保持微笑,心底深刻怀疑起镜子里后世对他贤君评价的真实性。


    她公主府都快被灵芝人参埋了不说,市面上治咳疾的灵芝价格都开始以金两计了。


    这孩子未来真的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的暴君吗?


    饶是如此,她还是应下皇弟的好意。


    “臣知道了。”


    小皇帝这才放松笑起来,又作不经意:“那阿姊方才说要招驸马。可拟好人选了?”


    “…未曾。”


    提及此事,姜瑶一阵头大:“各地世家不可选,寒门子又多不合。朝臣大都已成家,都城公子里未婚者是有几个合适的,但总觉乱了辈分。”


    真让她每日上朝听自己公公三跪九叩着实折寿。


    而且,因先皇不舍景玉公主早日出嫁,她头上甚至还挂着一个出家居士的道号。


    “也不能那么说。”


    “武安军的赵羽不就很是适合?大将军样貌丰神俊朗,武艺也高,品性也好,当年阿姊亲征时他不很是照顾?年岁也与阿姊相差不大,定是讨人欢心的。”


    “阿姊放心,就是真招了他做驸马,随便谏臣上折,鸿儿绝不褫他的将军位。”


    姜瑶面无表情:“臣无此意,且那是陛下与臣的世叔,为人忠纯,若陛下欲北上,理当信由此人,本就不可随意夺他兵权。”


    赵羽师出她外祖父,真若凑得一起,白叫人别扭。


    何况她又不是真打算找个人过一辈子,军中不缺良将,且她这八年也时时填进去新人,更拿南蛮练过手,犯不着联亲绑定赵羽。


    “鸿儿省得!”


    得到满意的回答,姜鸿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阿姊忙于国事,定是不注意这些,也怪弟弟考虑不周。左右不日便是阿姊生辰,叫都城里的年轻公子都来祝礼,阿姊好好瞧一瞧,有没有心仪的人选。就算不招驸马,养在府上采阳补阴也是……哎哟。”


    见他口无遮拦,话说得越来越花,饶是姜瑶一贯厚脸皮,也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在他头顶用力送了他一个榧子,嗔骂道:


    “做了皇帝还没个正形!未来成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怎么办?”


    挨了教训,姜鸿一点儿不生气,甚至兴高采烈地嬉皮笑脸:“阿姊莫气。我在太傅他们面前可正经了。”


    他又伸手抱了抱姜瑶,在她身边软声耳语:“那就这样定了。阿姊生辰宴且由我全权负责,我叫人好好办一办。”


    少年人兴致高涨,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哪儿还有方才愤懑的样子。


    姜瑶觉得好笑:“只一点,莫要铺张浪费太过奢侈,我不喜欢。”


    见她没再臣来臣去,姜鸿更是开怀连连点头:“阿姊放心。你的喜好鸿儿当然了解。”


    “那么,臣先告退。”


    姜瑶离开前,多看了朝她傻笑的姜鸿一眼,沉下眸,忽的冒出镜子里的那句话。


    姜瑶忍不住闭了闭眼。


    托生皇家,不难料到。


    就像她亲手作局杀了同父异母的湘王,与情谊无关,无非迫不得已。


    于南赵社稷,都一样。


    等姜瑶召了门口的聂让离去,身影消失在太极殿许久后,姜鸿才敛了笑,敲了敲桌椅,钱思贤颠颠地跑进来:“陛下。”


    姜鸿扬起下颔,虽笑着,笑意比起方才却不达眼底:“暗里传朕的意思,让都城里的小子想好了,别的不论,长公主寿辰那日莫打扮得太过素净,惹人不喜。”


    钱思贤一愣。


    他可记得长公主就喜欢松形鹤骨,清隽傲岸的仙人风姿那套。


    “一群纨绔装模作样,也配得上阿姊?少丢人现眼了。”姜鸿嗤笑。


    “还有,派人去白豸山庄宣孙绝进宫,朕要亲问。”


    “是。”


    姜鸿皱眉。


    他果然是阿姊的弟弟,这要命的疑心病如出一辙。


    .


    离了养心殿,姜瑶预备去拜见几位主事的太妃,却在朱明门前停了步撵。


    侧目瞧去,庭院一棵梅树枝繁叶茂,碗口大的枝干在园内也是鹤立鸡群,此时方至出梅,正是长梅子的时节,上只挂了几颗小巧的青梅果,再无其他装饰。


    姜瑶注视了一会忽的笑了,似乎忽的明白了什么。她挥手差人下轿,梅玉扶着她走下后,她缓缓伸手自那棵树下掰下最大的两只果。


    “阿让。”


    她凭空唤了声,那一直藏于暗处守在她身后的人走出:“奴在。”


    “这是本宫和母后亲自栽的树,替本宫尝尝果?”


    “是。”聂让跪在她面前,双手接过剔透的绿果吃下。


    “如何?”姜瑶挑眉。


    “是甜的。”


    姜瑶这便拿过梅玉擦干净的果,咬了一口后吐出,一笑:“酸的也说甜,你这嘴倒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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