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病,典医丞又给王摇霜换了一张药性更加温和的药方,才被大王屏退。
赵商容问:“王妃是不是还不太适应在王府生活?”
她不能直接问是不是当卧底有负担,只好以此为突破口,跟女主聊聊,看看能不能卸下对方的心防。
王摇霜心知顺着大王的话来说才是最省事的,但这座王府,她前世生活了几载,着实算不上陌生。而王府里的生活,除了需要特别小心谨慎之外,跟在家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受困于后宅,抬头所仰望的天空也不过方寸。
她轻轻摇头,道:“只是想到有些想念家人。”
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重生而来的时候是在嫁入颍川王府的前夕,整个人还有些晕乎乎的,什么思绪都还没捋顺,便离开了家。所以,对重活一世的她而言,上一次见到家人是在很久以前。
赵商容理解出嫁女子的心情,她也颇为通情达理地道:“明日我们回门可以在王家待久一些。反正住得不远,你以后想家里人了,尽管回去,没有人能阻拦你。”
还没摆脱前世阴影的王摇霜下意识抖了抖身子,单薄的身子仿佛边关瑟瑟秋风中摇曳的榆钱树叶子。
大王这是在威胁她回去了就不要再回来吗?
赵商容并不清楚受到颍川王往昔形象的影响,导致自己的好意被歪曲,她突然想起王府养这么多人的经费问题,趁着长史也在,便道:“陈长史,往年王府的收支账簿拿来给孤瞧一瞧。”
陈长史没料到大王没有任何先兆地就要查账,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下,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先是昨日大王说要将王府的内外务都交给王妃来打理,虽然后来改变了主意,但这件事肯定与今日查账一事脱不了干系。
可是大王为何突然要查账?是怀疑王府里有老鼠,亏空和私吞了公款?抑或是大王对他产生了不满,想要找个机会撤换他?
可他一直以来对大王忠心耿耿,为了能让大王尽快到封地去节制府兵,拿到大王该有的兵权,他殚精竭虑,积极拉拢朝臣和门阀士族。
目的还未达到,大王是不会对他这么狠心的!一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妃向大王吹了枕边风。
要不怎么解释这一切?
他懊悔:昨日怎么就没有想到大王的态度转变有古怪?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大王虽然在迎娶王妃一事上怠慢和侮辱了王妃,但王妃是个一等一的美人,说不准大王是见到了王妃本人后,便对王妃一见倾心,沉迷王妃的美色……为了让王妃能顺利接管王府内务,决定先从查账开始,为她清除障碍!
是了,一定是这样!
赵商容见他很久都没有动弹,英气的眉头一皱,道:“陈长史,孤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别是耳背了吧,那得考虑让他退休,换个年轻点的长史来了。
陈长史一个哆嗦,立马回过神,忙不迭地应道:“喏!”
他跑出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大王,账册有些多,可能要等上一阵子。”
赵商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是有官品在身的王府属官,大王不会随意打骂折辱他,但他的仕途全系大王一人身上。大王一怒,谁也别想有好日子,他哪里还敢耽搁,赶紧溜了。
一旁的王摇霜已经回过神来了,她想问大王为何要查账目,又不敢贸然开口,担心大王呵责她不肯安守本分,多管闲事。
……
陈长史很快便抱着一堆账册过来,他的身后是抬着三个大箱子的仆役。
赵商容以为陈长史怀中那些才是颍川王府的账本,没想到他说:“大王,这些都是今年春季的‘都簿’,登记了各种簿历的名称与数目,方便您查阅。往年的稍后会送来。”
赵商容简单翻译了一下,大致意思是,这几本都是目录,具体的账目材料在那三个大箱子里面。
赵商容:“……”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明明掌柜翻来覆去只有一本账本,东家却每个月都要去查一次,甚至一查就是好几天。
单单一个季度就这么多材料,搁谁不得查好几天啊?!
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告诉孤,王府一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
她决定躺平,直接问结果。
陈长史觑见她的脸色阴沉,心中更是不安,下意识就想寻求第三者的帮助。
然而在场能在大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一直默不做声的王妃。他跟王妃不熟,甚至担心王妃会成为皇帝牵制大王的存在,这些日子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复杂。
立场非友即敌的王妃是指望不上的了,他颤颤巍巍地开口:“今岁春三月,颍川郡上供钱五十万,含税租、酒曲、商税、杂纳……田产谷粮支出两百八十石……”
赵商容听着想睡觉。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王摇霜面上瞥过,发现她听得倒是认真。
等陈长史念完,一脸乖巧地等待赵商容发号施令,后者却悄悄地打了个哈欠,比他更乖巧和无辜地问:“没了?”
陈长史道:“往年的还得再等等……”
赵商容便问王摇霜:“王妃觉得王府的收支情况如何?”
只要王妃觉得收支是正常的,那她就没必要裁员了。
若王妃觉得入不敷出,她就忍痛,裁掉一部分婢女……还是裁掉部曲吧,唔,部曲还得干农活,要不各裁一半?
王摇霜没想到大王会在这种场合点自己答话,她摸不透大王的用意,斟酌片刻后,才道:“妾身觉得……账目有些混乱。”
赵商容:“???”
她问的不是收支么,怎么话题转到账目上面去了?
陈长史着急道:“王妃初入王府只怕不清楚,这些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弄虚作假!”
王摇霜看了看赵商容,见她没有出言打断,便指出了她为什么觉得王府的账目混乱:
“妾身还未看过所有的簿历,不敢妄言,但有一点——朝廷对于账簿中所涉及的名目皆有规定,谷要以石计、钱要以缗计……陈长史方才所念的账簿中,既出现了斛、石混用的情况,也出现了钱帛上的计量混乱。不同的计量方式容易出现不同的价格偏差。”
陈长史的嗓子就像被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说不出话。
王摇霜将她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娓娓道来,听得赵商容有种美术生误入经管学院会计系旁听专业课的感觉,很厉害,但听不懂。
话说,为什么大多数网文里,身份为后宅妇人的女主就一定会这门算账的技能呢?
赵商容一度以为是网文作者偷懒,直接套用了别人的设定,然而从颍川王的记忆中,一些女子所接受的教育情况的小细节便能发现,这时代赋予女性的职能里便迫使她们必须学会这一技能,因为她们要相夫教子,要管家。
同时那些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她们所谓人生道理的长辈会告诉她们,只有把财政大权拿到手里了,才能守住一个家、守住自身的利益。
于是女性从小到出嫁的这十几年里,她们学习的除了女红和如何取悦男性之外,便是如何打理内宅、如何管账。
赵商容刚在心头叹一口气,便听见王摇霜唤她:“……大王?”
赵商容望向她,一脸深沉:“王妃说得有道理!”
王摇霜:“……”
我说什么你都听见了吗?
赵商容:“都交给王妃处理吧!”
她都把整个王府交给女主管了,账目也一目了然,等于在皇帝面前裸||奔,这下皇帝不会再怀疑她通敌叛国、要谋逆了吧?
她顿了下,又补充,“不过王妃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劳累了,你是王妃,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让手底下能干的人去做事,自己盯着点就好了。”
陈长史:“……”
果然,大王的心被王妃勾走了!
王摇霜懵了,她说什么了吗?大王怎么就把管账这事交给她了?
大王好像有点那个……荒谬。
然而事情还没完,大王又扔出一个重磅消息:“王府不养闲人,王妃算清楚收支后,哪些人该留就留,不该留的……也没必要养着。”
王摇霜和陈长史皆是心头一震。
大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王府里有人生出了二心,所以要揪出这些人除掉,以儆效尤?!
陈长史开口:“大王三思呀!”
赵商容斜睨他:“你有高见?”
陈长史欲言又止。
赵商容突然就get到了他的顾虑,他这是担心王妃这个刚入王府的新人不清楚王府的情况,贸然地将他们的心腹给清理了;又或许是担心他的权柄被分走了。
毕竟是为颍川王效劳了多年的忠臣……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陈长史的存在感也不低,因为他是门阀士族之一颍川陈氏的子弟——就是颍川王封地所在的那个颍川郡。
可以说,他是门阀陈氏为了政治利益而派过来拉拢、辅助颍川王、维系双方关系的枢纽。毕竟颍川王的封地在颍川,若能得到颍川王的支持,他们在颍川郡的地位将会更加牢固。
颍川王死后,陈长史作为她的心腹,下场自然不咋地,连着陈氏都在皇帝的清算之下大受打击,元气大伤。
赵商容不是颍川王,但她也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伤了一个老臣的心,只要他明白自己没有前往封地节制府兵的心思,迟早会消停的。
于是大王吩咐道:“既然陈长史说王妃对王府的事务还不太清楚,那么就有劳陈长史给她讲解、从旁辅佐她处理这些事务了。”
陈长史:“……”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苦涩感在心头蔓延。
他的顶头上司本来只有大王,如今多出了一位王妃!
他不满自己被王妃夺权,奈何他很清楚,只要他敢向大王表达不满,大王一定会给他一个收拾铺盖滚蛋的机会。
为了颍川陈氏,他咬牙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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