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细节需要我说得再详尽一些吗?大人。”
审狱中的气氛冷却了下去。
明火正烈。
高堂之上正坐着的男人面容生冷如铁,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表情,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视着她,像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窥得一二的罅隙,辨别得她话中的真假孰是。
祁青鹤知道她在激他,只忍怒不发的望着她。
一旁跟审的单正阳听完她的这一番话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你……你当真是恬不知耻!”
仲藻雪听到了这话却是笑了笑,“大人不都知了我是个贱妇之身,既是贱妇又怎知道羞耻一二呢?”
“你这……”
“再然,御史大人现在正在查盘我,想要具悉了解当夜案发全数原由,我不正是在据实禀报配合大人的审讯吗?莫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实话吗?”仲藻雪跪在了堂下一脸的天真无邪。
单正阳被她的这一番话怼的一时间哑口无言。
“大人若有什么不想听不便听的实话,不若都提前告诉我罢,我好一并摘除了去。”仲藻雪笑道。
“……”
祁青鹤盯着堂下跪着的女子,却是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看大人还是不甚满意的样子?哦,难道大人还想知道的在详细一些,比如说我是怎么挑逗沈蒙的?那一夜我刺杀他的时候用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体位什么样的姿势?是如何与他情意绵绵如入忘我的颠鸾倒凤的?或者是……”
“够了!”
明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自己,祁青鹤还是忍无可忍的拍案起身打断了她的话,面上沉冷如铁。
一旁的单正阳被他的一声骇得不清,跟着也站起了身来。
堂下记录的师爷刘能也跟着站起了身,这一方站立,一眼便在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堂上坐椅处的扶手上留着的几道指爪刻剜下来的印记,只是瞧着便是见着力透三分,可见得刚刚坐在那里的人忍怒到了何般的地步。
看到这里的刘能忙低下了头,跟候在了一旁待令。
“看是这是大人不想听的话,妾身记下了。”仲藻雪微微笑了笑很是乖顺的模样。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是背身走去了一旁那一口气窗面前,像是在平复自己失态的情绪。就这样过了许一会儿,待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已恢复到了往日里的平静,长步踱了过来,每一步皆见的不怒自威。
有了犯人前两次的袭击,这一方祁青鹤身边多了不少的人,就连审狱室里的捕头和衙役都多之倍数。
狱室之中只听得他踱步的声音,每一步都沉稳而又生重。
仲藻雪神色平静的跪在了堂下,只任由着他审夺着自己。
就这样走了半圈,祁青鹤忽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问,“你刚才说你行刺沈蒙用的是什么凶器?”
“一把刀。”仲藻雪道。
“什么样的刀?”祁青鹤侧身问。
“可以杀人的刀。”仲藻雪道。
“长有几寸,重有几斗,由何而来?”
仲藻雪跪在堂下,道,“偷的,没注意,只见着锋锐好使便拿来用了。”
祁青鹤走到了案桌之前,就着包着的一块麻布拿起了上面的那一把匕首,说道,“你可知道沈蒙身上不止一处刀伤?”
“知道,我刺了他二十一刀。”
“这二十一刀里面有两种不用的凶器你知道吗?”祁青鹤拿着那一把匕首,转过头来望向了她。
“……!”
仲藻雪望着他手中拿着的那一把匕首,那是再见之后的第一次,祁青鹤在她的眼中窥得了一丝的罅隙,看到了里面一闪而逝的震然。
“这把匕首是谁的?”祁青鹤问。
“是我的。”只是一瞬间的波动,很快的仲藻雪神色平静的答道,“第一刀,我便是用这把匕首捅向了他的胸口,因为刀刃没入了进去不好拔出,我趁着他吃痛的时候摸到了另一把锋利的短刀再刺向了他。”
“既然是因为刀刃没入进去不好拔出,又为什么后来拔了出来?”祁青鹤问。
“为了让他死得更快。”仲藻雪说道,“抽刀之时,他必定会大量失血。”
“但沈蒙却并非是死于失血过多。”祁青鹤道。
“所以我继而补刀,一刀又一刀,直至他咽下了这一口气。”仲藻雪说道。
祁青鹤转过了身望向她,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此,你跨骑在沈蒙身上正面对向他,何以他背后会有同时致命的第二刀?”
“那是后来刺的。”仲藻雪说道,“我杀了他后瞧着他前面已没有一块完好之物,便将他翻了个身好继续下手。”
“一派胡言!”祁青鹤驻了足侧目之下厉色的望向了她。
“……”仲藻雪抬头望着他面上的厉色。
“凡活人被刃杀,其刃口皮肉紧缩,必有血荫四畔,且其色多为花鲜色。反之,若是死后被人刀刃,其留下来的伤口必因血脉不行而呈现出干白色。”【注1】
祁青鹤侧目审视着她,“沈蒙所受的那二十一刀,唯独致命的两处伤分别在胸口与后心,其色花鲜,有冲血之象,且创疮生紧,除此之外的其余刀伤皆是生白色,触手按压无清血出,可见这些伤才是你在沈蒙死后补添上去的。”
仲藻雪跪在了堂下听完他的这一席话后怔了怔。
“你既说是面向他持匕首刺入的这第一刀,那么沈蒙背后的这一处致命伤你是断然够不到的。”
祁青鹤侧身望着她,颜容生冷而满是厉色。
“说,当时在现场的另外一个人是谁!”
“只有我一人大人还想要我说什么!”仲藻雪抬头高声道。
“你包庇的那个人,你的同伙。”祁青鹤望着她道。
“我再说最后一遍,杀沈蒙,只有我一个人。”
仲藻雪颜色也冷戾了下去,“无论大人问我多少遍,我都只有这一个回答。”
“……”
祁青鹤负手侧手望着跪在堂下的女子,望着她眼底的决绝与一潭的死灰色,那是了无生望的一双眸,淡漠而又孤傲,透着一股森冷的寒色。
“雪娘,你若不据实招供,仔细着这牢狱之中的严刑伺候。”单正阳喝道。
仲藻雪跪在了堂下抬头望着立于眼前遥不可及的男人,眼里平静的毫无波澜,“大人觉得现在我还会怕得了这些东西吗?”
祁青鹤面容生冷的望着她。
“谁都知道刺杀亲王的罪责有多大,凌迟处死,诛及九族。但我现在已是了无一物,左不过就是一死罢了。而至于生死,如今我想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早便不挂于心无所谓这一副皮囊了。我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等着这不过早晚的大人的一声令下教我杀人偿命。如此大人也好拿我这一条命去交差不是吗?上报给皇上,大人又是一番建业,以大人的鸿图壮志怕是这三品的御史也满足不了罢,介时官拜丞相,或居太傅,做得万官榜首可是正好?”
仲藻雪望着眼前似是熟悉又似陌生的男人,道,“但却不知为何大人好似心有不甘,还想要挖出一些什么其它的东西?”
“本官要的是这一件案由的真相。”祁青鹤再说道。
“什么样的真相?”仲藻雪反问。
“本官要事实的真相。”
仲藻雪跪在堂下定定的望着站在眼前的男人,道,“大人想着手为西陵王翻案,为他平定冤屈,为他力证清白?”
祁青鹤没有说话。
“都道物是人非,这话却是不假。”
仲藻雪颜容俱冷的望着他,“大人在临安立事五年,生得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原是曾几番的与沈蒙力争斡旋,明知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今如他这一般的人死了,大人竟是放下了那些年里与他的恩怨纠葛想要一力为他来力证真相?”
祁青鹤望着她颜容生冷。
“可见得大人这些年里在这官场中打滚,也免不得沾染上了这权欲薰心之事,怕别是已成了这西陵王沈蒙之流的饕餮之辈吧,却不知眼下你要效忠的新主又是谁呢?”仲藻雪冷笑道。
祁青鹤面无表情的听罢了她极尽的挑衅之言,随即折好了手中的文书。
“单大人。”他开口道。
“下官在!”听到他这一唤,一旁的单正阳忙抖擞了精神出列躬身听候。
“传令下去,彻查仲藻雪在王府中所结交的任何人,无论是小厮丫环厨嫂管家医娘还是舞姬旁室。”祁青鹤望着跪在地上眸色冷戾望着自己的女子,声音冷淡道,“俱一盘问,不得落漏。”
“是!”单正阳领命。
“你还想要多少人的命?”仲藻雪冷冷的望着他。
“将她带下去,关押进死囚,以待后审。”祁青鹤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神色冷漠的道。
“是!”单正阳领命,随即向立候在两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就我一个条命还不够吗!”仲藻雪目尽眦裂的想要冲上去,只拖得了一步便被身上沉重的镣铐给绊得行动不能,轻而易举的被过来的狱卒一力拽住,却还是心有不甘的冲他嘶声道,“一个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的王爷!他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祁青鹤是不知道吗!你还想牵涉进多少无辜的人进去?!”
“带下去,严加看管。”祁青鹤扔下了手中的文书,神容不动。
“大人可要用刑拷问?”单正阳试探着问。
“不用。”
祁青鹤面容冷漠的说道,“留她一条命,他日我还需再审,不可让她就这么死了。”
“是。”单正阳明白了。
走过来的狱卒准备将她押离去死囚,仲藻雪挣扎之余寒声厉喝道,“祁青鹤!为了这等祸国祸民的奸恶之徒你还想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就我一人还不够吗!”
“祁青鹤!!”
凄厉的一声响彻整个牢狱之中,那声音含恨。
祁青鹤转过身来望着她,“法不容情,本官从不徇私,无论是沈蒙昔日想要戕害于我罢,亦或是你曾与我有过几份恩情罢,执法之下,杀人偿命,立罪受刑,本官绝对偏袒任何人。”
“……”
仲藻雪几番被狱卒连拉带拽的拖了下去,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眼前面容俊冷的男人,突然仰首大笑了起来。
那笑,笑得嚣狂。
笑得嘲讽。
祁青鹤立于堂上面容冷漠的望着她,就这样看着她讥笑轻蔑,却是形容不动一丝。
“祁青鹤,你还记得之前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做了西陵王的宠妾吗?”
仲藻雪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寒色与锋芒,但听她冷声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宁愿去做这等奸臣佞权甚至是一条狗的一房外室贱妾,也不愿做你祁青鹤的正妻!”
仰首之下笑声嚣狂而刺耳,却是锋芒尽现。
祁青鹤长身立在案前,那张一惯平静如水不动如山的脸上出了一道一道明显的裂痕。
皲裂四走,隐有显露出了里面翻腾着的涛天怒火。
“哗啦!——”扫袖之下,桌案上的笔墨文台四飞,那一方墨盒更是摔得了个粉碎,直溅了一地的乌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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