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卿手里捧着仙使递来的引贴，被这句刺耳的话钉在原地。
耳畔劲风袭过，似裹挟千军万马，踏上他的头颅，带着决绝的杀意。
他闪身避开，一把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利剑啸叫着自他面前擦过，深深插进南天门外高耸入云的通天柱之中。
——咔嚓！
柱子从裂缝处断开，一声巨响过后，轰然倒地，赫然横在桑卿和那名接引仙使的面前。
而罪魁祸首，此时正一脸怒气的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黑衣招展，墨发飞扬，一双眼睛赤红，仿佛熊熊的地狱烈火。
桑卿瞥了那青年一眼，只觉得面生，亦记不起自己同他有何恩怨。
一旁的仙使被青年那眼神骇的瑟缩了一下，正欲召来天兵，那青年却已经大步追来，站到了两人面前。
怒斥着：“桑卿！你怕了？你是不是不敢面对我！”
桑卿将人上下一番打量，皱起眉：“敢问阁下名讳？”
青年愣住，周身的暴戾气焰突然偃旗息鼓，他盯着桑卿，瞪着眼，上下牙齿狠狠摩擦着，砸出两个字。
“沈故。”
然后，他笑了，笑声刺耳而突兀。
“哈哈哈哈哈，这又是你的伎俩？装作不认识我？”
“既然你不能教我，当初为何要捡我回去！”
“你收我为徒，却又转头就将我抛弃！”
“你离开玄尘派，便不再管我的死活！”
“如今，我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你却飞升了，凭什么？”
“还是说……”沈故停住，一把揪住桑卿的衣襟将他拉至身前，“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煞命格，所以才故意抛下我？”
桑卿脑中嗡鸣，好像心底某处那张尘封已久的符纸被揭开。
沈故啊，是那个妖族的孩子，当初被他从万妖祸世中救出的小狼崽。
只是后来，他没过多久就因勾结妖族的罪名被逐出门派，走的时候，小沈故才五六岁。
没想到，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想起来了？”青年如鹰隼般冷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嗯。”桑卿点头。
“哼，”沈故冷嗤一声，“那今日，便是你偿罪之时！”
说罢，抬手将利剑召回，直朝桑卿胸口刺去。
桑卿徒手接下一剑，身边的仙使突然大叫起来。
“龙……龙吟剑？是龙吟剑！”
沈故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手腕一翻，剑在桑卿颈间寸许的地方停住：“这位小仙子好眼力。”
“黑潭的龙吟剑我拔了，污泽的天封阵我毁了，洞渊的枉死树我砍了，那玉令书我也摔了。如今的尘世，妖魔鬼怪齐聚一堂，热闹的很！”
“桑卿，师尊，你觉得徒儿做的可好？”
沈故半眯着眼睛，如鲜血般赤红的眼瞳仿佛要将桑卿吸入无尽的深渊。
“好？”
桑卿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节清脆的咔吧声，他的胸腔剧烈的起伏，压制不住的怒意冲击着理智。
红尘凡世，普通凡人，脆弱如蛋中雏鸟。尘世位于蛋中，壳外四方皆是凶险之地，唯靠修仙问道之人加以守护。
修仙界中，以玄尘派、百伏宫、拂渊阁、沉水楼，这四大门派为首。
百伏宫，其位在东，负责镇守连接瑶天的玄梯，宫主秋时掌玉令书。
拂渊阁，其位在西，负责镇守连接妖瞑的污泽之地，阁主花应以天封阵法，将其封印。
沉水楼，其位在南，负责镇守连接魔域的黑潭，楼主秦卓温以龙吟剑为镇潭之宝。
玄尘派，其位在北，负责镇守连接酆都的洞渊之境，掌门程华以枉死树为守境之本。
四大门派分别守护四道入口，共同守护尘世安宁，世人无恙。
如今枉死树倒，天封阵破，龙吟剑被拔，恐怕尘世已经成了群魔乱舞的死地，不知多少百姓罹难。
桑卿扬手欲打，沈故不躲，反而挺直了胸膛。
“既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连无辜？！”
“无辜？他们？”沈故戏谑一笑，眼梢似有绯红爬过。
“世人皆负我，他们死有余辜！”
“混账！“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一般寂静的氛围里炸开。
沈故瞪视桑卿：“你有何资格打我？！”
“凭你还肯叫我一声师尊！”
“呵，”沈故冷笑，“师尊？”
“那我来问你！我被迫在大雪中罚跪的时候，你在哪？我被打到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在哪？我被人排挤，被骂是克死亲友的怪物时，你在哪？我被丢下万鬼谷的时候，你又在哪？！”
“你口口声声说会回来接我，可是没有！桑卿，你早就把我忘了！你只顾修你的仙，问你的道！”
“我……”桑卿迟疑了。
似乎，有什么不对……
离开前，他把沈故托付给了掌门程华，后来他在山中清修，收到过几次来信，信上说，沈故一切安好。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突然晕开一片殷红。
他想将面前的青年看的再真切些，但无论他如何努力，眼前还是越发模糊起来。
“桑卿，你不能登仙……”
耳边是沈故发狠的话：“你得死，你得和我一起死！”
眼皮好沉，桑卿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鲜血不住的从胸腔的血洞里喷涌出来。
终于，连最后一丝意识也无。
……
周身剧痛，腹部的丹田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从里到外，似要将人活活烧成炭。
桑卿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四周光线很弱，有一潮湿阴冷的味道。
这不是瑶天。
他用力眨了眨眼，渐渐看清了自己目前所处的地方。
是一个窄小的山洞，那微弱的一点天光就是从头顶上碗口大的洞中透进来的。
想起来了，这是他离开玄尘派后，寻到的第一处可以落脚清修的地方。
【长离仙君，长离仙君……】
好像有人在唤。
桑卿揉了揉额角，清醒些后，发觉这声音就在自己的脑子里响。
【长离仙君，你可醒了？】
这声音耳熟，桑卿缓了一缓，想起接引他的那位仙使，好像这声音正是他的。
“叫我？”
桑卿也在脑中回了他一句。
【对。呼，仙君醒了便好，醒了便好……】小仙使似乎松了口气，长叹了一声。
“所以，眼下这是什么情况？”
【我知仙君眼下还懵着，但请先听我说。是这样……】那小仙君似是深吸了口气。
【南天门外，沈故将你一剑穿心，他自己也以剑封喉，随你而去。而凡世生灵涂炭，酆都、妖暝、魔域乱成一团，无法收拾。天帝赶来为时已晚，便将你二人的魂魄一同送入了时空盘。】
【想来，仙君你现在应当已经回到过去了，现在的沈故应该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你这次可要抓住机会，切莫再让他误入歧途，毁掉凡世啊！】
“倘若，我做不到呢？”
【那到时结局既定，是生是死，是福是祸便都无法再更改。凡世若无法拯救，便只有彻底摧毁后再造；至于仙君和沈故，就……生死由命吧。】
“嗯。”
【哦，对了，长离是天帝新赐你的仙号，仙君的仙府天帝也已经安排妥当，只等您带沈故迷途知返，拯救凡世，然后重返瑶天。界时，还是小仙相迎，定会携数百仙娥千里相庆！】
“那就……有劳仙使。”桑卿手指揉着眉心，轻叹了声。
【这命薄，仙君拿好，对仙君今后要做之事大有裨益。仙君的法力如今还剩三成，千里传音之术，还可施用。小仙名唤琅轩，日后若还有吩咐，直接默念小仙名字便可。】
“多谢。”
桑卿在脑中回完这句话，四周彻底静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旁边冷硬的石壁，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刻痕，摸索了一会儿，他大概知道了现在是何时。
当初他被废黜一身修为，离开玄尘派后，在这个山洞里调养生息，没日没夜的苦修了五年，只靠在山壁上刻痕来计算时间的流逝。
看样子，他现在距离离开玄尘派差不多已经有两年了。
两年，留在玄尘派的小沈故，应该也有八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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