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安在寒音寺里吃斋念佛的第三日,京城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去寒音寺那日,先是工部修建水坝不利,被陛下罚了俸禄,又是户部账面不清,圣上下旨十五日内把十年来赈灾的账目交上来,一时间六部人人自危。
徐尛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账面,他找借口拖了十五日,紧赶慢赶估计能把账做平,却在第二天下午收到了一封密信。
三日前,礼部侍郎又去了云端书楼,想买那本琵琶乐谱的孤本,却被告知,那孤本不巧,上回他和徐尛去的时候,正好被买走,当时人就在他们隔壁。
礼部侍郎瞬间就想起,当时徐尛说了什么话,瞬时汗都出来了,他怕被连累,调查了三日,赶紧写了信给徐尛。
隔壁是谁云端书楼的人也不知,只知道是个女子,小厮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大概买了是要送给别人的。
送别人……那个时候正巧是礼部尚书女儿的及笄宴。
那便是赴宴的贵女了,他去了尚书府旁敲侧击打听了打听,这礼物里还真的有一本琵琶乐谱,这孤本是永安侯府二房嫡女送给李芸熙的。
本来礼部侍郎也松了一口气,不过是个闺阁女子罢了,但以防万一还是派人查了查。
这不查不知道,姜予安和贺延臣好似有些接触!
那这事儿就大了,贺延臣是谁?武德司武德使,武德司掌文武百官的情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还是骂贺延臣,那贺延臣能不添油加醋的和圣上说吗?加上户部账目一事,徐尛焉有命在?他会不会被牵连?
徐尛也没想到,两个月前的事情竟然还能翻出来说,也没想到当时随口的话也能被人听去。
但毕竟是个闺阁女子,认识贺延臣又怎样?如果贺延臣知道,早就参他一本了,何至于两个月了还没消息?
现在最主要的是把账做平,这才是正儿八经掉脑袋的大事!
可没想到,就在收到密信的第二日,十一月十七,徐尛被参了一本,直言他大逆不道,污辱同僚,蔑视圣上。
徐尛被喊进宫,承平帝大骂了他半个时辰,户部账面不清不楚,他还敢在外面嚼舌根,最后责令他三日内,把近几年户部赈灾的账目都拿上来,然后闭门思过一个月,罚俸半年。
徐尛出宫的时候,脸色奇差无比,在里面跪了半个时辰,走路都有些踉跄,他坐在马车里,脸色阴翳,说道:“这永安侯府二房的小姐,是要本官的命啊。”
他没敢问是谁参他的,偏偏在这个他需要时间做账目的时候……可他看到了那密函,盖着武德司的印子,除了贺延臣还有谁。
几天前皇上就要他把十年间赈灾的银两支出全部交上来,怀疑户部拨出的银两,有人克扣贪污。
本来徐尛就在风口浪尖之上,有人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那天还有别人吗?只有一个礼部侍郎,还有当时隔壁的那个娇小姐。
他不怀疑是礼部侍郎,他没有必要,而且这件事情爆出去,指不定会连累他,那个老油条可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永安侯府的……她一个娇小姐,和他这个朝廷官员,八竿子打不着边,她为何早不和他说晚不和他说,偏偏选了现在?难道是早就说了,贺延臣压到了现在?
姜予安去寒音寺之前,京中就有风声传出,圣上要彻查贪污受贿,克扣灾银,土地兼并之事,姜予安就叫平叔把这些年送给这户部尚书的银子数量,账目记录都写下来,并一封举报他大逆不道的信,在她从寒音寺回来之前,一同以畅意酒楼的名义送到了大理寺,只是听到消息的人从姜予安变成了畅意酒楼的账房先生,在户部尚书焦头烂额之际,给他添一把火。
圣上要十年的账目,徐尛推托数目太多,需要十五日,倒是合情合理,叫人无法反驳,但十五日的时间早就够他把账目做平了,贺延臣还正思量,不知以什么理由缩短这时日,结果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他即刻叫武德司去查,发现徐尛那日确实去了云端书楼,和礼部侍郎一起,武德司的人又去了礼部侍郎处,进一步查证,查实之后,他把这信写徐尛贪污的一段按下不表,只叫人参他大逆不道污蔑同僚,果不其然,圣上把他骂了一顿,十五日的时间缩短到了六日。
六日,徐尛就算不眠不休,十年的账目也难做平,他这个户部尚书,怕是要做到头了。
贺延臣把那封信凑在烛火上烧了,想起之前畅意酒楼邀请他当股东的事,笑了笑:“倒是有趣。”
“去查查,畅意酒楼怎么知道的。”外面成二领命,出去了。
一个酒楼的账房先生,去书楼买书,就能听到徐尛说这种话?徐尛做了这么多年官,就算确实生气,又怎敢大庭广众就说?以云端书楼的布局,那就只剩三楼的雅间了。
书楼的雅间只有买一些孤本或是贵重书籍才会开放给客人,账房先生,一个月月银多少?花大价钱去买一本书,着实存疑。
刑部和大理寺合并查案,那必然是需要些东西的,姜予安只想给他添把火。
姜予安想到了贺延臣会去查这事的真伪,为了避免查到她身上,她仔细想了想。
武德司的特务也不是随处都有,事事能知道,更何况还是她这种闺阁女子,武德司根本不会注意,于是去寒音寺前一日,她特意交代了书楼接待她的小厮,花了点钱,只叫他说是个中年男子来买那孤本的,这些贵人有时会有这种需求,小厮也见怪不怪。
想必以贺延臣的手段,调查书楼雅间,确认了徐尛和另一个人来过,问了雅间隔壁是谁,顶多会询问一番账房先生,账房先生那里,姜予安也早就交代好了。
贺延臣更大的注意力会放在当日和徐尛一起的那个官员身上,徐尛是不是说了,具体说了什么,去问那个人就知道,而那个人,和徐尛一起,自然不会是普通人,一定想尽办法把自己摘出去,把徐尛到底说了什么全盘托出。
最后便是……那日她去买通小厮的时候,小厮和她说,就在前一日,有人问过那天是谁买了那本琵琶乐谱的孤本,还问她当时在哪个雅间,这倒是出乎姜予安的意料,但那又如何?徐尛这边知道是她,可贺延臣那里她却给了一个账房先生的答案,是谁告的密这一点,贺延臣这方和徐尛那方,估计是心照不宣的,哪会在这一点上互通有无?
至于徐尛和那人……她好歹是永安侯府的人,永安侯在朝中虽然官职不高,但爵位在身,徐尛也不敢对她这个闺阁女子怎样,她和贺延臣之前有些接触,若是他们调查自然查得到,可她没有理由和他们作对,顶多是和贺延臣认识,听到之后和他说了一嘴,贺延臣怎么干,她如何得知,如何能左右?
她也不能以永安侯府小姐的名义和贺延臣说,和上面那条理由一样,她没有理由和当朝官员作对,如果是她说的,贺延臣会怀疑畅意酒楼的背后之人是她,她并不想暴露自己,唯有畅意酒楼,前因后果完整,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即便是对徐尛落井下石,也是有原因的。
贺延臣更不必暴露畅意酒楼,对他来说,这件事情本身比是谁知道是谁告诉他的更重要,他调查谁,畅意酒楼就举报谁,本身就是在帮他的忙,况且那日在畅意酒楼,他当众给了徐尛个没脸,想必和徐尛关系也不如何,他不会不卖畅意酒楼这个面子。
姜予安确实所料不错,贺延臣也是这么干的。
但她到底是官宦人家,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感知百姓生活,对于京城酒楼的账房先生买孤本这种事,并没有感觉多奇怪,却被贺延臣一下子捕捉到了。
京城顶尖酒楼的账房先生,确实有那个能力买孤本,但并非必要,百姓的主要花费,多在吃食穿衣上,如果不是读书人,很少会有人花钱在书籍上,若是爱好看书,倒也无可厚非,可这账房先生真的爱好看书?
成二调查回来便知。
一个时辰之后,成二调查回来了,今日他上职,穿着武德司的制服,佩刀一放,那小厮立刻就招了,不是什么中年男子,而是一个贵女,但他不知道是谁,年纪二八左右,面容绝色,鼻尖上有一颗小痣,给了他钱,叫他说隔壁是一个中年男子。
贵女,二八年华,鼻尖上有一颗小痣,面容绝美……
贺延臣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人,他眉毛微挑,姜予安……
那个女子。
她和畅意酒楼是什么关系?难道她才是这畅意酒楼背后之人?
这回她干的事,又刷新了贺延臣对她的认知,这女子不仅心性绝佳,这筹谋算计,也是一等一的。
如果不是账房先生买孤本这一点有些疑虑,他确实不会往下深究,礼部侍郎若知道是她在隔壁,只以为是她告的密,而贺延臣更不必告诉礼部侍郎是谁说的,但他们各自的答案大相径庭,却又心照不宣,他贺延臣竟是差点被她牵着鼻子走。
“主子,那女子小厮并不认得,排除还需要些时间,明日必有结果。”成二说道。
但贺延臣不怒反笑:“不必再查了,退下吧。”
她全了他的事,又不想他知道背后是谁,那贺延臣就顺了她的意。
但……贺延臣突然眉头一皱,喊来成一:“去查查姜予安在不在永安侯府里,给我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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