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顾本还挺想听他讲他是怎么照顾林故渊的,毕竟这哥俩看上去,怎么都像是林故渊会照顾人一些。
但眼瞧着裴少宗主耳根子都要红了,宋怀顾知情知趣,顺着他的台阶下来。
“我去看看。”宋怀顾从善如流地出去了。
煎药的小厨房就在隔壁,小金蹲在火坑前面拿着扇子扑闪扑闪地扇,落了一鼻子灰,宋怀顾用指头戳了她一下。
“一会儿自己被燎着了。”
“怀、怀顾哥!!”小金跳起来,“你怎么出来啦?”
“屋里那个脸皮薄,不爱让我看着他带孩子。”宋怀顾一撩衣袍蹲下,“药快好了吗?”
“快好了快好了,等再烧开就好了。”小金笑眯眯地俯下身去扇扇子,“怀顾哥,你和裴公子的感情……还挺好的呀。”
宋怀顾正拎起锅盖查看汤药,闻言手一抖,险些把那陶瓷锅盖摔了一地,心道你莫不是讽刺我
。
他垂下眼,看见小金正托着脸蛋儿,眼神亮晶晶地望着他,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再看一眼,确实很真诚,不像假的。
宋怀顾:“……你从哪看出来的?”
小金道:“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两个人站一起的气场就莫名很契合。这是不是就是天定良缘呀。”
“那个。”宋怀顾顿了顿,眼瞧着锅里开始冒泡,“小金啊,以后话本子少看点儿,也别把什么词都往别人身上乱放。”
小金:“啊?”
她没明白何出此言,宋怀顾已经端着锅溜了。
“天赐良缘?我和裴辞冰?”宋怀顾端着药腹诽,“这几个字都认识,怎么放一堆儿那么奇怪呢。”
他轻手轻脚走回屋里,刚想说一句喝药了,就被空无一人的房间弄了个哑口无言。
人呢?
宋怀顾的眼皮不祥地跳动了一下,连忙走进去放下药锅,环顾四周,什么都在,就是刚刚被温棠抓在手里的花枝扔在了床上,以及他那件小外衣不见了。
糟了。
他心里暗骂一句,夺门而出,险些把跟过来的小金撞在墙上。
“怀顾哥?!”
宋怀顾头都没回,一路飞奔而去,轻车熟路地拐了三道弯,终于在月门外看见了裴辞冰的紫色衣摆。
“裴辞冰!”因为奔跑而猛烈跳动的心脏咚咚作响,宋怀顾单手扶在墙上,眼瞧着那人抱着温棠,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哟,你怎么跟过来了?”
寒风铺天盖地刮在他的四周,宋怀顾听见自己冷声问:“你要把温棠带到哪里去?”
裴辞冰皮笑肉不笑,伸手在温棠的后脑上摸了摸:“宋怀顾,你吓着他了。”
宋怀顾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去吧。小棠该喝药了,外面天这么冷,再冻坏了怎么办。”
说着,他就上前去想把温棠抱回来,裴辞冰却胳膊一抬,避开了他想要把温棠抱回来的动作。
宋怀顾这次是真的火了:“裴辞冰?!”
裴辞冰目光幽冷:“我说了,你吓着他了。”
“哥哥。”温棠从裴辞冰肩膀上抬起头,转过来殷切地看着他,“我……我只是想回哥哥的屋子拿些东西。”
宋怀顾脑中一空——他就知道。
温棠这几个哥哥喊的模糊,但宋怀顾听懂了。温棠清醒的时候不大多,原来他在万妖城的时候,温棠清醒着总会吵吵着让他带他去找哥哥。他的亲哥哥,温定兰。
他一般都会温柔地哄一哄,说,等明年开春就回来啦,或者让他乖乖睡觉,睡醒就回来了。车轱辘话来回说,温棠因为病着,记忆力又不大好,也就半梦半醒地听着。总之,宋怀顾就没让他再进过温定兰的房间,也没让他真的见到他哥哥。
宋怀顾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僵硬:“你要拿什么,我去给你拿,外面太冷了,小棠,听话,别受风了,好吗?”
“啧,人家孩子说要自己拿就自己拿呗,是不是小棠?”裴辞冰裹了裹他的小围巾,“人家哥哥的屋子,说不定有些什么旧日的思念还藏在那里,宋怀顾,你这样拦着不大好吧。”
宋怀顾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乱插手。”
“是你弟弟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想哥哥了,他说他哥哥不在家好久了,纵然他总病着,却也知道,他哥哥好久没来看他了。”裴辞冰道,“睹物思人,这点儿道理你不明白吗?”
“我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说我去取。”宋怀顾问道,“难道我取又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非要他自己来呢?”
“那谁知道,但人家说想自己去,万一那物是什么桌椅板凳、床榻屏风,你扛也要扛来?”
“我扛。”
“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力气。”裴辞冰讪笑一声,“这不已经走到了吗?再走两步路的事情,不至于。”
“裴辞冰。”宋怀顾猛地拦在他身前,“你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他这眼神可太难得了,森然寒冷中藏着一些恨意,裹挟着淡淡的紫酝酿在眼珠中,裴辞冰垂眼,倏然一笑。
“不是吧,去个房间而已,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怀顾身体一僵。
温棠就在裴辞冰臂弯里眨巴着眼睛看他。
裴辞冰这句话四两拨千斤,仿佛只要他再有动作就是心虚,就是有一些不能告诉温棠的秘密,这时候的小孩子心思最敏感,尤其温棠缠绵病榻久了,他身边人的情绪波动,总能被他很快地捕捉到。
“我……”
“宋怀顾,你眼尾有点发红了。”裴辞冰甩下一句话,抱着温棠扬长而去,“不就是个屋子嘛,又在万妖城你们自己家,还有什么去不了的,是不是啊小棠?”
“裴辞冰!”宋怀顾追上去,裴辞冰人高腿长,不过片刻就走到了门口,宋怀顾停在他们身后,看见温棠挥舞着小手,告诉裴辞冰,让他推开门。
“裴辞冰!你他妈敢开门试试看!?”
“多大的事儿啊,给我们一向笑眯眯的宋公子气成这样,骂人的话都飚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这等粗鄙之语呢。”裴辞冰笑眯眯地说着话,脚下骤然发狠,一脚踹开了木门。
冷风灌入房间,同时灌入宋怀顾的四肢百骸,有那么一瞬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裴辞冰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挂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完了。
全完了。
他仿佛被人钉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裴辞冰转过头去,愣愣地听着温棠猝然爆发出来的尖叫痛哭声,愣愣地看着裴辞冰的笑容如潮水一般褪去,只留下一脸愕然。
全完了。
昔年的疼痛翻涌上来钉在他心头,寒冷的风好像带着他回到了那个黄昏,宋怀顾捂着心口弯下腰。
裴辞冰也傻了眼。
冷风猎猎呼啸,吹着房间里的灵位晃动不止,扬起了一炉的香灰。
屋内供桌上摆着供果,被围绕的灵位上面写着:兄长温定兰之位。
*
“怀顾哥和裴少宗主打起来了!!!”
负责巡逻的燕子落地化形,刚抱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温棠,宋怀顾一拳已经招呼了上来,正正好好砸在裴辞冰的鼻梁。裴少宗主长这么大都是他削别人,第一次被人揍,根本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鼻血已经顺着鼻腔滑落下来了。
“宋怀顾!你他妈为了一个灵位打我!?”
宋怀顾气得浑身发抖,根本不跟他废话,第二拳已经要招呼了上来,裴辞冰五指一伸,紧紧裹住了他的拳头。
“他妈的下手真狠啊?亏我以为你之前是个斯斯文文、就会耍心眼的人,现在看来,你这劲儿也不小啊。”
裴辞冰顾不得喷涌而出的鼻血,只能双手死死架着宋怀顾,不让那人再有可乘之机,宋怀顾将他怼在墙上,提膝就敲了上来,裴辞冰连忙躲开,长腿一别架住宋怀顾的,两人就这么僵持着,目光里都迸出了火花,谁也不肯退一步。
一道霸气不输威严的女声破空而来:“干什么呢?!”
一旁急忙抱着温棠哄的燕儿险些哭出来:“唐姐!!!”
宋怀顾分神看了来人一眼,裴辞冰瞅准时机把他推开,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显然余怒未消。
宋怀顾踉跄两步站稳,看都不看裴辞冰一眼,两步上前想要抱过燕儿手里的温棠,却被那女子截了胡。
唐梨拍着温棠的后背,动作轻柔,可对着宋怀顾说话的声音却很严厉:“宋怀顾你真行啊,我不过不在万妖城几日,你是不是想把房梁都拆下来了?!”
宋怀顾站在原地攥了攥拳,不说话。
唐梨又抬眼瞟了一下裴辞冰:“裴少宗主,乱晃也要有个限度,毕竟这是万妖城,不是天水台,你说呢?”
裴辞冰直接迈步就走,和宋怀顾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个人肩膀相撞,闷闷的一声响。
宋怀顾眼瞳充血,恶狠狠看了一眼裴辞冰的背影,就被唐梨挪过来的身影拦住了视线。
“平复平复情绪,再跟我说话。”唐梨摸着温棠的头,刚刚这孩子的哭声就已经渐弱,怕是不大好,一摸果然又滚烫了起来,“我总以为你已经能把情绪收敛得足够好了。”
“这事儿永远不行。”宋怀顾冷声道,“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这件事情,不行。”
唐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叹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放下过心结。”
“这辈子都放不了。”宋怀顾只有在瞥见温棠的时候,眼底才会泛出来一些心疼的情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赶紧回去请医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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