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高天静谧深远。
空中是一片发黑的深蓝色。
这是一处高地。
眼前是一块平整的场地。
一整块灰中发白的巨石组成了这处平地，犹如山被削了一截，被岁月风沙，往来人行磨平了棱角。
静谧中，“噼”、“啪”声不时传来。
给这广袤厚重的安静大山制造出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空地前，有几间屋舍，屋内的灯烛透出昏黄的色彩。
“噼啪”声传出的地方，是一位民妇在收捡捆扎屋内汉子从山上砍回，经过一段时间晾晒后，轻轻一折便脆响不断的干柴。
妇人身边还有两个扎着角髻的小孩儿，一会儿帮着妇人拖一根木棍子，一会儿又拿着枝桠绕着妇人与干柴跑。
边跑边甩着枝桠口齿伶俐的唱：
小山头，大山头，南边的山头，北边的山头，山里，有——兽！
小溪流，大溪流，山里的溪涧，中海的尽头，海里，有——兽！
咿呀哩个儿啷……
小妖兽大妖兽，仙人伯伯来契兽，契兽决契兽诀，妖兽从此归于袖……
归于袖——！
两个小孩唱到这处，相互枝桠指着，手中抡圆似的在模仿着从未见过的修士“画符”，然后激动跺脚，频率一致的用着无比“力度”的出手——猜拳。
赢的人折断几根树杈，然后扔到输的人身上，嘻嘻笑着跑掉，然后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追逐哼唱。
这首歌谣，棉茵听过很多次。
她向两个孩子看过去一眼，抬手移了一下身旁一根简易长椅上摆着的竹灯。
竹灯旁的地面，垒着不少粗细不同被截了一头的木头。
棉茵在摆弄着。
此时，垒着的木头似乎晃动了一下，有一根从垒尖的地方落下，滚落到地面。
棉茵抬手想去拾，此时，地似乎又晃动了一下。
在疑惑之间，小孩儿的声音还在吵嚷之间，突然，地剧烈的晃动了几下。
然后一道猛烈的嘶吼似从远处的地方顺着所发出来的城池，经过田野、郊外、绿地，沿着田埂、溪流，顺着大地这样的脉络，跃进峡谷，依着陡峭的崖面，直冲击到棉茵等人的耳边，心灵震颤。
小孩儿的唱声戛然而止，噼啪声也断绝，罩了透明罩子的竹灯内，灯芯闪出一点火花，在半空中“嗞”的一声。
这一声后，所有的声音又仿似都回来了。
小孩儿扔了树杈，跑到妇人身边，依偎着缩进妇人怀里，双手紧抓住女人腰间的衣裙。
然后面露恐惧道：“娘——”
妇人扔了手上捆干柴的竹篾，拢住两个孩子道：“……没事没事，不怕……”
说着看向棉茵一眼，略带苦笑，又有点无奈。
但面上倒是没多少惊恐之意。
棉茵疑惑朝她看去，也朝她身后传来嘶吼之声的悬崖下看去。
那妇人道：“阿茵你刚——利索没多久，想必这情形还不知吧，这啊——”
说着，妇人拍着两个孩儿小小的脊背，她看向前方传来声音的断崖处——往前更远的地方。
屋内有男人走出，是个大汉，他走到女人身边，女人微靠近他怀中，两个小孩儿见到父亲，眼中的惊恐都少了些，那汉子也看向那处。
妇人道：“山下城里，定是又有妖兽在作祟了……”说着女人叹了口气，她道：“这些大家伙，厉害得紧，那山里野的，不比那些仙人们身边的，凶猛得很，也戾得紧，稍不注意就要满嘴的吃人，掀一座城……”
说到“吃”字时，女人声音小了些，似是怕惊吓到身边的孩子。
棉茵低声重复了一遍：“妖兽……”
远处的城池里，有光影：火光、黑烟、还有一个从此处看也比较大的蒙着一层灰色的影子。
影子是一个两脚兽类的形貌，巨大的身形在城池一角辗踏。
棉茵再次认识了她口中方才所出的“妖兽”二字。
一道光影如流星划过，逝去的地方，是那座城池。
在漆黑深蓝的夜空中，带过一抹亮色。
一个小孩儿指着天空，惊呼一声。
然后两个小孩齐齐指着天，从妇人的庇护下走出一步，道：“娘，娘，爹，你们看，你们看，好多，好多星星掉下来了，掉那里去了！”
说着两个小孩跟着空中划过的“流星”，指向了被妖兽肆虐的城池。
妇人瞧见这一幕，眼中明显更亮，她道：“别指着，那是仙人，是这方山里的仙人，到这处来收服妖兽的呢！”
说着女人朝仙人的方向拜了拜，她道：“定会没事的，那些妖兽，定都会被收服的。”
“如以往那般——”
不过她所说的以往，在这两个小孩儿尚不知事的时候。
所以妇人也有许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了。
她瞧着那如流星划过的景象，想往前，迈了半步，又站定在原地。
手交握着在胸前，双眼微微炙热。
她抚着两个孩子的头，道：“也不知我们的乖孩儿可有这样的缘分。”
两个孩子懵懂相互看一眼，忽然不约而同道：“娘，我也想当仙人，长大后，我们也要当仙人！”
棉茵也看向天幕。
嘶吼声再一次传来，脚下再次微微震颤。
这次从另一头，大山连绵而立的地方，如有空气被压到这头，带给人些微的压迫感，空地上的几人都朝“仙人”飞来的方向看去，这次，半空中隐隐能见一个人影，穿着深灰的道袍，手似持着一个什么东西。
而在那人影身侧，则站着一位身高几十丈，如巨人一般魁梧雄壮的身躯，它赤脚，有爪，指甲如勾，有一条长长的马尾，身躯却是类人的猿猴，穿着一件围住下身的裙甲，额上有印，胸膛到脖颈处有倒八字的黑纹。
看起来颇为怪异，犀利又强大。
它金色的眼似是朝这里看了一眼，几人被它如在云中的虚影看一眼，只觉心神一颤。
而半空中，随着那妖兽踏空而行的人，甩了一下手中物什，她道：“杌机，不可威慑恐吓凡人。”
高大的虚影，收回扫向凡人的视线，从虚影中陡然凝出一个穿着草裙铠甲的褐色小猴，他站在道人肩头，声音浑厚，道：“凡人愚蠢，我们正经兽族哪个喜欢吃人，人肉看着都难吃，又没有妖丹。”
“只有那等恶兽，失了我们兽族的尊严与脸面。”
而且方才，它已是收敛了气息了。
道人未再说话，而是迳往城池的方向而去。
妇人与汉子见到这等情景，又偷眼瞧向远去的巨大身影，待几乎看不见后，妇人才喃喃道：“大仙人——带着大妖兽，那作乱的妖兽，定很快就会被抓捕……！”
而两个小孩儿，则还在方才那大妖兽的身影中，喃喃回不过神的道：“娘，我也想要那样的大妖兽，那样的大家伙——”
棉茵的视线随着妇人所说“仙人”行去的方向，瞳孔中映照着天幕。
——
——
三年后。
一处山脚下。
清晨，在棉茵面前，是一座笼着“薄雾”的山，雾从山顶到山脚。
棉茵拿出一张木牌，木牌上刻着一个“延”字。
是延符宗的令牌，此次入山的信物，也可说是“开门”之物。
手持着令牌，棉茵嘴唇翕动，令牌上的“延”字纹路逐渐覆起金光，眼前的薄雾如被扰动，在她面前散出一道入口，将至人高。
棉茵看着内里青意的颜色，走了进去。
这是氓肠山，此次她来寻结契机会的山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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