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马媒婆后,金莲待武大郎回来后将前事说了。两人一合计,均以为不能再耽搁了,于是第三日清晨,武大郎便去了相熟的小哥那里将板车提了回来,而后与金莲一同将东西都装上牛车,只将做炊饼用的灶具放在外面,故意叫人看见,以为他们真是去隔壁县赶集市的。
待一切打点好后,金莲自去跟王大娘告别,武大郎则站在门口最后扫了一圈院子,而后锁了门。
武大郎赶着车,同金莲一同往南门走去。武大郎虽其貌不扬,可人缘却颇为不错,一路之上遇见不少打招呼的人。金莲自知容貌出众,不想引人注目多生枝节,提前用锅底灰抹了抹脸,将脸抹得黑了些,又刻意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饶是如此,也未免惹来他人惊异与打量的目光。
两人赶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出了城,先往南走了一段距离才转向东,奔着阳谷县而去。武大郎家境贫寒,没多少积蓄,又不熟悉道路,一路上难免错过宿头,两人便不得不在郊外露宿。所幸金莲早已预料到了此种情况,早早的拿废布料缝了两个帐篷,这才免于以天为被地为床。
金莲往日时常听武大郎讲些外面的事情,又想起原著的描述,知道这道上不太平,不由得提心吊胆的。两人怕王家追来,初时也不敢进镇子,也不走那偏僻的小道,专挑着那半大不大的宽阔道走,路上或碰到同路的还能结伴而行,倒也平安,于是就这样磕磕绊绊的行了一月,终于到了山东地界。
五月的天已有些炎热了,金莲紧了紧头上的头巾,一面拿起武大郎买的凉帽扇着风,一面将手搭在前额当做凉棚,抬首望向影影绰绰的树影:“今儿真是个好天。”
“可不是,昨儿刚下了雨,今儿就闷起来了。”在前头驾车的武大郎一笑,半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也走了半日了,妹子可累了,可要下来歇歇?”
“不累,昨儿在屋里躲了一天雨了,反倒松快了。”金莲自来到这里,难得觉得如此舒心惬意,双颊红扑扑的,面容愈发娇艳起来,“大哥不是打听了,说今儿下午便能到阳谷县了吗?咱们便一鼓作气,到了那再歇也不迟。”
“也好,那咱们中午便找个茶棚吃些东西,下午才有力气收拾。”
“大哥说的是。”
当下两人商议已定,武大郎便又加了两鞭子,催促着赶路要紧。两边的麦田里秧苗长得正好,到了太阳当头的时候,果见路边有一个凉棚,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年轻人在其中忙活着,茶棚中还有三两人歇脚。
顶着大太阳赶了一路的车,武大郎挂着满头的汗,正是口渴难耐之时,见了茶棚顿时双目一亮,赶忙将车赶了过去。那牛跑了半日也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武大郎便卸了缰绳,放它自去旁边的野地里吃草歇息,自己则和金莲踏进茶棚,吆喝道:“小哥,来一壶凉茶!”
“好嘞!”
那灶下忙活小哥忙搭了搭肩上的白巾子,提着一壶凉茶便小跑了过来,陪着笑擦了擦桌子:“凉茶来咯!二位远道而来,可还要些什么吃食?本店虽小,可也有包子煎饼咸菜粥一类,都是时下的东西做的,虽比不得那大酒楼里的,也还能挡个饿,吃个新鲜。”
“那便来两笼包子两叠咸菜,再来两碗粥吧。”武大郎也是饿了,“要快些上,我们还要赶路。”
“您放心,马上就来。”
小哥喜笑颜开地去准备了。武大郎则从车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里面的饼分给金莲:“妹子先吃些垫垫,一会儿还有热乎的。”
“大哥一路辛苦,我吃不了这许多,还是大哥多吃些吧。”金莲又将饼撕了一大半给了武大郎,“等到了县里,大哥怕还有的忙呢。”
武大郎憨笑一声,也不再推辞,接过饼便吃了起来。这茶摊上做的显然也有些年头了,动作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收拾停当去,将吃食端了上来。只不过这来的是那名老者。
“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是这边的吧?”
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说得正是在理。武大郎也不瞒着,一碗凉茶下肚便点了头:“正是,俺们是冀州那边来的。老丈听得出来?”
“我年轻时也干过走南闯北的营生,去的地儿多了,听的音也多。”老丈一笑,脸上的褶子又多了几分,“不过可巧嘞,俺们也是从冀州来的。”
他乡遇故知,武大郎一听便来了兴致,忙邀那老丈坐下。所幸这会儿茶棚里人不多,那年轻小伙子一个人也忙的过来,老丈这才得了两三分空闲,拉开凳子坐到了桌旁。
据老丈所说,他原先也是土生土长的冀州人,只因年轻时是个爱走南闯北的性子,又无父母牵绊,便索性卖了地和房,做起了买卖的营生。他走遍大江南北,看过江南的繁华和西北的大漠,见过官也遇见过盗匪,中间娶了妻又生了子,等到年纪大了走不动了才到了妻子的家乡经营起这茶棚来,也不图赚多少钱,只专听那奇闻异事,专看那匆匆过客。
“这样我就是老了走不了了,也能和客人凑个趣,跟自己亲眼见到的一模一样嘞!”
头发花白的老丈说这话时,略有些混浊的双目发出异样的光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纪,又看到了那斑斓的世间百态。
金莲不料这样一个小小的茶棚下竟有着这样的故事,心下不由得感叹这世间的卧虎藏龙。这才是如她这样小人物的人生,虽无惊天动地名垂史册,可酸甜苦辣荣辱尽尝,也独有自己的一番波澜壮阔。
“所以您也别小瞧我这茶棚,那消息可灵通着呢!不说旁的,就说两位来的时候可没走北边那座山冈吧。”
“本来是想的,可听说路不好走,就从西边来的。”武大郎知道他这么提,其中必有缘故,于是多问了一句,“俺们初来人生地不熟的,依老丈说,北边那冈子有什么不好吗?”
“那冈子叫景阳冈,原先确也只是路不好,可这两日听回来的猎户说那冈上出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不知从哪来的,凶得厉害,有好几人都看见了。那大虫虽还未伤人,可霸占着山上也不是办法,所以这几天猎户们正凑到一起,想拿着钢叉等物上去除了这一害呢!”
“原是这样。也幸好俺们没走那条路,不然这会儿怕已经做了那大虫的腹中餐了!”
不说武大郎此时如何心有余悸,金莲听了“景阳冈”这三字,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景阳冈,大虫,再来个武二郎,这三要素不就齐了?
正想着,金莲又听老丈说什么“这年头越来越不太平,道上贼人多聚成众,就连那水泊梁山上也有一伙强人,往来客商多避之不及”,便知道自己离主线是越来越近了。
日头渐渐移到了头顶,过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茶棚里空缺的座位愈发的少,那老丈又和武大郎聊了两句,便去忙活了。此时大郎和金莲也吃得差不多了,不欲再多耽搁时间,结了茶钱便走了。
大郎牵了牛回来重新套了车,和老丈打了声招呼便往阳谷县而去。两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真在未时三刻看到了青灰的城墙。
春夏的白日格外长,此时的太阳只是略略偏西而已。街市依旧热闹,白腾腾的热气正争先恐后地从锅里冒出来;走街串巷的卖货郎或背或挑着担子,正堆着笑同那妇人还着价;偶有孩童举着风车从巷子里窜出,与人撞了一个满怀,正怯生生地不知所措。
于金莲而言,其实此处与清河县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人更多些,更热闹些罢了。可许是奔波一月十分劳累,一踏入此地,金莲竟感到了一份久违的踏实,好似长期在外的游子回到家一般,就连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都松弛下来。
“妹子许不认得,这条街叫紫石街,铺子最多,我小时还在那个拐角处买过糖。咱家就住这条街上,再往前走个几百步便到了。那屋子的前面通着这条街,后面还有个院子,倒是便利,只是前面走不得车,咱们从前面那个道往东拐,绕到后门进方便些……”
金莲含笑看着武大郎神采奕奕地滔滔不绝,觉得故乡于每个人而言终究有不同的意义。纵使少小离家,见了藏于记忆深处的情景也是怀念的吧。
只是不知原著的武大郎回来时是否也有这样的心境。
牛车晃晃悠悠地向前行着。果真如武大郎所说,牛车拐了个弯没行几步便停了下来。金莲回过神来,抬头便见着一所有些年头的老宅子。门口的锁已生了锈,木门裂出指头宽的缝,屋檐落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的瓦碎了大半,连稻草也给掀了去,露出乌黑的大洞来。
“这宅子轻易住不得人了。妹子今晚只受累收拾出个能住的地方将就一晚,明日我寻人来修屋子就是。”
仿佛看穿了金莲的想法,大郎上前瞧了瞧锁,索性从车上掏出把斧子砍断了锁链,一把推开了门:“算起来这屋子得有二十年没人来了,眼见着不修是不行了。这次既要回来长住,索性里里外外全翻新一遍,住着也舒坦。”
“都凭大哥做主。”金莲倒是无所谓,只觉得能有个容身之所已经很好了,“只是衙门那边最为紧要,莫要出什么岔子才是。”
武大郎离家多年,骤然回乡来住必然要向官府报备,记在文书上才算,否则便是来路不明,左右邻里都不肯作保的。
“这个好说,我帮妹子把这些东西从车上卸下后便去,估摸今日便能办好,若不成我明日再去一趟就是。”武大郎把门敞开,将牛车牵进去,“这么些年没用了,这灶上也不知成不成,拾掇起来怪麻烦的,妹子只管放着等我一块收拾了。晚间的饭食我自会带回来,加上包袱里的饼,凑合一顿尽够了。”
金莲自无有不依的,下了车将一应物什抬到院中,便归拢起来。武大郎自出门去办事,金莲则进屋大致逛了一圈,发现这宅子虽破,可屋子却宽敞许多,前门通着街市,正屋还有二层的小楼,后院的东西两侧还有两间房,比清河县的宅子好住得多。
许是到了新地方,这屋子宽敞了,金莲只觉得心也跟着宽了。只不过这屋子真个有些年头了,她刚进来没走几步便沾了一身灰,被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无奈,她只得拾了笤帚簸箕铜盆等物出来,打算先打扫出个落脚之地。
她开了所有屋子的门窗散散霉气,正好转了一圈,发觉有二楼挡着,也就正屋的一楼不大透风漏雨,能勉强凑合一晚了。她找了两条巾子蒙在头上和面上,撸起袖子便将两间空屋子中的杂物拖了出来。
从窗纸中透进的阳光映出飞扬的尘土,金莲眯着眼将不知有多少年头的破布丢了出去,看着这张炕却犯了愁。扫地之类的倒还好说,只是想要擦洗须得有水才行。初来乍到,金莲也不敢乱走,于是便开了前街的门,想找个人问问水井在何处。
正是下午时分,还未到傍晚,街上的人或行色匆匆,或各有各的生意,无有空闲的。金莲环视了一圈,瞧见数十米外的屋檐下正有一大娘坐于凳上,手里抓着一把南瓜子,正边磕边晒太阳,心下一喜,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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