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夜,听着水滴打在铁皮板上的声响和近在咫尺的漏雨声,雾夕缩在被子里抽抽答答,说不清有没有睡着。


    等到雨停天也亮了,她淌着水走到窗前向外望。


    举头看不到天,是密布的环状简陋房舍,低头也看不见地,是一圈圈更破败的屋子。


    这地方叫镭钵街。


    数年前横滨租界发生了场原因不明的爆炸,留下一个大坑,后来也不知怎的,就被群无家可归的人占据,成了个三不管地带。


    雾夕想着她在市中心全款买下的精装房、百多万的存款,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我就是喝多了乱说的,求您让我回去吧,就算让我以后一直被人讨厌也行啊。”


    只有她能听见的讥诮怪诞的笑音响起,嘲笑她痴心妄想。


    雾夕气愤极了:“太过分了,契约也就算了,凭什么把我丢到这个鬼地方?”


    魔鬼说:“这是你的异面同位体,今年才十三岁,相当于你白捡了十三年的青春和寿命,你赚了啊。”


    所谓异面同位体,共用一个灵魂,类似主体和投影,没有主次之分,各有不同经历性格,但融合没障碍,社畜版雾夕的成熟思想和三观轻易便占据优势。


    雾夕二十六岁,昨天过的生日,因为被眼红她升职快的酸鸡同事嘲讽‘能力强又怎么样,还不是没人爱’。


    喝多了之后抱着早逝父亲留下的遗物——一枚风干眼球哭唧唧地抱怨,结果就被告知自己和魔鬼签下契约,被送来了平行世界。


    这倒霉事儿想起一次后悔一次,雾夕心想,她不过是喝醉了有点怨念自己母胎solo至今,何至于此?!


    她吸着鼻子,回忆起异世界版自己的经历。


    同样是十三岁死了父亲,不同的是这边的老爸留了封遗书,交待她来横滨找自己的兄长。


    不管是哪个雾夕,父亲都是她唯一毫无保留信赖的人,就算他已经死了。


    于是她卖掉在种花的老房子,靠砸钱偷渡过来了,上了岸才发现伯父的电话没人接。


    她身上没多少钱了,便向路人打听哪里既能歇脚又省钱,就被指来了这里。


    雾夕环视了眼这个破烂的,连水电都没通的房间,一时间悲从中来。


    她爸爸可是个跟着老婆去了种花,连姓都改了的狠人呐,鬼知道他兄长会怎么看待她这个侄女?


    况且几年都没联系,人家换号也正常,这要怎么联系!


    爸爸啊爸爸,你怎么在哪个世界都坑你宝贝女儿我啊!


    魔鬼用满是蛊惑的声音说:“怕什么,现在你是我的契约者,钱或者居处,只要出去,多的是人要捧着给你。”


    雾夕:“……”富江作是因为死不了,她还是老实苟着吧。


    这破地方实在没什么好留,还是想法子找份工打,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


    离开之前,雾夕拿起桌上的镜子看了眼,碎裂的镜面里倒映出的脸庞稚嫩清丽,既瘦且白,并不算出挑,那大而纯黑的瞳仁却总像含着泪光似得,配上细而低垂的眉角、下挑的眼角,望着人时透着股游离易碎,楚楚可怜。


    她把连帽衫的帽沿往下拽了拽,把放在床边的短刀藏在衣服下面,这才推门走出去。


    天刚蒙蒙亮,走在镭钵街狭窄的街道只零星看到几个路人,虽然会侧目多看她两眼,但理解成对生面孔的好奇也说得过去。


    雾夕低着头快步向前走,既不停留也不多看谁一眼,但就算这样,麻烦也还是找上她了。


    有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窜出来,档住了她的去路。


    “哪里来的小孩子?”


    那是个青年男人,有双混浊的眼睛,潦倒的味道从他衣着和神态里透露出来,“好像以前没见过你?”


    “路过而已,”


    雾夕皱着眉头凝声道:“麻烦让一下!”


    那男人不光不让还凑上前去,矮下身试图看清她斗篷下只露出下巴的脸,“是女孩啊,莫非是哪里来的大小姐?”


    他试图抓住她,雾夕警觉地退后一步避让过去,刚要说什么,斜对面就冲过来一个男孩,挡在她面前对男人叫道:“太志,几天不见又在欺负小孩子啊?”


    那是个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灰白短发下是双黄绿色的眼睛,称得上清秀的脸却偏偏带着些痞气。


    虽然面对的人比自己小得多,太志的脸上却露出明显的忌惮,“这孩子又不是羊的人,白濑,你什么时候爱管闲事了?”


    “羊本来就是孩子们为了互相帮助成立的组织,”


    见他还敢多嘴,白濑抽出匕首指向太志,凶狠道:“不想身上被开个洞就给我滚!”


    太志不甘心地看了眼他身后的雾夕,忿忿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转身走了。


    白濑回头望向雾夕,“你没事吧?”


    雾夕很感激他:“我没事,谢谢你。”


    她绕开他继续向前走,白濑双手插在衣兜里,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雾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就笑着说:“你也太冷淡了吧?”


    雾夕想了想,停下来对他说:“我只是想早点离开这里,嗯,那麻烦你送我一程?”


    白濑心中那点不满顿时烟消云散,走到雾夕身边同她搭讪:“听你的口音,像是外地人,刚来横滨吗?”


    “其实我是外国人,”雾夕道:“来横滨是投奔亲戚的,不过暂时没联系上,就在这里借宿了。”


    白濑立刻说:“既然无家可归,不如加入我们羊吧。”


    雾夕环顾了下周围,脸上露出犹疑的神色:“我不想留在这里。”


    “你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孩子,就算离开镭钵街也很危险。”


    “可是……”


    白濑有些不快,按住她的肩膀说:“只有羊才能保护你,没理由吃了亏还这么冥顽不灵吧?”


    雾夕侧头望向他因用力泛白的指节,顿了下说:“那就麻烦你了。”


    *


    羊的据点在很靠近地面的上层,是两三层串联起来的建筑,虽然简陋,但通了水电并且挡风挡雨,已经是不错的落脚点了。


    过了眼大半成员,发现他们都是些同龄或更小些的孩子之后,雾夕有些安心。


    她不觉得这种贫民窟的孩子会有多纯洁良善,但孩童总比大人更纯粹简单。


    孩子们争相同她聊天,其中一个粉色长发叫柚杏的女孩格外贴心热情,拿来了适合做早餐的白吐司和温牛奶,味道新鲜正常,让雾夕心生感动——好歹她也没被丢到流星街那种地方去。


    这些孩子们那样喜欢雾夕,雾夕又决定要和他们打好关系,很快便亲密融洽得像一家人了。


    这时却有人来煞风景,一把推开房门,也不进来,只挡在门口说:“我说你们,不要在我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擅自接纳来历不明的家伙,要是让危险分子混进来怎么办?”


    凌厉的眼神伴随着与寻常孩子截然不同的气势,雾夕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锐利坚定的钴蓝色眼睛。


    仔细一看,那却只是个瘦小的男孩子,赭发下是张精致俊美的脸,张扬的狂气让人见之难忘。


    雾夕眨了眨眼,怯生生地站起来说:“抱歉,都是我的错,请不要责怪别人。”


    之前离开的白濑跟在那少年的后面,打圆场道:“中也,别那么小气嘛,这孩子很可怜的,话说,我们羊本来就是为了帮助孩子成立的组织吧。”


    “嘁,”被称作中也的,看起来是首领的少年定定地看了雾夕两眼,扭过头去,让雾夕看到了他泛起粉红的耳尖,“擅自出现也就算了,好歹也说说看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吧?”


    雾夕认真拘谨地回答了他,那少年便道:“我是中原中也,你确定要加入羊吗?”


    她点点头:“嗯,这里的大家都很亲切,我想应该会处得来才对。”


    中原中也却说:“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混在一起图个温饱,你既然有亲戚,还是先找找看再说吧,有空的时候我带你出去打听一下。”


    真意外,居然是个负责任的好人。


    雾夕望了眼他身边满脸不爽的白濑,又看了看贴在身边的柚杏,心想,这儿真是很不错的实验范本,暂且留下来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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