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她将话题撤回此番前来的正事,“宇文执差人送来了一封信,你且替本宫看看,可有蹊跷?”


    这事情算过去了。


    聂让暗暗地松下气。


    她将一份以信封封住的布帛取出,递给他。


    他双手接信。


    “奴…可能打开?”


    两国之君来往信书,何其重要。


    “开。不然本宫找你做甚?”姜瑶单手撑着下颔,眉眼怠惰。


    暗卫统领半起身,仍维持半跪的姿势,拆开后,借光细看。


    一尺有余的页上只有寥寥几字,用语暧昧,看着叫人感到轻浮不适,完全不像一封正常的国书,而是私人书信。


    阿瑶亲启:


    礼祝生辰安康,姊弟和睦


    万望有生之年,你我尚能手谈相酌


    聂让忍不住皱了眉。


    这他是第一次看到宇文执来信的内容。


    十年来宇文执零零碎碎送过不少信,字数都不多,可这一封大片空白,又借国书的名头,叫人觉得违和。


    聂让扫过一眼那太过亲昵的文字,抿了唇,变作未看见,忽的想到什么,置于鼻息轻嗅。


    除了不知名的草药味道外,还有…酒?


    他这才闻到空气中浅淡的酒气,稍睁瞳眸,暗骂自己有失谨慎的同时隐有担忧。


    ——神医禁了主人的酒,不遵医嘱,会伤身。


    “如何?”姜瑶询问,“可有异样?”


    他及时刹住心神,双手递回:“回主人的话,帛上有草药气息。奴听闻北周有一药物,无色无味,蘸使某种矿粉便可显性。”


    姜瑶姑且记下这句话。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她似在走神,不知为何没离开。


    聂让跪地,老半天闷出一句:“……主人,不该喝酒。”


    “国宴。”灯影下的人眼底平静,有些寒了,“推起来麻烦。宇文执派的人想瞧瞧本宫身体如何了。尽是些无聊的试探。”


    他并不是很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听她又掩唇咳了两声,心脏仿佛无息被一只手紧紧揪起。


    头越发有些昏沉,姜瑶呼吸似有些重了:“只一次,让我在这里歇会便是。”


    “殿下。”话语间,门外又有人敲门,是梅玉,“醒酒汤好了。”


    侍女侍着药进门,见殿下真坐在下人的屋中,叹气:“殿下怎么在这里?若不是有侍卫指路,汤都要凉了。”


    梅玉走上前,离得近了,这才借光发现殿下鬓角未上脂粉处渗出的细微汗水。


    于是她连忙抬手一试她额间,呀得一声:“殿下怎的起了温病!”


    聂让大惊,豁然抬头。


    原来座上那人早已闭了眼,摇摇欲坠,身如纸薄。


    .


    长公主起热,府上下顿时忙成了一片焦头烂额,所幸梅玉和王定生操持有度,兼之日前处理净了府内细作,也算有条不紊,竟一点消息都未露出。


    姜瑶并未声张此事、也未通告宫内叫医正来访,当晚孙绝背着药箱被玄卫护着带到了府上,替公主诊脉。


    尽管周使尚在,但所幸之后两日,皆由礼部主客司全权负责,不必少帝与长公主亲面。


    纱帐垂帘,孙绝收针,待姜瑶退了旁人,老人家眉头一皱,没忍住絮叨:“殿下怎的不照医嘱?积劳成疾便罢了,还饮了酒?草民千叮咛万嘱咐,切忌饮酒、切忌饮酒,殿下怎的不听啊。”


    姜瑶出口刹了他的话闸:“事出有因,北周来了人,宇文执恐起了疑心。”


    长公主虚靠在软枕边,盖着极厚实的被褥,怀中还揣着一个火炉,哪怕这样,她依然面如纸白,檀唇被冻得发青。


    可以姜瑶神情来看又似无感觉,只是声音比往日压得更低。


    “本宫若因胎毒而毙,则鸿儿嫡长子的身份立不住。两件事情分开,每一件都好解决,混在一起就会要命。圣手,你不入朝堂,恐不知这对于百废俱兴中堪堪起步的大赵意味着什么。”


    孙绝不再言,只长叹:“孙某,终有愧于先皇。”


    “不必如是说。本宫知道圣手已尽全力。”


    姜瑶揉了揉眉心,反过来宽慰了老人家几句:“日前的药可需要更换?前段时间本宫越发感觉时时惊悸,夜里盗梦,虚汗胸痛。”


    孙绝端详过银针上的乌色,眉目凝重:“怕是药效浅了,容草民再写一张。”


    “有劳。”


    神医拱手告辞。


    掩门之后,孙绝跨过庭院北门,瞥见日前和殿下一并去白豸山庄的玄卫立在边上。


    “是你?”神医认出他,绷着脸,“可曾听到什么。”


    他始终不同意姜瑶将能缓寒毒发作一年的王蛊给个死士,可无奈是殿下的决定,他不好插嘴,只是有些迁怒。


    “未曾。”


    聂让不解。


    他应该听见什么?


    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为何那种一月前白豸山庄以来的隐隐不安,至今未散。


    有侍女上前迎了人:“圣手还请往这走。”


    走出两步,聂让头回喊住了人:“请留步。”


    “你还有何事?”


    “主人,需要什么药?”玄黑的眸定定看向孙绝。


    孙绝双手负背,摇头:“不必劳心,所开药方,贵府皆有。”


    聂让仍然站在原地,不肯离开,坚持再问:“那有没有,能辅助养身的材料。”


    孙绝多扫了他几眼,凝眉之后捋了捋白须:“敢问天下之奇珍异宝,可有一处多过摄政长公主府?又或者,你对草民的药方有所指教?”


    “不。”腰侧握紧的手垂下,“所以,没有吗?”


    ——没有他能做的事情。


    “……也不尽然。”


    见他确实忠主,孙绝稍微缓和一点脸色:“传闻百里外温州山峦峭壁间有白鹿,取其心血可缓心疾,心肺一体,或有些用。草民也只是听闻,传言未必得真,若是收效甚微也不定。”


    他几乎要把“你犯不着冒此风险”讲在明面上了。


    殿下的肺疾又不单是肺疾。


    只是寒毒事关皇位正当,他若泄露半分,怕是真要掉脑袋。


    且他也不必同他解释。


    “多谢。”


    可聂让重重点了头,拱手告辞,回身正要敲门入内,听到屋内传来泣音。


    隔着门扉,他绰绰能见屋中情形。


    “殿下怎突地起热病了。”晁行跪在床榻边,双目垂泪,一开口尽是柔情蜜意,“叫奴好是心痛!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奴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抵在门上生布刀茧的手忽地落下。


    ……


    或许,他不该现在进去。


    “你这张嘴啊,真不害臊。”


    “奴脸皮子可薄了,只是实话实说。”晁行余光扫过塌上人。


    长公主眸光仍淡,眼帘微颔,着单衣靠着软枕,洗了铅华面色微白,蛾眉间几点倦色,不似常日清冷如桂宫孤月,倒有几分嫦娥落凡的幻视。


    晁行被眼前之景慌了心神,便不禁赤了脸,仍跪着,“殿下这般好,换谁是奴,都要跟着的。”


    聂让听见主人低笑起来:“颈上伤可好些了?本宫的葫芦儿怕生。”


    “能为殿下的爱鹰所伤,是奴的幸事。”


    姜瑶随口:“梅玉,派人给他送几瓶药去。”


    晁行连连跪谢了,告辞,推门之后,却和门口的暗卫头子碰了个正着。


    他正对上聂让过分深邃透着血气味的瞳,异样高大的身影迫使他又回忆起那凶禽是怎么给他一爪的,脸色微白,强撑笑脸瑟瑟出声:


    “多谢义士之前出手相助…敢问义士姓名?”


    聂让根本没看他,只抬手敲门,轻道:“奴请见。”


    “进。”


    屋顶,葫芦儿又想冲来挠晁行,只是腿上被下人绑了束绳,扑腾半天飞不过来,便只炸了毛,朝他高亢地嘎嘎怪叫两声,算是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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