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群星未散,遥遥的建康都城响来一声鸡鸣。


    公主府屋檐边的玄隼一动不动,盯准一只雪鸽,倏地飞扑而下,雪衣飞奴咕咕乱飞逃窜,撞到寝殿窗外,咚得一声。


    黑鹰一爪踩在鸽子头上,从窗下探头,嘎嘎两声,想叫屋内人起床。


    梅玉皱着眉忙推了窗嘬唇,小声驱赶。


    “葫芦儿别闹。”


    她看了眼架子上寥寥无几的鸽子,叹气,和老鹰讲起道理:“你怎么又在抓鸽子,再吃,屋外的信鸽都要被你全吃完了。殿下还睡着呢,今儿可是殿下大好的日子,你乖乖的。”


    “无妨,本宫醒了。”


    姜瑶声音嘶哑,睁眼,面色称不上好看,但烧退了,意识也比之前清醒不少:“几日了?”


    “回殿下,初六了。”


    ……真行,昏昏沉沉间足睡了四天。


    梅玉扶着她起身,奉来一碗水。


    “殿下感觉如何了,圣手还在府上,需要奴婢叫来吗?”


    姜瑶喝了水,只觉得喉咙好受不少。


    “用不着劳烦他老人家,让他回山庄吧,本宫无事。”


    婢女替她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额角,目露忧虑:“还有午后生宴…不若算了吧。奴婢向礼部说一声,各家和陛下那边也能理解。”


    “一切照常。”姜瑶坐起身,却没看到帘帐外熟悉的影,微顿。


    “阿让呢?”


    “殿下昏睡时他告了假,听轮值的玄卫说往温州方向去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照姜瑶的性子,当不甚在意才对。


    谁想,殿下一顿,严肃皱起眉:“他什么时候去的?”


    “殿下刚睡下时?”觉察到殿下情绪不对,梅玉心中微惊,试探,“要让九侍卫派人追吗。”


    这个追字,带几分杀气。


    暗卫这行,都是活着进来死着出去的。


    何况聂让还是统领。


    告假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主人信赖与否。


    可一旦真逃了,便是永无止境的追杀。


    “不必。”


    她自是信任他的。


    只不过可能…都赶不上了而已。


    姜瑶摇头,消了梅玉疑虑:“等事情办完,他会回来的,先为本宫更衣。”


    .


    骏马疾驰于官道,马背上的人怀里以布帛包着一方寒玉盒,如抱婴孩似小心地护在胸前。


    快一点。


    再快一点。


    马跑得疾驰,忽然,聂让意识到什么,勒马急停。


    那是曾常年在生死间挣扎的人才能拥有的第六感。


    前方不对。


    此季暑气未消,为何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聂让抽了玄刀,眯起眼睛,微微弓背。


    他目视极远,因而清晰看见日光下,在官道远处横着绊马索,若直撞而上,必会连人带马一齐摔下。


    “上!”


    知晓目标已觉察,一队人着玄服从官道两边横出,弓手在后方拉弓预箭,人数竟有数十人众。


    聂让视线扫过他们腰际眼熟的环纹令牌和姜瑶随身玉佩时,愕然。


    除了要员,玄卫之间多不相识,只由令牌证身份。


    专门伏杀他的?


    主人要杀他?


    因为,擅自离守吗?


    小九的警告犹在耳畔,聂让刀握得越紧。


    ——世家不可信,况皇室乎?


    可他仍勒马未动。


    聂让的回答,至今一致,若主人要他性命,他甘心下马引颈就戮。


    且他确实…有所僭越。


    高大青马停在中间,聂让短暂地闭了眼,立在他们的包围中。


    弓手松矢。


    脑海里,主人的声音一闪而逝:


    “无论何事,只要本宫还在,亲自回来告知。”


    聂让定住心神,骤然清醒。


    不,不会!


    不会是主人,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疾箭似电。


    “铮”


    长刀赫然一立,以他为中心,挥开罡风,生生将箭矢系悉数击飞。


    “驾!”


    聂让决心不再与对方纠缠,提起马缰高呵,双腿一夹马肚,寒刀起落间,人头落地,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临近绊马索时猛地一跃,飞过绳后,身后数箭紧随齐发。


    聂让双腿稳住重心,回首低身一刀砍开险些扎入马腿的箭矢,视线敏锐扫到箭矢头部泛紫,便知晓这上面带毒。


    不能再从官道走了,前方可能还有埋伏。


    只能绕远!


    当机立断,他抄起袖间马背上的匕首,倒转刀柄,用力刺入马膘,只听到一声长长嘶鸣,骢马发了狂,径直向前猛冲。


    借此稍稍甩掉袭击者时,聂让脚下生力,足尖一蹬马镫,便从马背飞冲上天,几个侧翻间滚入丛林,玄衣被磨破几处,右臂却紧紧护好了胸前椟盒。


    暗卫统领的本事毕竟摆在那里,聂让凝住呼吸,借着林色,如夜枭藏匿,密林顿时没了他的痕迹。


    “放火,烧林!”


    “可是山火……”


    “怕什么,殿下绝杀令说的是,不惜任何代价。”


    聂让五感奇佳,听得一清二楚,却只握紧了玉盒,抿住唇,看着玄卫拿来油和火把,眸光定定。


    不是主人。


    他们,也不是玄卫。


    浓烟顿时腾起,他屏息。


    前方是一条看不着边的河道,此时汛期至,河水汹涌而澎湃,巨浪滔天,湍急的河流在暗边拍出一道道白沫,携着上游各种枝干杂物俯冲而下。


    他记得,这条水路能直达都城,水急,够快。


    聂让下意识看向怀中,第一反应却是:


    它若被水泡了,还有没有效用?


    不,如果他们不是主人派来的,那很可能会对主人不利。


    护好东西,先见主人!


    电光火石间聂让理清了主次,咬牙撕下劲装布料,摘下林间叶面将这只他费尽心力得来玉盒仔细裹好放在怀内,确保包得严实不会渗水后,连人带物一并跃入河下。


    对岸伏兵赶到:


    “放箭——”


    箭如骤雨。


    水面浮起一抹血色,染红了浑浊昏黄的河水。


    .


    少帝虽未及弱冠,但说到做到。


    为了迎阿姊的喜好,姜鸿真的在公主府里搭了唱百戏的台子,毗邻水榭的院儿里,玩绳妓的怜人撑着竹竿走着单绳,矮个儿的怜人豁地从两头竹竿飞下,打着绣金字的绸缎为公主祝礼。


    赵重孝道,生辰宴礼,父母在则重操,儿孤则简行,上一次她生辰这么热闹,还是先后在世时。


    少帝也想来,无奈身份特殊,一早被她压在了太极殿批折子。


    尽管如此,在场除却与父母同来的世家子,文武朝臣,竟无一人居从四品下。


    筵宴大乐,姜瑶身着朱红绣蛟金银华服,襟领饰云纹,气度华贵。


    她浅笑着举盏在主座上向命妇说着漂亮话,却在空隙中,扭头,多看了空无一人的角落一眼。


    ——今日是肯定到不了了。


    姜瑶忽的觉得无趣,台上来来回回的舞步和台下千篇一律的祝礼不过同一把戏,秉着哄小孩的心,她叫了台上一个。


    “这是何种把戏?有几分意思。”


    怜人约莫二十出头,身量瘦高,下盘极稳,脸上绘着喜庆的油彩让人辨不清原貌,落地后便站住:“回殿下,此乃寻橦。”


    寻橦?


    前几日灯会倒是看过,没这般做作无聊。


    “善。梅玉,赏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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