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商容的裁员计划止于踏入内宅的那一刻。
她人还未进去,便听见墙后的园林中传来几串银铃般的笑声。她不禁一阵恍惚——颍川王的记忆中,这样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在王府里出现过。
不,或许曾经出现过,但颍川王心烦意乱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声音吵闹,严禁在王府内嬉闹,违令者掌嘴。
于是慢慢地,婢女们收起了笑容,在她的面前便只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王府里的婢女显然不敢笑得这么开心,这些声音的主人大概率是王摇霜从王家带过来的婢女们。
她们还没见识过颍川王的可怕,故而以为在内宅可以轻松自在地谈笑。
赵商容通过廊庑的时候,便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围坐在园子的一隅,她好奇地凑过去,发现她们正在玩“五木”。
所谓的“五木之戏”是指一种类似于掷筊的博戏,掷具是五枚正面为黑,反面为白的木头制成的东西,然后根据“全黑”“四黑一白”等几种结果分中彩级别,其中“全黑”等同于头彩,称之为“卢”。1
具体的玩法又有点像飞行棋。
赵商容对这些博戏的了解来源于颍川王的记忆,然而颍川王也只是有这个概念,并没有玩过,她自然也玩不明白。
赵商容干脆站在一边围观,学习一下别人是怎么玩的。
等她学会了,以后没事干也可以找人来打发一下时间,毕竟这儿没有网络电视,不找点娱乐,她迟早会憋出心理疾病来。
沉迷博戏的少女们并没有留意到这儿多了一个人,直到有婢女经过,看到颍川王的身影,吓得一哆嗦,失声唤道:“大王?!”
霎时间,刚才还十分欢快的气氛凝固了,连空气都显得沉重起来。
几个婢女只觉得脊背一凉,慌慌张张地跪下行礼:“奴等见过大王!”
赵商容站累了,干脆往其中一张矮榻上一坐,漫不经心地道:“慌什么?继续呀!”
婢女们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求大王恕罪!”
赵商容:“?”
她问:“你们没听见吗?孤说不必在意孤,你们继续玩你们的呀!”
“喏……”婢女们带着哭腔应道。
赵商容:“……”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当即笑了下,道:“孤没说要罚你们,孤是觉得这博戏挺有趣的,想看你们玩。”
婢女们面面相觑。
此前她们未跟颍川王相处过,虽听传言说其人对僮仆婢妾都十分苛刻,要是犯了事落入她的手中,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但对于自幼便生活在氛围相对轻松的王家的婢女们而言,她们在真的吃到苦头之前,是无法想象颍川王的可怕之处的。
可她们的主子王摇霜近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小心谨慎的模样,而且王府的婢女们都不苟言笑,气氛实在是过于压抑,她们便想趁着主人不在,玩点游戏放松一下。
谁曾想,本以为绝对不会踏入内宅的人,竟然出现了!
说实话,在赵商容用那把颇为森冷的嗓音说出那些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后,婢女们连自己要葬在哪儿都已经想到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大王竟然没有动怒,反而还说对博戏感兴趣!
婢女们尝试按照她的吩咐,重新拿起“五木”,心不在焉地玩起来。
而最先发现赵商容过来的婢女则在心里开始为她们默哀:这是她们玩的最后一次博戏了吧?
她是颍川王建府时便在王府内干活的“老人”了,据她所知,颍川王从不玩博戏,所以大王说对博戏感兴趣,绝对是假的!
她已经开始脑补,等几个婢女们玩完一局,正放松愉悦之际,大王便以她们在王府博戏为由,无情地下令鞭笞她们,让她们知道什么叫乐极生悲。
这绝对是性格恶劣的颍川王能干得出来的事。
就在婢女犹豫是否要去找王妃来拯救她带过来的婢女们之时,王摇霜早就收到了赵商容在后宅的消息,正匆忙赶来。
王摇霜觉得未来似乎正在发生改变。
前世的颍川王鲜少踏入后宅,因此对王摇霜而言,后宅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安心地待着的安全地带。
甚至在颍川王毁容、性情大变之后,很多婢女为了躲避被毁容的风险,宁愿借口在后宅服侍王妃,也不愿意往颍川王跟前凑。
不过,服侍王妃的名额有限,婢女们为了争抢名额,不惜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攻击对手,上演了一幕幕出发点与众不同的宅斗戏码。
如今,无人刻意引导的情况下,大王竟然进入了后宅?!
仅仅一日,便发生了几件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事件,王摇霜有些迷糊前世的记忆有偏差,还是她当真改变了未来?
王摇霜也担心自己带过来的婢女们的安危,同时有些懊悔自己的疏漏——重生以来,她的心里装的都是未来的事,从而忘了叮嘱婢女们要向王府的婢女学习王府的规矩。
在王家的时候,她不曾苛待身边的婢女,导致婢女跟前世的她一样,性格都有些天真烂漫。
结果,她们进了王府,就如同被推进火坑,没有一日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没有一日不过得提心吊胆。
她想要改变的未来自然也包括陪她长大的婢女们的未来。
当王摇霜忧心忡忡地赶到时,却看到大王不仅没有严惩这些在王府里博戏的婢女,反而还参与了进去,并玩得不亦乐乎。
“孤又得卢了!”赵商容喊道,虽然声音十分克制,但听得出她有些兴奋。
也是,一连三次都掷出了“卢”,这手气技艺放到建康来说,也绝对可以被人称之为“博戏高手”了。
婢女们真情实感地夸道:“大王真棒!”
王摇霜:“……”
感觉她此刻有些多余。
赵商容吆喝:“再来再来!”
王摇霜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行礼:“妾身见过大王。”
赵商容一顿,婢女们也瞬间安静下来,纷纷给她行礼。
王摇霜看着她们,欲言又止,最终只把目光停在大王的脸上,道:“大王,厨院已经备好晚膳了。”
赵商容的肚子适时地敲起了鼓。
“玩得都忘了饥饿,这博戏果然容易让人沉浸其中啊!”
虽然是类似飞行棋的玩法,但既然被称为“博戏”,那么说明它带了一些赌博的成分。小赌可以怡情,大赌却是赵商容颇为厌恶的——厌恶程度仅次于“毒”。
为防止王府内出现大赌的情况,她告诫婢女们:“凡事最忌过度,博戏可以玩,却不可以钱财为筹码,也不能沉迷此道,以至于耽误了正事。”
“喏!”
王摇霜见大王并没有要严惩婢女们的意思,便借坡下驴,道:“大王教训得是,是妾身没有约束好她们,还请……”
赵商容一听便知道王妃又要开始请罪……王妃哪儿都好,就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为人有些古板,处处都要贬低自己,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她摆摆手,打断了王摇霜的话:“王妃不是说晚膳备好了吗?那我们回去让人传膳吧!”
王摇霜:“?”
我们?
大王的意思,莫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饭?!
赵商容走了几步,看到王摇霜依旧愣在原地,便道:“王妃怎么不走?”
王摇霜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她的步伐。
二人回到了北斋按主次就座,婢女们再将菜一一端上来。
摆在赵商容面前的菜有鲜鱼羹、海蜇与海带切丝加肉糜蒸煮过的不知名菜肴,还有蛤蜊、蜜渍鱼肠酱、煎卧乌、蒸鱼干、酒醋三腰子、芥菜等,共十二道菜。
摆在王摇霜面前的则多是素菜,什么三鲜笋、生豆腐百宜羹、水煮葫芦,最丰盛的要属一道有蟹黄的菜肴。
赵商容:“……”
这啥,全鱼宴吗?
侍奉她多年的婢女看见她迟迟不动筷,便以为她此时正在酝酿风暴,急忙解释道:“典医丞说大王的身体不适宜吃寒凉之物,虾蟹、鸭肉等性凉,故而先备些暖脾胃的菜肴。”
王摇霜看向赵商容,再次主动揽责:“大王,是妾身让厨院备的膳食,与她们无关。”
虽然她也担心得罪大王,但她的背后好歹有琅琊王氏,所以,由她揽下责任比把责任推给婢女,所遭受的后果更轻一些。
果不其然,大王只是瞥了那婢女一眼,并没有惩罚对方的打算,而是问道:“怎么王妃的菜肴都是素菜?”
王摇霜答道:“妾身胃口不大好,吃这些素菜足矣。”
赵商容让婢女将自己面前的蜜渍鱼肠酱、酒醋三腰子给拿到王摇霜的食案上,道:“这两道菜肴比较开胃,王妃吃吧,孤吃不了这么多菜。”
王摇霜望着她,眼底有一丝丝情绪挣扎着,良久,她阖眼压下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半垂着眼答谢:“谢大王!”
赵商容一心扑在品尝美食上,没留意到她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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