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第三十回里,来保和吴典恩到东京给蔡京送生辰担,提到‘盐客王四’之事,就是私盐贩子王四等人被巡抚抓住下狱,拿二千两银子求了西门庆,向蔡京府上说情抹平事情。
再有第四十八回中,西门庆因受贿滥权被人参劾,派来保、夏寿去东京‘走捷径探归七件事’,赶上朝廷用仓钞换盐引的政策,趁机换了三万盐引。
又通过当年资助过的蔡状元如今担任了巡盐御史的便利,提前一月发放盐引给他,轻松获取十倍暴利。
都足可见盐商有钱,食盐生意暴利可为。
西门卿若想染指盐引,向蔡太师府上送礼实属寻常,但生意都还没影儿,就送上如此一份厚礼,所图怕是甚大。
儿子蔡攸想不明白的,老子蔡京已经看破,所图怕远不止几张盐引。
这会儿翟谦来传话老爷要见人,西门卿就向蔡攸施礼告了退。
跟在翟谦身后,又见蔡京去了。
既然老爷要见人,此前翟谦就吩咐了家人抬献礼物。
因此西门卿一到正院正厅,就见十大箱子的生辰纲,已在厅中排铺摆开。
但只见宝石明珠,华光溢彩;珊瑚玛瑙,热烈夺目;皮毛成山,锦绣成堆,五彩辉煌!山珍海味,珍果时鲜,高堆盘盒!
更莫说金灿灿一套锅碗瓢盆炊具,又一套杯碗盘碟餐具,入手敦实厚重!
还有那一箱子金锭,黄烘烘一千两!
如此厚礼摆在蔡京眼前,如何能不喜?
且他又不是史书上有名的清官,反而是数得上号的贪婪奸臣。
蔡京见得西门卿被引来,就往门口踱步几尺,口中推辞:
“这礼物太厚,决计不敢收的,你还是抬回去。”
西门卿趋步上前,口中劝道:“往日多蒙老爷关照,小人没甚长物孝敬,些许薄礼,进献给老爷随手赏人。”
意思意思地推辞过一回合,蔡京就一副盛情真是难却,勉为其难的样子笑纳了:“既是如此,本官便收了。”
说完一挥手,就吩咐翟谦:“令左右抬下去,好生收着。”
翟谦领命,转头吩咐搬抬礼物后候在厅外的小厮们,又把十大箱生辰纲一阵风似的搬抬出去。
不过片刻,厅中除无声立在角落侍候的小厮和丫鬟,就只剩下蔡京和西门卿。
“小人请老爷安。”西门卿上前一步,跪倒在厅中。
仆伏下去的脊背笔直却恭谨,姿态端正又殷勤。
“西门员外,快起。”蔡京踱步回上首,敛衣入座,才对跪在堂中的西门卿说道。
西门卿听话站起,低眉垂首,束手恭立堂中。
“在老爷面前,万不敢称员外,羞煞小人了。”
蔡京没搭理他这话,自顾寒暄道:“一路可还顺遂?”
西门卿笑意盈面,仔细回答:“蒙老爷关怀,小人一路有知县相公指派的打虎英雄都头,并二十兵士护卫,些许绿林宵小全不敢近身,个个又都勤恳尽责,护送小人一路顺遂。”
“打虎英雄?”蔡京被激起些许好奇,“可是他一人打死一头老虎?”
西门卿一脸的与有荣焉,“正是,这人姓武名松,就是他独一人一顿拳头打死了一头猛虎!”
蔡京好奇未消,“怎的就要打虎了?”
西门卿于是从最开始说起,武松怎的避难柴大官人府上,怎的害起伤寒病来,病好后又怎的去寻他亲哥哥,路过那景阳冈,怎的豪爽海量喝了酒,怎的又遇上了那虎,怎的最后一顿拳头打死!
接着又如何回县衙领赏,又如何性情仁厚,将商银都分予众猎户,最后知县相公又如何慧眼识英雄,指了他做清河县都头。
西门卿是有点说书天赋在身上的,一五一十说来,就像武松打虎时他就在旁亲见一样,又像那只猛虎是他打死的一般,说的是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小人敬佩武都头勇武侠义,后来又有一番因缘际会,我二人便结为了异姓骨肉兄弟。”
蔡京能四起四落,先后四次任宰相,任期长达十七年之久,操纵权术、揣测上意、把弄人心的本领毋庸置疑。
这一出打虎英雄的奇闻轶事,他听得也高兴,何不满足他人所愿?
蔡京因问道:“累次承你费心,无物可报,如何是好?你身上可有甚官役?”
如今天下失政,卖官鬻狱、贿赂公行,悬称升官、指方补价。
买官卖官都是一门摆在台面上的合法生意了,蔡京收下重礼后,这样问一句意图明显。
西门卿却只做不知,谦卑道:“小人一介乡民,身上哪里有甚官役?”
蔡京捋着胡须,吃饭喝水一般轻描淡写地,“你身上既无官役,素来又在官衙管些公事,正好昨日官家钦赐了我几张空名告身扎付,我安你在你那山东提刑所,做一个理刑千户。”
“再有你那兄弟武松,颇不失为一个人物,也升他在提刑所做一个理刑副千户,你意下如何?”
提刑所理刑千户,自然又是明代才有的官职,但金瓶梅本就写宋言明,也是寻常。
该官职主理辖地司法刑狱,地方治安,监察地方官吏,职能相当于后世一市公安局长及政法委书记。
正五品的武官,非是隶属吏部,而是隶属兵部。
武松升的理刑副千户一职,职能与理刑千户雷同,只官低一阶,为从五品武官。
在原著中正是西门庆的官职,但因为如今生辰担换成了生辰纲,礼厚数倍,官也升了半品。
“多谢老爷!蒙受老爷莫大之恩,小人纵粉身碎骨,恐亦不能报答一二!”西门卿当即跪谢,“也替我那兄弟武松谢过老爷赏识!”
蔡京摆摆手不甚在意,转头吩咐侍立的小厮抬书案过来,一道拿来纸墨并扎付。
当即俯案,签押了两道空名告身扎付。
写完递给西门卿,便见上面已经把西门庆名字填注了,列衔金吾卫衣左所千户,山东省东平府提刑所理刑。
武松的则官低一阶,为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省东平府提刑所副理刑。
说来五品官已入中层官吏,但宋朝重文轻武至极,五品的武官还不及九品文吏清贵,不怪蔡京给得轻松。
但白捡一个官身,还是有兵权的千户武官,主理地方治安、司法刑狱,不要白不要。
西门卿清楚以他乡民富贾的微末身份,哪怕此次孝敬上一份厚礼,也远不足以让蔡京耐心与他周旋应酬。
见面以来蔡京敷衍简洁的言行,就已经充分说明。
遂西门卿直接求道:“先前大爷问起小人,道:如今天下太平,百业兴盛,正是做生意的好时候,来日打算再做些甚么?只是我这营生想做成,还要求老爷关照哩。”
蔡京:“你想做甚么?”这西门员外厚礼所求,算要明朗了。
西门卿:“小人交友广泛,至于如今手底下聚着好些弟兄,免不了有维生艰难的求到面前来。索性小人那干弟兄都很勤快肯干,便想着拉他们一把,由小人牵个头去做盐客。”
蔡京略一沉吟,直言:“你怕不止想让兄弟做盐客。”
做盐客而已,去走一走巡盐御史的门道,安插一两支商队进去便是,何必孝敬厚礼求到他门上来。
西门卿也不拐弯抹角,“做盐客全凭一身跑腿苦力,我那干兄弟又多有家累,不能脱身跑南走北。小人就想着开一个盐场,既救济了兄弟们,也是积攒一份家业。”
蔡京眉眼一低,语带讥讽:“盐场?西门员外,你一副胃腑可真不小!”
西门卿知晓蔡京误会了,补充解释:“历来所食盐有井盐、岩盐、湖盐与海盐,井盐多出贡盐,岩盐矿床为官家所有,湖盐亦然,小人无能岂敢肖想?”
“小人乃是想隔几块盐田,开一个海盐场。”
“海盐场?”有盐井、盐矿、盐湖,自然也有盐田。
制取海盐历史悠久,最原始的方法是煎煮法,用盘为煎,用锅为煮,称“煮海为盐”。
虽经过千年的实践改进,已由直接用海水煎煮,改为了淋卤煎煮。
但受限于技术,煮海为盐在明代之前都不是主流,全因制取的海盐不仅产量低,且质量差。
无怪蔡京惊讶。
西门卿信口就来:“小人生于山东,而史称山东夙沙氏煮海为盐,为华夏制盐之鼻祖。
周初封姜太公于齐‘北至于无棣’,《管子》记载:‘暮春之初,北海之民即煮海为盐’。太史公《史记》亦有载:‘太公至国……通工商之业,便鱼盐之利……’
从此无棣盐业日盛,西汉时于渤海郡置盐官。魏晋时,碣石山上有盐民修建盐神庙,因此又称为‘盐山’。
可见山东煮海为盐历来已久,小人便想着也算是弘扬祖业,开建一个海盐场。”
蔡京只一顿,便想到其中或有关窍:“你是有制盐新法?”
但凡历史留名的高官名臣,无论忠奸,智商都不会差。
蔡京四起四落、先后四任宰相,他只是贪婪自用,他的智商情商不但不低,反而远高于世人。
西门卿不准备能瞒过蔡京,却也不打算细说,只因没那个必要。
一门生意再赚钱,还能有蔡京做的无本生意赚钱?
“不能算新法,只是我那干兄弟勤恳,又不吝使力,便总能有些许盈收。”
言外之意:拿人当牛马使,人力成本下去了,盈收自然也就上来了。
蔡京果然不在意西门卿是否有制盐新法,当官到得他这个份儿上,岂用他去汲汲营营费心挣钱。
他若想要,多的是人巴巴地孝敬上来。眼前的西门卿不就是现成例子吗?
蔡京遂问:“盐田开在滩涂,只是你属意哪一块?”
西门卿并不说明,“指定哪块滩涂却是还未定下,待得小人带领兄弟们去勘察过,测过各处海水咸淡,看过地势平陡,选过柴木稀茂,才好最终决断。”
“只大体是在沧州、棣州一代沿海。”
只是在海边划两块滩涂开盐田,又不是把两州之地给他,小事一桩。
蔡京收钱办事倒也爽快,“这事虽麻烦,但累次承你费心,无物可报,便为你办到这事。”
西门卿:“劳烦老爷!小人来日若挣得银钱养活兄弟家小,必也有您一份活人功劳!”
蔡京听懂了言外之意,日后还有他一份孝敬,就更为满意了。
为了那份孝敬,自然他也要为其庇护。
许诺道:“你且等待几日,办好了一应书拟,再差人告知与你。”
西门卿就着跪谢的姿势,叩头谢道:“多谢老爷!”
把感激涕零的姿态做了个足。
正事既毕,西门卿看蔡京没有留他饭,也没召见武松的意思,就又简单说了一些盐场打算后。
就识趣告了退:“老爷朝务事忙,小人不敢再叨扰。”
“你退下罢。”蔡京没有挽留,只吩咐翟谦送客。
翟谦领命进厅见过蔡京,就在前引路,走出两步,回身示意道:“西门员外,请随我走。”
“劳烦翟大管家。”
西门卿跟在翟谦后头,原路出厅去了。
走到二门门首时,又叫上武松等人,浩浩荡荡一行出府去了。
西门卿走后的大厅,蔡攸找来了,请蔡京安:“爹,儿子恭请您日安。那西门员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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