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多律反应了一下,才想起秘书刚才进来过。
就不该说泡的是枸杞。
纪乔露出真心被践踏的暴躁神情。裴多律闭了闭眼,到底谁才是这段感情里的渣男?
“助理刚才帮忙添水了,不信你看,颜色变淡了。”裴多律将瓶口对着光,自证清白。
纪乔对着看了一会儿,皱眉:“谁知道是不是手机色差。”
裴多律:“我没有理由骗你。”
纪乔心里的质疑倏地顿住,对啊,裴多律本来就是为了补肾才留下他,没有理由骗他,疑神疑鬼的,是他自作多情,管得太多。
裴多律见他脸色不对,显然理解出了额外的意思,他摩挲着保温杯,五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重建信任不是那么容易。
“我现在喝。”
兑了开水的中药略烫,裴多律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
纪乔一边虚伪地谴责自己,一边眼睛直溜溜监督裴多律喝药,不看白不看,他脑海里一丝电流闪过,不对,他昨晚喝药表情不是这样的,苦就是苦,裴多律会皱眉,而不是现在有点故作镇定的成分。
“等等!刚添的水,烫不烫啊?”
裴多律放下保温杯,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但纪乔手机的像素不足以捕捉。
“烫。”
“你傻啊,烫你还喝!”纪乔急得跺脚,五年过去,裴多律不会上班上傻了吧?
裴多律:“一会儿要开会,等不了了。”
纪乔:“你回来再喝啊。”
裴多律:“那你看不到了。”
纪乔:“你喝中药是为了给我看吗……好吧,我不怀疑你了,你放凉一些再喝,开完会回来正好,别喝了,我关视频,我不看了。”
说着,纪乔就急急忙忙挂了视频,担心裴多律还要逞强。
裴多律都顾不上说话,视频就黑了。
他拿上保温杯,动身去会议室见刘总,中途经过洗手间,脚步一转。
出来时,保温杯已经空了。
纪乔帮王猛定时好青菜玉米粥,便拎着书回家,路过一家内裤店时,他咬了咬牙,忍痛进去买了单价18元一条的男士内裤。
一下子买三条。
比网上贵太多了。
虽然18元也不高档,但已经脱离劣质行列,他笃定裴多律对内裤也没什么研究,也不可能盯着舍友的内裤研究,可以滥竽充数。
滴——
扫码付款,纪乔在收起手机时,瞥见扣款渠道,突然愣住,刷的是裴多律的亲密付!
这个玩意儿是怎么跑到扣款优先级第一的?裴多律会收到短信吗?
他……他刷裴多律的钱,买了三条内裤?
晚上要是裴多律问起用途,他要怎么说?
纪乔为难地脸颊通红。
营业员疑惑:“先生,您对账单有疑问吗?”
“没、没有。”纪乔搓了下脸,万分想让营业员把钱原路退回。
退款的话,裴多律又会看见一次吧?
他忧心忡忡地走出去,在太阳下晒了两秒,脑袋上亮起一个小灯泡。
有了。
他多买一些其他玩意儿,把这个账单淹没不就行了?
花裴多律的钱,自然要给裴多律买东西。他不敢贸然买私人物品,五年前他很会买,比如钱包,比如帽子,他自己在用的东西,知道好坏。
现在纪乔早就在抠门中丧失了对奢侈品的了解,新上市的东西一无所知。
他不适合再送人礼物了。
纪乔仔细回忆一下家里还缺什么,去绿植店挑了一盆虎皮兰,叶片墨绿如新剑,厚实饱满,生机盎然,放电视柜边。
裴多律总是晚上加班,纪乔又买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可以放在电脑旁边。
老板推荐他再带一盆绿萝吸甲醛,纪乔心动了一下,但毕竟是裴多律的家,不好买太多装饰品,万一裴多律不喜欢这个风格呢。
浴室地垫、加湿器、果盘、常备药……裴多律仿佛很匆忙搬到这个小房子一样,很多东西都没准备。
纪乔一边大扫除一边想到什么就跑出去买一圈,一个下午滴滴滴支付,把最初的内裤订单压得实实的。
拖完地,纪乔把仙人掌盆栽放在裴多律的电脑边,书房桌面很整洁,只有笔筒和几本书,工作需要的文件裴多律都带到公司了。
他抬起书,擦了一下桌面,发现书下面压着一张工作安排。
很简单的记录着一些出差日期和地点,纪乔没有多看,但最后一行的“体检”两字,瞬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年度体检,时间就在明天。
纪乔立刻冒出一个念头:他想陪裴多律去体检。
他迫切想知道裴多律身体每个地方的现状,如果他能拿到体检报告,就可以厚着脸皮去老中医那里再改善一下药方。
裴多律会让他跟着吗?
纪乔不自觉摩挲起了无名指的指根,他的心情一陷入沉重就忍不住这样。
裴多律会让他跟着吗?
毕竟他上一次带裴多律体检,就是后来诸多不幸的开端。
当时裴正还不是纪乔男朋友,但纪乔已经关注裴正很久了,也故意制造了很多偶遇。
假期,裴正回来办理贫困生证明,纪乔在路口遇见了,立即抛下狐朋狗友,自以为很隐秘地跟着裴正,心想裴正要是停在哪家奶茶店门口,他就冲上去买一杯奶茶请他喝。
烈日炎炎,裴正没有进奶茶店,没有进书店,一直步行着。
小尾巴纪乔一点一点变蔫,太热了,哪怕买瓶水也好啊。
他阴差阳错地跟着裴正办完了证明,回程时跟着裴正穿梭过一片居民楼,中间的过道很窄,突然一阵大风吹过,楼上的窗户年久失修,一扇窗户猛地砸了下来。
“啊!”纪乔后退一步,心有余悸,没注意到头顶还有一扇窗户在晃动,像受惊的蜗牛一样不动了。
另一扇窗户掉下来前,纪乔先掉进了裴正的怀里。
裴正听到声音转身,一把把纪乔薅过来,抬手挡了一下第二扇窗户。
木头边框砸在裴多律胳膊上,又哐地掉在地上,胳膊立刻肿了起来。
纪乔反应过来,立即扶住裴正的胳膊,急得眼里都漫上了水光:“疼不疼啊?都肿了,会不会骨折了?”
裴正捏了捏腕骨,道:“没事,冷敷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我带你去医院拍片,检查一下。”纪乔二话不说带着裴多律去纪柯医院。
纪柯医院,纪在前,柯在后,便能看出这主要是他妈妈纪梅云的心血。
纪乔很为他妈妈感到骄傲,纵使纪梅云一年三分之一时间在出差,母子相处时间并不多,她是奋斗独立的女性,同时也同天下母亲一样爱孩子,尽管她儿子是个学渣。
纪乔嘴巴闲不住,骄傲地把纪梅云的生平吐了个底儿掉,拉着裴正挂了号:“我带你看病不要钱,你今年体检过了吗,要不多检查几个项目吧,来都来了。”
他给拒绝失败的裴正拉了个病床,拿着体检项目勾勾画画:“这个套餐要,这个也要,都来一些……”
裴正:“……”
当天拍的ct显示没有骨折,一星期后,完整体检报告出来,纪乔亲自去医院取了,不道德地看了一遍。
接着,他拿着体检报告去找裴正表白了。
先表白,再追求,纪梅云说他脑子不行,就得这么追对象,不然瞎忙活很久对方可能都不明白。
但是纪梅云没机会帮儿子参考表白场景了,于是纪大少爷自己琢磨了一套前无古人的。
“你喜欢我什么?”裴正看着他问。
纪乔翻开他的体检报告,煞有介事:
“唔,因为你肾好,胃口好,心肝脾肺也好,哪哪都好,一看就能长命百岁,陪我一辈子不变心。”
少年的声音洋洋盈耳,如玉如松,毫不掩饰爱意。
“当然,长得也好看。”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裴正:“……”
他没有直接拒绝,纪乔再一追,马上就追上了。
五年后,纪乔想,也许从表白方式起就是一个错误。
他真是乌鸦嘴。
裴多律的肾太好,被惦记上了。
纪乔把日程表压回书本下面,若无其事地回厨房煮羊肉,他托人买的羊肉和羊腰子,怕炖汤太腻,炖完再炒大火收汁。
裴多律下班回来,发现家里角角落落多了很多小物件,玄关也多了一个挂衣架。
下午收到很多笔消费提醒,裴多律只觉得纪乔听话,没想太多,竟然是在装饰家里吗?
如果将来要搬回大平层,这里的东西一定要带走。
裴多律今天没有带工作回来,洗了手,就到厨房去:“我来吧。”
纪乔把锅铲给他,退到一边,欲言又止地看他,几次想张口。
裴多律自然注意到了,看他纠结的模样,干脆先起话头:“看见你买的虎皮兰了,摆在客厅很合适。”
“你喜欢就好。”纪乔揪着围裙一角,快揉出一朵花来,到底该怎么提体检的事儿啊?
裴多律:“不要一个人干家务,我们分担或请阿姨。”
纪乔:“我比较闲就干了。”
裴多律继续引导:“今天还买了什么?”
纪乔跟裴多律肩膀挨着,心不在焉地低着头:“买了内裤、地毯、换洗四件套……”
他细数着,脑子突然转过来,等等,他不太清楚裴多律能不能看见他的扣款商家,要是看见他在内裤店就消费了54元买三条,会不会感觉到他很穷?
“就买了一条内裤。”纪乔睁眼说瞎话,偷偷瞥裴多律一眼,对上了裴多律正好看他的目光。
裴多律:“为什么不多买两条?”
纪乔:“够了。”
裴多律:“你还有其他事要对我说吗?”
纪乔怂了:“没、没有。”
裴多律:“那挪一挪,羊肉出锅了。”
晚饭,纪乔把羊腰子夹给裴多律。
裴多律见怪不怪:“我说过什么?”
纪乔懂事地把另一个腰子夹到自己碗里,动筷的时候手指颤了一下。
羊都有两个腰子,裴多律没有。
裴多律看见两个腰子会不会联想到伤心处?应该切的,不应该两个大咧咧一起煮。
裴多律默默吃下,心道下回体检要着重检查胆固醇了,这种日子不能长期过。
他想起了一件事,道:“明早我有事儿出门,不吃早餐了,中午能回来,下午我们去看电影,你想看哪一部?”
体检要空腹抽血,不能吃早餐,纪乔垂了垂眼,挑了一部口碑很好的科幻片,“看2d的。”
裴多律:“行。”
他总觉得纪乔揣着心事,但直到睡前,纪乔也没能张口。
翌日,裴多律照常六点半起床,听到起床动静的纪乔一骨碌跟着爬起来。
裴多律:“你继续睡,早饭我做。”
纪乔看着裴多律从柜子里拿了衣服去浴室换,等他衣冠楚楚地出来,就要出门,终于忍不住了,道:“你是不是要去体检?”
裴多律开门的动作一顿,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没有撒谎:“对。”
纪乔下了床:“我跟你一起去吗?”
裴多律转头看着他:“公司的体检套餐,不方便带你,下周我陪你一起去。”
纪乔:“我可以自费。”
裴多律可不能说因为体检会查出他有两个肾,容易露馅,他心里叹气,怎么就被纪乔知道了,到时候还得想办法编体检报告——他骗着纪乔,却也不想真的拿一本假的只有一个肾的报告给他看。
还是那句话:“今天不太方便。”
纪乔一急,说话就不过脑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还对那次的体检有阴影?所以不想我陪你?”
话音落下,裴多律一僵,没有马上回答,屋里变得安静。
片刻后,裴多律缓了缓僵硬的神色,道:“不是,下次吧。”
摆明了不想提及过去。
纪乔愣愣地坐回床上,眼里渐渐浮起难堪的痛楚。
裴多律发现纪乔对喝粥情有独钟,早餐惯例是这个,便也学习他将杂豆和大米一起下锅。
他穿鞋出去,一口水都没喝,嘴里有些干涩,恰似被纪乔问及那个问题时的心情。
一个大男人阴影倒不至于,他只是想起了纪乔拿到体检报告后的告白。
初听有些可笑和无厘头,再听为“长命百岁”和“一辈子”动了心。
可原来最真最真的,是纪乔的第一句。
因为他肾好,所以纪乔来找他告白。
裴正分明是匹配上了柯鑫的配型,而不是纪乔的爱好。
为了让他自愿给柯鑫捐肾,纪乔这个笨蛋努力了那么久。
那么久,那么真诚,即使是现在,裴多律也难以挣脱这个陷阱,只能用落叶草草掩盖,避免他和纪乔任何人再提起,就假装没有。
他好像不幸,又好像很幸运,如果不是正好匹配,纪乔不会主动撞到他怀里。
他确实心甘情愿,且至今仍不后悔,哪怕在不知道手术未遂真相的前两年。
裴多律下楼被司机接走五分钟后,纪乔也匆匆忙忙从楼里出来,站在路口茫然了一会儿,跑回去拿了车钥匙。
裴多律说把奔驰给他开,纪乔一次也没有开过,今天是第一次。
纪乔不知道裴多律在哪家公司,选择哪家医院体检,他从网上搜了几家承接公司体检套餐的医院,根据裴多律的优秀,大胆而盲目地排除了一些小医院,专挑顶级私人医院一家一家问过去。
今日有员工体检的医院不多,纪乔在几家医院晃了一圈,很肯定裴多律不在这里。
只剩下最后一家,很贵的私人医院。
纪乔有强烈的直觉裴多律就在上面,他把车停在附近,在医院楼下徘徊。
没有上去。
裴多律已经拒绝了他的陪同,体检也不是大事,上去只会讨嫌。
纪乔知道毫无意义,就是很想在陪着。
他心里暗暗祈祷,裴多律的心肝脾肺肾哪里都要好好的。
离裴多律近一些,祈祷会更有用吧?
医技大楼六层。
vip客户不需要排队,每项检查随时能做。
首先是抽血,细管的针头没入小臂,鲜红的血液从青色血管流出来,一滴一滴汇聚在试管里。
一根装完,护士再拿一根新的。
裴多律忽然想起那天的体检,也并非全然是不好的回忆。
纪乔给他约了很多体检项目,有些很没必要。
裴正说“没必要”,纪乔就不信地问“怎么没必要”,他的样子使得裴正觉得,解释起来会很费劲,便改了口。
护士分给纪乔一堆管子时,纪乔才知道,原来一个项目就要抽一管血,比如检查甲状腺功能和生化指标就是两管血。
拜他所赐,裴正一共要抽十几管血。
护士抽血的时候,纪乔快哭出来了,眼巴巴地扶着裴正胳膊上被橡胶管扎起的位置,他自己很怕疼,感同身受:“我后悔了。”
“放心,还不如一次献血多。”认识纪乔的护士打趣。
纪乔:“可是他刚受伤啊。”
想起纪乔的表情,裴多律笑了一下,用棉签按住针眼,过了会儿扔进医疗垃圾桶。
这个纪乔,抽血还是不要让他跟得好。
最后做彩超的时间挺长,胸腹被抹了很多耦合剂,黏糊糊的,用纸擦了两遍还觉得不干净。
裴多律扣上衬衫扣子,随意地看向窗户外面。
倏地,他目光一凝。
有个人在楼下的长椅坐着,也不知道选个树荫多的地方,被明晃晃的阳光照着,一动不动。
是纪乔。
明明让他不要跟来。
“核磁共振项目……”
“不做了。”
裴多律疾步走向电梯,按了下行。
人不多,电梯几秒就到了,裴多律不知为何尤其心急,直到他到达楼下,看见那个孤孤单单坐在长椅上的纪乔。
他有些后悔拒绝了,大不了彩超室不让纪乔进就行了。
“纪乔。”
纪乔耳朵一动,闻声抬头,看见裴多律出现在他眼前,阳光从头顶照射,裴多律整个人温和而明亮。
“我……”
“回家吧。”裴多律把纪乔拉起来,“你开车来吗?”
“开你的车,在外面。”纪乔道。
裴多律伸出手。
纪乔攥紧车钥匙:“你抽了很多血吧,我来开车,让手腕休息一下。”
裴多律道:“不多,没什么感觉。”
“要吃点补血的。”纪乔心想,“你吃早饭了吗?”
裴多律:“没有,我们回家吃吧。”
他一看纪乔的表情,估计这人没吃就出来了,从他手里掏出钥匙,牵着纪乔过马路:“还是我来开。”
纪乔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嘴角翘了下。
“你不讨厌我跟踪你?”
裴多律注意着红绿灯和各个方向的车流,道:“你以前也没少干。”
纪乔:“哦。”
说得他跟跟踪狂似的,明明就只有几次,次次被发现罢了。
到家后,裴多律吃了半碗粥垫垫肚子,总觉得耦合剂没擦干净,放下碗:“我洗个澡再吃剩下的。”
纪乔道:“别洗太久。”
“简单冲一下。”
纪乔慢吞吞把裴多律的碗拿过来,从粥碗一粒一粒给他拨很多红豆,煮烂的豆子覆盖了红红一层。
杂豆粥变成红豆粥,补血。
他嗅了嗅鼻子,有点嫌弃自己沾了汗水的衣服,起身去卧室换件干净的。
刚进屋,浴室门啪嗒一声开了。
裴多律擦着头发出来,因为是白天,且纪乔在餐厅吃饭,所以没有像睡前洗澡穿睡衣,只在下身围着浴巾,上身一览无余。
晶莹的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滑落,经过臂膀、肋骨,擦过腹肌。一片完美的光与色中,左侧第十二肋缘下,靠近后腰的斜切口,就显得清晰而狰狞。
裴多律没想到纪乔在屋里,动作一僵。
这是纪乔第一次清晰、正面地看见那个刀口。上次在民政局只是从衬衫扣子里斜斜的一瞥,不知全貌。
手术缝合的医生技术一定不怎么样,柯瑞肯定没有给裴多律找一个好医生,也是,好医生怎么会收钱配合非法移植器官。
刀口很深,很长,很痛。
上次在民政局,他收着情绪了,没在大喜日子在民政局耍疯,今天只有他和裴多律在场,早上恰好被体检伤心过,纪乔心里的某道防线已经决堤。
他不管不顾的上前,把人推在了床上,自己好半跪着凑近伤口,脸颊离裴多律的腹肌只有十公分,停顿的呼吸都溶在上面。
裴多律愣了一瞬,再想起身时,察觉到有什么灼热的液体砸在了他腹上。
他好像被施了什么定身术,任由纪乔的眼泪一滴一滴汇聚成汪洋,顺着腰侧流到床单上。
纪乔眼部周围皮肤娇嫩,血管丰富,一流泪眼眶就红,长长的睫毛湿成一绺一绺,泪珠完整地啪嗒往下掉,天生适合演戏。
起初他只默默掉眼泪,察觉到裴多律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时,抱住他的腰,俯在上面哭出了声。
眼泪怎么会这么多。
裴多律想。
纪乔不是不心疼他,或许在那场故意为之的追求中,纪乔也付出了真心。
只是纪乔怕疼。
裴多律不怕,所以当柯瑞拿着两份匹配证明放在他面前时,一份是纪乔和弟弟柯鑫的,一份是他和柯鑫的,都超过三个位点吻合,随时可以移植,裴多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你是纪乔的男朋友裴正?”
“小鑫不能拖了,纪乔马上就会捐一个肾给他弟弟。”
“很抱歉我私自给你和小鑫做了比对,但正如纪乔愿意无条件捐一个肾给他亲弟弟,这个世界上愿意无条件代替纪乔的,除了他男朋友大约也没别人,我只能碰碰这个运气。”
“两个都是我儿子,我背着纪乔找你,就当是我做父亲的狠心。”
裴多律利落地在《左肾摘除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不要告诉纪乔。”
【我胡瀚海的儿子为什么那么好骗!人家就是冲着你的肾跟你交往的!你睁大眼看看这份匹配报告的日期有多早!】
……
蒋平风质问他纪乔有没有为他掉两滴猫泪,裴多律今天知道了答案。
有的。
多得像大雨冲刷地上的陈旧血渍,像雨水打湿干涸裂开的深深创裂,像大河春汛冲开冻层,他的过去他的恨,好像都被这一场眼泪抚平。
裴多律语气很好地说:“猫哭耗子。”
原谅你了。
呜呜呜呜纪乔哭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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