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欠的话题,还是被明柚提了出来。晏柠西有种被反将一军的窘迫感,她越是想跟明柚在金钱上扯平,就越是会阴差阳错地出一些“事故”,让她和她剪不断理还乱。
见晏柠西为难,明柚又说:“手机是我自己没拿稳摔地上的,是我自己全责,与晏姐姐无关。晏姐姐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可以当我的军师,帮我参谋换哪个牌子的手机比较实用。我在这方面知之甚少,又听不得店里工作人员的推销。你帮我选一个吧,等下我就直接买了,晚上回去研究资料传导。”
晏柠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种情况,明柚当她默认了。她很少见到话比她还少的人,晏柠西的惜字如金,跟她当年在高中时有的一拼。
“会让你为难吗?”
“没有。”晏柠西自己的手机也用了快两年,但距离她上一次了解手机,并不远。
“那就好。”
明柚喝了一口柠檬水,低头转动杯子思考该如何取信于晏柠西,片刻后抬头望着她,“那天在公寓里对你说的气话,我想心平气和地重说一遍。”
“人无完人,有缺点,也有优点。我很抱歉,相识以来,暴露在你面前的似乎都是我的缺点。也很对不起,我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无意间发泄到了你身上。虽然这么说,有点蛮不讲理,但也是我真实的感受。”
“晏姐姐,每次你在我身边时,都会让我很有安全感。”
“如果说''安全感''有夸大其词的嫌疑,那么,也可以说是''喜欢''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晏姐姐听说过''第一印象''效应吗?”
第一印象效应。晏柠西比明柚更知道。
但却是明柚点醒了她。
“听过。”
明柚笑了:“那晚遇到你,是我的幸运。真的不敢想象,带我去酒店的要不是你,我现在会有多后悔。”
服务员来上菜,明柚的即兴陈情也告一段落。对一个播音生而言,这不是难事。
“两位请慢用。”
这家店的饭菜卖相和口味都很给力,超出了明柚的预期。两人用餐期间只聊了三言两语,多是跟美食相关的。
用完餐,晏柠西借着去卫生间的空隙,到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她的朋友已经在线买过单了。
点菜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总计消费金额,结合种种迹象表明,明柚的家庭条件优渥,日常消费中没有什么金钱概念。
可她不同。
自上大学起,她的每一笔支出,每一笔收入,都要精打细算才能让生活过得不那么潦倒,才能让自己白天光鲜亮丽地站到人前。
她不富有,也不贫穷,更不欠明柚。所以,有什么好争的呢?跟这个骄奢任性又不差钱的00后。
想通了这点,晏柠西也不纠结了,回到座位:“去1楼吧。”
……
离开餐厅,两人坐直升电梯到商场1楼,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海洋球玩乐区,像是才搭建不久,有几位穿戴着卡通服装的人偶在给过往行人派发优惠券。
“明柚。”路过玩乐区时,明柚被一个女人喊住。
那女人穿着红色连衣裙,披了件浅色针织衫,挎着logo显眼的名牌包包,戴着招摇的钻戒和黄金手镯。
“真是你啊。”见明柚朝她看来,女人踩着近十厘米高的白色高跟鞋加速走了几步,“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呀?跟同学还是朋友?难得放一回长假,怎么回怀安了,也不抽空来家里坐坐。子桓都快忘记他有个姐姐了。”
明柚脸色骤变,警铃大作,竖起了浑身利刺,反唇相讥道:“脑子就不好使,就去医院。”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是明柚父亲明泰的现任妻子,陈蕊。
儿子被明柚暗讽脑子有问题,陈蕊也顿时火冒三丈:“用恶言恶语来咒骂自己的亲弟弟,就是你的教养吗?”
“教养?”明柚嗤笑一声,“我有没有教养,你也不是今天才领教。陈蕊我奉劝你一句,不想自取其辱,见到我就有多远离多远,不要来惹我。我跟你无话可说。”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陈蕊,明柚就觉得她的长相尖酸刻薄。
后来通过接触也见识了,陈蕊这女人不只是长得尖酸刻薄,是为人处事也相当尖酸刻薄,典型的得理不饶人,泼妇中的绩优股。
尤其是在有她的场合,陈蕊活像一只杀红了眼的战斗鸡,追着她啄,眼里就容不下别的人。
明柚烦透了她,牵住晏柠西的手,想绕开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女人。
她的无心之举,令晏柠西冰凉的指尖颤了颤。
女孩对她“动手动口”已有先例,是以身心的抵触感并不强烈,但与之手心相握相贴还是第一次,晏柠西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右手任明柚握着,为掩盖异样,晏柠西举起左手看了眼手机屏幕,恰巧,来了条未读消息,提示为“何老师”。
可消息未被点开,屏幕就再度黑了下去。
被身为晚辈的明柚态度如此恶劣的对待,陈蕊脸面上挂不住了,上前截住明柚的脚步,双手抱胸发了狠话:“行,你要把话当着你朋友的面说得这么难听,也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你爸六月份从他的个人账户转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出去,是给你了吧?”
晏柠西被陌生女人“审视”,浑身不自在。
从简短几句对话中,她已大致听出了这个女人跟明柚的关系。作为局外人,在两人针锋相对的当口,她不好贸然插话,以免措辞不当激发矛盾。
明柚怒从心起,侧身一步挡在了陈蕊和晏柠西中间:“你耳聋还是听不懂人话?我再讲一遍,我跟你们一家三口都无话可说。让开。”
陈蕊充耳不闻:“三十万,他给你的这笔钱也够当嫁妆了。毕竟你是他女儿,日后嫁人,不能失了体面。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这么讨厌明家,怎么不干脆跟你妈改姓杨算了?反正过年过节,你也从不向明家人嘘寒问暖,春节回一趟明家也跟完成任务似的,拉着脸坐不了十分钟……你占着明家长女的名头,拿了钱又不尽孝,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蕊的奚落句句充满挑衅,成功点响了明柚的警报。明柚松手对晏柠西说道:“晏姐姐,你去前面店里等我。”
晏柠西担心明柚会冲动,可她一个外人没理由介入人家的家事:“有话好好说,别太急。”
“嗯。”
明柚和陈蕊发生过最大的一次“争执”,是在她18岁生日这天,明泰“先办后知会”给她组了一场生日家宴。
包房里,原计划只有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人。明柚作为小辈,长辈们都到齐了,她能不去吗?是母亲杨桂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动,亲自开车将人给送到了饭店。
哪知刚开始动筷,陈蕊就带着丁点大的明子桓推门而入。
明子桓就是陈蕊的法宝。
他一出现,爷爷奶奶眼里哪还有明柚这个不讨喜不亲人的孙女;他一出现,自然而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和主角;他一出现,好好的生日蛋糕就沦为了玩物,被他挥舞的刀叉切得稀碎,一片狼藉。
明柚不稀罕这场形式上的家宴,也不稀罕那个两层高的生日蛋糕,但她很窝火,当即摔了筷子。
——陈蕊,你有劲吗?
那是她第一次当面直呼陈蕊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当着明家众人的面跟她叫板。
明柚的户籍在明家,但跟着母亲生活。所以陈蕊名义上是明柚的后妈,且陈蕊入门,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小三插足上位。再加上她又给明泰生了儿子,两位老人家把她当做儿媳妇维护也无可厚非。
当天,明柚摔筷子又直呼后妈名讳的行为,惹怒了老爷子。到头来,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就成了明柚。
那是陈蕊,是明家人送给她的成年礼。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成年礼。
……
海洋球乐园里,四岁大的小男孩在爸爸的护送下爬上了滑梯,兴高采烈地寻找场外妈妈的身影。
红色,醒目。
“爸爸你看,妈妈去了那边。”
明泰陪着儿子明子桓在海洋球里面玩耍,这是他前半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亲子时光。然而在他看清陈蕊对面的女孩是明柚后,不淡定了。
“子桓下来,我们去找妈妈。”
这头,明柚已拉满战力值,火.药味十足:“我身上留着明家的血脉,为什么要改姓?怎么,怕我跟明子桓抢财产?”
陈蕊抬高下巴,直言不讳:“你爸这边的孝道不用你来尽,撇干净,对我们双方都好。”
“我看不见得。陈蕊,激起我的战斗欲,对你没好处。你做你的明太太,明家的钱,你们母子能花多少拿多少,是你的本事。至于我花不花,拿不拿,花多少,拿多少,那是我和我爸的事。总而言之,要我跟你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我们互不干涉,才能相安无事。”
“明柚,我好言相劝,你别不识好歹。再怎么说我也是你……”
“陈蕊。”明泰抱着明子桓匆匆赶来。
“妈妈,抱抱。”明子桓张开双手,要陈蕊抱。
“乖,让妈妈陪你再去玩会儿。”明泰顺势把儿子送入陈蕊的怀里,按着陈蕊的肩,把她们母子往玩乐区推。
还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明柚闭了闭眼,看不下去。
“明柚,她跟你说什么了?”明泰和陈蕊是夫妻,哪怕是从他自己的账户大额转账,迟早也是会被发现的。他不是怕陈蕊跟他吵跟他闹,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先生,请管好你老婆。她若执意把我视作眼中钉,我随时应战,奉陪到底。”
“她对你没有恶意,就是刀子嘴,你……”
“她什么嘴什么心,我没兴趣了解。但你最好让她了解,你女儿是个睚眦必报、说到做到的人。她要是继续冥顽不灵,再来找我麻烦,后果自负。”
明泰怅然若失地望着女儿转身,又想起七月送她生日礼物时,她带着些许温度说的那句“谢谢爸”。
原以为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点一滴慢慢修复裂缝,看来是希望渺茫了。
像一座冰山一样挡在他和明柚中间的,岂止是原生家庭破裂给她带来的心灵创伤,屹立在他们中间的,还有陈蕊和明子桓,以及爷爷奶奶对明子桓的偏袒。
明泰一个大男人,在这种事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寄望于时间这味良药了。
晏柠西静立在店门口。她一直远远注视着明柚的方位,也细想着那个名叫“陈蕊”的女人说的话。
信息量太大。
她能不能问?该不该问?
她的关心,明柚肯不肯接受,又会不会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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