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芙蓉糕
李示廷当夜便寻了顾婉的画像来与李示廷, 李示廷拿着画卷的手都是颤的,避了众人独自一人往书房去,屏退侍从, 许久后,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
画上美人眉眼含情,楚楚动人, 是一副难得的好样貌,不过却带着病弱之态。
李示廷怔怔看着顾婉画像许久,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 皱眉将画上美人来来回回地打量, 最后落在顾婉深茶色的眸子上。
顾婉与长孙明有三分相像, 虽生得极美, 可到底远不及长孙明,他让人寻画像前,特嘱咐了一定要画清顾婉的眼睛,顾婉的眼睛并非是同宝石一般的浅琥珀色,是常见的深茶色。
他将画卷阖上,略想了想,又将画卷丢入铜炉中烧了,看着画卷渐在火中烧毁, 心头却是一点也静不下来。
二十年前,他若没有见过公子,他许会相信长孙明是顾婉与长孙无境之子, 可他在见过那样一位公子后, 岂会相信长孙无境与顾婉会有长孙明这样的孩子。
若是顾婉生得同那公子一模一样, 是那公子的胞妹,他也会相信, 长孙明是长孙无境同顾婉之子,可顾婉的模样并非那般。
天下间绝不会有那么巧的事,若无半分血缘,岂会生得一模一样。
李示廷自书房来回踱步,待画卷烧得一干二净,唤人去将李翊喊来。
李翊刚进书房,李示廷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之话,随后便问起长孙明与裴修之事,李示廷要套李翊的话极容易,不多时,他就将长孙明与裴修之事套得干干净净,他连裴修一块问,是怕李翊起疑心。
待清楚了长孙明还有一名叫司空岁的师父暂住裴家后,李示廷便命李翊自去安排,要李翊将自己院子旁的空院子整出,道是以后长孙明与裴修上府,方有可心的院子。
李翊又是好笑又是不解:“爹,阿明要是与小修来我们家,住我那院子就可以,不必整什么空院子。”
李示廷温声:“到底是再空个舒适的院子方合适,五殿下与小修来了,他们要是喜欢你的院子便住你的院子,若是不喜欢,有旁的备好岂不更好,你便按着五殿下和小修的喜好,将那空院子好好整整,改改陈设。”
说罢,他又起身道:“我乏了,先去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平日小心些。”
李翊撇撇嘴,道:“爹是不是又以为我在外头胡闹?我今天不是同你说过了,我现在同阿明小修都是办正事的。”
李示廷微笑,轻握握李翊的手:“爹知道,不过户部之事还是得小心,平日在外头,人要带着,多留个心眼,知道吗?”
李翊点头,这方开心了:“知道了,爹。”
李示廷轻嗯一声,又叮嘱几句方离开。
李示廷回房换了身衣袍,便自李家后门悄声离开,偷偷带人去了裴家,他还未想该如何避开裴修见司空岁,忽地便见一名银发月白衫男子出现在眼前。
司空岁早知,长孙明既去李府见到李示廷,李示廷必会上门来寻他。
李示廷看清司空岁模样,很是一怔,又是惊又是喜。
司空岁面色淡漠,看李示廷一眼,李示廷命人退下,独自跟着司空岁,司空岁带着李示廷自小门入裴家,入了间安静无人的房。
李示廷这才欣喜道:“小公子!”
李示廷见到司空岁虽惊喜,但同时心底又是疑惑,二十年前,他见司空岁时,司空岁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现在司空岁应当已有三十几岁,可司空岁现在看着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此外,司空岁这一头银发最是奇怪。
“小公子,您既在,那公子……”李示廷还未觉到不对之处。
司空岁:“我见你,不是让你问主上之事的。”
李示廷微顿,又道:“小公子,我并非来追问什么事,一别二十年,当年的恩情还未还报,李某只是想还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二十年前还不像现在这般太平,当时诸国战乱,山匪横行,他在云州之时,险些死在山匪手里,千钧一发之际,是公子救了他。
那是个比女子还好看的少年郎,生得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如同宝石一般的浅琥珀色眸子,肤色远比寻常人要白许多,便同现下的长孙明一样。
男生女相,雪肤琥珀眸。
“主上当年只是路过,救你是顺手之事,你不必挂念心上。”司空岁道。
李示廷眸子黯了下来,又叹道:“翊儿今日带了五殿下来家中,我见着五殿下,便想起了公子,小公子,五殿下应……”
“李示廷。”司空岁打断他,问,“来的时候避开人了吗?”
李示廷忙答:“小公子放心,我自是避着人来的,便是翊儿也不知道。五殿下确实是公子的血脉?”
司空岁并未答此,只道:“李示廷,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
李示廷一滞,道:“小公子,我只是、我今日见五殿下,心中又惊又喜,可知五殿下是长孙无境与宛贵妃之子后,心里却是害怕不安,我怕五殿下在京中会有危险。”
司空岁未言。
李示廷又道:“公子的恩情难报,我甚至连公子的名姓都不知道,小公子可否让我见公子一面,我自不会多问一句,只想再见公子一面,谢当年救命之恩,他日公子若有能用上我的地方,我便是倾尽李家也会还报此恩,我……”
“李示廷,主上从不用你还什么。”司空岁打断他,“只今日一次,再不要来裴家见我,是因李翊同阿明交好,我方见你。阿明现下是五殿下,那便是五殿下,你若想李家平安,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曾见过主上。你若要掺进这件事,那不单李家,便是阿明也会有危险,我话已至此,你回去吧。”
李示廷怔然看着司空岁,久久说不出话。
*
长孙明看过顾婉回东宫时已经入了夜,刚转两道门,却看到曲仁跟在东宫侍从后头,那是去长孙曜书房的路。
长明犹犹豫豫,跟了上去。
这虽不是长孙明第一次爬屋顶,却是第一次爬东宫的屋顶,或者说,第一次爬长孙曜的书房的屋顶,明知若是爬的不好,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可她便是忍不住,她觉曲仁一定有问题,长孙曜定也是因此才宣的曲仁。
身下琉璃瓦冰凉,长孙明一张方巾覆脸,极小心地揭开一片琉璃瓦,除却长孙曜、陈炎和一并侍从侍卫们外,还有杨弃,她是见过杨弃的,杨弃便是长孙曜手底下的大理寺寺卿,长孙曜便是将户部贪污案交由杨弃查。
着绯色官袍的曲仁一入殿便跪在长孙曜身前。
长孙曜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曲家同苏家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
曲仁跪伏在地,好似蒙受大冤,颤道:“回太子殿下,这当真是无中生有之事。”
“果是没有?”长孙曜冷声再道。
曲仁仍不敢抬头,再答:“确无此事,还请太子殿下明察。”
长孙曜打开杨弃早奉在书案的关于曲家的奏疏,看罢唤了一声陈炎。
陈炎躬身行一礼,旋即至曲仁面前,拉起伏地的曲仁,曲仁茫然抬头看陈炎,下一瞬腿上落下一脚,曲仁面上的血色倏然褪尽,惨叫响彻屋顶。
陈炎一脚踩在曲仁右腿,直接断了曲仁右腿。
长孙明蓦地瞪大眼,后背倏地起了一身冷汗。
陈炎旋即将曲仁丢下,曲仁倒地捂住腿,浑身抽搐。
长孙曜将手中奏疏掷下,狠狠砸在曲仁额上。
陈炎瞥一眼曲仁,太子殿下最厌恶欺瞒,只废曲仁一条腿已是开恩,太子殿下现下便是要曲仁的命,那曲仁也该叩谢太子殿下的恩,欺瞒太子殿下便如同欺瞒陛下与皇后殿下,若是惹恼太子殿下,便是全家性命也难保。
曲仁抽搐说嘴唇哆嗦。
长孙曜冷声再唤一声陈炎,陈炎躬身又行一礼,再次将面色惨白的曲仁拽起。
“是苏家主动退的婚!”曲仁拼尽全力喊出。
陈炎倏地松手,曲仁复又摔下。
长孙明满身冷汗,屏着呼吸……她好言好语问,曲仁就一个字都不说,长孙曜废他一条腿,他便什么都说了。
曲仁忍着剧痛,伏地叩首请罪:“臣罪该万死,臣不是有意要隐瞒此事,只是罪臣苏侑贪污款项巨大,臣实在是不敢同苏家有牵连,故而不敢认此事,请太子殿下……”
“不要说废话。”长孙曜冷声。
曲仁浑身剧颤,只得直接道:“苏语儿其实并非苏家骨血,而是、是一贱籍官妓之女。”
长孙明一愣,官妓?
曲仁被带下去后,杨弃再次将苏家案一干细节慢慢道出,并曲仁所供一道说来,末了说出几个疑点。
“苏侑并妻妾子女服毒自尽案,渤州赈灾银贪污案,苏家下仆船难案,前后三案,只活了一个苏语儿,几算是灭门案,若苏家真是被踢出来做替罪羊的,那服毒案中幸存活下的苏语儿早应当被处理,幕后之人独留一个苏语儿,有疑。”
“臣怀疑,处理苏家的人留苏语儿,是因苏语儿还有用处。”
说罢,杨弃又取出一本奏疏,犹豫片刻后呈上,禀告:“这是近来苏语儿的动向,苏语儿每每离开袖玉楼,都刻意绕路,但臣的人还是查到了苏语儿去的何处,见的何人。”
但却没有绕开过杨弃的人。
杨弃说罢这些,便不敢再说,如果他猜的没错,这苏家,这后头莫名出的六百多万贪污案,同姬家有关系。
长孙曜漠着脸打开奏疏,看到缪青园姬珏几字,面色变了一变。
长孙明眯着眸紧盯着长孙曜手里的奏疏,奏疏长不过八寸余,她离得这般远,奏疏上的字便同一个个黑圈,根本无法看清一字。
身后忽地有极细微的声响,长孙明在一息间侧身避开来人长剑。
墨何一剑未中,琉璃瓦哗啦啦地往下掉。
长孙曜陈炎闻声抬头,缺了一片琉璃瓦并不明显,但二人还是顺着声一眼找到了缺的那处,只不过二人透过那空处,没看到人,只看到浓重的夜色。
今夜月隐星疏,夜色重得很。
陈炎冲出房,长孙曜随之出了殿,杨弃怔在殿中不好动作,待长孙曜与陈炎二人至殿外,墨何已经没了身影。
半刻钟后,墨何方回,只看到墨何一人,陈炎很是意外。
墨何呈上从屋顶取下的纸包,禀:“属下失职,人跑了,这是那人留下的。”
陈炎取下墨何手中的纸包看罢,道:“禀太子殿下,是芙蓉糕。”
长孙曜长眸半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人便是长孙明,冷声:“是不是顾长明。”
墨何默了片刻,犹豫答:“一时难断,属下上次同五皇子交过手,五皇子的武功远不及今日屋顶偷听的人,那人蒙着面巾,夜色重,那人逃脱时又是往暗处去的,臣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隐约觉那人的身形同五皇子很像。”
陈炎心中疑惑惊愕,东宫守备森严,不应当有刺客能无声无息地闯入,但若真是长孙明,也不可能从墨何手里逃脱才对。
陈炎:“你的意思是,方才屋上那人是五皇子又不可能是五皇子?”
墨何点头又摇头,又道:“太子殿下,上回属下同五皇子交手,是生死之间,五皇子不可能弃性命不顾,隐藏实力,所以属下认为五皇子的武功便是属下所知道的,而方才那人的武功远在五皇子之上,他能从属下手中逃走。”
长孙曜面色愈发冰冷,再问:“是男是女。”
墨何想了想:“似乎是,女子。”
长孙曜凛声:“陈炎,去一趟殊离院。”
第42章 高马尾
陈炎敲罢殿门, 殿门很快便被打开。
顾奈奈面色有些纠结复杂,她因长孙曜的缘故厌恶东宫所有人,可她又不得不承认, 陈炎其实不大一样的,陈炎待殿下并无敌意,甚至是照顾殿下的。
“陈将军, 你有什么事?”顾奈奈立在门口。
“有刺客潜入东宫,例行检查。”陈炎说着朝殿内高声道一句,“五皇子, 得罪了。”
“奈奈。”
顾奈奈应声, 将殿门敞开, 小步回到长孙明身旁, 长孙明头也没抬,只在靠墙而放的书案前誊抄经书。
殊离院小,寝殿也小,藏个人都是难的,陈炎避着长孙明是女子也不敢多看,随意扫过两眼,也没发现人,寝殿内除却长孙明和顾奈奈, 并无其他伺候的人。
随陈炎而来的侍卫很快便将殊离院伺候的人盘问完,殊离院伺候的人并不多,除了内务姬神月拨过来的十余人外, 并再无旁的伺候的人。
长孙明近身伺候的只有从仙河带来的顾奈奈, 旁的宫女内侍只做些日常琐碎事, 长孙明向是神出鬼没,回没回殊离院众人都不清楚, 除此外,也便只问出,殊离院今日被内务调回两名宫女,现下殊离院伺候的不过四名宫女四个内侍。
“搜仔细了吗。”
长孙曜说话间已经到了长孙明的寝殿门口,这是他第一次到殊离院,他还真不知道东宫还有这么个小院子。
陈炎听明白长孙曜的意思,命人入殿仔细搜。
“还有没有人你看不到吗,还搜什么。”长孙明重重搁下笔,她说着起身,立在长孙曜前,恰恰是挡了人入殿。
“还得把衣柜床底都看一遍?再将我床上也翻一遍,看看是不是藏了人?”
“不让搜?”长孙曜漠着脸。
自那夜后,长孙明不过在太后那见过长孙曜一次,那次她看都没看一眼长孙曜,同样的,长孙曜也没看她一眼,若无意外,她同长孙曜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或者,哪天长孙曜动手杀了她,她没扛住死了。
长孙明冷着脸,挡着:“不让。”
长孙明的身量高,便是同裴修李翊站在一处也没有矮多少,但长孙
曜生得更高,足比长孙明高了快一头,长孙明身量单薄,这般,长孙明立在长孙曜面前倒显得小了。
“把右臂的袖袍卷上去。”长孙曜冷着声,目光自长孙明面上移到她的右臂上。
墨何那日伤了长孙明的右臂,大抵是臂臑穴前后。
长孙明翻他一眼,干脆直接地卷起袖袍,露出里头渗血的白纱。
长孙曜面无半点波澜:“解开。”
长孙明面色难看,瞥一眼后头的陈炎墨何等人,伸手扯下白纱系带,白纱落地,露出伤口。
手臂玉白修长,伤口深长渗血,尤显伤口怵目,伤口虽渐在好转,但显然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长孙曜并没有立即离开,迈步又近长孙明几步,垂眼仔细看长孙明的伤,指尖现出一枚悬心指刀。
冰凉的指刀抵在肌肤那一瞬,长孙明打了个寒战,她恼怒瞪长孙曜一眼,往后一步的同时,放下了袖袍。
“看完了吗!这伤到底什么样,你问你后面那个不是更清楚。”
长孙曜冷冷看着她,唤一句陈炎。
陈炎快步过去,依令去查案上书册纸张,看罢回来禀:“回太子殿下,只是些佛经。”
长孙曜收回冰冷审视的目光,转身离开。
陈炎略犹豫了会儿,声音并不大:“五皇子,你的伤还重,还是少用些手的好。”
长孙明眼眸微垂些许:“不劳陈将军挂心。”
*
长孙无境看着山河图上长琊山那块的细长小刀很是可惜,手中的执着的细长小刀抬起复又收回,几番来回后,他将手中小刀掷进燃着的铜炉中。
他转身倚在山河图,莫遥同那小宫女都端王的,便只能算作一次。
高范觉出长孙无境的烦躁和不悦,连呼吸声都不敢大了,他是知道太多的人,朝堂与深宫中,知道的越多,便死的越快。
他现下再不敢问长孙无境要去哪歇,便是宛贵妃,他也不敢再多提一字,他已经明白长孙无境到底将宛贵妃当做什么。
忽地,外间传霍极求见。
霍极行罢礼,便禀:“陛下,太子已查清苏语儿身世,曲仁被废一条腿,今早辞官归乡。”
长孙无境抬手,摸到长琊山的细长小刀,漠声:“朕知道了。”
*
苏语儿自一旁拿起叠放的衣袍,垂着眉眼过去替姬珏更衣,姬珏眉眼带笑,握着苏语儿的手,在苏语儿手上印下一个吻。
外间小丫鬟忙碌着摆早饭,姬珏拉下苏语儿,又自后头环抱住她,深深嗅了一口苏语儿身上的香:“语儿,你再睡会儿,不必急着起,睡一觉等等我回来,这京城便大不同了,我今日便能处理好这些事,还苏家一个清白,你也再不会是袖玉楼的青旖。”
苏语儿长睫轻颤,良久后方道:“六公子,我等你回来。”
姬珏又自苏语儿面颊印下一吻,一时倒觉少了,手又不规矩地去解苏语儿的衣袍,外间忙碌的丫鬟婆子赶忙低下头一一退出,将房门关起。
苏语儿面色一变,推着姬珏起身:“六公子,该迟了。”
她这话音刚落下,忽地房门被踹开,外间响起一阵丫鬟婆子的惊呼哭闹声,很快那些声响便又止了,姬珏面色大变,起身还未出去查看,两名守在缪青园的侍卫被踹进了房中,旋即陈炎出现在二人面前。
苏语儿面色倏地一白。
长孙曜冷着脸从外头入内,还未开口,手中一本奏疏同账本便直接砸在了姬珏面上,姬珏狠狠挨了这一记摔下。
苏语儿脚下一软,跌坐不起。
奏疏同账本是姬珏藏在缪青园书房的,奏疏落地平铺开,姬珏一眼看下,户部与姬家四字最是显眼。
侍卫上前搬出圈椅茶案等物,长孙曜入座的同时看一眼陈炎。
陈炎拖着姬珏至长孙曜面前,于此同时,散开的奏疏同账本一并随着姬珏到了长孙曜跟前。
长孙曜方已经看完奏疏和账本,他瞥一眼后头的苏语儿,再看姬珏愈觉糟心,不快斥道:“你果真是疯了。”
*
裴修拉着李翊到偏僻处,伸指抵在唇间,示意李翊不要出声,随后抬头看向高墙青瓦。
李翊的人查到苏语儿离开袖玉楼,避着众人来缪青园见姬珏,李翊觉此同户部案有那么一点关系,便带着长孙明裴修来。
未料,有人比他们来得早,对方应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带的人并不多,只将缪青园前后门守了,李翊不会武功,裴修只会三脚猫的功夫,便只长孙明一人潜入了缪青园。
二人不好入缪青园,便在外头等长孙明去探一探。
长孙明绕到后头,听到了长孙曜那一句疯了,略缓了缓,透着房后头的窗户缝看进房中。
姬珏面上略微狰狞地抽搐,抓起那本奏疏,身子虽发着颤,却仍出声质问:“当真是臣疯了?还是太子包庇,为掩下姬家重罪,不惜灭苏家上下百余人之口,让苏家做这户部贪污案的替罪羊。”
长孙曜面色难看至极:“你以为你现在是在为苏家沉冤昭雪?大义灭亲?”
姬珏扯出一抹笑,起身冷道:“太子位高权重,庶民仆妇于你,不过都是蝼蚁,你既能灭苏家百余人性命,今日又岂会在意缪青园十几条人命。”
陈炎砸得姬珏头破血流,长孙曜凛声:“你这个蠢货!”
长孙明蓦地一滞,长孙曜做的?姬家做的?
姬珏勉强撑起身,扬声道:“你现下便是杀了我也无用,账本同奏疏有两份,我今日若是无法顺利将此呈给陛下,我的人便会马上将另一份送到肃国公府给霍极。”
姬霍两家向来不合,这连刚入京不久长孙明都知道,长孙明觉姬珏大概真的是疯了。
长孙曜一张脸很是难看。
姬珏糊了一脸的血,却是突然笑了:“臣相信太子殿下也不希望此等大案是由霍家查出,让霍家捡了便宜,祖父同大伯贪了户部六百多万,理应付出代价,少了祖父与大伯姬家不会倒,姬家还有机会,臣会求陛下赦免姬家之罪,便是功过相抵,再将贪污的六百多万还回国库,陛下定会念在皇后殿下与太子殿下的面上,放过姬家。”
长孙曜只觉听到天大的笑话,嗤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是什么身份,就凭你能求什么!”
姬珏觉得羞辱,怒而摸到身旁的账本,强撑着起身,将账本上标红之处展在长孙曜几人面前:“太子殿下说我算什么?我是姬家人,我说的话还不够陛下相信?!便是我什么都求不得,那也绝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他指着账本:“姬家十余年的账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唯有两年前的账本,忽地进了六百九十八万的金银财帛没有明细,恰对上了户部丢的银子,敢问太子殿下,姬家是如何突然得了没有明细的六百九十八万两?”
长孙曜目光冰冷地看他。
姬珏冷笑一声,他知道长孙曜定是知道的,又道:“太子殿下无话可说了?姬家将六百九十八万两全推给了苏家,灭苏家一家百余人,就是为了掩祖父同大伯借权贪了户部银!”
卫国公嫡长子姬承钊,即是卫国公世子又是户部尚书。
陈炎心里打骂姬珏蠢货,又将姬珏砸得偏了脸。
“字字句句都是姬家的罪,苏家一门清清白白全是被姬家诬陷的?”长孙曜面色愈沉,“说你蠢,还是抬举你了,敢同孤大喊大叫,为她?”
他看一眼缩在后头的苏语儿,侍卫旋即将苏语儿拖出。
长孙曜冷唤陈炎,陈炎将苏家贪污奏疏呈上,长孙曜将那本奏疏砸给姬珏。
“苏家没有冤屈。渤州赈灾银贪污案便是苏家为主,苏家一门灭门惨案,同姬家没有半分干系。至于苏语儿,她本就不是苏家血脉,一介官妓之女,阴差阳错做了苏家女,夺了旁人的身份,便是苏家无贪污案,她也只是一个贱籍官妓。”
姬珏情绪激动怒道:“苏家现下只语儿一人,你还要往语儿身上泼脏水!”
长孙曜眉眼沉沉:“不过一介官妓,都不配让孤看一眼,孤不屑做这等事,此事她自己也知晓。”
姬珏不愿相信,转头看苏语儿,苏语儿眼眶极红,眉眼愈发低,姬珏心底一沉,明白长孙曜说的是真的。
长孙曜冷声再道:“便是苏家无罪,苏语儿贱籍之身也无法改变。孤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回姬家自请家法,不再做姬家子孙,带着苏语儿离京,此生再不入京,孤便消了苏语儿奴籍,不追究你今日所行蠢事,成全你们。”
姬珏陡然高声道:“我和语儿没有错,凭什么让我们走,便是苏家有罪,不!”
他撕掉苏家贪污案奏疏:“这是假的,是你故意拿来骗我的!不过几个字,谁还写不出。姬家既敢犯此等大罪,那便该明白,纸包不住火,总有被发现的一日。”
长孙曜万没有想到姬珏竟如此蠢笨,冷斥:“姬家若真有此罪,那便不单是姬家一人二人的罪,那是姬家上下的罪,你、同你那无用的父母,都是死罪!
“你不愿走,是因不舍姬家给你的权势,不舍姬家富贵,你想要的是姬家的继承权,你今日做这些蠢事,不是为了苏语儿,是为了你自己,你想将你无用的父亲推上卫国公之位!
“你明知,孤允你消苏语儿奴籍,让你带她离京,是她最后的机会,你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你的喜欢也不过如此,你不过是将她当做一个挡箭牌,你想要的不是苏语儿,是姬家。”
姬珏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又复拿起账本,却是厉声反驳:“这账不会有错,我已经查清了,姬家确确实实多了这六百九十八万的金银财帛,这不是假账,是真真切切入的账,姬家确实贪了户部少的六百九十八万,姬家确实有问题!”
“这六百九十八万,不是姬家的,也不是户部的,是母后的。”长孙曜冷声。
“不可能!皇后的钱何必入姬家!”姬珏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
“自以为是的蠢货。”长孙曜神色愈发冰冷,“你算什么东西,母后想做什么难道还要同你商量?”
陈炎却知,这入的六百九十八万是前赵姜氏的部分宝藏,是长孙曜送予姬神月的生辰礼辟离中所有之物,姬神月随便入给了姬家,本来姬家也便是姬神月的,姬家的钱自然也都是姬神月的。
赵国铸剑大师春生曾为赵姜皇氏铸三把宝剑,一为辟离,二为不问,三为君归,辟离为三剑之首,不问君归一说双生剑二说情人剑。
自前赵姜氏亡灭后,三把宝剑流散民间,而辟离曾为前赵姜氏皇太子佩剑。
两年前,长孙曜亲往仙河小青山从长孙明手中夺取辟离,便是为姬神月取此作为生辰礼。
而姬神月因此前所闻辟离之中乃有姜氏皇族宝物,便断辟离,从辟离之中看到前赵皇族姜氏所藏的最后一份宝藏。
提起辟离与前赵姜氏,陈炎就不由想起他还年幼时之事。
二十年前,天下还没有这般太平,诸国混战,各国争夺不断,辟离之主赵姜皇太子是扭转赵国颓败之态的传奇储君,十五岁领军灭了攻打赵国的大胤,十六岁挂帅灭梭啰塔尔部,十七岁灭新仓、永昌二国,同周开战。
赵姜皇太子也是唯一一个令长孙无境吃过败绩的人,大周军曾败于赵国军三次,后两国休战,各自征战诸国,再后来之事,没有详细记载,只知那位传奇的皇太子莫名败给了南楚,自此赵姜氏亡国。
陈炎思及不免唏嘘。
姬珏始终不信:“不可能!这不可能!那必然是皇后贪了这钱!”
陈炎翻了姬珏一眼,皇后怎么也不必贪这么几百万两银子,皇后难道还能缺钱吗,姬家难道又缺银子吗?
“无药可救的蠢货,真该……”长孙曜倏地止言,眸子一偏,对上窗户缝外的浅琥珀色眼眸。
长孙明迅速转身,下一瞬,窗台大开,长孙曜速度极快,一脚踩在窗台,一手攥住长孙明高束的马尾。
长孙明吃痛一声,生生被拽了回去。
“长孙曜,你扯什么,给我放开!”
第43章 小流氓
“你就这么爱偷听。”长孙曜攥着长孙明的头发不松手。
陈炎很是一怔, 长孙曜平日能不自己动手都不会自己动手,也向懒得理人,除了长孙明, 没人能让长孙曜亲自动手,从某个角度来说,长孙曜对长孙明很特别。
长孙曜一袭织金白缎锦袍, 一脚踩在窗台,一手攥着长孙明高束的马尾,长孙明穿着往日的深红素长衫, 扯着自己的头发, 紧皱着眉, 扭头瞪着长孙曜。
“户部同苏家的案子又不是只你一个人查, 我没有偷偷跟着你,我们是自己查过来的,你就比我先来一会儿罢了。”长孙明本还想说有人抢了先,她先探探路不奇怪,想了想,觉得还是别多说了。
长孙曜手上一收力,将长孙明拽过来些:“偷听就是偷听,狡辩什么。”
“给我放开!扯人头发算什么男人!”长孙明气道。
“你不扯人头发, 就是男人了?”长孙曜冷道。
陈炎:“……”
“你!你才不是男人!”长孙明一个眼刀子过去。
长孙曜冷嗤一声,垂着眼看长孙明,地基筑高, 外头的园子比房内要低许多, 长孙明的不过比窗台高了两尺不到。
在陈炎看来, 长孙曜真当拎了一只生气的兔子在手里,他余光见姬珏还要放肆, 默声上前,直接将姬珏弄晕。
长孙曜忽地松了手,还没等长孙明反应过来,窗户重重阖上。
长孙明瞪眼看着紧闭的窗子,伸手推窗,里头却是锁上了。
长孙曜转身淡漠看向陈炎,任外头的长孙明推打窗户,拢在袖袍中的手轻握了握。
长孙明皱眉跃上屋顶,迎面便是两名侍卫,她一滞,侧身避开两名侍卫,待她打过两名侍卫跃至屋前,已经不见了长孙曜、姬珏、苏语儿三人的身影。
陈炎心里低叹一声,面上却并无显露,只淡淡道:“五皇子,不可放肆,这个案子,现在开始,不是你能掺和的。”
长孙明知长孙曜定还在此,抬眼一看,锁定不远处紧闭的一间厢房。
陈炎剑未出鞘,长剑横档于长孙明面前:“五皇子,你应当明白,你今日便是死在这儿,也不可能改变什么,太子殿下不是你能冒犯的,姬家之事,也不是你能管的。”
“陛下是将此事交给了我同长孙曜,我自然也能管此事。”长孙明道。
陈炎道:“此处没有陛下,只有太子殿下。五皇子若再往前一步,那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刚落下,又有二名侍卫制着李翊裴修进来,长孙明一滞。
陈炎不再多说。
*
苏语儿唇瓣颤动,哑声:“苏家的毒,是我下的,苏家二十几个人都是我杀的。”
长孙曜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苏语儿明白了,长孙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想这么做的,她后悔的,她一直都在后悔。
“那人同我说,只要苏家死的干干净净,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到底是什么身份,便是苏家有滔天大罪,后头只要有人背了这罪,苏家的罪自然就没有了,到时候,再没有什么罪臣之女官妓苏语儿,只有蒙冤受难的苏家孤女苏语儿,苏家的冤屈会被洗刷,我会有一个新的身份,比原先苏家二姑娘远高得多的身份。”
她被留下,苟活于袖玉楼,是因为姬家,因为她还有点用,她知道姬珏对她到底几分真心,姬珏比那些来袖玉楼看她的男人好不了多少,就像长孙曜说的,姬珏为的不是她,姬珏真正想要的是姬家的继承权。
人都是有野心的,权利谁不贪图。
“我便是不说那人名姓,太子殿下现下也应当知道我说的那人是谁,大周皇权之下,能允我这些又能有谁。”
她知道长孙曜定是猜到了,才亲自来了缪青园处理姬珏,那人并没有要瞒着长孙曜身份的意思,或者说,那人便是要长孙曜知道这一切。
她知道,她的成败全看长孙曜的选择,可她现下,不管长孙曜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不想要了。
苏语儿忽地笑了:“是非黑白,不过皇权一句话。”
*
门吱呀一声开了,长孙曜面无表情地从房中走出,长孙曜向是这模样,长孙明无法从长孙曜的面色去判断长孙曜到底是什么情况。
长孙曜睥长孙明一眼,并未多说,直接往园外去,长孙明默声立着,眼神同样冰冷地看长孙曜。
陈炎收剑,一声令下,侍卫押着缪青园内的丫鬟仆妇出园。
李翊裴修这方被放开,李翊面色难看极了。
长孙明小跑着往长孙曜方出来的厢房去,李翊裴修紧随,还未待长孙明入房,面色吓人的苏语儿自房中走出。
苏语儿唇瓣轻颤,看着长孙明说不出话。
“苏姑娘。”
苏语儿脚下一软栽下去,吐出一口黑血。
长孙明手快扶抱住她,慌乱无措地朝李翊裴修喊:“快、快找大夫,李翊、裴修,快找大夫!苏姑娘中毒了,快——”
苏语儿攀住长孙明的手,摇头:“五殿下,我求你,我求你不要救我,我不要被救,我求你,不要救我。”
“这件事同你没关系,你何必如此。”长孙明抱起苏语儿往外去。
苏语儿摇头,攀在长孙明的臂间,不,有关系的,这一切都同她有关系。她哑声问:“五殿下会不会也看不起我的出身?”
“没有。我没有看不起你,不管是出身还是后头的误会,这都不是你的错。”长孙明手臂伤口牵动,脚下一个趔趄,险摔下去。
李翊裴修赶忙扶住长孙明,长孙明这才没有摔倒。
李翊道:“是不是长孙曜逼你服毒?”
“没有,是我自己的毒,是我自己吃的。”苏语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又看向长孙明,“我见到殿下时便已陷入污泥之中,死也没有干干净净地死,我、谢谢殿下的榛子酥。”
榛子酥原是她最爱之物,可在得知身世真相后,却是她再不能碰得的。
她曾经的爹娘哥哥姐姐,说她不配,说她占了真正的苏家女儿的东西,说她让真正的苏家女儿替她受了一切苦难。
“求五殿下帮我带句话给礼部员外郎贺大人的女儿贺佳儿,她现在暂住在唐国公府,五殿下帮我告诉她,我不是故意不见她的,我没有忘记过我同她的情谊,五殿下帮我同她说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语儿紧紧攀住长孙明的手,腕间缠着的是端午五彩丝。
长孙明回握住她的手,哑声:“好。”
苏语儿眼前模糊再难辩物,艰难再道:“京中危险,五殿下要、要小心。”
*
“苏语儿于缪青园服毒自尽,姬珏之父姬承文同姬珏断绝父子关系,姬珏受姬家家法,还留一命,逐京,金廷卫拦下了姬珏原先派往霍家的人,截了奏疏与账本。”霍极躬身禀告。
长孙无境方撩起眼皮看一眼霍极,嗯了一声。
霍极觉不出长孙无境的喜怒,只觉长孙无境现下平静过了头,他不敢多说,只等着长孙无境吩咐。
长孙无境摆手,霍极略抬眸,意识到自己挡了长孙无境的视线,便往一旁挪了些许。
长孙无境的视线落在长琊山之上,许久之后起身,至于山河图前,阖眸沉默。
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夜色渐浓,长孙无境方开口:“摆驾勤政殿。”
*
长孙明将苏语儿的话带给贺佳儿,贺佳儿直哭得晕了过去。
苏语儿是奴籍官妓,活着归教坊司和袖玉楼管,死了教坊司和袖玉楼都不管,碰到好心点的鸨母和青楼姐妹,也就是随便买副棺材,再寻人帮忙埋了。
同样的,也因为苏语儿是官妓,贺佳儿不能违父母之命去管苏语儿的事,知道李翊承下了苏语儿后事,命人打理苏语儿的后事后,贺佳儿险要给李翊跪下,最后还是陈见萱扶住了人。
长孙明处理完事来唐国公府时,便已入了夜,几人虽未在唐国公府久留,但三人从唐国公府出来,已是深夜,长孙明自是回不得东宫了。
“李翊,我们先回去了。”长孙明情绪低落,说话也没有什么气力。
“今天别回裴家,去我家。”李翊面上是平日少有的严肃,苏语儿之事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也是看在长孙明面上,才让人去处理苏语儿后事。
长孙明淡声:“改日再去。”
李翊面一沉拉过长孙明的右臂,直往上撩开袖袍,露出长孙明缠着渗血白纱的伤:“都这样了,还不说。”
裴修一怔,顾不得李翊这般做不合适,上前细看,面色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明扯回手,有些尴尬地将袖袍放下:“没什么事,不小心撞伤了而已。”
“怕不是撞伤,是长孙曜。”李翊面色不好,吩咐福瑞将马车赶过来,“都别走了,我爹连院子都给你们整好了。”
“师父会给我治好。”长孙明道,“你要不放心,就一并去裴家。”
裴家就裴修和司空岁并一些丫鬟小厮,但李家大得吓人,除了李示廷夫妇,还有李翊的哥哥嫂嫂们,她同裴修真不好去麻烦人。
李翊不听,直接拉着长孙明未伤的左手,往马车去:“我不是不放心司空师父的医术,但我们家的府医,我也不是吹,我家府医师从医仙南泠,在京城里起码排前三,天下灵丹妙药,我李家至少占九分,旁处无的,我李家自是有的。治伤不单要医术,还得看药。”
裴修认同,司空岁医术自是好的,但用药定是比不得北李李家,便道:“阿明,今夜去李家。”
长孙明无奈,只得应了。
听到李翊带着长孙明回李家,李示廷又惊又喜,赶紧来看长孙明,确定长孙明只是伤了手,并没有太大问题后,才放了心。
长孙明面对李家这般热情紧张的模样,心中很是一惊,李翊才五岁的侄女李乐央更是坐在长孙明面前不肯走。
待华星大夫为长孙明包扎完伤口,李乐央眨着大眼,小声地问:“五殿下,我晚上能不能同你一块睡?”
李示廷出于礼貌,在看过长孙明后便退出了房,在华星出房后才再次进的房,刚好就听到李乐央这一句话。
长孙明看着李乐央亮晶晶的大眼,一时竟不好直接拒绝,但一块睡怕是不行。
李翊笑了起来,将李乐央抱起来,捏了捏李乐央软乎乎的小脸:“为什么要和五殿下一起睡?”
“五殿下香香,五殿下好看。”李乐央害羞地往李翊肩头一伏,又眨着眼瞧长孙明。
“把你嫁给五殿下好不好?”李翊忍不住笑道。
李乐央一双小胖手捂住脸,埋在李翊胸前,软绵绵的声传入几人耳中:“五殿下什么时候娶我啊?”
李示廷也忍不住笑了:“小孩子不懂事,让五殿下见笑了。”
长孙明忙道:“没有,她很可爱。”
李翊笑得险直不起腰,他将李乐央放下:“阿明,这小丫头你明天带回去,李家留不住她了。”
李示廷略摇头看李翊一眼,又牵起李乐央的手,温声:“诺诺乖,夜深了,五殿下要休息了,我们明日再来看五殿下。”
李乐央嘟起小嘴,拖着身子不愿走:“我要和五殿下睡。”
李示廷蹲下身,温声又哄道:“还没成亲前,新娘是不能同新郎一起睡的,等你长大了,嫁给五殿下了,才可以。”
李乐央扭着身子不愿走,又往长孙明那处去:“五殿下今晚就娶我,好不好?我不要回去睡,我要和五殿下睡。”
李示廷哭笑不得,只得让人去将李乐央的母亲唤来。
长孙明看着李乐央心情也好了许多,牵住了李乐央伸过来的小胖手,李乐央一嘟嘴,扭扭捏捏又十分欢喜主动地往长孙明怀里靠,一伸手,把长孙明抱得严严实实。
李翊忍不住大笑:“随了大嫂,打小就是个小流氓,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翊大嫂当年倒追李翊大哥,在京城也是一段佳话。
这话恰被赶来的荣宁听到,荣宁生得娇小貌美,力气却是不小的,她抡起袖子,一个脑瓜子就赏给了李翊。
“李翊,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李翰稍后两步入房,李翰同李示廷生得很像,长相俊朗,气质温和儒雅,他忍笑,致歉从长孙明那处抱回李乐央,又看向荣宁李翊:“宁儿,我们回去吧,夜深了,别扰五殿下休息。”
不多时,李示廷并着李翰夫妻离开。
这是李示廷早让李翊为长孙明和裴修整的院子,裴修的房间便在隔壁,他看李翊还立着,便道:“你也该回去了。”
李翊一把紫檀扇转得飞起,在长孙明身旁坐下:“我晚上睡这。”
长孙明:“?!”
裴修:“?!”
李翊又拨了拨华星留下的药,继续道:“阿明的小丫鬟不在,他又不要人伺候的,我虽养尊处优惯了,不可能伺候人,但陪着阿明,晚上给他递杯茶还是可以的,他手都伤成这样了,身边没个人不行。”
“我给阿明挑的床大着呢,阿明睡里面,我睡外面,我不会碰到阿明手臂。”
长孙明:“……”
裴修神色复杂:“胡闹什么。”
李翊很是认真:“谁胡闹了,你就别和我抢了,睡两个可以,睡三个不行。”
裴修起身扯起李翊,要撵李翊出去:“胡说八道,谁和你睡。”
李翊不依,甩开裴修又坐回去:“我是阿明哥哥,我同他睡怎么不行了。”
他说着,扇开紫檀扇,隔着袖袍给长孙明扇伤口,挑着一双桃花眼,笑盈盈地瞧长孙明。
李翊这人不管冬夏,扇子不离手,长孙明收了李翊的扇子,挑眉道:“你也要嫁给我?”
李翊又自怀里摸出把紫檀扇,扇开紫檀扇的同时皱着脸道:“瞎说什么,我嫁给你?”
他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起身道:“不睡就不睡,本少爷也更喜欢一个人睡,本少爷的床可是最大最好的,床头随便抠颗宝石,都够你们俩乡巴佬吃一辈子了,要让你们见着我的床,你们还不得争着抢着要和我睡。”
长孙明:“……”
裴修:“……”
长孙明:“不。”
裴修:“你想太多。”
第44章 不像你
自入勤政殿, 长孙无境便没再说一字。
长孙无境在案前坐了一夜,高范便在一旁立了一夜,后背冒了一夜冷汗。
他跟在长孙无境身边二十余年, 只见过长孙无境这般模样三次,一次是兵败自云州回来,一次是灭南楚回来, 第三次便是这次。
云州兵败长孙无境盛怒,将自己关在勤政殿一夜,灭南楚而归本应是喜事, 长孙无境却无喜色, 又将自己关在勤政殿一夜, 而这次, 高范当真是不知道长孙无境是因何缘故。
天明,外头通禀,长孙曜求见。
长孙无境神色方动了动,冷声:“传。”
长孙曜自殿外入,行罢礼平静地看向长孙无境:“儿臣来结户部之案。”
长孙无境并没有马上开口,他起身缓步至于长孙曜跟前,平视着长孙曜,淡漠开口:“如何?”
高范立在一旁, 不敢出声,父子二人几一般高,一玄衣一白衣, 似分黑白。
他知, 长孙曜是长孙无境唯一认可的儿子。
“渤州赈灾银贪污案无错, 苏侑贪污渤州赈灾银二十万两,户部并未丢失六百九十八万两, 此是误账。”长孙曜呈上户部奏疏。
长孙无境并没有接奏疏,幽深漆黑的眼眸渐露瘆人寒光:“太子,确定吗?”
长孙曜并未避退长孙无境目光分毫:“儿臣确定。”
长孙无境长眸稍阖些许,未露喜怒,他收回视线,转身。
“好。”
*
顾奈奈见着长孙明赶紧迎上去,只能说实在是巧,长孙明好几日没回来,前脚高范来宣旨,后脚长孙明便回了。
长孙明因右臂的伤被李翊裴修强留在了李家,这方右臂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李翊裴修才让长孙明回来。
昨夜里突然的降温,长孙明不小心着了凉,因着好几日没去见顾婉,心里念着,喝罢药便昏昏沉沉地赶回,却因撑不住身子,只得先回殊离院歇一歇,看到高范也没想。
高范笑盈盈地捧着明黄圣旨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恭喜燕王殿下。”
长孙明:“?”
……
长孙无境听到长孙明入殿的声便转身看向长孙明。
往日衣着最是简单的长孙明,今日穿了一身华贵金线刺绣的深红色锦袍,腰间悬着羊脂玉玉佩及金缎福寿香囊,束发的红缎发带上头还嵌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远远走来,只觉来了个神仙般的金贵公子。
长孙无境一时怔神,不由多看长孙明两眼,她倒是极适合这般华贵的装扮。
待长孙明近前,长孙无境才发现长孙明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
高范垂首退出正和殿,轻轻阖上殿门,偌大的正和殿便只剩了长孙明与长孙无境二人。
长孙明行罢礼,规规矩矩地立着,微微低了低头,因着身子不适,根本没去想她刚成为燕王这事,也没得精力去顾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还未发现长孙明的异处,淡淡扫一眼长孙明肩上落的薄雪,越过长孙明身边时轻轻擦过长孙明的肩。
他闻到长孙明身上清冷的木质香,掺着那么一点玫瑰香气。
“过来。”
长孙明长睫颤了颤,身子不明显地晃了晃,退后两步,跟在长孙无境身后。
“户部的案子,太子同朕结了,知道了吗?”长孙无境语气冰冷,他知道长孙明不知道,这案子他还没结,他是故意这般问的。
这么一段话,长孙明大抵听进知道了吗几个字,她也不知长孙无境要问什么,总觉答知道便是对了,又因着嗓子略不舒服,说话又低了许多:“儿臣知道了。”
长孙无境知道长孙明当日也在缪青园,听长孙明这般答,有些意外,心下便以为长孙明明白。他转身倚在山河图,长眸微阖些许:“也没什么好听的,苏家便是贪了渤州赈灾银,户部丢的那六百九十八万银是误账,户部从没丢过银子。”
长孙明垂着脑袋又点一下头,满脑子银子两个字:“是。”
长孙无境重复:“太子说,户部从没丢过银子,你听明白了?”
长孙明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没脑子思考,又拣着最后两个字回:“明白。”
长孙无境倾身至长孙明面前,垂着眼瞧长孙明,眸色难辨,抬掌落在长孙明肩上,语气冰冷又带着些胁迫,以及极难察觉的暧昧之意:“你如今是燕王了,平日自当上进些,万不能让朕失望,让你母妃失望,你当明白,你的前程关乎的不止你一人,朕……”
带着暖意的龙涎香冲进鼻中,长孙明面上抽了抽,忍不住,朝着凑到面前的长孙无境的脸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长孙无境滞了滞,面色又古怪又难看:“你在做什么……”
“阿嚏——阿嚏——”长孙明又是连着几个喷嚏,抬起泛红的眼,“父、父皇,我不是阿嚏——”
“儿臣阿嚏——”长孙明本就忍着喷嚏,不知是长孙无境身上的龙涎香还是旁的问题,越闻反是越忍不住。
长孙无境:“……”
长孙明看长孙无境被自己打了一脸的喷嚏,抬袖就往长孙无境脸上擦:“父皇、儿臣真不是故意的。”
袖口华丽复杂的金线刺绣擦得长孙无境疼得发懵,他没好气地抓住长孙明的袖袍甩开:“你拿什么给朕擦脸?像话吗?”
长孙明一时没转过来,她垂眼看到衣袖上华丽复杂的重工刺绣,她几日都在李家,没有换洗衣袍,她身上现下穿的,都是李翊给她准备的。
她稍稍抬眼看到长孙无境被擦红的脸,讪讪:“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
长孙无境脸色黑沉难看,犹豫且有些嫌弃地取出帕子擦脸,沉了声:“记得朕给你的玉牌,你可以拿它做任何事,也可以拿它同朕求任何事,记住,是任何……”
“阿嚏——”
长孙明没等长孙无境说完,忍不住又连着几个喷嚏,眼角都挂上了泪珠。
长孙无境一张脸难看到无法形容,他敛眸,沉声唤高范入内。
“传太医。”
高范赶忙下去安排。
长孙明赶紧道:“儿臣已经吃过药了,只是阿嚏——”
“只是还没那么快好。”她说罢,自觉往后退,离得长孙无境远远的。
长孙无境拢在广袖内的拳头紧了紧,看着长孙明那张脸,终归是没下得手。
“退下。”
*
坤仪宫花厅里头,正对着内花园摆了一张尺高的大矮方榻,方榻几占了半个花厅的位置,厚铺深红绣花厚毡,软靠条褥小几等物一应俱有,几上香炉青烟袅袅,一旁的青瓷斜插着一枝红梅。
明是落雪的大冷天,殿门却大敞着,姬神月一袭华贵杏色宫装,倚在方榻软靠,垂着眼瞧外头的大雪,任着风雪自外头吹进来。
长孙曜缓步入殿。
姬神月仍看着外头被厚雪压着的花草等物,那一株盛放的红梅最是惹眼,她慵懒道:“今岁的雪甚好,花都开得比往年娇艳。”
长孙曜踩上矮榻,拿起一旁的雪裘,为姬神月披上,随后自一旁落座,看一眼外头的大雪,淡淡开口:“确实是一场好雪。”
小炉上烧的滚开的水,是今早自寒梅上头收的今岁第一场雪,煮茶宫女垂着眉眼,动作优雅地温杯,恭敬地为长孙曜奉茶。
姬神月道:“已经让人收了干净的梅雪埋去了,明岁入了夏,再挖出来煮茶,倒是好的。”
长孙曜道:“母后的茶便是最好的。”
姬神月眉眼略弯,纤细如玉的长指轻端起玉白的茶盏,便是一副极美的美人品茶图。
恰是这时,外间传,宜贵妃同端王求见。
自入花厅,宜贵妃便见姬神月同长孙曜坐在对着院的大方矮榻,闻得宜贵妃母子入殿的声,姬神月淡淡开口:“过来坐吧。”
宜贵妃瞥一眼那正对着大敞殿门的矮榻,觉寒意更重了,却不敢拒绝。
母子二人行罢礼,便依着姬神月的意思坐到了离二人稍远一点的位置,外头掺雪的寒风一阵阵地往二人脸上冲。
宜贵妃冻得发颤,偷偷看面无表情的姬神月母子二人,这花厅冻得与外头冰天雪地无甚差别,但这母子二人却是神仙似的,好似一点也不怕冻。
往年冬日她偶来求见姬神月,总能碰到姬神月和长孙曜在花厅这般赏雪喝茶,说真的,她冬日里是最不愿来见姬神月的。
宜贵妃自宫女手中取过一尺见方的琉璃盒呈上,因冻得打颤,脸上的笑都不大自然。
“落了初雪,臣妾自夜里见着心中便是欢喜,一早起了去梅园,专挑着红玉梅花,采了大半日,堪堪才采了这一匣子的梅花雪。”
“臣妾是个俗人,这梅花雪给臣妾喝可惜了,想来想去,这宫里头也便只有皇后殿下同太子殿下能品出这不同来,臣妾只想着皇后殿下,一时便也懒得管旁人怎么说了,巴巴捧着这雪来见皇后殿下,只望皇后殿下不要嫌弃臣妾愚笨。”
她说着,故意将自己来前扎雪堆冻得通红的手往姬神月眼下凑。
姬神月的目光微落了些,心中了然,轻抬了抬手,煮茶宫女为宜贵妃与端王奉了热茶。
霜降垂眼至姬神月身后侧些的位置跪下,捧过宜贵妃奉上的琉璃盒。
宜贵妃暗暗舒了口气,给端王长孙昀使了个眼色。
长孙昀冻得牙打颤,暗道这母子真是见鬼了,好好的地龙不烧,暖和房间不待,偏在这大开着殿门吹冷风,赏什么雪什么花,要不是知道姬神月这怪癖,他真当姬神月和长孙曜是故意整他们母子。
全后宫都知道,冬日里,宫里最差的去处,便是坤仪宫,比冷宫还绝。
他冻得实在不行,捧起茶小口喝了,好暖暖身子,越喝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这是长孙曜最喜欢的狮峰明前龙井。
这上品狮峰明前龙井,每年也就二十斤,十五斤送到了东宫,还有五斤全在坤仪宫,姬神月向喜欢云雾,这都是给长孙曜备的。
这好的,最上等的,全是长孙曜的。
老半天没等长孙昀开口,宜贵妃轻咳了两声。
长孙昀这方讪笑看姬神月和长孙曜,道:“我今早入宫路过燕王府,不愧是曾皇祖父以前的府邸,当真气派,我同大哥的王府同五弟的一比,倒像破落户了。”
昨日长孙明受封燕王。
长孙昀嘴中的曾皇祖父便是高宗皇帝。
高宗皇帝未封储君入东宫前,封爵便是燕王,长孙无境原说为长孙明建府也只建了一半,这方赐的府邸,便是高宗皇帝为燕王时的燕王府。
大周建国至今,只出过两个燕王,一为高宗皇帝,二为长孙明。
宜贵妃母子便是为此来探姬神月和长孙曜的。
姬神月面色淡淡:“规矩祖制都是有的,燕王俸禄又不比旁的亲王多。”
长孙昀忙道:“皇后殿下若见了燕王府,便知我这话当真是没有夸大的,父皇真真是疼爱五弟,这恩宠当真是无人及得了,康王府和端王府加起来还没燕王府一半大。”
长孙曜神色淡漠并未言。
姬神月拢了拢雪裘,道:“此为朝政之事,你若觉燕王是违了规矩祖制,可在朝上同陛下说与。”
“皇后殿下,可……”端王激动了些,但又不知怎么再说,按理说,长孙明这般受封,最该觉长孙明碍眼的应当是长孙曜和姬神月。
宜贵妃心下来气,姬神月嘴上说不管朝中事,可朝中一半的话语权还不就在姬神月和长孙曜同姬家手里,她一时也摸不情姬神月到底怎么想,难道到现在了,还瞧不上顾氏母子,还不在乎不成?
她看一眼端王,端王止言。
宜贵妃恭敬地道:“臣妾也不是要同燕王过不去,只是觉都是陛下的皇子,总没有这般厚此薄彼的。”
姬神月看她一眼,道:“陛下是大周的君,是天下的主,陛下说的话便是规矩,百年前的宗法为先祖所立,百年后的宗法,自当由陛下而定。”
宜贵妃面色一白,这不就是她先头在太后宫中说的。
姬神月也不细究,只瞧着外头的雪。
宜贵妃想了许久后,又道:“说来顾氏也是,皇后殿下也知道,后宫的姐妹有哪个喜欢她的?整日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尽在陛下跟前做作,臣妾也不怕皇后殿下笑话了,臣妾便是看不上那小门小户尽使些勾栏样式的顾氏,后宫哪个姐妹不比她出身高。”
“说更难听些,一个破落乡户,便是连宫里的三等女官都做不得。也不是单顾氏一个人有皇子,后宫里头姐妹,有儿有女的也不少,便是生了两个皇子也有,凭甚顾氏就这般作着,给太后请安都得晕,谁知道她是真晕还是假晕,这不是不把您与太后放在眼里吗。”
既说不理朝中事,后宫事你总得管,她心下这般道。
姬神月将宜贵妃打量一遭,疑道:“你是镇威侯府的嫡出小姐,同一个乡下女子比较什么。”
宜贵妃面一红。
姬神月冷淡再道:“脸都紫了,回去吧。”
宜贵妃面上僵得厉害,好半晌行礼道:“是,臣妾告退。”
待宜贵妃母子走罢,姬神月方扯了扯嘴角,漠声:“不扶持势力尚可的端王,倒扶着什么根基都没有的长孙明上去,长孙明要靠什么活下来?单凭手中的一把剑?长孙无境到底是多想杀了长孙明。”
长孙曜神色淡漠,并没有接话。
姬神月又道:“不问在长孙明手中?”
长孙曜端盏,嗯了一声。
姬神月敛眸看长孙曜:“不问君归。不问搁他手里不妥。会将不问留在长孙明手里,不像你。”
长孙曜垂眼看着盏中茶,淡声:“母后何必在意这种小事。”
姬神月看着他,良久后,道:“我本以为你是在意的。”
第45章 生辰宴
裴修同司空岁的东西早送到了燕王府, 现下小厮们正整理着。
因长孙明为燕王,一个亲王再怎么说也没有不住在自己府上而跑到裴家住的,裴修与司空岁便索性搬到燕王府住, 李翊一早也赶了过来。
一人高的珊瑚树,李翊搬了四棵,他让福瑞将三棵挂着红绸的珊瑚树分别搬到长孙明、司空岁、裴修三人的房间去。
裴修又惊又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入了冬日, 李翊手里的紫檀扇便多成了摆设,他一把紫檀扇轻点,挑眉:“恭贺乔迁喜, 我爹让我去库房随便挑, 我瞧这四棵珊瑚树正合适, 咱们一人一棵。”
“一人一棵?”裴修有些听不明白了, 怎么算也就三个人,又听着咱们两字,便又问。
“你?”
“那肯定啊,这燕王府我也得有个院子的,我还要最大的那个!”
长孙明从李翊搬来的小橘子树上摘了两个橘子过来,冬日里的果都是金贵物,这挂橘子的小果树更是要价不菲,京中豪门贵族冬日都爱这物, 既新鲜好吃又好看,黄澄澄的挂一树,可爱极了。
她分了个橘子给裴修后, 道:“大得很, 空院子也多得很, 你随便挑。你也真是的,送橘子就行了, 那不能吃光占地儿的送来做什么。”
李翊哼了一声,又道,“你好歹也是个王爷,能不能像样一点,光吃的有用吗。”
长孙明剥好橘子,往嘴里送了一掰,满口清甜,忍不住又往嘴里送,李翊见状,将长孙明手里剩的抢了。
长孙明也不恼,又自一旁过的侍从搬的小橘子树上摘了两个,边剥便道:“我在做王爷前,也就是个乡下小子,自然多记着些吃的了。”
李翊哼一声:“得亏有我在,不然你们两乡巴佬真要被人瞧不起了,一个王爷怎的穷酸至此。”
长孙明认穷不争,她平日还真不怎花钱,要花也都是花裴修的,看后头不断有侍从搬着小橘子往里头送,她见着少有也往里送了七八十棵了,疑惑:“你到底带了多少棵橘子树?”
李翊也自一旁过的橘子树上摘了两个,道:“一船。这是桐州那边今年刚培出的,叫金糖,无籽多汁,甜而不酸,香味浓郁,颜色鲜艳,外头的人想买都买不到,我爹自桐州尝过,直接把人园买完了,今年能吃的都送来京城了,家里留了一船,你搬燕王府,送一船给你,剩下的送人了,陛下那应该也有。”
长孙明裴修一滞。
好半晌,裴修问:“多大的船?”
李翊道:“我们去年从云州去海州时乘的那船,就差不多了。”
长孙明裴修脑中浮过李翊去年那条奢侈惊人能乘五百人的大船,猛地瞪大眼。
李翊吃罢手里的橘子,接过福瑞递过的帕子擦净手,就往里头去:“走,本少爷要挑院子了!”
长孙明裴修手里还握着橘子,瞧着一盆接一盆的小橘树往里头搬。
长孙明怔愣地往嘴里塞橘子:“好久没见伯父伯母了,咱让人送几车回仙河给伯父伯母尝尝桐州的橘子。”
裴修愣愣道:“好。”
*
长孙曜的生辰向是大办的,今岁姬神月要为长孙曜选定太子妃,更是比往年热闹许多。
除却世家贵女,世家公子自也都来齐全了,李家虽非公侯世家,又非重臣,但长孙无境近来很是看重李家,李家一家也自是入了宫参加宫宴,李翊带着裴修一道来,为的是陪长孙明。
后妃与皇子公主都是分开坐的,世家贵女公子也按着家族分开而坐。
长孙明平日都不大见的兄弟姐妹们又看了个遍,说来,她这些兄弟姐妹,就搁街上见,她估摸着也就能认出个长孙曜。
她自是不想来长孙曜生辰宴的,只是迫于身份无法不来,她娘亲也不知道她同长孙曜之间的事,昨日还同她说,要和各位兄弟姐妹好好的,还说要多向长孙曜学习。
她的娘亲单纯善良,只当宫里同外头小门小户一般,只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个个都当宝贝似的,完全不知道,她好几次都差点死在长孙曜手里。
李翊虽也不喜欢长孙曜,但他承认长孙曜的地位,长孙曜的生辰宴同长孙无境的也是无差的,这等身份地位,大周还有谁能及。
三人独占了一桌,离得长孙无境姬神月长孙曜三人极远,长孙明似边缘人物,便是刚封了燕王,也没什么人注意她,众人的目光全在长孙曜身上,她乐得自在。
长孙曜好音律,最喜琴,今夜参加宫宴的贵女,个个卯足了功夫,全抚琴了,长孙明几人搁后头坐着,便听着一曲又一曲的琴曲。
连着听了七曲留仙后,李翊受不了了,低低道:“真是奇了怪了,怎全抚留仙,这些贵女,难道都只会这一曲不成。”
长孙明想了想,不大确定地道:“长孙曜最喜欢留仙?”
李翊皱起眉头,道:“陛下同皇后殿下竟也一句不说,他们心里不厌烦?”
长孙明看一眼高座之上面无表情的长孙无境和姬神月,并不认同李翊的话。
裴修也回头看去,便见陈见萱一袭月白华服盈盈行礼,随后落座于琴案前,一曲清泉入了众人耳中。
李翊很是意外:“陈见萱竟然不抚留仙。”
长孙明倒不太意外,她觉像陈见萱并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子,同旁人都一样,岂不落了俗。
“陈姑娘胜了。”裴修道。
陈见萱一曲清泉,远胜了前头七曲留仙。
长孙明认可。
裴修又看向长孙明。
顾婉好琴,长孙明自小除却同司空岁练剑外,便是同顾婉学琴,不过离家在云州之时,没有顾婉顾媖盯着,长孙明都不大抚琴,自入京,长孙明更是因诸多琐事,没再碰过琴,现下京中,除却他和司空岁与顾家人,估计也没人知道长孙明也会琴。
比起琴,长孙明更爱剑。
陈见萱一曲清泉后,便是王扶芷,王扶芷似也发现了抚留仙落俗,抚琴也不见得能剩陈见萱,便直接以舞作画,一舞罢,便成一幅空谷幽兰图。
李翊颇赞赏,道:“长孙曜喜欢兰,王扶芷也是有脑子的。”
长孙明也很意外,没想到盛气凌人的王扶芷不仅舞跳得好,画也画的这般好:“这么好的两姑娘,竟要嫁给长孙曜。”
李翊朝长孙明挤眼,低低问:“你喜欢?”
长孙明将李翊的脸推开:“瞎想什么。”
李翊见王扶芷过后,是不情不愿的韩清沅,看清韩清芫手中的两把短剑后,忍不住笑,道:“这是镇北将军府那个,她拿着两把剑做什么,想出奇制胜吗?哈哈哈——”
长孙明看过去,韩清芫生得极漂亮,同王扶芷陈见萱应是宫宴里最漂亮的三个姑娘,她穿的与旁的盛装贵女很不一样,简单利落的稍短些的裙子,发髻也简单,看着脸确实是不情不愿,两把短剑舞得奇奇怪怪,众人看得也很奇怪。
李翊忍不住又道:“我看她是恨不得把那两把剑扎长孙曜身上吧,一看就是不乐意嫁给长孙曜的,哈哈哈——”
长孙明道:“我瞧韩家姑娘倒是很可爱。”
李翊忍不住笑:“可爱?哈哈哈——”
韩清芫过后,便又是一溜的琴曲,其间留仙还不少,也未再听得陈见萱那般出色的琴,三人再无欣赏的心思,便都认真用宴。
因着先头的教训,长孙明与裴修都不让李翊喝酒,他们这一桌也没放酒,前头的热闹好似同他们这一桌完全没有关系,三人当真是来凑个数的。
“五弟——”
这突然的一喊,让长孙明吓了一跳,康王同几个皇子迅速到了长孙明这一桌。
康王道:“你怎么藏着这,前头难道没有你燕王的位置不成。”
“不是,只是不习惯热闹。”长孙明惊讶发现长孙昀也同众人在一处。
除却长孙曜,年岁大些的皇子都坐到了这桌,原本不起眼的案席,因着几人的入座,忽地打眼起来。
康王道:“大家都是兄弟,热闹日子一块坐坐才对,倒是你总是藏着避着,好似同大家不一样似的。你搬了燕王府,也不叫大家一块热闹热闹。”
长孙明讪笑,不知该说什么。
康王倒是不揪着这,又见裴修李翊,他上回在景山也见过裴修,也见着裴修同长孙明好几次在一处,李翊他是早便认识的,便笑道:“你就爱同他们一起。”
他说着又扫一眼案席,怪道:“你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连杯酒都不吃的?别说你都十七了,小七才十三都天天馋酒了。”
他说着让人去拿酒来,长孙明同裴修面色一变。
长孙昀看一眼一旁跟着的侍从,侍从会意,后退几步离开。
康王大笑又道:“李翊怎一声不吭,是不是五弟不让你喝。”
长孙明绷着唇角看一眼李翊,李翊要是喝醉了,那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大哥,他不能喝。”长孙明觉得还是得给李翊留些面子,不能直接说李翊喝醉了会难控制。
康王又笑道:“李翊怎么会不能喝,他最是懂得吃喝的人,什么酒没尝过。”
京城谁人不知李翊的风流阔绰,先头这京城,最风流的公子哥,不是姬家郎也不是王家儿,是李家李翊。
“康王说笑了。”李翊手中现出一把紫檀扇。
康王眼细,一眼便瞧出,李翊这把紫檀扇扇面是大家巫氏所画,要价不低于千金。
当真不愧是李家。
李翊又看看长孙明,违心道:“阿明说的不错,我其实已经戒酒了,现下都不爱酒,只喝茶。”
长孙明又道:“我们实在是不会喝酒,这样吧,改日我请大哥同四哥还有几个弟弟一道燕王府喝茶。”
康王自是不信的,只管让人给长孙明三人倒酒,先头长孙昀后头的侍从也拿了酒回来。
康王道:“一两杯总不碍事,今日热闹。”
长孙明又不好说,热闹也不是他们的事,是长孙曜生辰,同他们喝做什么,要喝也该是同长孙曜喝去。
康王敏锐觉出长孙明的意思,低了声道:“太子殿下向不喝酒。五弟也不是不知道,我们之间,谁能让太子殿下喝酒。”
长孙明神色略复杂,看一眼高座之上神色淡漠的长孙曜,都是皇子,长孙曜便是身份特殊,地位远高于众人,没有人敢将长孙曜当兄弟,康王等人见到长孙曜,更像是君臣。
长孙曜忽地抬眸,冷冷对上长孙明的视线,长孙明一滞,赶紧移开视线。
长孙曜没听得姬神月赏赐陈见萱、王扶芷、韩清芫时说的什么话,多看了一眼长孙明这桌多出的长孙昀等人。
“曜儿,怎了。”姬神月淡声。
长孙曜复又垂下长眸:“无事。”
那面长孙明处,康王举杯围上三人,六皇子七皇子也围上前来,长孙明三人无奈,只得将面前的一杯酒喝了。
长孙昀看几人被灌了几杯酒后,对自己捧了酒来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趁乱按下壶上的开关,给长孙明几人倒酒。
三人之中,李翊酒量是最好的,长孙明同裴修喝的少,只能说凑合,几杯倒是不妨。
康王看着沉稳不爱说话,劝起酒却是绝了,李翊晓得长孙明酒量算不得好,替长孙明挡康王的酒,裴修怕出事,也只将六皇子七皇子的酒给挡了,八皇子尚幼,众人也顾不上他,他一个人吃得开心。
长孙昀见长孙明喝了两杯自己备下的酒,又见李翊裴修被灌着,便端着酒壶起了身,到了长孙明前。
“五弟。”长孙昀开口,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壶酒全倒在了长孙明身上。
长孙明一滞。
“四弟怎这么不小心。”康王皱眉。
长孙昀将空酒壶放下,忙道:“多喝了几杯,手打颤,五弟,宫宴还未结束,回去也不合适,这样吧,我带你去换身干净衣袍。”
康王没多想,道:“你们快去快回。”
“不了,我自己去。”长孙明被浇得彻底,也不得不换。
“你自己去哪儿换?”长孙昀又道,“回燕王府换不成?跟我去换就是了,启泰宫不远,一来一回,加你换衣裳,两刻钟也够了。”
康王又道:“五弟便去,启泰宫近得很。”
启泰宫是空置的殿宇,一旁便是尚衣局,命人从尚衣局送干净合适的衣服到启泰宫更换,也妥当。
长孙明又看一眼长孙昀,一直强硬推托也不是办法,索性同意就是了,她自己换衣袍,又不是让别人给她换。
长孙昀很快便带长孙明离开宴席,启泰宫确实不远,不过小半刻钟,长孙明便看到了启泰宫的牌匾,长孙昀带长孙明离开宴席时,便让人先行一步取了干净合适的衣袍来。
“我在这等你,让她们伺候你换衣袍。”长孙昀看一眼捧着衣袍的宫女道。
长孙明好半晌才做出反应:“不用,我自己换。”自离宴席越发觉得昏沉,像是醉了酒般,可她明没有喝几杯。
“那你自己去。”长孙昀让两宫女将衣服送进房。
长孙明嗯一声,重重闭了闭眼,复又用力睁开,想清醒些,旋即入了房去,随后,送衣袍入房的宫女垂首退出,长孙昀使了个眼色,两名宫女便退下。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长孙昀方趴在窗前,从腰间摸出把小匕首,自窗纱上划了个十字,随后,长孙昀收起匕首,伸指将十字捅开,觑眸凑近那个十字。
长孙昀离着破洞还有些距离,后颈衣领处忽地一股大力,他猛地瞪大眼,下一瞬,被重重甩在地。
长孙曜眼眸冰冷,睥着长孙昀:“你做什么。”
第46章 启泰宫
长孙昀懵了, 震愕看着突然出现的长孙曜,直到后头的陈炎一声斥,他才反应过来, 他赶紧爬起来,同长孙曜行礼。
“太子殿下怎在这处?”长孙昀不敢看长孙曜。
长孙曜眉眼愈发冰冷:“你问孤是什么意思。”
长孙昀一吓,这才发现失礼, 哪有长孙曜问他话,他反问的,他赶紧道:“我只是喝多了, 头有些疼, 想来这歇歇。”
长孙曜略挑眉:“喝多了?”
长孙昀赶紧道:“是。”
长孙曜又看一眼破开的窗纱, 提了声:“喝多了就扒窗?谁在里面?”
长孙昀面色又红又白:“没有谁, 太子殿下,今日是您的生辰,您离席怕是不妥。”
陈炎没听得房里头传出动静,按理说,以长孙明的武功和听觉,不可能没发现房外的太子殿下和端王,若是长孙明没发现,那便是, 长孙明出事了。
长孙曜面无表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重了声:“到底是谁?”
长孙昀眼神略躲闪片刻, 知道强说没有长孙曜反而更怀疑, 他更难瞒过长孙曜, 索性说一半真话。
他压低了声:“太子殿下,其实我是觉得长孙明长得太像女子, 我好奇,所以才想偷偷看一看,大家都是兄弟,我看几眼也算不得什么。”
先头毓秀宫一个宫女投靠他,告诉他长孙明是女子,他自觉荒唐可笑,但半信半疑间,还是同莫遥商量了此事。
莫遥是他的心腹,认为此事难说,得想个办法,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方式让长孙无境起疑查证此事,这般,长孙明若不是女子,对他来说并无损失,长孙明若是女子,他后头再跳出来领了这功便可。
可偏的凑巧,他被调离京去做事的几日,莫遥竟被调离京城,他见都没见上莫遥,便得了莫遥一家赴任路上,遭了海盗全家葬身海底之事。
向是谨慎的莫遥也没给他留下一点半点的消息,莫遥那方,到底做了些什么,他都不知。
殊离院伺候的宫女都是姬神月自内务拨过去的,收买一个也并不难,可问题就在于,他的人再一次莫名没了。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去同长孙无境禀告的宫女到底到了哪去,长孙无境自是不可能杀了那个宫女替长孙明掩的,若是被长孙明发现,死在长孙明手中倒有可能。
可他现下还有一种猜测是,长孙无境是见到他的人,亲自验证了长孙明的身,确定长孙明是男子后,怕起些什么不好的传闻,直接处死那宫女。
此事重大,他甚至都没同自己母妃讲,他不告诉姬神月母子,一是怕真有此事,到头让二人得了便宜,二是觉姬神月母子太过高傲,可能根本不屑此事,只觉他荒唐,眼红嫉妒长孙明罢了,到头来,只更看不上他。
他现下便是想亲眼验证长孙明到底是女子还是男子,长孙明若真是女子,他便直接去见长孙无境,将这功领了。
一个乡妇生的小子罢了,凭甚在他之上。
长孙明若是男子,那他也无法了。
长孙曜扯了扯嘴角,很是嫌恶地看长孙昀:“那你也该扒过唐国公府陈二的窗了。”
唐国公府陈二公子也是个生得同女子一般好看的男子,去年刚成的亲,上月陈二的夫人诞下龙凤胎,现下陈二都当爹了。
长孙昀一吓,面上滚烫,赶紧否认:“没有这种事,我怎么会!怎会去做这种事。”
长孙曜又乜长孙昀一眼,伸手要推房门。
长孙昀猛地一个激灵,赶紧拦下长孙曜,万一要真是,那长孙明这事的便宜不全给长孙曜捡了:“太子,此事并无依据,五弟好歹也是个亲王,总没有这般欺辱他的。”
长孙曜沉声:“孤来此,是欺辱她?”
长孙昀赶紧认错:“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太子殿下,我万没有那个意思。”
长孙曜冷笑了笑,凛声:“你说的不无道理,她就生的跟个女子似的,说不定还真是个女子,自古以来,为权势做出这等事的也不是没有过,陈炎,命人去请父皇与母后和皇祖母,还有两位贵妃过来。”
长孙昀面色倏地白了:“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长孙曜眼神冰冷:“你不是说长孙明是女子,长孙明若是女子,这便是欺君死罪,自然是要告诉父皇母后和皇祖母。”
长孙昀急了,他哪有这般说,他只是说觉得:“太子,我没说长孙明是女子。”
长孙曜冷嗤一声:“你不正这般想着,孤帮你一次处理了,岂不更好。”
长孙昀后背冷汗一片,长孙明若真是女子他便认了,让长孙曜直接请长孙无境他们过来了,可万一长孙明不是女子,他这么闹,后果不堪设想,顾氏正当宠,又是个病弱爱哭的,待会又晕过去了怎么办,上回在寿仁宫,长孙无境紧张顾氏的模样,他又不是没看到。
长孙无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他怎能讨长孙无境的嫌,再者,他更不能连累母妃,这实在太冒险,污蔑一个亲王,还是自己的兄弟,不管怎么说,传出去于他没有半分好处。
想清楚后,长孙昀赶紧道:“没有,我没有这样想,我就是喝多了酒,又看不得父皇宠着他,才、才一时糊涂,太子便饶了我这回吧。”
长孙曜冰冷地看他。
长孙昀又求道:“太子饶了我吧,别让父皇他们过来,您知道父皇向说我胡闹无用,我要是再这么瞎闹,父皇定不会放过我,我怕连累了母妃,将母妃气病了,太子,我母妃这两年身子也不大好了,我求您便饶了我这次,我求您了!”
长孙曜瞥他一眼,转身。
陈炎回头看长孙昀一眼,出声提醒:“端王还不回席?”
长孙昀一咬牙,只得低着头跟上,刚出启泰宫没多久,宜贵妃的人便来寻长孙昀,原是要长孙昀去陪镇威侯府的嫡出姑娘。
镇威侯府的嫡出姑娘是宜贵妃亲哥哥的女儿,宜贵妃早有结亲的意思。
长孙曜睥长孙昀一眼,长孙昀行罢礼,便随来人去。
待长孙昀走罢,长孙曜面色复又一沉,转身回启泰宫。
墨何见长孙曜回来,现身禀告长孙曜,尚无人靠近启泰宫,长孙明仍未出来后,便再一次隐了身形。
长孙曜眉间轻蹙,犹豫推了门。
殿内掌了两盏还算亮的灯。
长孙曜入殿听到了长孙明稍重些的呼吸声,打起纱幔,便看长孙明坐在罗汉床前的地衣,脸趴在罗汉床睡着了,地上是一件干净的深红色锦袍。
越近长孙明,酒气便越发重,他的视线在长孙明衣袍上的酒渍多停了会儿,长孙明衣袍除却腰带解了,旁的都还完好,显然,长孙明是还没来得及换衣袍便醉过去了。
长孙曜垂着眼,有些嫌弃地收回了视线,唤陈炎。
陈炎自纱幔外头站立,没有抬头看内:“太子殿下。”
长孙曜淡漠开口:“让人把顾长明的小宫女引过来。”
陈炎应是,立刻转出去安排。
长孙曜又乜醉昏了的长孙明一眼,冷声:“明知自己是什么身份,还敢喝长孙昀的酒。”
长孙明一动不动,呼吸重而短,面上红得吓人。
长孙曜收回视线,不再看长孙昀,忽地,外头响起女子的声音。
是五公主和韩清芫。
二人身后还跟着好些丫鬟,墨何是影卫自没有让众人看到的道理,他犹豫片刻,又考虑五公主身份,长孙曜在殿内,终是没出去。
长孙曜面色一沉,吹罢灯,迅速将昏睡的长孙明揽起,捡了一旁的干净衣袍,带长孙明躲在屏风之后。
宫女垂着眼打起纱幔,五公主同韩清芫入了内,见宫女要掌灯,五公主赶紧道:“不必掌这儿的灯了,你把手上的留下就是了,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
宫女应是,留下手中灯,便行礼出去。
待人都退干净了,五公主方拉着韩清芫到罗汉床坐下,道:“多少人想嫁给太子殿下都求不得,你怎就那般不乐意呢,便是不同陈见萱和王扶芷比个高下,你也不能乱拿两把剑瞎舞,你说你……”
五公主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韩清芫才好。
韩清芫闷闷不乐,若不是她爹娘逼着她来,她才不来呢:“谁爱嫁谁嫁,我就不想嫁。”
“你看太子,什么时候面色好看过一点,冷得冻死人了,要嫁给他,我这辈子就完了,你看你父皇就知道了,太子的后妃肯定也不会少的,我要是嫁给他,以后不单要同那么多女人抢恩宠,还要天天面对一个冷冰冰的夫君,搁你,你愿意吗?”
五公主被吓了一跳,便是这无人,也不由放低了声:“小声些,你便是不嫁给太子,那也不可能嫁给小门小户,如今的豪门贵族,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我就不。”韩清芫哼一声。
长孙曜面色不耐,倒不是因外头的韩清芫,是因手中的长孙明,四扇屏风并不大,他只能将长孙明揽着才不至长孙明瘫下被五公主和韩清芫看到。
长孙明滚烫的脸趴在长孙曜胸前,虽隔着冬日的厚重衣袍,并没有让长孙曜觉到长孙明的面上的温度,可长孙明呼出呼吸酒气极重,几是往他鼻尖冲,长孙明衣袍上的酒渍也染上了他的衣袍。
五公主又劝道:“你别乱想了,你的婚事自是由你爹娘定的,便是你爹娘不定,皇后殿下定了,你难道还能抗皇后殿下的旨不成?”
韩清芫嘴一歪,心里就是不愿。
五公主又安慰道:“反正都是要嫁的,还不若争个太子妃,皇后殿下方才席间赐给你和陈见萱王扶芷的东西都是一样,这便是说,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也还定你们谁为太子妃,你又不比她们差,干嘛不争这正妃之位,去……”
她一顿,止了言,深深嗅了一口气。
韩清芫早觉入殿不对,这才反应过来,殿内有不淡的酒气,她皱眉起身,脚下踩着个什么,弯腰拾起来一看,竟是男子的腰带。
长孙明不舒服地紧蹙起眉,艰难地扭动了下身子,去扯腰间的手时,碰到屏风木雕,发出不小的声响来,长孙曜倏地敛眸,极快点了长孙明的睡穴。
五公主韩清芫一滞,齐齐看向屏风。
第47章 要疯了
五公主几是当即确定屏风后不止一人。
今日是长孙曜生辰, 京中世家贵族,朝中重臣都入宫贺生辰,后宫是非秘闻多, 大大方方在启泰宫歇一歇的哪里需要躲,外头又无人,只有做着些不能见人的事才要躲起来。
五公主这些年便是见的不多, 听的也不少了,又看一眼韩清芫手中的男子腰带,一把拉住韩清芫。
定是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
屏风之后的人不管是谁, 她们知道也绝无好处, 胆敢在启泰宫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身份能低到哪里去。
“母妃该找我们了, 我们赶紧回去才是。”五公主压低声道。
韩清芫挣开五公主,攥着那腰带大步往屏风后:“等一下。”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偷听去了她的话。
五公主面一白,又上前拉住韩清芫:“等什么,母妃待会该骂我们了。”
长孙曜面色愈发黑沉难看,低头冷冷瞥一眼昏睡的长孙明,扯开长孙明高绑的马尾。
韩清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她又是将军府的千金,自小习武, 五公主哪里攥得住她,她又挣开五公主:“我就要看是谁。”
说罢,韩清芫一脚踹下屏风。
与此同时, 长孙曜一脚将屏风踢向韩清芫与五公主的方向, 韩清芫拉五公主避开, 扭头怒声:“哪个混、”
骂声戛然而止,韩清芫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净。
五公主抬起头看到长孙曜, 腿一软,摔了下去。
只见长孙曜怀中紧揽着个女子,女子被雪色大氅裹住,缎子似的墨发披散着,脸伏在长孙曜的胸前,五公主根本看不到女子的模样,女子虽被长孙曜的外衣大氅裹得还算严实,但露出的一角肩侧却能看出,女子衣衫不齐整,二人脚下还有好些衣袍。
五公主脑子猛地炸开,长孙曜抱着个衣裳不整的女子躲在这处,还能是什么事,她也不敢去想长孙曜怀里的人是宫女还是哪个贵女,这都不是她能知道的。
韩清芫也栽了下去。
长孙曜一张脸难看得无法形容:“放肆!”
五公主险要疯了,万没想到,竟会是长孙曜,这要是康王、端王她也不意外,再不然,就是她父皇也不奇怪,可怎会是长孙曜呢。
怎会是长孙曜呢?!
她后悔来了启泰宫,拉着韩清芫请罪:“太子恕罪,是、是我们、我们……”
她吓得根本说不清话。
“滚——”
“太子恕罪,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五公主不忘告诉长孙曜,意为她们一定守口如瓶。
五公主说话的同时拉起发懵的韩清芫,抢下韩清芫手中腰带丢下后,见鬼了似的夺门而出,还不忘将门关好。
直到跑得离启泰宫很远很远,五公主才停下,猛地换了一口气。
如劫后余生,五公主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颤声:“早说了不要管,你怎么就、就不听我的话,刚才、刚才我们差点就完了!”
长孙曜是什么身份!长孙曜可是长孙氏唯一的嫡出血脉,背后是姬神月和姬家,是大周无人能及的储君,她们哪里能知道长孙曜的秘密。
韩清芫被吓得还没缓过来:“我怎么知道会是太……”
五公主赶紧捂住韩清芫的嘴,道:“你还敢说!”
韩清芫瞪着眼,摇头,五公主这方放开韩清芫。
五公主今日真的是要疯了,压低声道:“这件事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不然,你我还有母妃都要完了。”
她现在倒是庆幸,她们没看到长孙曜怀里的女子是谁,少知道一点算一点。
可她当真是好奇死了,究竟是怎样的女子,能令长孙曜做出这等事。
韩清芫怔怔地看五公主,点头认了。
*
长孙曜将昏睡的长孙明带到罗汉床前,收回大氅的同时,将长孙明丢到罗汉床之上。
罗汉床上铺着厚实的软垫,自然是摔不疼人。
长孙明打了个滚,趴在罗汉床没醒,墨发披散着,方才情急,长孙曜扯开了长孙明右肩的衣袍,露出了长孙明的雪白的右肩,长孙曜不看长孙明,闻到身上沾染的酒味嫌弃地皱眉,那件沾染了酒的大氅更是穿不回去了。
长孙曜面色冰冷,冷冷扫一眼睡得死沉的长孙明,攥着大氅转身往外几步,又止了步,默了许久,回到罗汉床前,他并没有马上将视线落在长孙明身上,许久之后,方犹犹豫豫地将视线落在长孙明身上,眼睫颤动几下,伸手又僵在长孙明右肩侧。
他避着不看,僵硬地将他方才扯下的那一肩的衣袍给拉了回去,旋即转身,目光又至不远处的落地的屏风,以及方才屏风后的干净衣袍和他丢下的发带。
长孙曜捡回衣袍和发带,将睡在罗汉床的长孙明往里一推,丢下发带衣袍的同时,冷着脸坐下。
殿内还留着五公主与韩清芫的灯,并不昏暗。
长孙曜向不喜酒气,殿内的酒气于他而言难闻熏人。
许久以后,长孙曜微微偏眸,又看一眼长孙明。
*
顾奈奈到启泰宫时,殿内燃的两盏灯都快燃尽了,确定长孙明衣袍完好后,顾奈奈才舒了口气,连唤长孙明好几声都没能喊醒长孙明,只得将长孙明沾酒的衣袍换了,她心里着急,解长孙明腰带时也没发现长孙明的腰带系得同往日不大一样。
她替长孙明换罢衣袍,见长孙明束着的发有些乱,又替长孙明理了理碎发。
她不敢走开去叫人,身边又无人,方才那小内侍只说看到长孙明昏着,要她来,将她带过来了,那小内侍又不见了。
她一时也不知怎么办,现下她能相信的人,除了李翊裴修,便只司空岁便是顾媖,李翊裴修被康王几人灌醉,司空岁近来又常不见人,顾媖又在顾婉那处。
说到底,还是现在能用的人太少,长孙明的女子身也不能叫人知道,她哪敢随便喊人将长孙明带里启泰宫。
眼看灯芯越发短了,顾奈奈倾身将灯芯挑起一些,殿内又亮了起来,她抬头,扫到不远处摆放的花鸟屏风旁有个铜盆,起身去看,见着有干净的水和帕子,浸湿帕子给长孙明擦手。
就在灯油要燃尽的那一瞬,殿门忽地推开。
顾奈奈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挡在长孙明前。
顾媖打起纱幔,面色并不好看。
顾奈奈看到顾媖,舒了口气。
直到顾媖顾奈奈等人带着长孙明离开,隐在启泰宫外的墨何方离开。
*
长孙明是翌日午后才醒的,睁开眼看到杏黄色的帐幔,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毓秀宫西暖阁,她先头住的地方。
顾奈奈欣喜扑上前去:“殿下!你终于醒了。”她说着赶紧喊人去端醒酒汤。
长孙明捂着疼得要炸头起身:“叫什么醒酒汤?”
顾奈奈哼一声,掀开被衾扶长孙明起来:“殿下昨儿醉的不省人事,能不喝醒酒汤吗。”
长孙明懵了好一会儿,醉得不省人事?那比拇指大些的小酒盏,她合着也不过喝了四五杯。
顾奈奈将昨夜细细说来,末了道:“好在殿下没出事,夫人及时到了,殿下这回太不小心了。”
同端着醒酒汤的宫女一块入西暖阁的还有顾媖,顾媖面色不好看,在阁内仅剩长孙明与顾奈奈后,肃声道:“殿下怎么能喝醉。”
长孙明有口难辨。
顾媖又道:“殿下应知这不是仙河,真要出个什么事,贵妃当如何。”
长孙明一口气闷了醒酒汤,道:“姨母,我错了,以后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顾媖又看长孙明好一会儿,末了,转身离开。
待长孙明沐浴洗漱完,已经是晚膳的时辰,长孙明不单见到了顾婉,还看到了长孙无境。
行罢礼,长孙无境让长孙明坐下一道用晚膳。
顾婉并未责怪长孙明喝醉了酒,温声:“明儿长大了,同哥哥弟弟们喝酒,多喝两杯有甚奇怪的。”
因着长孙明昨儿醉了酒,顾婉特意嘱咐膳房给长孙明做些清淡些的膳食,长孙明头一回在毓秀宫吃着了没有辣椒的菜。
昨儿看到那么多世家贵女,顾婉心里头也生了主意:“明儿过罢年也十八了,也该娶妻了。”
长孙明一口粥噎在喉间,咳了起来。
顾婉赶忙给长孙明拍拍顺气,道:“慢点慢点,急什么,慢点吃。”
长孙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娘,我没事。”
顾婉见长孙明确无异处,这方放心。
长孙无境看向长孙明,淡淡开口:“贵妃看上哪家姑娘了?”
顾婉喜欢琴音,先前心里头是属意昨儿抚清泉的陈见萱,但后头看姬神月给陈见萱和另外两个贵女赐东西,便知那三个是不好挑的,便道:“臣妾倒没看上哪家的姑娘,陛下觉得哪家姑娘合适?”
长孙无境道:“肃国公府霍家的小女儿。”
霍家小女儿便是霍极唯一的嫡出女儿,霍焰的亲妹妹霍星眠。
“霍家小女儿?”顾婉倒不知道长孙无境嘴里的霍家小女儿是嫡出还是庶出,她也不在意这些,仔细回想,道,“昨儿宴上,臣妾好像没见着霍家的姑娘。”
长孙曜的生辰宴,为长孙曜选太子妃的宫宴,霍家女子自不会参加。
长孙无境嗯一声:“改日再让你见见。”
顾婉笑道:“谢谢陛下。”
长孙明低头喝粥,一声不吭。
*
韩清芫一想起长孙曜面色就难看,她本就不喜欢长孙曜那种冷冰冰的人,现下还知长孙曜也不过是个面上不近女色,私下孟浪的伪君子后,更是一百个不愿嫁给长孙曜,哪怕让她做太子妃,她也不愿。
五公主现下说起长孙曜,声音都自觉放低:“别多想了,便是、便是走一步算一步。”
昨儿启泰殿,韩清芫那般说长孙曜,长孙曜肯定是听到了的,长孙曜虽名义上是她的兄长,但众皇子公主,没有一个人是敢将长孙曜当成自己的兄长或弟弟的,于她们来说,长孙曜是君,她们身份不一样。
韩清芫觉留在宫里也是个错误:“我还是回将军府去吧,将军府里自在些。”
五公主生母嘉嫔是韩清芫的姨母,嘉嫔将韩清芫暂留宫中小住,便是希望韩清芫有多些机会见见长孙曜和姬神月,争夺太子妃之位,若是自己的侄女做了太子妃,嘉嫔与五公主以后的身份也会不一样。
“你怎么这么不听劝。”五公主恨铁不成钢。
韩清芫也不在乎了:“我昨儿说了那些话,你觉他没听到吗。”
言下之意是,她都那么说长孙曜了,现下即便她嫁给长孙曜,也不可能是太子妃,长孙曜哪容人说的,也便只是昨夜是那等情形,长孙曜方放过了她和五公主。
五公主长叹一口气,怎么可能听不到。
二人心中各有心事,一时沉默下来,韩清芫抿直了唇,往长廊的美人靠一坐,不愿走了,才刚坐下,抬眼却看到几米开外的小道忽窜出个红衫小公子。
长廊花园挂满了华灯,长孙明肩上落了些薄雪。
长孙明觉到有人看她,偏头看长廊一眼。
韩清芫对上长孙明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长孙明只看了一眼韩清芫与五公主便收回了视线,与顾奈奈极快离开。
韩清芫好久好久才恍若从梦中惊醒,拉着五公主,呆呆地问:“那、那是谁啊?”
嘉嫔的寝殿与宛贵妃的毓秀宫不远,长孙明自毓秀宫离开,撞到在嘉嫔寝宫附近的五公主和韩清芫并不奇怪。
五公主自是认得出长孙明的,她这外头寻回的哥哥,样貌没话说,后宫里头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了。
“那是我的五哥,燕王。”
第48章 燕王府
叶常青赶在长孙明出宫前拦下了长孙明。
长孙明认得叶常青, 叶常青是禁军副统领,与高范同跟在长孙无境身边伺候。
叶常青道长孙无境让长孙明现在去正和殿,长孙无境方明在毓秀宫, 长孙明也是刚从毓秀宫走的,长孙无境现在让人叫她去正和殿,她有些意外。
长孙明入正和殿书房便行一礼, 随后规规矩矩地低头立着,她对长孙无境向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也不去看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最是不喜长孙明总低着头, 避着他, 冷漠开口:“便是不喜欢朕, 也不当显露出来, 明白吗。”
长孙明一怔:“……儿臣没有。”
长孙无境冷冷扯了扯嘴角:“抬起头。”
长孙明不大自在地抬头。
看到长孙明那张脸,长孙无境眼眸变得冷漠又复杂,他起身缓步至长孙明身侧,将长孙明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眸收进眼底。
“旁的皇子公主恨不得一日到朕跟前转个十次八次,只你,回回见朕都见鬼似的。”
长孙明面上抽了抽,还是忍不住避开了长孙无境的目光,微垂眼眸:“儿臣知道父皇政务繁忙, 不敢让父皇费心。”
长孙无境冷嗤一声,又冷道:“昨儿怎喝醉了。”
“是儿臣贪杯。”长孙明不敢妄断昨夜宴上有人搞鬼,毕竟同桌除了李翊和裴修, 都是她的哥哥弟弟。
“贪杯?”长孙无境显然是不信这话的, 他知道那几个没一个省油的, 只是动的手脚不同罢了。
康王性子胆小些,做事不敢冲前头, 端王冒失好大喜功,现在最是见不得长孙明好。
“这不是仙河,你若是做错些什么,后头有的是人踩你下去。”长孙无境目光不离长孙明,冷声再道,“不管是谁,都有可能马上除了你,明白吗。”
长孙明后背忽生了凉汗,总觉得长孙无境这不是提醒,是警告:“儿臣明白。”
长孙无境目光黏腻又冷漠,收回视线后至于山河图前,道:“明日开始,你一并上朝。”
长孙明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孙无境说的什么,正要开口,长孙无境又冷道:“退下,朕乏了。”
“儿臣……”长孙明才懒得去掺和那些朝政事。
长孙无境不给长孙明拒绝的机会,直接打断:“退下。朕说过,你的前程关乎的不止你一人。”
长孙明一滞,默了默,应声退下。
*
李翊和裴修昨夜醉了后,是直接被李家人带回了李家,裴修也是午后才回的燕王府,宿醉之后,裴修的头还疼得厉害。
他都不记得怎么到了李家,也没印象长孙明何时走的。
“昨儿的酒有问题,我便算了,李翊不是那么不能喝的人。”
长孙明又想起长孙无境的话,现在想来,长孙无境的意思便是,同桌的人里,有人要动她。
“以后
得小心那几个人。”长孙明有些无力地道。
裴修也晓得京城不比仙河,尤其是长孙明现在的身份,他听闻燕王这个封爵很不一般。
长孙明无奈惆怅再道:“我明日开始要上朝了。”
裴修很是惊讶,按理说,长孙明现在怎么也没有资格参与朝政,只是,长孙无境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当真是宠爱吗?
“陛下的旨意定是拒绝不了,阿明,我相信你能应付过去。”
长孙明叹了口气,起身道:“走一步算一步,你早些睡。”
裴修微颔首应了。
翌日,长孙明被迫起了身,拖了许久才入宫,她去得不算早,待她到时,文武百官几到了,现下朝中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她,认出她的人很是惊愕。
她的听觉向是比较好的,听到不少人窃语相谈,无外乎不是说她怎么来了这儿,她一个未弱冠的庶出皇子怎来了。
各种猜测,都绕不开她出生乡野和燕王封爵这事。
康王上前寒暄了两句,长孙明随口应付。
殿内忽肃静下来,两名面色威严的绯袍高官自外头入殿,殿内文武百官纷纷行礼问好。
康王低低道:“年长的那位是右丞相,也是卫国公,另一位是左丞相。”
卫国公姬况是姬神月之父,也是长孙曜的外祖父,左丞相霍极便是霍焰父亲,同时也是肃国公世子。
跟在霍极后头的霍焰看到了长孙明,目光看了过来。
姬况至长孙明前:“燕王殿下。”
长孙明微顿,隐约看出姬况同姬神月有几分相像,她还一礼:“右丞相。”
只一句,姬况便离开。霍极也与长孙明多说,问罢便离开,霍焰同长孙明见罢礼,直接离开。
长孙曜比众人晚到。
闻行礼声,长孙明偏头看了一眼,恰撞上长孙曜冷淡的眸子,长孙曜看到长孙明,微敛眸,但并没有开口,乜长孙明一眼便收回视线,直接到了姬况那处。
长孙无境一来,直接将躲在角落的长孙明唤到了前头,与长孙曜正对的位置。
长孙无境在此,众人自然不敢议论。
长孙明整个早朝什么都没听下去,只觉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全瘆得慌,她想降低存在,可长孙无境偏就要她引人注目,不但将她唤到前头与长孙曜对立而站,朝臣禀的重大政事全要问她如何看。
长孙明心里直喊苦,且不说她根本没听众人商议的政务,便是听了也只当不知道,一早上只重复说——儿臣不敢妄断,还请父皇圣断。
她只望长孙无境早些知道她就是个草包,扶不起的阿斗,快别折腾她了,当个闲散王爷,可比同长孙曜几个争来得自在。
长孙无境至后头面色越发不好看,可便是如此,还是一直问长孙明如何看。
两个时辰的早朝终于过去,长孙明生怕长孙无境还要将她唤到勤政殿或是正和殿,好在,长孙无境只白了她一眼,便冷着脸走了。
同样的,白她的还有长孙曜。
长孙明心里烦躁,好在这朝不是每日都要上的。
康王看长孙曜就要走,赶忙道:“太子殿下,五弟新搬了燕王府,兄弟几个打算去燕王府热闹一下,太子殿下可有空闲?”
闻言,长孙曜又冷漠睥长孙明一眼,未置一词,离开。
康王并不意外,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康王端王并几个没参政的皇子一道同长孙明回了燕王府。
好在李翊也来了燕王府,李翊在应酬这一块,远比长孙明裴修在行,康王几个足在燕王府待了大半日,用完晚膳众人才离开燕王府。
天冷夜深,李翊让人回李家报信,今夜留在燕王府。
长孙明睡不着,瞧着大雪想起司空岁,提了灯到一旁司空岁的院子,自搬燕王府,司空岁都没回来过。
打从入了京,司空岁就经常突然不见人影。
司空岁的院子和房间是每日都有人打扫的,怕司空岁夜里突然回来,长孙明吩咐只要入夜,司空岁的院子和房间都要点灯。
房内李翊送的那棵大珊瑚树上挂了十几条红绸,长孙明上前,取了一旁案上放的红绸,又往珊瑚树上绑了一条。
司空岁一日不回,她便往珊瑚树上绑一条红绸,她自珊瑚树旁的圈椅坐下,点在红绸一条一条的数,数到第十九条时,房门处忽地响了一响。
长孙明起身的同时,房门被推开。
司空岁看到长孙明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的房间一直都是点灯的,所以根本没想房内有人。
长孙明迅速上前,挡住要逃的司空岁,司空岁一身血腥,面色青黑难看,身上的血滴落在地,院中积雪还有不少血迹。长孙明面色吓得煞白,关上门的同时扶着司空岁往里去。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谁伤了你?”
司空岁唇瓣都是黑紫的,他艰难摇头,虚弱出声:“无事。”
长孙明第一次见司空岁伤成这样:“胡说什么,你这哪里算无事,我去喊大夫,我让李翊去请华星大夫来,我……”
司空岁费力一把扯住长孙明:“不行,不能找人。”
他将急得发颤的长孙明扯下,柔了声又道:“我自己便是大夫,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床边柜子第三层,白色描青花的药瓶和黑色描金的药瓶找出来给我就行了,再让人送干净的水来,旁的都不用。”
长孙明听罢转身,司空岁又拉住她,低声:“不能让人知道,裴修和李翊也不行。”
长孙明一滞,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立即起身去翻出药瓶,随后吩咐人送水,回屋翻出一套干净的衣袍要给司空岁换。
司空岁颇无奈地看一眼长孙明:“阿明。”
长孙明哪顾得了那么多:“你自己如何换,你又不让人来,我给你换个衣服又怎么了。”
司空岁点在长孙明的额间,虽很虚弱,声音也很温柔,但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很严肃:“少没大没小,你一个姑娘家,不准胡闹。夜深了,回去睡,明早再过来。”
房外传来声响,侍女端了热水来。
长孙明没应司空岁,开门接了热水,吩咐将院中不干净的清理了,她与司空岁几人院中伺候的,都是李翊李示廷安排的,可靠,侍女听罢,忙应了。
长孙明焦急端着热水到司空岁旁,刚将干净的帕子浸湿,后颈忽地一麻,长孙明怔愣转身,还没说话便昏了过去,司空岁避着身上血污,一把拉住阿明,让阿明在圈椅坐下。
做罢这些,司空岁又吐出一口黑血,眼前暗了暗。
待长孙明醒来,已经是后半夜,长孙明霍地起身,身上披的厚裘落地,偏头看向床榻,快步跑了过去。
司空岁双眸紧闭,面色比刚回来时还难看,她伸手,落在司空岁的额间,司空岁的额间烫得吓人,她咬牙,起身出了房门。
李翊睡得正沉,忽地被大力摇晃起来,有忽远忽近的声传入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长孙明来不及解释,把衣服往李翊推的同时,急声:“李翊,快去把华星大夫请过来,偷偷的请过来。”
李翊懵了,看到长孙明眼眶红得吓人,忙问:“怎么了?”
因司空岁的话,长孙明不多解释,只又求道:“你先别问,快想办法让人将华星大夫偷偷请过来。”
李翊抓着衣服起身,穿衣的同时高声唤福瑞,睡在偏房的福瑞闻声,赶紧跑来。
“你现在和徐一楼回府请华星大夫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李翊吩咐道。
福瑞自不敢多问,应了忙下去安排。
李翊又看长孙明:“阿明,到底……”
他还没说完,长孙明便道:“待会儿偷偷将华星大夫送到师父院子,你先睡,没事了。”
李翊哪里睡得着了,一边穿衣一边跟着长孙明出房,低声问:“师父出事了?”
“你别过去,回去睡。”长孙明还记着司空岁的话,可司空岁伤得太重,她不放心司空岁用两瓶药就可以,华星的医术她信。
李翊哪里依,跟着长孙明去司空岁的院子:“华星是我府上的人,我自然要过去。”
长孙明脚下步子飞快,一心赶着回去看司空岁,也无法强要李翊不准去:“你什么都别说,只当不知道。”
“我明白,阿明,你别怕。”李翊是第一回 见长孙明怕成这样,心里自是担心得不得了。
李翊一进司空岁的屋子便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又在珊瑚树旁的圈椅下看到一大滩的黑血,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长孙明快步回了司空岁床前,又伸手探司空岁的额间,比方才更烫了,李翊上前,伸手刚碰到司空岁额间,便又烫得缩回。
李翊面色发白,惊声:“怎这么烫!这要烫死人的!”
长孙明不懂医术,只看得出司空岁是中了毒,她倾身掀开被衾。
司空岁身上的寝衣满是血污,右臂黑血不停渗出。
长孙明解开司空岁衣袍,除了包扎得不怎么样的右臂,司空岁身上全是伤,刀伤剑伤,还有箭伤。
李翊猛地一惊,压低声:“师父从哪伤得这么重?!”
长孙明手颤着,哑声让李翊将外头案上的两瓶药和白纱拿来。
李翊赶紧去取了拿过来。
描青花的瓶子是丸药,是内服的,长孙明打开黑色药瓶,闻出黑色药瓶的药同司空岁身上的药是一样的,动手解开司空岁右臂的白纱,重新给司空岁包扎好了伤口。
又用干净的帕子重新清理干净司空岁的伤口,重上了药。
李府离燕王府并不算近,又是这等深夜大雪,出行多不便,长孙明只得先替司空岁处理伤口,旁的等华星来了再说。
长孙明替司空岁穿衣袍时,手都是抖的。
“阿明,别怕,华星的医术很厉害,她一定会治好师父。”李翊道。
长孙明浑身发着颤,艰难地点头。
李翊收回视线,只盼华星快些来,可看到司空岁那等伤,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以司空岁的武功,能伤他至此的能有几人?
他看司空岁的伤,不是单一种兵器,司空岁莫不是闯了什么地方?
司空岁迷迷糊糊睁开猩红的红,呆怔怔地看长孙明,长孙明看到司空岁睁眼,颤声低唤:“师父?”
司空岁眼睫颤了颤,握住手边的手。
长孙明长睫一颤,眼泪砸了下来:“师父,就好了,大夫很快就来了。”
司空岁昏昏沉沉地拉着长孙明,长孙明被司空岁的力一带,落到司空岁被衾前,司空岁抱住长孙明,颤声轻唤:“殿、殿下……”
李翊偏头看向二人,愣了一愣,他知道司空岁同长孙明师徒情深,可这看起来,未免太过了。
长孙明一滞,轻声:“师父?”
李翊轻着步子走近两步,犹豫开口:“师父,你好些了吗?”
长孙明不敢动作,生怕令司空岁牵动了旧伤,轻声又唤一声:“师父?”
李翊躬下身,这才发现司空岁又昏过去了:“阿明,师父又昏过去了。”
长孙明眼睫轻轻颤动,小心地起身,转头对李翊道:“叫冷水。”
李翊会意,忙去喊人,正这时,自外头忽传来极大的声音。
长孙明听出,是很多很多人。
李翊一滞,下意识地看向司空岁。
长孙明替司空岁掖好被衾,起身:“李翊,你守在这,好好看着师父,我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护卫侍从的喧闹声便传了耳,是到了司空岁院子了。
李翊心弦忽地紧绷起来:“阿明……”
长孙明快步至房门。
房门自外头踹开的同一瞬,长孙明一脚将踹门的两名侍卫踹飞,凛声:“什么人敢来燕王府放肆!”
姬珩自金廷卫中走出,对上长孙明的眼眸,凛声:“我是姬家姬珩,把司空岁交出来,我姬家立刻离开。”
长孙明面沉难看,怒声斥道:“我管你是谁,你们姬家霸道至此吗,胆敢夜闯燕王府,是当我燕王府没人吗!”
燕王府人是不多,可姬家就这般带人闯进来,未免太过分!
“顾长明。”
忽地一道熟悉的冷声。
长孙曜自姬珩后头走出,凛声再道:“把司空岁交出来。”
长孙明面色难看至极,没好气地高声:“你大半夜来我这大吵大闹,有病吗!”
长孙曜抬掌,金廷卫执起手中火把。长孙曜眼眸冰冷瘆人:“不交司空岁,孤现在就命人烧了燕王府。”
长孙明晓得长孙曜猖狂惯了,但没想到长孙曜竟这般欺负人:“你是太子,可我也是燕王,你深夜带人强闯燕王府,不由分说就要我燕王府的人,未免欺人太甚!”
长孙曜扬声怒斥:“司空岁夜闯卫国公府杀了孤外祖父,孤拿他有何欺人!”
第49章 境字牌
长孙明一滞, 她昨日上朝时见的姬况死了?她稍冷静了些,道:“我师父不可能杀人。”
“司空岁杀过多少人你知道吗!”长孙曜情绪难控,拔下身侧金廷卫的长剑掷于长孙明身侧。
长孙明不离房门, 极快看一眼剑,便又看向长孙曜,再道:“就算我师父杀过人, 那也绝没有无辜之人。若真如你所说,卫国公不幸遇刺身亡,那你该去追刺客, 来我燕王府算什么, 凭什么就说是我师父杀了卫国公, 你平时欺我瞧不起我就算了, 我绝不允你欺我燕王府的人,我……”
她话未说完,长孙曜执剑迅身迫近长孙明,长孙明拔起方长孙曜掷落的长剑抵去长孙曜的剑招。
长孙曜多用指刀,少用剑,但现下用的却是明泉十三,在长孙明抵下剑招的同时,长孙曜一脚踹开房门。
长孙明以一剑清泉拦下长孙曜, 将长孙曜逼退。
长孙曜与长孙明二人的话李翊自都听到了,他惊愕地看向重伤昏迷的司空岁。
他方便觉司空岁伤得太诡异,许是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 卫国公府守备不亚于皇宫和东宫, 是京中第一世家, 是能伤司空岁如此的地。
姬家自也不是吃素的,能追到这, 多半是真有依据。
他心里下意识地给了自己答案。
姬况怕就是司空岁杀的。
明泉一式至十三式尽,二人没有分高下,长孙曜收剑,冷着眼睥着长孙明:“杀我外祖父的刺客,用的是明泉十三,不是你便是司空岁。”
明泉十三?长孙明忽明白了长孙曜方为何掷剑于她身侧。
长孙曜是在试她。
“你胡说!”
长孙曜丢了手中剑,厉声:“是不是明泉十三,孤难道能看错!顾长明,立刻把司空岁交出来!”
“便是明泉十三,也不是只有我和师父会,你也会明泉十三。”长孙明扬声。
“刺客逃离卫国公府时受了重伤,司空岁若清白,你现在就让他出来见孤!只要孤看到他无事,便认了不是司空岁!”长孙曜冷声再斥。
长孙明长睫轻颤几下,默了半瞬,再开口仍是肯定道:“我师父不可能杀卫国公,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就如我所说,明泉十三并不是只有我与师父会,你都能学了去,再有人学了去,又有何奇怪。”
“孤再说一遍,顾长明,立刻把司空岁交出来。”
长孙明执剑于侧,正声:“我也再说一遍,我师父不会杀卫国公,这是燕王府,长孙曜,你不要太过分了!”
长孙曜失望冷漠地看着长孙明:“雪地被掩的血迹,房内的血腥和黑血,哪个不是证据,你竟还敢说司空岁清白。”
长孙明相信定有内情:“我承认我师父现下不便见你,但我知道我师父不会杀卫国公,长孙曜,你给我几日,等我师父醒了,我会问清楚,给你一个答复。”
裴修顾奈奈等人被这般大的动静吵醒,赶忙赶过来,还没进司空岁的院子,几人直接被外头的金廷卫拿下押进。
长孙曜摆手,金廷卫直接掷了火把,裴修与顾奈奈阿榕被押上前。
“孤不是同你商量的,立刻交出司空岁。”
裴修与顾奈奈不呼救,方外头二人已经听清楚了,明白长孙曜等人来这作甚。
长孙明怒极:“你太过分了!”
长孙曜再抬掌,金廷卫长剑抵在裴修颈侧。
裴修白着脸,有些困难地道:“我没事。”
长孙明敛眸,足间轻点,执剑击向押着裴修的金廷卫,还未及,陈炎出手拦下长孙明,长孙明一剑挑开陈炎,陈炎懵了一懵,长孙曜指尖现出悬心指刀,直接削断长孙明手中剑,一掌落在长孙明颈侧,将其打退,与此同时金廷卫手中剑又抵裴修颈侧几分,血一滴接一滴砸在雪地。
长孙明顾不得自己,崩溃厉声:“住手——”
长孙曜漠着脸抬掌,指刀打落金廷卫手中剑。
陈炎上前近长孙明身侧,长剑抵在长孙明脖颈,低声:“燕王,勿再闹。”
金廷卫冲进房中,李翊被来人一推。长孙明抬掌去握颈侧剑,陈炎一怔,及时收了剑,长孙明飞身冲进房中,打退靠近司空岁的几名金廷卫。
长孙曜与姬珩入内,裴修与顾奈奈被押入房中。
长孙明指尖发白,因着愤怒,浑身颤得厉害:“你要如何?”
“押入天牢,扣审。”长孙曜让陈炎带人上前。
长孙明挡在司空岁榻前。
金廷卫压着裴修顾奈奈上前些许,长孙明看着裴修颈上伤,身子抖得厉害,紧咬牙让开,陈炎掀开被衾,司空岁面色青黑,双眸紧闭,雪白的寝衣还透出点点黑血,他眉眼一沉,漠声让人扛起司空岁。
长孙明自一旁取出衣袍厚裘,撞开来人,盖住司空岁的同时扶抱住昏迷的司空岁,颤声:“既是燕王府的人,我身为燕王,自脱不了干系,我一块去。”
长孙曜冷冷睥着她:“带走。”
陈炎眸子微黯,金廷卫上前将长孙明一道押走。
李翊裴修等人冲上前被一一拦下。
*
霍焰下了马车,转入长廊,便听得前头两名绯袍官员低声谈话,那二人还没发现他。
稍胖些的那个压低了声道:“前两日太子殿下生辰,昨日燕王上朝,陛下句句不离燕王,下了朝,今半夜,卫国公遇刺没了。”
说到卫国公,他的声音又不由低了许多。
“燕王府当即就让金廷卫围了,燕王被太子殿下抓天牢去了,你说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上一个进天牢的亲王还是先头谋逆的贤王……”
瘦高个那个官员听到贤王,吓得面色都白了二分,赶紧嘘了一声,让那胖官员闭嘴。他肃声:“你糊涂了不成!”
贤王是先帝庶长子,先禧贵妃之子,这又是个不可提的。
胖官员赶紧噤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歉意道:“一时嘴快,我。”
瘦高个这方舒了口气,又道:“外间虽没传开,但你说这么一闹,谁能不往那处想去。”
两人相视一眼,心中会意。
瘦高个再道:“太子殿下与姬家岂是能欺的,燕王这次在劫难逃。”
这些霍焰夜里便听到了,金廷卫闯燕王府,这么大的动静,是瞒不了的。
二人这方发现后头的霍焰,二人官职虽比霍焰高,但见着霍焰不敢居高,三人见罢礼,霍焰未与二人多言,离开。
*
“父皇唤儿臣有何事。”长孙曜一入勤政殿便直接道。
长孙无境面上无甚表情,阖上手中奏疏放下:“燕王府是怎么回事。”
“父皇不是都知道了。”长孙曜神色冰冷。
长孙无境抬眸,睥向长孙曜:“抓个江湖人,抓就抓了,你把燕王抓去做什么。”
“是她自己强要进去。”长孙曜看长孙无境时眼神比平日复杂冰冷许多。
司空岁与姬家无仇无怨,这般涉险闯姬家杀他外祖父,如果不是因长孙明,那又是因何人,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敛眸看他,长孙曜是什么意思他自然看出了,他扯了扯嘴角,未再言。
长孙曜漠然看他,旋即转身离开。
长孙无境看着长孙曜渐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
五公主简直要被韩清芫气疯了。
“天牢那是什么地方,不说你一个姑娘家,便是个男子也不该去,你穿成这样像话吗!”五公主气得扯韩清芫身上的内侍袍子。
韩清芫急得眼眶红,甩开五公主闷声坐下:“你气什么,我不是也没进去吗。”
她根本进不去。
“你说我气什么,你怎么这么胡闹,你明知自己是什么身份,燕王与太子是什么情况,这个时候,你竟敢做出这种事来,韩清芫,你是嫌你们韩家日子太好过了吗!”五公主心下气极。
虽说她也不过比韩清芫大几日,可便是几日,她也是姐姐。
“我只是偷偷的,又没让人发现,我怕燕王在里面受苦。”韩清芫也委屈。
五公主就差说出,天牢不是受苦的地方,那是要命的地方。
她又上前扒韩清芫的内侍衣袍:“要让母妃知道,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娘非扒了你的皮,打小姨母她们就不该把你带北地那种蛮夷之地去,让你学得不像话,就该把你放母妃跟前才对。”
韩清芫推开五公主,委屈气道:“我自己脱,不用你,你都不帮我。”
五公主比韩清芫更委屈,她都不敢叫人知道:“你是太子妃人选,不是燕王妃人选,燕王是让太子抓进天牢的,你还想偷偷去看燕王,现在还怪我不帮你,我真该把这事告诉姨母和母妃,把你关起来才对!”
“那你就去啊,把我抓天牢去得了!”韩清芫哭道。
五公主赶忙一张帕子往韩清芫脸上擦,又道:“你说什么胡话,你就算不嫁给太子,也是不可能嫁给燕王的。这事真的没办法,死的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是卫国公,皇后殿下的父亲!”
韩清芫听罢,哭得越发厉害。
那面李翊。
李翊第一次发现还有钱都用不得的地方,他情绪很低落:“不行,进不去,长孙曜下了死令,谁也不能见阿明和师父。”
裴修面色苍白,颤声:“怎么办?”
李翊垂眸,摇了摇头。
他不敢告诉裴修,长孙明和司空岁这次可能真的走不出来了。
*
姬神月没有合过眼,听到长孙曜来了,起了身。
不同往日明艳华贵的装扮,姬神月只着了身白色素衣,鸦黑的发髻未佩簪钗,她的声音与往日并无太大差别。
“曜儿,你来了。”
长孙曜取了霜降手中的厚裘,为姬神月披上,轻唤:“母后。”
姬神月冰冷的指尖碰到了长孙曜的手,她看着外头冰天雪地,问:“司空岁呢。”
“还未醒,在天牢。”长孙曜眸子黯了下去。
姬神月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外头的风雪自窗台飘进来,打在二人面上。
长孙曜开口:“把窗关上。”
霜降应声,垂下红肿的眼,去关。
姬神月眼前忽暗了暗,她紧攥住长孙曜的手,整个身子沉重地栽下。
长孙曜手快扶住姬神月,急声:“母后——”
姬神月沉重的身子半瘫着跪了下去,不知何处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砸落,一滴接一滴砸进雪色地衣。
*
长孙明看到长孙曜,霍地起身,颤声道:“我要一个太医。”
长孙曜漠着眼看长孙明,面色苍白难看。
陈炎禀告:“燕王不肯离司空岁身侧。”
东宫亲卫军去提司空岁过来,司空岁还未清醒,长孙明态度强硬,坚决不让将司空岁独自提出,陈炎只得让长孙明跟着司空岁一块到了东宫。
长孙曜看向昏迷斜靠在椅侧的司空岁,随后将视线移到长孙明身上,漠声:“出去。”
长孙明近他几步:“我师父需要太医,他现在高热不……”
长孙曜的脸色难看到无法形容:“放肆!”
他的外祖父死了,他的母后痛苦昏厥,她竟还敢要太医给司空岁。长孙曜的身子不明显地颤抖:“陈炎,把司空岁弄醒。”
陈炎应是,长孙明迅速回到司空岁身侧,一掌挡开陈炎,转头看长孙曜:“你想干什么?!”
长孙曜冷漠看着她,并没有回话,陈炎复又唤几人上前,长孙明一臂挡开几人,夺剑还手,陈炎拔剑近前,拖住长孙明。
长孙明昨夜入天牢便被封了穴,现下十成的剑也只使得出二成。
长孙曜一把夺了长孙明的剑,旋即一掌将长孙明劈开,于此同时,手捧铜盆的侍卫靠近司空岁。
长孙明猛地睁大眼眸,冲过去。
冰冷彻骨的一盆水几将长孙明浇透,司空岁身上未沾多少,她冻得直打颤,转头说话之时也抖得厉害:“你是要我师父死?”
长孙曜将挡在司空岁身前的长孙明一把拽起:“孤要司空岁现在就醒,他还能活几日都与孤无关。”
“我师父不会是杀卫国公的人,你不能现在就给他定罪!”长孙明气得发颤。
长孙曜加重手上力道,将长孙明手腕捏得发红发紫。
长孙明紧咬牙不喊痛。
“你以为卫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什么东西都混得进去,司空岁满身的伤,你就瞎得看不到分毫?孤外祖父身上的剑伤是否是明泉剑法,孤会认不出?!”
“若今日是孤的外祖父杀了司空岁,你会放过孤的外祖父?!再说这些可笑的废话,在孤跟前放肆,孤要你现在就和司空岁一并去给孤的外祖父陪葬!”
长孙明浑身颤抖,还口:“仅凭明泉十三和我师父的伤,就给我师父定罪,你也不过是仗势欺人。”
“我夜里便同你说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我知道你外祖父离世,你心里难受,我不是故意要和你对着干,也没有要侮辱谁。”
“等我师父醒了我一定会问清楚。可你现在根本是想让我师父直接死,不管到底是谁杀了卫国公,你心里都已经给我师父定了罪!你这对我和我师父又算公平吗?!”
长孙曜冷声斥:“明泉十三几个人能练,你难道不比孤清楚?”
长孙明一怔,哑声:“凡事没有绝对。”
陈炎明白长孙曜为何如此肯定是司空岁,明泉十三这样的剑法,非常人能习,他便是怎么也习不得的,便是擅剑的墨何也习不得,就他所知道的会明泉十三的,只司空岁、长孙曜、长孙明。
再说这等绝学剑法,岂是会外传的,江湖之中也不过一个司空岁会罢了。
长孙曜命人扒司空岁的衣袍,露出司空岁遍体的伤,攥着长孙明近前,凛声:“你告诉孤,他这一身的伤是哪里伤的?!”
长孙明突然哑口,哪里伤的?怎么会有人伤得了师父?
“肯定是有误会,我一定会查清楚。”
误会?长孙曜失望冷斥:“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你难道不明白,就算是一百个一千个司空岁也抵不得孤外祖父的命!”
长孙明发间的水沿着面颊滴下,浑身发颤:“你就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混蛋,就算一千个一万个卫国公在我心里也抵不得我师父半分!”
“顾长明!”长孙曜紧攥着长孙明,眸子渐红,“你胆敢放肆!”
长孙明不惧,颤着身子道:“我只要你明白,卫国公即便身份再高,权势再大,于我来说都只是个只见过一次的普通老人,我师父虽无权势,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可他是我的至亲。我师父与卫国公没有谁能抵得了谁,没有谁就该死,该就该给谁陪葬。”
“顾长明——”长孙曜唇瓣轻颤。
长孙明直视长孙曜,没再说话。
*
长孙明同司空岁被丢回了天牢,司空岁仍没有醒,长孙明挨了那一盆冷水,一身衣袍冻得硬邦邦,浑身打着颤。
被抓到天牢前,她偷偷将司空岁的药藏在了身上,从夜里到去东宫前,她已经给司空岁喂过三次药,但司空岁的高热始终没退。
天牢阴冷潮湿刺骨,不说药物和热食,便是衣袍被衾都没有,她将自己冻得发紫的手搁到司空岁额上,颤声低唤司空岁。
司空岁一动不动,气息渐弱。
长孙明躬着身子,冰冷的额抵在司空岁身旁,身子不停地发颤。
她还能撑,但师父撑不了了。
怀中两块玉牌掉出,落到长孙明眼前。
两块玉牌各刻明字与境字。
长孙明怔怔地看着那块境字玉牌,长孙无境的话在耳边响起。
任何事。
这三个字不停地在长孙明耳侧来回。
她将那块玉牌攥起,艰难地走到牢门旁,举起玉牌,颤抖着道:“我要见陛下!”
……
不知过了多久,长孙明耳边响起一阵跪拜的声,长孙明昏得迷迷糊糊,半昏半醒间睁开眼,入目是华贵的玄色绣金衣袍下摆。
天牢又安静了下来,长孙明耳边嗡嗡嗡地响,玄色衣袍下摆渐渐靠近,长孙明眼睫颤了一下。
玄色衣袍落地的同时,厚实温暖的玄色狐裘披风落在了长孙明身上,长孙无境面无表情地看着长孙明。
长孙明冻得发颤,费力地抬眸看长孙无境,她好像没那么冷了,可心里更不舒服了,她僵硬地去扯披风。
长孙无境眉眼冷沉,拉紧披风,将冻得僵硬面色发紫长孙明紧裹在披风里。
“回宫。”
*
高范步子极轻,入殿行罢礼,恭敬地禀告:“回陛下,燕王无事,顾媖正在照看,司空岁还活着。”
长孙无境面无表情地听,手中把玩着一把细长小刀。
高范回罢话,垂首不敢再出声。
忽‘铮’地一声,高范吓得一战,顿起了一身冷汗。
长孙无境往后一倾,倚在圈椅,目光落在山河图长琊山上的两把小刀。
第50章 阶下囚
病态白的长指忽动了动, 长孙明呼吸一窒,紧张地看向司空岁,小声尝试性地唤:“师父?”
司空岁眼睫颤动几下, 入目是长孙明苍白紧张的脸:“阿明。”
长孙明的眼泪倏地就砸了下来,又哭又笑地喊太医来,又将司空岁的被衾掩紧了些。
“没事了, 都没事了。”
太医说,司空岁醒了便能熬过去,外伤倒是其次, 毒解了, 醒了便无大碍。
司空岁慌了起来, 伸手拉长孙明要起身:“哭什么。”
长孙明不让司空岁起来, 用手背胡乱把面上的泪擦了:“没哭,师父饿不饿?”
司空岁摇摇头,他没胃口。
长孙明还是让人端些白粥和清淡的菜来。
司空岁现下反应迟钝些,这才发现此处不是燕王府,似是宫里。
长孙明瞧出司空岁的疑惑,道:“我们在宫里,过一二日再回燕王府去。”
司空岁现下面色本就难看,长孙明并没有发现司空岁的异色。
“宫里?”
长孙明点头, 道:“师父不用管那么多,好好歇着。”
司空岁心中平静不下来:“我们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师父,”长孙明声音忽地低了许多, “我知道肯定不是你, 但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司空岁发现了长孙明的紧张和小心, 他强硬地起了身,长孙明只得扶着他坐起来, 往司空岁身后放了个软靠。司空岁温声:“什么事?”
“卫国公姬况,是你杀的吗?”长孙明轻声小心地问。
司空岁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长孙明问的是什么:“不是,发生什么事……”
他还未说完,长孙明扑抱住司空岁,大哭道:“我就知道同你没关系,都是长孙曜胡说的——”
司空岁一身的伤,被长孙明这般扑抱疼得抽气,他不敢吭声,面色又白几分,僵硬强撑着,轻抱住长孙明,无奈且温柔:“好好,别哭了。”
长孙明也不想哭,她向是不爱哭的人,只是现下就忍不住,眼泪就是忍不住:“我等一下就不哭了。”
司空岁轻拍拍长孙明的后背,问:“出什么事了?”
长孙明慢慢止了泪:“没事了。”
*
长孙明看着司空岁喝了药用了粥才离开,去见另一侧的小殿的顾媖,她同长孙曜的事闹得虽大,但顾媖说,已经瞒住了顾婉。
顾媖要瞒住顾婉并不难,顾婉身体不好,同后宫妃嫔也不亲近,平日几不出毓秀宫,顾婉也向不知朝政等事,外间的事和长孙明的事,几都是靠顾媖和长孙明说,顾婉才知道。
“姨母。”长孙明也不想同顾媖待久,她还要回去守着司空岁。
顾媖面有不豫:“殿下怎么能这么胡闹,同一个江湖人纠缠不清,还闹到天牢去,你若有个什么差错,贵妃该如何。”
长孙明眼神躲闪:“姨母别让娘知道。”
“我自然不会让贵妃知道。”顾媖冷冷地道,“殿下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怎还这般冲动,为一个江湖人将事闹得这么大,怎可。”
长孙明也不开心:“师父不是外人,师父是我……”
“罢了罢了。”顾媖没有心情同长孙明说司空岁如何,“去毓秀宫见见贵妃,贵妃这两日念你。”
顾婉虽神志不太清楚,总忘事,但从不忘长孙明和长孙无境。
*
殿门打开的同瞬,司空岁睁开眼眸,他知道在宫里,他醒了,长孙无境自会知道,长孙无境一定会支开长孙明来见他。
长孙无境并没有让人同他一块入殿,看到死白着一张脸的司空岁,冷冷扯了扯嘴角。
司空岁只冰冷地看长孙无境,并没有开口。
长孙无境冷声发问:“长生蛊。”
“没有。长生蛊确实只有一颗,天下间再无第二颗。”司空岁直接道。
长孙无境脸色又冰冷几分,将司空岁上下打量,嗤声:“真是废物。”
司空岁懒与长孙无境多言。
长孙无境冰冷再道:“姬况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司空岁睥向长孙无境。
长孙无境觑眸,又行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司空岁,冷声再道:“朕说了,姬况是你杀的。”
司空岁微抿着唇看他。
长孙无境略挑了挑眉,拢在袖袍中的掌忽握紧了些。
司空岁吐出一口黑血,苍白病态肌肤之下的青筋猛地突起,胸腔内狂跳着,他紧咬着牙,没有吭一声,冷汗并着黑血落下,浑身颤栗不止。
长孙无境笑了一笑,冷声:“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样子。”
*
长孙明刚出毓秀宫便觉到有人在暗中看她,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韩清芫的身影,她觉得韩清芫眼熟,但一时没想起韩清芫是长孙曜的太子妃人选。
韩清芫呼吸倏地一滞,愣愣看着长孙明,反应过来后,面一烫,缩了回去,躲开了,她的心砰砰砰地狂跳,心中默数到十,才下决定出去同长孙明搭话。
说什么都好,只要说上话就好,她心底这般想。
她甜甜笑起出去,想好了第一句话,未料,长孙明不见了。
橘儿小声提醒:“姑娘,燕王殿下已经走了。”
韩清芫瞪着眼,痛声:“走了?!”
话落,韩清芫跟只猴似的往正和殿的方向狂跑。
橘儿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一个转角,韩清芫撞在五公主身前,五公主扯着韩清芫回去:“色字头上一把刀,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她先头以为只有男子会对女子见色起意,可现下觉得韩清芫对长孙明不也是见色起意,瞧见长孙明一眼就要死要活地说喜欢,可不就是好长孙明的脸。
她也恨长孙明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若是,也没今日这么多麻烦事。
她压低声训斥韩清芫:“你未来夫婿刚死了外祖父,你不想着如何到太子殿下跟前去安抚慰问,却一心想着亲近燕王,你真是不要命了,太胡闹了,正和殿你都敢去不成?那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
……
长孙明回来时,司空岁还没有醒,问完太医的话,长孙明便轻声回了偏殿,偏殿里头地龙烧得暖,点的是安神静心的香。
在正和殿待着,她心里总有一种不安,只等着过一二日,待司空岁身体好些,便带司空岁回燕王府。
燕王府自在,又无外人。
她本以为长孙无境该问她话的,没想到自从天牢出来,长孙无境也没问过她话,甚至是,她都没看到长孙无境,她听长孙无境身边的内侍,那个高范说,长孙无境忙。
姬况死了,朝中乱成一团,她能明白长孙无境到底在忙什么。
长孙明探了探司空岁的额,确定司空岁没有复发高热后,舒了口气。
外头忽起了跪拜声,是姬神月同长孙曜来了,长孙明面色一变,起身放下帐幔的同时快步出了偏殿。
姬神月一身素衣,未饰簪环,端庄绝美的脸上没有一点温度,姬神月的美,从无人能忽视,便是顾婉也难及。
长孙曜默声立着姬神月身侧。
姬神月开口:“把司空岁交出来。”
长孙明挡在殿门前,直接迎上姬神月的目光:“我师父真不是杀卫国公的凶手,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请皇后殿下明察。”
姬神月冷冷瞥着长孙明,唤一句霜降,霜降一声令,侍卫径往长孙明那处去。
长孙明没想到姬神月不在意这里是正和殿,急声又道:“皇后,我师父真的没有杀卫国公!”
姬神月漠然看着长孙明,并没有让人停下,长孙明明白了,姬神月是要直接抢。
解决最后一名侍卫后,长孙明夺了把剑拦在殿门前,再次道:“我师父真的没有杀卫国公,如果皇后一定要拿人问罪,过几日,我自去皇后前,任皇后审问,但我师父不行,我师父身体还没好,他得休养。”
姬神月敛眸,下一瞬迫近长孙明身侧,抬掌落于长孙明臂间,夺下长孙明手中剑的同时,一掌劈向长孙明胸前。
长孙明惊险避开姬神月的掌,她没有想到,姬神月竟是会武功的,且武功极高。
但一想长孙曜也会武功,姬神月会武功也不太奇怪了。
长孙曜漠着脸,没有出声,也没出手。
眼看姬神月要破开殿门,长孙明一个飞身上前拦下,二人连过了十来招,忽地,殿门自内打开。
司空岁抬掌挡开姬神月,揽住长孙明的肩,退而离了姬神月好些距离。
长孙明仰头看司空岁,担心急道:“师父,你出来做什么!”
司空岁面色苍白憔悴,月白衫下虽一身重伤,但背仍挺得笔直,他略低头垂眸看长孙明,几缕银发落在长孙明面上,却是问:“阿明,没伤着吧?”
长孙明赶紧摇头,又急又担心,道:“你回去,别出来,这里我会处理。”
司空岁垂着眼笑了一笑,姬神月同姬家哪有那么好处理。“我无事,既然是来找我的,我怎么能回去。”
“倒是师徒情深。”姬神月冷道。
“皇后。”
长孙无境没有起伏的声音忽地传来。
长孙明一顿,偏头看向长孙无境。司空岁眸子略黯些。
姬神月视线落到渐行过来的长孙无境身上。
长孙无境一身玄衣,面无表情,看了长孙明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在姬神月身上:“皇后在这做什么。”
“陛下不是知道吗。”姬神月不惧,冷漠道。
长孙无境淡淡道:“朕该知道什么?知道皇后带着人来正和殿闹事?”
他面上无甚表情,只缓步到了姬神月身前,又道:“敢到朕寝宫闹事的人,皇后必是唯一一个。”
“正和殿是陛下的寝殿,我是陛下的皇后,自然来得,倒是陛下,天牢那等肮脏污秽之地,陛下竟也能屈尊入内,着实令人惊讶。”姬神月讽刺道,余光瞥一眼长孙明。
天牢有长孙无境的人,自也有姬神月的人,长孙无境将玉牌给长孙明,姬神月着实意外,长孙无境心底到底想做什么,她现下还真猜不透。
她自然不会相信长孙无境是真的疼爱长孙明,长孙无境在意的,只有权力。
“太子都能把燕王押进天牢,朕去一趟天牢又有何不可。”长孙无境说这话时,看的是长孙明,看长孙明司空岁二人举止亲密,嘴角不明显地扯了扯。
“卫国公的事,朕也很哀痛,待抓出杀害卫国公的逆徒,朕定诛其九族凌迟处死。”长孙无境说这话时仍是没有语调。
姬神月越发觉得讽刺可笑,长孙无境这话绝无半个字的真心:“人现下就在这里,陛下还等什么。”
长孙明急挡在司空岁身前,道:“卫国公真不是我师父杀的,我师父是清白的!”
长孙无境面无表情地道:“皇后可听清楚了。”
姬神月凛声嗤道:“可笑,他一句不是就不是了?!”
长孙无境晦暗冰冷的眼眸睥向司空岁,提了声,质问:“司空岁,卫国公是你杀的吗?”
长孙明抬头看着司空岁,轻唤了一声。
司空岁眼睫颤了一下,看着长孙明浅琥珀色的眼眸,轻握住长孙明的手。
“不是。”
他紧握住长孙明的手,再道:
“卫国公不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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