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奉回来了。姜秉儿这几天的悠闲日子算是到头了。


    他一回来,先来云三夫人院中,去问了婶婶的好。离开前叫上了姜秉儿。


    姜秉儿下意识地不想去,云溪奉倒是知道用什么能带走她,简单地说和临泉镇有关。


    这下不用人催,姜秉儿扔下花盆颠颠儿就跟了上去。


    云溪奉令小纪先送她去书房,自己先一步更衣梳洗去。


    姜秉儿闻到了他风尘仆仆的气息,自然猜到他许是一路奔波。让她一个人先去书房,就老老实实先去了。


    依旧是她去过一次的书房。不同的是书房中已然多了一张椅子,长案上少了不少书册,多了一些信函。另外还多了一盆绿植。树叶上还有水珠,明显就是姜秉儿刚刚在云三夫人院中浇水的那一株。


    她扭头,支摘窗是打开的,窗外只有一片空旷,最多就是周围的竹子晃一晃簌簌声。


    姜秉儿假装没看见,趁着云溪奉还没来,伸手在有些蔫儿的枝叶上戳了戳。


    书房这种地方,云家是不允许侍女进来的。守在外头的小纪接了侍女手里的茶托,敲门进来。


    长案旁专门腾出来了一个空位。案上空了不少,小纪上了两盏热茶并一碟瓜果,下意识有些难以想象,素来严苛的将军居然会允许吃食一类进入书房。


    这位姜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姜秉儿谢过小纪,坐着饮茶等了片刻。


    云溪奉却是从半壁石玉屏风后推开暗门出来的。


    姜秉儿下意识起身理了理衣袖。


    他许是刚沐浴过,一身浅淡的蓝衫,腰系金色绳坠,长发还未干,随意挽了个单髻,额前甚至还有些水珠滴落。


    云溪奉一身水汽,拉开黄花梨灯挂椅,落座,热茶不够温度,他并不介意,一口饮尽。


    空的茶盏被推到一侧,他嘴唇本就生得薄,被茶水润过,显露出一层绯色。


    长案上他手肘一侧摆放的信函有些乱,他随手取出一份瞥了眼,指尖一弹,落到姜秉儿的案前。


    “冉家事已经解决。你看看。”


    姜秉儿接了信函,封面上写着姜字,她没有第一时间拆开看,却是诧异地抬眸盯着云溪奉。


    刚沐浴的他洗去风尘仆仆,倦意却藏在他眼角眉梢,他修长的指抵着额头,湿漉漉的碎发贴着额角,水珠润湿了他指腹。


    姜秉儿忽然想到,若是她坐牛车来往与临泉镇和京中,单程要个五六天。但是如是骑马……来回五六天也有些太快了吧?


    她居然在想,云溪奉不会是亲自去临泉镇帮她解决冉家之事吧?


    嘴唇动了动,她想问,犹豫了下低头拆开信函。


    信函里薄薄一页,是她姨娘的字迹。


    开头第一句就给了她迎面暴击。说见到了云溪奉。


    后面的姜秉儿几乎看不太进去,只知道冉家做的局被找到了证据,被云溪奉反手送到府衙,冉老爷已经被下狱。姜二爷和姜三妹都被救了出来。


    她看到最后,匆匆折起信。


    云溪奉亲自去处理了。原来他这一趟急匆匆的外出,却是去将临泉镇的隐患解决了。


    “多谢将军。”姜秉儿真情实意地道谢。


    这件事说难不难,但是难得是云溪奉亲自前往处理。此后冉家不会再是后忧。


    她着实松了口气。云溪奉的态度大概能看出来,他已经看淡了当年的旧事。起码对她没有报复之心。能替她解决这件事,起码也是怀有善意的。


    她不由得反思当年的自己,难得心生愧疚。


    他是心思纯粹的好人,不像她,可坏了。


    “别急着道谢。”


    云溪奉一路奔波,一杯茶饮尽,拨开瓜果吃了些填腹。其中有一个橘子,他指尖一扒拉剥开完整的橘皮,修长的指一抬,整个橘子送入口中。


    后槽牙一咬合,他眼神锐利,直视着姜秉儿。


    有一瞬间,姜秉儿仿佛听见橘子汁水爆溅的声音。


    她下意识抖了抖,默默缩了下脖子。


    他仰起脖子,喉结滚动,整个橘子吞咽下去。而后眼角下垂,打量着紧张的姜秉儿。


    “我亲自替你做事,按照你的规矩,该怎么填笺你知道。”


    姜秉儿脑袋都发懵,盯着云溪奉看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慌忙低下头去。可低下头去不代表她就顺畅了,咬紧下唇,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蔫坏的崽儿。


    这是当年她经常做的事。


    身为姜家大姑娘,她在通城的权利可以说只比府衙的那几位低一些。免不得被不少人求到跟前去。她很好懂,喜欢的人怎么都愿意给兜底,不喜的人,甩脸子就走,根本不在乎对方是谁。


    就像是当初通判之子,围着她打转求个笑脸,姜秉儿看他笑得纯良可每次见他总觉着后背发凉,就死活不肯与他亲近。说甩脸子就甩脸子,甚至还甩过他一鞭子。


    那是对外。对内,主要是对少年云溪奉,那可谓是拿捏到尖儿。


    云溪奉有任何逼不得已需要她出面的事,姜秉儿都会喜滋滋地取来沾花长笺与笔墨,让他写上自己某年某月有求于姜秉儿,感激涕零,特提出愿意供姜秉儿肆意差遣一次,绝不拒绝。


    毕竟少年几乎是不怎么听差遣的,想让他心甘情愿为她做些什么,难的姜秉儿头疼。


    姜秉儿每次笑眯眯收起花笺,还会理直气壮的对面无表情的少年说:“这可是你自己写的,我可没逼你。”


    少年直接折断手中的笔。


    姜秉儿撒腿就跑。惧怕过后,又悄咪咪在窗外探头,笑得像极了偷吃鱼的小猫咪。


    “晚上你来给我洗脚。”


    这样的花笺她有整整一匣子。差遣云溪奉的事情从什么洗脚,剪指甲,再到替她挽发化妆,这些都是不过分的欺负,最过分的当属在成婚前的一次。


    她险些逼得那位冷情淡漠的少年,露出最本能的兽性。


    几乎将她吞噬。


    姜秉儿盯着长案上早就准备好的花笺,哽住了。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现在轮到她来给云溪奉写笺条了。


    无力反抗是一面,云溪奉的确是亲自前往临泉镇解决了冉家。有他出面,姜家人自然是不用担心。让她安心。


    她自己取了笔磨墨沾墨,别别扭扭地在花笺上写下最简单的承诺。


    前面的都不重要,这花笺的重点就是最后承诺。肆意差遣。


    这是当初她给云溪奉定下的内容,他不得反抗。如今她提笔来写,倒是写了自己最熟悉的这一句。


    轮到云溪奉来差遣她,她还不得反抗。


    递交花笺,姜秉儿心中还抱有期待。


    如今的云溪奉身份地位大不相同。周围可供差遣的人很多。他不至于会真的来差遣她吧。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真的差遣她。她也不见得会什么呀。


    她理直气壮地想,云溪奉清楚知道她有多无能,就算她办不到,只能怪他不会选。


    这边姜秉儿紧张,那边云溪奉接过花笺看都没有看一眼,等墨迹干,随手夹在一本书册中。


    瞧着不像是现在就要使用职权的样子。


    她也松了口气。


    “……那个,丢了的那份休书……”


    姜秉儿小心翼翼提及。


    提起这个她有些心虚。到底是丢了一份休书,还是写着云溪奉的名字。一旦外传,说不定会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无妨,我继续派人去找。”


    既然有了云溪奉的承诺,那姜秉儿就没别的可担心的了。


    她慢悠悠起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


    “因为我的一些事叨扰贵府多日,实在是抱歉,我……”


    她客套话还没有说完,云溪奉敲了敲桌案,告诉她。


    “姜家人都在京中。”


    姜秉儿下一句到嘴边都说不出来,她震惊地瞪大了眼。


    都在京中是什么意思?


    云溪奉这一趟不单单是帮她……等等。


    不会一开始见到她不是不想杀她,而是顺势而为,找到所有的姜家人,将他们一网打尽,再行报复之事吧?


    她震惊心酸又茫然的盯着云溪奉。


    大将军就是大将军,心已经黑透了,这种手段都能想得出来,险些骗出她的愧疚来。


    转念一想能走到他这个地位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思纯善的大好人。


    不说别的,当年才十六岁的他,就骗的她闯下大祸,从此和他拴上一根绳子。


    姜秉儿努力按捺住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想说话,抖得听不出音。


    “你想……你要做什么?”


    云溪奉闻言饶有兴趣地看向姜秉儿。


    “你肆意妄为,不受世俗约束,想要威胁你也只有血亲。姜栖栖,你猜我要做什么?”


    姜秉儿下意识地想,他是想将姜家人全杀了吗?


    他的眼神里好像没有杀意。


    不是,如果不是想将他们都杀了的话,那就是……报复。


    报复她之前的种种行径。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姜秉儿在心里默默劝解了自己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而后,她攥着衣裙,屈膝。


    像当年的云溪奉一样,准备跪在他的面前。


    她没跪过父母以外的人,下跪,跪她曾经的奴隶,着实有些让她难堪。


    还未跪下去,云溪奉的脸色已然铁青,手中攥着一本书册狠狠撇出,砸在远处花瓶上。


    瓷片开裂碎了一地,也吓得姜秉儿呆住。


    “走。”


    云溪奉眉眸凝霜,冷冷地盯着屈膝欲跪的姜秉儿。


    “现在就走!”


    姜秉儿吓得腿软,怂得很快,他说走她不管不顾转身拔腿就跑。


    没跑两步,身后有人大步追上来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翻了个身。


    脸色苍白的少女被按在门板上。


    “姜栖栖,这会儿你怎么就学会听话了?”云溪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姜秉儿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她哭丧着脸都不敢回答。她敢不听话吗,生怕跑慢一步脑袋瓜儿都不在她脖子上长了。


    “让你听话了吗?”


    姜秉儿被抵在门板上,呼吸急促。她眼睛里几乎都要闪泪光了。云溪奉与她近近挨着,让她一切情绪都无处遁形。


    离得太近了,姜秉儿甚至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以及他一身水汽带来的潮湿。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姜秉儿被几次弄得心情崩溃,几乎是小声喊出来的。


    云溪奉的手紧紧握着少女的肩。薄薄的肩膀比前两年的她要稍微圆润一些,与她靠近了,那股子她身上淡淡的气息围绕着他。他情绪缓缓平复。


    “姜栖栖,”云溪奉低声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找过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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