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卿一行人洗漱过,换过衣裳,就一道往正厅而去。
到达时,桌椅已摆设整齐,拄拐老人坐在上首主位,末席还有两个中青年陪座。
见到他们到来,老人和两个中青年起身相迎。
“西门大官人,久仰大名。”老人压低拐杖龙头,弯腰行礼。
“张族长,您老安好。”西门卿一颔首,以示回礼。
自见面这三日来,双方的试探和隐瞒都极为敷衍,能道出对方身份,太正常不过。
老人又介绍陪座的两个中青年,“他们两个叫张进和张征,是村里最健壮的汉子。”
张进和张征向西门卿拱手,“见过西门大官人。”
哦,村中年轻一代的领头者。
西门卿向两人点头回应,然后也向对方介绍:“这七位乃我异姓骨肉兄弟,都是妥帖会处事的人才。”
应伯爵等人机灵,也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见过张族长,您老康泰。”
如是互相见过,张族长吩咐孙子:“客人已到,去叫你娘上菜开席。”
转头又邀请西门卿等人入座,“西门大官人,各位请。”
西门卿入座上首客位,应伯爵等人依次向下入座。
刚坐定,菜就端了上来:一盆大豆鸡汤,一盘红烧羊肉,一碟水煮牛肉,一碗炒时蔬,一个什锦果盘,一壶热茶。
勉强凑够了三荤三素。
张族长神色坦然:“家中贫寒,拿不出甚么好东西,西门大官人将就用些。”
青年张征臊眉耷眼道:“西门大官人甚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想来不会缺我们这两口吃的。”
中年张进当即呵斥:“征哥儿!”
西门卿不在乎地摇摇手,“我父辈也曾走川广一代收买生药材,风餐露宿都是寻常。我也常外出巡视生意,饮凉水就冷饼更是常事。”
“因而我吃过山珍海味,也用得粗茶淡饭。”
“况且……”西门卿表情感动,“这一桌荤素俱全的席面,已经是张族长极尽盛情款待。”
“他人竭尽所能的盛情款待,自当珍之惜之,焉能嫌弃简陋?”
一番话娓娓道来,让人深陷他的共情和真诚。
先前呛声的青年张征,此刻已是一脸羞愧自惭,为他的小人之心和西门大官人的君子之腹。
“西门大官人心胸海量。”张族长适时开口,“趁热快动筷开吃罢。”
一桌子人动筷开吃,张进和张征吃相粗野,显然平常极少吃到今晚这般好肉菜。
西门卿一干人等就要斯文些,只是进食填肚,却也吃得认真。
一桌子人就这般沉浸于吃饭,好似只是一顿寻常晚饭。
直到饭过半晌,张族长才提起茶壶,倒上一碗热茶。
这茶加了盐、干果碎、炒豆粉和茶叶,茶水入碗,激起浓香。
张族长将茶推到西门卿面前,“西门大官人,您请。”
西门卿点头道谢:“谢过张族长。”
张族长又给自己倒上一碗,然后将茶壶递给张征,“征哥儿,给客人们都倒上。”
张征依言起身,挨个给应伯爵等人倒茶,众人也都含笑致谢。
待众人面前都有一碗热茶,张族长端起茶碗,开始说话:
“西门大官人,您是做大事的人物,您来此地视察三日未返,想必是此地有令您在意的东西。”
“老朽托大,以茶代酒,敬西门大官人,只是您能否坦诚告知,您图谋甚么?”
西门卿也端起茶碗,开始说话:“张族长睿智,如何没猜到我图谋为何?”
张族长把着茶碗,回答:“有所猜测,但不太相信。”
西门卿扣着茶碗,坦白回答:“张族长,自信些,我所图谋就是张家村范围内的海边滩涂。”
张族长擎着的茶碗,‘砰’一声砸在桌上,闻言是意料之在的愤怒!
他以为是图谋私盐,结果却是想断根!
“西门大官人,我们村那片海,是村民求生活命的根本!你若占去了那片滩涂,等于绝了我们村民生路!”
张进张征一巴掌拍在桌面,震得盆中鸡汤都荡出来几滴!
立刻的,应伯爵一干人等不约而同,都一巴掌拍在桌面,“说话就说话,拍桌子摔板凳作甚!”
张族长转头,训斥道:“进哥儿!征哥儿!话都没说完,就急着拍桌子作甚!”
西门卿也转头,摇摇手,“众位兄弟,莫激动,不至于就要对峙。”
两人转回头,继续说话。
西门卿:“张族长,你既知道唤我西门大官人,就该知道,我乃新上任山东提刑所理刑正千户,隶属兵部,主理辖地司法刑狱、地方治安、监察官吏。”
换言之,他能调兵,将张家村村民拘捕,关进牢狱,且求告无门。
张征先前的羞愧自惭,此刻烟消云散!“你威胁我们?!你就不怕我们许多村民叫你……”
西门卿稳如泰山,毫无惧色。
张族长转头呵斥:“张征!闭嘴!”
又转头看着西门大官人,“西门大官人,老朽知晓你不会如此做,你真要强占,也不会多等三日。”
西门卿面带笑意,轻飘飘抛出一句:“我可不是那等徇私枉法的官儿,自然不会强占。
我持户部、盐铁司和宰相盖印的圈建文书,合法圈占滩涂,哪里需要强占?”
说着,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本文书来,递与张族长。
张族长看去,果真如对方所说,加盖着许多印信。
……
族长越来越久的沉默,让张进和张征焦心起来,“族长?”“族长?真有那什么文书?”
张族长被唤醒,没有做出撕毁文书的徒劳蠢事,而是再一举手中茶碗:
“西门大官人,老朽敬您。”
仿佛刚才强硬态度只是幻觉,西门卿笑容和善地举起茶碗,与张族长碰过碗沿,喝了一口茶。
他如此态度,张族长也笑道:“西门大官人,您看上了村里那片滩涂,又有朝廷文书,占为己有轻而易举。”
西门卿替他说了接下来的话:“但我既想建海盐场,定然用得上盐民煎盐,是吧?”
“……对。”张族长放弃掌握话语权,“这正是老朽要说的。我们村的盐民都是熟手……”
西门卿笑着打断道:“张族长聪明,可您难道没看出,我建的海盐场其实不用煎盐吗?”
“显而易见,我建的海盐场,将采用新式方法制盐。否则也用不着大片滩涂不是吗?”
“……看出来了。”正是因为看出了关窍,张族长才绝对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
一个极可能改变张家村命运的机会!
终于,张族长放弃所有心计,坦诚地摆明车马。
“西门大官人,老朽自罚一碗。”张族长仰头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完一碗茶。
西门卿含笑看着,并不开口。
张族长见此,心中发苦,也罢,成与不成都坦诚地说出来罢。
“西门大官人,您的盐场固然采用新法制盐,或许不要求盐民的煎盐技艺。但外门汉学起制盐新法,到底不如内行人来得快,来得精。”
西门卿但笑不语。
张族长便也继续说:“老朽相信自个七十多年的看人眼光,您绝非心性残忍之人,绝不会眼看张家村村民断绝生路。”
“您看要不这般,您的海盐场承诺雇用张家村村民,每人月钱不能少于当月可购买十斤粮食的价钱。”
“而我可代村民们承诺,绝不做危害盐场之事。”
西门卿不会说‘区区小民,还妄想以不危害盐场为条件相威胁’这种蠢话,但不妨碍他得寸进尺。
“我很乐意答应张族长的交易,但您也看过,这文书上可圈建盐场的面积。”
“若想建盐场,光是一片滩涂是不够的。储存原料、食盐等需要仓库,制盐需要场地,押运脚力住宿需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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