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二皇子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桌案上的棋盘,棋子落下了,又捏起来,落在了别处,又抓回来再落回原处,略走了几步后,他再次悔棋,又把那棋子重新捏起来……
太子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纠结得眉毛打结。
太子劝不动二皇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二皇子逐渐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履薄冰……
从一开始的气沉丹田做好心理准备,到后来越发踟蹰,再到抓耳挠腮,再到抓狂地将发型都蹂|躏成了狗窝……
最后的最后,他两眼一翻,尽是麻木和迷茫。
「算了于菟,明日要到书院上课了,我们今日早些出宫去吧?」太子企图再劝一劝。
二皇子伤心得眼睛都红了:「解不出来,为什么我就是解不出来!?」
太子无奈地看着他一副「苍天负我」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道倘若你轻而易举就能破了这「绝境」一局,谢姼的天骄之名,只怕全是水分,没点干货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于菟不必对自己如此苛求。」太子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太子眸光一动,转移话题道:「于菟可曾听说过玄德天师少年时的事迹?」
二皇子果真被未知吸引了注意力,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嘟囔着问:「什么事迹?」
太子说:「奠定玄德天师他玄道第一人的头衔的,正是一场帝王主持的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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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先帝时候的事情了,太子知道的,也不过是旁人的转述。
他们说,那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斗法,但成名已久的老道士,还是输给了初出茅庐的玄德天师。
只画符一道上,老道士须得焚香沐浴、凝神落笔,玄德天师却毫不在意地挥毫,一蹴而就。
「那时候的玄德天师,面对众人的震惊和艳羡,傲然道:『一点灵光即成符,世人枉费墨与朱。』,」太子轻叹了一声,说道,「这便是『天赋』呀,于菟。」
二皇子茫然地看着已经彻底乱做一团的黑白棋子,喃喃着玄德天师当年的傲然之语:「……大哥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围棋的天赋?」
太子慎重道:「你在围棋此道上的天赋,至少还是比不上谢姼的。」
听闻谢姼三岁摸棋子,四岁执棋伊始,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她对此道有着他人梦寐以求而求不得的领悟能力。
听闻谢姼自记事至今为止,一日要在围棋上钻研不下四个时辰,其刻苦与勤奋,更是他人望尘莫及的。
过人的天赋,辛勤的汗水……
注定了她不会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被于菟这个上个课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孩儿轻易打败。
天赋是不公平的,努力是不绝对公平的,但于菟这小家伙,两者都没有,还雄赳赳、气昂昂地想要破局……这就已经不是公不公平的问题了。
这是弹琴不带琴谱--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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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太子苦口婆心地安慰道,「人都有自己所擅长,所不擅长的事情。就比如于菟的空间构图能力,母狮子都惊叹得说不出话来呢。」
是的,什么桥梁、什么屋舍、什么重心、什么承重点……
闻狮醒说须得画出各种各样的剖析图才能分析出来,可二皇子却是一眼就能笃定的,这又何尝不是令人羡慕的能力呢?
至少当时母狮子就嗷嗷叫着什么--
「嫉妒羡慕恨」
「二皇子殿下不去当物理学家天理难容」
「这就是天才那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的百分之一的灵感吗!?」
……
虽然没能都听懂,但太子觉得自己大方向上应该是没有理解错的,弟弟真的很有天赋,而母狮子真的很惊奇、很艳羡。
对于接纳自己有所不足之处,早在看见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上官无病武艺惊人的时候,太子的心态就已经趋于平和。
他或许确实无法成为一个绝世高手,但与此同时,他身上有太多随意拎出来一项,就足以令世人如闻狮醒一般嗷嗷大叫的「优点」了。
就比如……过目不忘。
天下学子为中举,日日头悬梁锥刺股,若知道他生来就过目不忘,想必要得母狮子口中的「红眼病」了。
这世上总有「天才」的存在,旁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琢磨字句如攀峰,寻觅灵感似隐星」的时候,郑元照一杯小酒,醺然成诗,诗定妙绝天机!
太子最后总结道:「所以,人不能处处掐尖要强,心态须得放平和才是。」
二皇子似乎听进去了,他摸了摸肚子,说:「好像有点饿了,大哥我们现在就出宫看看能不能赶上蹭小舅舅一顿晚膳吧?」
太子:「……」
好吧,忘记孤的好弟弟最是快快乐乐没心没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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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
湛兮瞧见二皇子和太子出宫了也并不意外,明日皇家书院有他外公的课,他们二人定然是不会错过的。
而且他们两个小家伙出宫,那必定不会是直奔太子府和二皇子府的,铁定得先来找他。
湛兮招呼他们过来:「刚好我私下找到了个做粤菜的大厨,你们两个今天有口福了。」
「好耶~」二皇子当即高兴地蹦跶了起来,往湛兮的身上扑,「我就说要早点出宫,能赶上小舅舅的晚膳。」
太子一听这话,差点没被他气死:「不是你自己要钻研破『绝境』一局的吗?」
不说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二皇子立马委屈了,当面就给太子上眼药--
二皇子控诉道:「大哥他嫌弃我!」
湛兮挑眉:「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二皇子更委屈,「他说我笨!」
太子百口莫辩:「孤……说的不是『天赋』吗?」
二皇子气哼哼地反问:「你说我没天赋又不努力,这还不是嫌弃吗?」
太子沉重地叹气:「好吧,就算是吧,那你想要怎么样。」
一听太子要大出血为自己消消气了,二皇子立马就变了一个表情,喜笑颜开了起来:「大哥名下的书坊之流的,最近印刷郑元照的《民生艰》是不是卖了好多钱?」
太子心下微微一动:「然后呢?」
湛兮在心中大笑,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啊,肯定是你弟弟看你赚钱了就想替你败一败。
果不其然,二皇子说:「金玉阁那边说是出了一个镂空雕龙还嵌宝石的七巧板,大哥买给我玩呀!」
太子:「好好好。」
湛兮捏着二皇子的鼻子摇了摇:「小财迷,就对金子感兴趣,若给你一座金矿,你岂不是要乐呵死?」
「那不成,」二皇子摇头,「金矿给我大哥。」
太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二皇子,一脸努力克制惊喜的模样。
湛兮一看他那一幅「弟弟是不是也是好爱我的」的不值钱的样儿,就觉得他很快要被二皇子暴击了。
果不其然,二皇子的理由总是如此的清丽脱俗--
二皇子说:「不是,是挖金矿要人手要工钱,开采的投资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呢。金矿给我大哥就不一样了,让我大哥出钱叫人开采,我要金子就直接找我大哥要,一点本钱都不用。」
太子:「……」
你--真是--好样的!(竖起大拇指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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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湛兮领着二皇子和太子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也抽空与他们说说情况。
湛兮说:「这段时日大雍文坛大爆发,极端的情绪令文人雅士灵光如星海,惊现了太多太多从前十年都难得一见的绝妙诗篇与论文,皇家书院的先生们自然也留意到了此事……」
二皇子和太子都点头。
湛兮继续说:「他们还专门临时组建了研究此事件中频频惊现的佳作的小组,想必皇家书院接下来许多的公选课,都会是分析这些诗篇、文章、棋局、画作与事件本身进展的。」
「这一类公选课,你们可多听一听。」湛兮嘱托道。
不错,活生生的事态与局势变化的例子在眼前,还有当世文坛巨擘们为你分析讲解,自然得多听一听的。
诗词歌赋等同样,在皇家书院,比如那一曲《悲愤曲》,你还能听到纯天然无公害,无中介无代理的作曲家本人的剖析。
无论是一个能引起全国震动的事件,还是一场浩浩荡荡的文学爆发,还是作者本人对旷世佳作的剖析,都是百年难遇的,湛兮甚至觉得二皇子和太子可以多在宫外住几日。
湛兮知道太子在搞钱的事情。
经过湛兮本人的献计,大雍朝的造纸术又升级了不少,市面上已经有了非常多精美昂贵的纸,也向下普及了足以应对读书人日常使用的廉价而粗糙的纸。
无论如何,「洛阳纸贵」实则应当不会再现,但它当真在雍都再现了……
那只能是人为的。
是太子和手底下的结合起来搞钱,湛兮的活字印刷倒是方便了这只小青雀。
听说他们出版了各种各样的精美版、精简版、插图版、名家解析版、老年人特供大字版等等版本的《民生艰》,还有什么墨图版、彩图版、放大版、随手携带版的「绝境棋局」……
听说他们还搞饥饿营销,这些东西都限量卖,还捣鼓郑元照亲签拍卖,什么累积消费多少钱才能买的顶级限量版……
湛兮体恤太子有一个微缩朝廷要养,他需要大量的私产也是永明帝允许和支持的。
于是,湛兮说:「做好准备,此事结束后,皇家书院必然会整理出文集和诗集,你要拿第一手资料。」
湛兮按住太子的肩膀:「连先生们的讲义,也不要错过。都是可以拿去印刷了去卖的,知道吗?」
第342章
实话实说,太子并不具备搞钱的天赋,他赶上这一波赚钱的风口,还是从以前与湛兮的交流中得到的灵感。
如今听湛兮一说,太子顿时明白了弟弟围棋天赋不足的抓狂--
太子瞳孔地震:原来连先生们的讲义,都是可以拿去卖的吗!?孤怎么想不到这一点!?
对上小青雀这被打开新世界大门而震惊无比的模样,湛兮自然读懂了他的愕然,笑吟吟道:「当然可以卖。」
反正大雍朝现在还没有搞「版权」,疯狂印刷诗人们的诗集与文章是成就他们的名声,为他们造势,是他们要反过来感激的。
正如太子现在所做之事,届时所有能登上皇家书院整理的该事件中的文集、诗集的文人们,他们都会与有荣焉,而不会感到被冒犯与侵权,因为这是他们自己得到了广泛意义上的认可的证明。
大雍朝不存在版权法意义上的版权制度,这倒是方便了太子赚一波快钱,连先生们的羊毛都能狠狠地薅一波。
但是很快这一类羊毛就不太好薅了,湛兮无奈地撸了撸两个孩子的头,这羊毛很快就薅不懂,还是因为湛兮自己。
不久之前,湛兮在琉璃产业上提出了保护「专利」的理念后,他就知道,知识付费的潮流很快便会汹涌而来。
如今国子监、东宫崇文馆与翰林院揽了编书、推广活字印刷的项目,还与工部合作广建天下藏书楼的项目,户部有了提纯细盐的方法、阉割猪猪技术与养猪工厂的齐头并进,肥皂、水银镜……
各种各样的搞钱项目在大雍朝搞得风生水起,就连御医院都项目多得扩建又扩建,还得到了皇室给予的成立大雍医学学会,确立大雍医疗行业各项基本标准的权力。
但是欣欣向荣的大雍朝在这一波搞钱搞事的热潮中,还是有些人没有赶上这一波,吃上蛋糕。
聪明人已经自己找到了隐藏的蛋糕了,比如中书令,湛兮早就听说,新年刚过不久,这只总是不动声色的老狐狸就向永明帝提出了一个湛兮早已料想到会有人提出来的建议--
「为了激励大雍各行各业的发明创造,还请陛下将『专利』推广到其他行业。」
如今大雍朝的工部专门成立的新的「专利部门」,金羡玉玲珑等天下闻名的珠宝行业的龙头老大,早已经去申请了不少他们对首饰的巧思构图。
所以,湛兮寻思着,「版权」的提出是早晚的事情,小青雀很快就薅不动这这一头有文化的大肥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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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又细细地与二皇子和太子解释了所谓的专利和版权,建议他们俩到时候直接将会被分配到翰林院之类的部门的文学专利给把握住,如此便能抓住了源头的分利。
不过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这不,二皇子就瞇着眼,一副「小猫咪很怀疑你个铲屎官又在做什么么蛾子」的表情,将湛兮横扫竖扫了一遍,然后说--
「小舅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湛兮镇定自若:「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二皇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你现在很像母狮子说的,什么交代遗言的状态。」
「我看大虫儿你是屁股痒了,缺你小舅舅的打!」湛兮作势要揍他,这臭小子,小嘴叭叭不带锁门的,什么都敢说。
二皇子身子灵活地扭到了太子的背后,抓着哥哥当挡箭牌,理直气壮地和湛兮叫板:「本来就是呀!你吩咐了那么多,不是很像那种,临行前放心不下自己不在的时候,事情会不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所以才要疯狂吩咐吗!?」
越说,二皇子就越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笃定道:「这就是母狮子说的话本里头的『交代遗言』!」
湛兮撸起了袖子:「青雀让开,我今晚高低得捶这死小孩一顿!」
太子不仅没让开,反而还站自家弟弟,拦着湛兮捞小孩的动作,反问道:「于菟说错了吗?」
「唔?」湛兮歪了歪脑袋,忽然莞尔一笑,「倒也不算全说错了。」
湛兮无奈地捏了捏太子紧绷的小脸蛋,解释道:「我是要出门一趟,因为不在你们身边,所以有些担忧,这才要吩咐那么多。」
说着,湛兮就趁着太子没有防备,反手给了二皇子的小屁股一巴掌,怒道:「但不至于就是我年纪轻轻好端端地就要死了,在交代遗言吧!?」
二皇子「嗷嗷」叫了一声,捂着自己的小屁股一把跳开,忍不住控诉:「反正就是你有事瞒着我们,你肯定是要自己去玩,不带我们!」
湛兮无奈地撸老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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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国舅是要去河北道吗?」太子冷不丁地问。
湛兮点了点头:「我得亲自去一趟,若无一个有份量的人坐镇威慑,河朔三镇那群老不死的当真豁出去不要脸不要皮地狗急跳墙、杀人灭口什么的……那可不行。」
他安排这场戏,可没想过要让自己那些完全在状态,却不知道自己是戏中重要角色的受害者们再次受到伤害。
其他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特意去压阵不太妥当,因为他们身上的政治色彩太浓郁了,像湛兮这般既有足够贵重的身份地位,又不在朝廷为官、没有打上明显的政治烙印的存在并不多。
更何况,湛兮就是最大的幕后导演,他很期待自己所安排的戏,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走向。
虽然明知聪明人的博弈场不会出现太大的意外,但湛兮或许还是很期待河朔的十姓十三家当真发癫的,就连九贤王都很期待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再理所当然地出征一次呢……
就是不知道河朔三镇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二皇子和太子并没有很意外湛兮这趟出远门的决定。
「所以说,这两日流传的什么,『豪商巨贾也有良心,看不下去了,想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集资赞助受害者们亲自奔赴河北道求一个公义』……」
二皇子哼哼唧唧地看着湛兮,两只大眼睛里都是满满的「你不带我玩」的控诉:「你就是那个什么『豪商巨贾』!」
「噗哈哈哈哈哈……」湛兮笑得直弯腰,「大虫儿啊,我不是豪商巨贾,我只是安排了豪商巨贾而已啦。」
「啊啊啊啊我不管你到底是豪商巨贾还是豪商巨贾他爹,你要带我一起去!」
啧~湛兮心塞塞地想到:看来二皇子还是很聪明的,都哄骗不过去了。
太子也很想去看现场版,但是太子很清楚,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们是不可能被允许去河北道的。
更何况,方才曹国舅说了一大通让他们好好听课、有时间就搞钱的嘱托,就是为了留住他们。
于是,懂事的太子,追加了一个黄花梨球形鲁班锁安抚住了恨不得跳湛兮身上掐死自家小舅舅的二皇子。
二皇子自然向来都是很好哄的,他傲娇地哼了一声,说:「我也不是自己想要吃瓜,非要跟着过去看不可,我就是怕小舅舅你路上都没个陪伴,会感觉到孤单。」
湛兮笑得不行了:「哦,哦哦哦!那我还得谢谢大虫儿你的贴心和善解人意咯?」
二皇子小眼神瞄了他一下:「倒也不用谢,真的要谢谢我的话,不如给我买个奇珍阁新出的金玉小鸠车。」
湛兮长叹一声:生命不息,小老虎薅羊毛不止啊!而且这只可恨的小老虎,就爱往窝里薅!
「放心吧大虫儿,」湛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可不一定会孤单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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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二皇子和太子坐马车到皇家书院。
从杨镧和沈奎等人口中得知了一个最新的消息--
「沧王二子李耀白昨夜深夜就离校了!」
太子和二皇子对视了一下,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昨晚小舅舅那轻轻浅浅却意味深长的话--
--羽曦犊+H
「我可不一定会孤单的哦~」
上官无病说:「听说是沧王急病,手书给山长,请放二子归,自古以孝治天下,谢太师当然就答应了。」
二皇子捧着小脸,优哉游哉地摇了摇还垫不到地面的脚丫子,无忧无虑道:「他这一去啊,怕是回不来了咯。」
太子皱着眉,慎重地说:「许是还能再回来的。」
回来伏法,也叫回来。
「就是那李耀白的深夜出发的,不知道小舅舅能不能赶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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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有雨。
官道上起了风,带着几分沁心的凉。
疾驰的马儿一脚踏进泥泞的水草地中,一个打滑,马儿惊慌失措地嘶鸣着,却阻挡不住惯性让巨大的身子失去了重心,往前侧方狠狠地栽下。
马背上的青年摔得极重,腥臭的、湿润的泥土沾满了脸上、身上。
他一身狼狈地被后面赶来的随从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二公子,您……」
「哟~这不是二公子嘛,需要帮忙吗?」
随从关心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就有人扬声抢了话。
李耀白与随从都顺着那道声音看了过去,看到了高高的枣红骏马上,坐着一个绯衣的少年。
少年头上戴着黑色的斗笠,而今正抬起了一些帽檐,笑吟吟地将他望着--
居高临下。
李耀白脸色一沉,微雨似乎能凉透心扉:「曹小国舅如何会在此处?」
湛兮惊讶地看着他,又一脸疑问地与自己周遭的随从者面面厮觑:「怎么?这条路原来是沧王家的吗?」
说完,不等李耀白发火他这般漫不经心地逗弄人,湛兮就自己特别不给脸面地放肆当面嘲笑:「二公子可真够二的,我当然是来欣赏即将『折腰』的你会是何等凄凉呀!」
第343章
湛兮的当面大声嘲笑,实在是太过尖锐了一些。
李耀白当即就黑了脸,满眼阴冷地盯着那张哪怕是在雨幕之中,也恍若会发光一般的脸,这样一张芝兰玉树的脸上,尽是无限的嘲笑与讥诮。
如今看着这张脸,李耀白只觉得对方面目可憎,再不觉有任何叫人眼前一亮继而心中意动了。
「曹小国舅……未免太过自负了一些。」
李耀白甩开了随从搀扶自己的手,阴冷地盯着湛兮,语气阴森道:「此事还未有定局,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急切地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只会显得你低级可笑、毫无格调!」
二十九就在湛兮身侧的那匹骏马上,闻言恨不得立即飞身逼近,借助惯性甩他一个大耳瓜子。
湛兮明明头都没侧一下,却偏生在二十九松开缰绳的下一刻,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电光火石之间就伸出手,按住了二十九刚伸到一侧准备拔刀的手背上。
二十九:「……」啊啊啊啊啊,小国舅他为何要这样!
湛兮一点也没有被李耀白气到,毕竟凭着一张嘴就能把人气死,也是他的能力呢,比起他这位在「气杀他人」一道上成名已久的「巨人」,李耀白还是差得远了。
李耀白辱骂湛兮低级可笑、毫无格调,湛兮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盈盈地看着李耀白:「人言常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来有人能反其道行之的呢!」
说着,湛兮一脸大开眼界的模样,感激地拱了拱手:「今日还要多谢二公子赐教了。」
一个「死」字,就令李耀白脸色煞白,心慌意乱,这明显是戳中了李耀白的痛处,导致牙口锋利的他也根本无从反驳。
哪怕湛兮那高级的阴阳怪气,令他怒不可遏,可他的愤怒根本就压制不出从心底里喷涌而出的恐惧,对「可怖的未来」已有预测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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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不知内情的李耀白的随从听了湛兮诅咒李耀白的此话,勃然大怒,主辱臣死的思想令他下意识地拔刀。
刀尖直指湛兮,厉声呵斥:「竖子安敢胡言乱语!」
这一下,湛兮不按二十九了,笑容也消失了,扬了扬眉,他轻哼一声:「去,把他这只碍眼的手砍下来。」
二十九像是脱缰的野狗似的兴奋,在湛兮话音刚落的下一个剎那,他如饿虎擒羊一般地向前扑去--
在随从男子的惨叫,与飞起的胳膊中,与失去了掌握的刀一同在空中掉落的,还有喷溅开来的血腥。
李耀白的随从见状下意识就要反抗,但李耀白还没傻到那个程度。
他大声呵斥:「都住手!」
李耀白在自己的追随者面前,还是有足够的威信的,一声令下就制止了一场单方面找死的挑衅。
一个随从,胆敢挑衅帝后的心头所爱,还狗胆包天地对其拔刀……要搁皇都,此人被当场斩杀也不为过。
哪怕李耀白不肯承认,心中也清楚,曹小国舅只是要他的一只不够安分和聪明的胳膊,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嘴上如何你来我往地捅刀子都无所谓,谁先动手,谁就理亏。
倘若此刻李耀白不拦住他的随从们,湛兮就算当场把他们全乱刀砍死,也是他有理……他自卫嘛!
最重要的是,哪怕不在荒无人烟的场景下理性思考这些弯弯绕绕,李耀白也觉得自己不阻拦自己的随从就是找死。
因为同样的站在主子身后的随从人员,被他倚重的随从,却被曹小国舅的追随者一个照面,就轻而易举如砍瓜切菜一般地取走了一条胳膊。
他是蠢到家了才会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湛兮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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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又坐在马背上等了一会儿,见李耀白脸色煞白、神情晦涩又阴冷,但就是始终不肯动手。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啧,找死又不找死得彻底一点,你搁这儿卡着,我真的难受,早晚把你那腰给折了!
判断出李耀白这是要把这口气给生生忍下来了,湛兮无趣地撇了撇嘴,与跟随自己的乔装打扮过后的神策军和不良人说道:「雨大了,十里外有一个小镇,我们全速前进。」
越过李耀白这行人的时候,湛兮又拉住了马儿的缰绳,笑得格外情真意切,黑白分明的双眸中也尽是真诚之色:「二公子,你这随从护主心切,可你知道的,我这也不是故意诅咒你……」
「我这是在说事实呀!」湛兮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真诚道,「但凡你爹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你这不都得必死无疑吗?」
说完,湛兮还要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地哈哈大笑出声,有点礼貌但有不多地问了李耀白最后一句:「你说我说的对吧?」
李耀白:「……」
李耀白一口牙都要咬碎了,看着湛兮仰天大笑着策马离去。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物随其主,这曹小国舅的枣红色的骏马也同它的主人一般,性格似是有些贱嗖嗖的。
起步的时候,它还故意又往李耀白这边偏了一偏,不仅如此,它还故意往水草丰盛处四只蹄子胡乱一阵自顾自地乱踏,溅起的春泥和污水,盖了李耀白满脸。
这一下,湛兮身后的神策军和不良人都同湛兮一块儿哈哈大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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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主子?」高大的随从已经处理好了断臂,但断臂处的猩红却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了。
他哪怕是失去了一条胳膊,也在为李耀白担忧。
但是李耀白没有说话,更没有回答随从的呼唤。
李耀白沉默地站在原地,任由春雨将他浑身的泥土与脏水冲刷得更加浑浊,令他更加狼狈不堪。
他沉默地看着另一对格外意气风发的队伍离开的方向,心在不断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直、一直下沉着。
没有终点。
「主子,」那随从又开口问,「雨大了,我们要加速前进去十里开外的小镇避避雨吗?」
这一次,李耀白有回应了,但这个回应,却是一声尖锐刺痛的冷笑--「呵。」
「加速前进?」李耀白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下属,「我为什么要加速前进?」
下一瞬,他厉声呵斥:「你想要叫我加速回去赴死吗!?」
话音刚落,天际有紫电一闪,「轰隆」一声,紧接着,暴雨伴随着巨大的雷鸣声噼里啪啦地往他们的头上、身上使劲儿胖揍。
李耀白绝不是个好东西,他也自认不是个什么好人、君子,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不是个傻子,相反,他自幼就很聪明。
正因为聪明,他被皇家书院约束学习,却听得外头的风声一阵压过一阵地不利于自己,他就惊觉一切要脱离掌控了,他才会心慌。
正因为聪明,他很清楚他的阿耶,他的父王这一次紧急将他从皇家书院召唤回去是为什么。
因为,事情到了如斯地步,任何人都顶不住的。
这不是扬汤止沸就能敷衍过去的,一切被揭露的丑恶与罪孽,都需要活生生的血肉与性命去填平。
而他,就是被选中的牺牲品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耀白忽然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在暴雨的冲刷中,大笑不止。
真是可笑呀,曹小国舅可没有他那么可笑,毕竟……他可以是一个被自己的父亲放弃的,被召唤着,自己跑去献祭的猪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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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和太子二皇子他们说自己不是那个要赞助受害人去讨公道的「豪商巨贾」,只是「豪商巨贾」背后的操纵者,这是实话。
因为真正在出资赞助的豪商巨贾,是许越。
如今,许越正按照湛兮的吩咐,安排人直接在河朔三镇的兵家必争之地--幽州城外安营扎寨。
每日天一亮,他们就有序地带着自己人不人、兽不兽的孩子、妻子等,到排队入城、出城密集的人群中,哭诉着自己的悲惨遭遇。
河北道又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八方听雨楼也有不少的产业在河北道落地生根,河北道的百姓们,自然也知道「丐帮采生折割敛财,大理寺少卿鱼知乐到河北道查案,结果遭遇刺杀生死不知」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他们心底里并不愿意承认现在世上公认的「丐帮背后的保护伞就是河北道士族」的话。
但是随着天下舆论如烈火一般越燃越烈,无数谴责与怒斥蜂拥而来,莫名其妙就被耻辱感和负罪感裹挟住的河北道的百姓们也坐不住了。
他们前些日子就开始闹事了,纷纷向地方官府与士族要求严惩丐帮集团,不愿共同蒙羞。
如今受害人都已经一路悲哭到了城门下,受害人身后更是缀着一长串路上自发与他们同行,为他们保驾护航的百姓、游侠、行商等,幽州一开始并不敢轻易对这些在城门口「聚众闹事」的受害者下手。
他们本来是要当缩头乌龟,等着上边想好怎么给远在都城的皇帝陛下一个解释的,但由于惨痛与黑暗近在咫尺,所有的百姓都忍不住了,游行与示威越发失控。
他们逼迫着幽州的长官赶紧放这些受害人入城去,一个月的期限并不多,他们又控诉这群人不干人事,还不赶紧清理门户给皇帝陛下一个答复!
这一日,幽州节度使终于坐不住了,打算要派人去驱赶城门外闹事的「刁民」们。
结果下属匆匆滚了回来:「大人!不好了大人!我们驱赶刁民时,被远处一辆马车瞧见了。」
「瞧见了就瞧见了……」
「但那马车上插着的是玄黑蹙金绣飞龙在天华盖!」
幽州节度使反应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一直到一侧的中年谋士提醒道:「玄黑蹙金绣飞龙在天华盖是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登基后,赐给他最心爱的妻弟的第一个宝物。」
「你是说!」幽州节度使的眼珠子猛地睁大了,「那个曹小国舅也来了!?就在城门外!?」
中年谋士叹息了一声,目光瞭望远方:「只怕……河朔三镇,要尽早决断了。」
幽州节度使不服气地哼气:「一群刁民、不过就是一群刁民……」
中年谋士却摇了摇头,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道:「……迟则生变啊。」
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等士族早已表态,绝不与污水同流合污,倒是渤海高氏,沧王那位生下了二公子的侧妃……只怕要不好了啊。
第344章
幽州节度使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疾奔赶往城门,中年谋士左遥思无奈地紧随其后。
好在幽州节度使此人一向谨慎,对民宽和,士兵与百姓并无太大怨怼,故而他赶到的时候,大松了一口气。
只因为他派去驱赶「闹事刁民」的士兵,只是与那些「刁民」在僵持,并没有为了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就动粗,让事态继续失态与上升。
气喘吁吁的幽州节度使垫了垫脚,往前一看,果然,不远处就停放着一辆……哦不,不是一辆,是好多辆!
好多、好多辆精雕细琢,华丽典雅,奢华精美的马车!
马车上周围站着不少锦衣玉佩、朱缨宝饰的文人雅士,恐怖如斯的是,这群人一边在往这边瞭望,一边手里捧着纸和笔在刷刷刷地奋笔疾书着什么东西。
「哎呀--」幽州节度使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恐怖如斯啊,恐怖如斯,这群人居然在现场记录幽州城门下发生的事情!
该不会他们待会儿就要把他驱赶刁民的事情再三夸大,然后传遍天下吧!?
幽州节度使崩溃了,差点「汪」的一声哭出来。
这一大群彷佛贵冑子弟游山玩水的马车中,最前方的是一辆驷马高车,车上的玄黑水德的华盖精美非常,伞顶是大雍朝最豪奢的顶级刺绣--蹙金绣。
蹙金绣所成的飞龙在天图,在日光下烨烨生辉。
光芒流转在矫健的龙躯上,令人目眩神迷。
凉意徘徊在幽州节度使的心头上,令他腿脚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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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节度使几乎可以说是颤颤巍巍地被自己的谋士和随从半拖、半架到湛兮那辆马车前。
领头拉车的枣红骏马,湛兮的坐骑,红枣见有软脚虾凑近,顿时就是一个鄙视的响鼻,吓得幽州节度使真的要当场爆哭。
「曹、曹小国舅,下官乃是幽州节度使……」幽州节度使磕磕绊绊地介绍自己。
湛兮倒是没有端着架子,他一下子便打开了车窗,含笑道:「幽州节度使,我知道你……」
「啊、啊?」幽州节度使蒙圈地看着湛兮,寻思着他为何会知晓自己。
湛兮并没有要拿捏他的意思,含笑解释道:「崔长公子曾不止在我面前夸赞过你内秀于心、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今日一见,节度使大人果真不同凡响。」
这话里,没有真诚,只有套路。
一则,崔大公子崔蕴不曾向湛兮提及过幽州节度使此人,湛兮之所以提及崔蕴,只不过是因为幽州节度使的妻子是他们清河崔氏旁支的崔氏女。
他能上位幽州节度使,是大雍中央与河北道士族权衡利弊、各种周旋的结果,但不能不说,幽州节度使妻子背后的清河崔氏绝对出了不少力。
二则,说幽州节度使此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虽然是直白的夸赞的套话,但也不尽然是水分。
能坐上幽州节度使的位置,能只靠妻族外力与幸运吗?
就算只靠着运气与妻族支持坐上了幽州节度使的位置,但他能坐稳到现在,也绝对有自己的两把刷子。
别看这厮战战兢兢,一副恨不得屁滚尿流的鬼样,湛兮才不会上当,小看他的危险性。
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是真正的蠢材,就算有,那他身边也绝对有聪明人在出谋划策,否则德不配位,如何能坐得稳当?
如此想着,湛兮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幽州节度使身侧一副沉默谦卑模样的中年谋士,这些……可都不是简单角色。
左遥思自然注意到了湛兮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轻飘飘的,又似乎有万钧之重,他心下一凛,却只能选择默不作声,以静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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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和气氛,多是通过拉扯共同联系人达成的,湛兮打出了崔蕴这张牌后,幽州节度使眸光微动,而后便憨憨地笑开了。
「早就听说大公子与曹小国舅交好,只可惜某粗鄙,一直不得大公子引荐。」
湛兮哼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幽州节度使的肩膀:「好了,别跟我打太极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湛兮之所以选择在幽州闹事,也是权衡利弊过后的结果。
一则是幽州的地理位置在整个河朔三镇都至关重要,是交通要塞,是传播消息的好地方,喊冤哭惨,也得要传播得远一些才行。
二则,幽州节度使背后的清河崔氏实则与丐帮采生折割一事应当是毫无关系的,如果屁股藏屎,不干净的话,他们可没胆子那么拽。
事情一爆发,关涉到河北道,清河崔氏立即站出来公开表示「崔氏百年清名,绝不与污水同流合污!若有崔氏子弟涉其事者,天下当共诛之!」
要不是在京都为官的崔氏族人,为了促成崔蕴和平城公主和离,被永明帝发配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去搞基建了,湛兮这一波高低得把崔蕴拉扯出来,把崔氏捆绑上自己的战车。
不过问题不大,暂时绑住一个幽州节度使也足够湛兮发挥了。
选择幽州的第三个原因嘛,幽州节度使是个左右逢源的聪明人,在河朔三镇的三个节度使中,对大雍态度最符合「臣下」标准的,是他。
而且最重要的是,湛兮其实对幽州节度使和他的谋士左遥思都挺有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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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原剧情中,小青雀驾崩后,其子登基不久,即天下大乱,那战乱可不止边关都护府失守,上升无望的精英阶层领导苦不堪言的老百姓反叛,还有乘机作乱的节度使。
河北道举起反旗的时候,中央虽头痛,但更令人心碎的是河朔三镇中除却幽州节度使以外的节度使实则都是外族血统,他们在进行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们将叛乱,美其名曰「为河朔百姓反抗压迫」,实则是意图趁乱夺取汉族王朝的政权。
叛军的核心与主力,实则是蕃族部落,即大雍边境羁糜州的胡人。
他们都并不把河北道的百姓当人,他们根本就是趁火打劫,趁着中央无法全力打压,便疯狂地攻城略地。
河北道当地的城池惨遭蹂躏,叛军大肆屠戮百姓,所经之处,必将城内所有财产搜刮一空,强迫壮年男子为苦力,奸||淫所有妇女,老弱病幼则直接杀死。
河北士族与百姓,也曾奋起反抗,但根本阻挡不了如豺狼虎豹一般的叛军。
幽州节度使与其谋士左遥思曾在关键时刻曾想过守住幽州,但最终幽州失守。
他又跑到了定州,掌控定州后,与河北诸郡一同响应大雍朝廷中央的号召,与叛军展开拉锯战。
仅这一点,湛兮就不会对幽州节度使态度恶劣,哪怕他在他面前虚假装蒜。
湛兮知道,后续的河北叛乱,实则根源在于严重的民族矛盾。
大雍开放繁荣的政策在努力的进行民族融合,融合过程中的碰撞是难以避免的,但发展到能成绩叛乱的程度……
就是有些人该早点去死了!
湛兮掩下了眼底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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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说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幽州节度使一脸茫然地看着湛兮,彷佛不知道湛兮在说什么。
「还在装蒜,」湛兮眉尾一挑,「罢了,你继续装吧,也不碍事……」
湛兮尊重个人爱好,哪怕那人的爱好是装傻子。
湛兮直接挑明了所有的事情:「我们的人不会入城,受害者也不会入城,我自会控制他们,不叫他们扰乱幽州的秩序,此事你可安心。」
「你只管装聋作哑,静待结果就是。」湛兮说。
「倘若有人为难你,要你表态,你便直接将所有的难处,都推于我身上便可。」湛兮笑了笑,「我劣名远扬,想必还是能背起这一口黑锅的。」
「至于城内百姓自发的为此事发声……」湛兮叹息了一声,「节度使大人难道不知么?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啊,天下仁为先,何必非要他们闭上为不公而吶喊的嘴巴呢?」
「幽州在你的治下,想必你是有办法安抚住百姓的,我也不拦着你。」
「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湛兮微微一笑,「如此,我们相安无事。」
比起后期哀鸿遍野、流血漂橹的血腥反叛,河朔如今与朝廷的微妙的平衡其实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湛兮他姐夫并没有要打压河朔士族的意思,你看清河崔氏不就在中央朝廷混得风生水起么,这些小龃龉,是可以化解的。
如今的发展趋势,也是已然破冰,冰川在融化的过程中。
所以湛兮对大部分的河朔士族、对河朔的百姓并无恶感,河朔的百姓不也在努力为受害人发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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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这一次,并没有打算要搞改天换地的大动作。
他只是要采生折割的丐帮受到应有的惩处而已,无论丐帮背后的保护伞,究竟是谁。
他是如此的单纯,而不奢求。
至于还存在的,暗处的隐患,那些不完全归顺、叛逆深藏的胡兵,还须得徐徐图之,谋定而后动。
虽然偶尔也同小太子和九贤王一般,有些蠢蠢欲动地想要顺势而为,但深究灾难的根源后,湛兮又醒悟了过来自己不可太过急切。
他这一趟亲自过来,除了是为了威慑暗中之人,令其投鼠忌器,不敢起「杀人灭口」的心思外,湛兮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他须得亲自来一趟河北道,特意亲自「视察」一番,如此才能有根有据地向姐夫提出要留心河北道的军官成分,更要整顿严重胡化的地区,颁布相应的政策以推进汉化过程,缓和民族矛盾,直至化解。
湛兮心中苦笑,他忽然觉得,他做事,似乎一件事的背后,总有无数种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每一个大动作,都要符合一石二鸟、一箭双鵰的「效率最高化」的原则,为天下换来更多、更多的影响。
湛兮虽然伤心于自己未能彻底咸鱼,但最令他痛苦的却是--
(我身上好像有了老狐狸的狐骚味、老油条的地沟油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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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湛兮对视一眼后,幽州节度使也不再装了,只平平淡淡地道了一句:「如此,便如曹小国舅所言,下官……等着便是。」
等什么?
自然是等已经必须要出现的结果。
如此同时,沧王府。
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面容平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他的平静中,隐藏着令人心寒的漠然。
「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耀白怪异地呵呵低笑出声:「阿耶是失望什么?失望我参与了这件事,还是失望我没能按住这件事,使得它暴露了?」
第345章
「阿耶是失望什么?失望我参与了这件事,还是失望我没能按住这件事,使得它暴露了?」
一向对自己恭敬乖顺的次子,竟敢口吐如此诛心之语!
可身为父亲的沧王淡漠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没有震惊,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他似乎从来就知道自己的次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为此感到惊讶,又似乎心宽似海,所以不为被冒犯而生怒……
更或者,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废掉了,再也不值得他倾注任何情绪,所以他连愤怒都吝啬了起来。
但最后,沧王还是给了李耀白一个答案。
「两者皆有吧。」沧王平静地说着石破天惊之语。
这个答案让李耀白一愣,继而又悲又痛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瘫软在地上,在那夸张扭曲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此刻的狼狈,远胜于在那曹小国舅面前,被污水与雨幕所覆盖的那一日。
「阿、阿耶……」
李耀白泪流满面,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道:「如果、如果我告诉阿耶说,在京都调查此事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的经营之道,阿耶……可会相信孩儿?」
沧王平静地看着满脸癫狂与疯魔中,眼底又隐藏着些许期待的儿子,一如最初时的那般漠然。
「燕儿,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不如你先替阿耶解解惑吧。」
「燕儿,你究竟是在都调查此事之后,才知道那群依附于你们的丐帮的经营之道,还是……在他们向你献娇美丽质的娈童时知晓的呢?」
沧王此话一出,李耀白浑身一震,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颓然无比地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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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质问他这个父亲,是失望于他参与了这件令他美名蒙尘的破事,还是失望于他没能处理好这件事,使得它暴露了这才影响到他的声名。
沧王回答说「两者皆有」,这是实话。
他既失望于儿子参与到如此匪夷所思、罪恶滔天的事情里,也失望于他只有包天的狗胆却没有真正能「包天」的能力。
沧王从紫檀木雕荷花纹宝座上起身,整理了大袖,缓步走来,公府步依然平稳、优雅,丝毫未失他身为「河朔六王之首」的名头。
「燕儿,」沧王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次子,平缓道,「时间不早了,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助为父一臂之力,早日将此事解决……你知道的,你阿娘并不清楚你在做些什么。」
说着,沧王叹息了一声,一副全然为妻儿思考的模样,并无半分的威胁:「你那两个不成器的舅舅啊,本王都不想说他们了。但……你阿娘是为父的侧妃,为父自然不愿她被拖累,更何况,她本就与此事无关。」
「不知者无罪,因着此事,她已在府中禁足多日了,实在是委屈了她。」
李耀白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声中的癫狂也越发明显,他面容扭曲地看着沧王:「阿耶在拿阿娘来威胁我?」
沧王居高临下地垂眸,漠然地看着他,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李耀白却已经破大防了!
他胡乱地叫嚣着着从前不敢说的话:「阿耶难道当真对我在做什么一无所知吗!?阿耶以为自己『大义灭亲』就可以让自己纤尘不染,干干净净吗?我是阿耶你的儿子,无论如何,你都摘不干净你自己!」
「这些年,我孝敬给阿耶的,难道还少吗?享受儿子的孝敬之时,阿耶难不成当真没想过这些丰厚的『孝敬』,都是从何而来的吗!?」
沧王叹息了一声,面容微动,似有些动容,他摇了摇头,风姿依然优雅:「燕儿,为父确实不知你背后都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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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王确确实实并不清楚生财有道的次子的「生财之道」,便是骇人听闻、罄竹难书的采生折割之道。
他是在河北士族与河朔六王都莫名其妙就忽然成为千夫所指时,才惊觉有什么东西似乎脱离了掌控。
似乎只不过是一瞬间,天下风云变幻,继而街谈巷议都是穷凶极恶的采生折割之道,与行此天理不容之道者丐帮背后竟站着河朔士族,故而帝王也无可奈何。
物议沸腾, 攒锋聚镝,众口销金,天下舆论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他们凶恶的扑来。
在沧王还未曾判断出这是否是新帝为了加强对河朔的掌控的阴谋,想好自己是否要狗急跳墙进行自保的时候,舆情又急剧变换……
帝王并没有乘势而上,对他们做什么,而是给了他们一个月的事情去调查,去「清理门户」。
如此一来,沧王就明白了,这不是新帝为了夺权的阴谋,而必然是己方有什么有碍观瞻之物暴露在了日光下,皇都为了逼迫他们拿出最高的效率去解决此事,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虽然沧王心底里觉得这多少有些小题大做了,若有需要,一道密令下来便是,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但与此同时,沧王也通过此事,窥见了一些东西--
比如古人所云:「众口销金,愆言不验」「众怒难犯, 专欲难成」「君舟民水」等话,不尽然是假的,此事令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群底层的平民,联合起来,竟也叫他这般的人与世家都胆寒。
又比如,他感受到了那位未曾谋面的曹小国舅确实厉害,比那些将他夸得天上有、底下无的传闻还要更厉害,他那纸笔喉舌,如盘古巨斧,说是可撼天动地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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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压力,催生了强大的动力。
沧王与河朔十姓十三家,很快就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得差不多了。
一个流窜作案的小团体,因勾搭上了几个河朔士族中旁支的公子哥,通过上供美人与金钱,勾连了不少不大不小的河朔世家子弟,将自己的虎皮越扯越大,最终凝聚成了一个看似不可撼动的组织--丐帮。
说来可笑,无论是河朔的世家,还是河南、山东的世家,就没哪个世家,能是三五个在族中略受重视,不高不低的公子哥能彻底代表的。
别说他们为了钱财而行此倒行逆施之事,不是家族全体的意志,就说他们哪怕是为了滔天的权势去造反,那率先与他们打起来的,必然还是家族的主流。
一则,一个偌大的世家要立住,就不可能允许他们摧毁家族的立根之本;
二则,无论是士族内部确实不曾打听这些风声,还是略有耳闻却故意装聋作哑,这些小打小闹,到底无法代表整个士族的利益,自然也无损于族群整体。
所以,事情不暴露时,方显得丐帮的保护伞强大不可撼动,因为在外人看来,它好像是河朔士族重要的钱袋子,河朔士族和河北六王都想方设法要护着它。
但一旦有人,强大到手眼通天,直接将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之后,丐帮的保护伞,就似乎变成了纸糊的一般脆弱不堪。
因为一锅粥里出现了老鼠屎,这锅粥得知后,为了自保,只会把老鼠屎给一巴掌扇飞,而不是整锅粥都跟着这破事树倒猢狲散。
只能说,此事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实在是聪明绝顶,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根本不会被看似气焰旺盛的丐帮唬住。
相反,他不仅要捣毁整个丐帮,还要敲山震虎地给丐帮背后,不确定究竟是不明所以,还是装聋作哑的势力一个强有力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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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涉入此事的河朔士族的家主,也沧王自己现在这般。
沧王看着像一条死狗一样的次子,漠然中,又似乎是有所恻隐。
从前也有谋士与臣下曾含沙射影、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但左右不过是说一些什么--
「虽二公子生财有道,然那般经营,到底是有伤天和,王爷或应规劝之?」
之类的,不痛不痒的话罢了。
沧王听过之后,也便作罢。
有伤天和?
这世上有伤天和的事情太多,顾前顾后倒不是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的行事习惯。
故而,沧王从未去深究,也从未去调查。
他只是不在乎,漠视这一切伤不了他的事情。
他甚至不会在空余时去思考,底下的人一句含蓄而委婉的「有伤天和」会为底层的民众带来多么大、多么惨重的伤害。
而现在,他终于被迫了解到了民众所受到的伤害有多么严重。
与此同时,他也被迫尝试到了被伤害的民众,联合起来反抗的力量,会是多么强大。
事情到了这一步,河朔士族早已达成了共识。
这个共识,也正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的--「清理门户」。
次子讥笑嘲讽的--「大义灭亲」。
在沧王看来,也可算是一种--「弃车保帅」。
总之,是要惩恶扬善,令罪有应得者以死谢罪,以平天下滔滔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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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王或许是全然无辜的吧?
但正如李耀白发疯时诘问的一般,谁又能说,他所有的听之任之,漠然视之的做法,不是一种装聋作哑、不是对作奸犯科的另一种支持、不是对受害民众的另一个伤害呢?
沉默中,李耀白绝望地抽出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正要用力……
沧王却伸手按住了刀柄。
李耀白眸光闪烁地往上看。
沧王凝视着李耀白的眼睛:「燕儿,不可『畏罪自戕』,你已伤了为父的颜面,怎可还以自戕令为父的名声雪上加霜?」
只一瞬间,李耀白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一松,长刀掉落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下一刻,李耀白的如鬼魅一般的悲哭,也响了起来。
沧王伸手,摸了摸李耀白的头,彷佛有着慈父的爱怜:「此一事,你也实在是太不谨慎了,唉……」
时至今日,沧王也不明白,自己这个还算优秀的儿子,究竟是被金钱迷了眼睛,还是被他那有些劣质的爱好给拖累了。
从前沧王觉得不过就是好男色,这点小爱好无伤大雅,汉之强大,就没几个皇帝不好这一口的,现在沧王多少有些改变想法了。
但……也太迟了。
沧王语重心长:「燕儿,吃一堑,长一智……下辈子,再注意点吧。」
李耀白已经笑不出来了,满面麻木:「阿耶,你希望我伏法,以减轻对您、对河朔其他王爷、对所有河朔士族的影响。」
「敢问我博学的父亲,以我之罪,按大雍律法,大理寺会如何判?」
「约莫是……」
沧王微微一顿:「『腰斩』之流吧。」
第346章
在次子「心甘情愿」地配合之下,沧王与河朔士族很快就处理好了丐帮之事。
为了避免事态更加严重,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将丐帮连根拔起了。
所有士族之中丐帮的保护伞,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沧王之子、士族嫡长公子继承人,还是只是士族中的贵公子、亦或者其他不大不小的官吏,都被捆了起来。
「苍蝇」和「老虎」都没能逃过,哪怕他们不少都是长辈们的「心头所爱」。
正因为不少士族子弟在族内的地位虽不是最顶尖,却也绝对不低,故而才会如此嚣张肆意,行事恣睢,无所顾忌……
但一旦涉及家族的整体存亡,他们个人就变得再渺小不过了,再如何会讨长辈们的欢心,也无济于事。
他们与李耀白,将与所有整理出来的证据一起,即将随大理寺的人员一同回京都接受审判。
失踪已久,甚至在很多传闻和猜测中,恐怕都已经不在人世的鱼知乐,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忽然现身了。
******
无论是沧王,还是其他五位王爷,亦或者是河朔的士族家主,都对大理寺少卿鱼知乐的「诈尸」行为,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惊讶。
也不必惊讶。
他们之前不明所以的时候,不是没有对鱼知乐这一小队大理寺的人动手。
要怪就怪鱼知乐他们外派到河北道,就格外惹人注意,从不隐藏行踪,行事略狂妄,没少指着他们当地士族破口大骂,这不是故意激起河朔当地士族的火气吗!?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莫名其妙地就要把一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屎盆子扣他们头上,还一副猛龙过江,要狂碾压地头蛇的死样子。
这谁能顶得住?
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对朝廷派来调查的人痛下杀手有什么不对,但凡鱼知乐不那么张扬,他们也会投鼠忌器不至于当真要取人性命,但这分明就是鱼知乐自个儿的算计吧?
说到底,哪怕河朔士族内部也在互相警惕与算计,针对外来之人时,他们也同样会互通有无,故而他们很清楚,他们确实对鱼知乐出手了,但没有成功。
分明没有成功对鱼知乐做点什么,可是只不过是一个转眼,全天下都在传他们迫害了鱼知乐,导致堂堂大理寺少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士族不相信眼泪,士族的掌舵人就没有傻白甜,只需要略微一合计,他们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即使反应过来对面有阴谋,却也太迟了一些,这一口巨大的黑锅,早已经在天下民众统一口径之下,大力扣在了他们的头上,甚至还是焊接死了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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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黑锅摘不下来,那就踏马的不摘了!
就赌朝廷只是要一个结果,让他们引起众怒公愤,逼迫他们做事,没打算真搞死一个大理寺少卿在他们的地界霍霍他们。
事实证明,聪明人行事总是有一定的章程和逻辑可循的。
他们「赌」对了!
鱼知乐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大众视野中。
鱼知乐的大难不死,引来了河朔百姓的热烈欢呼。
大街小巷都在热议此事,言谈之间,百姓们彷佛对这位铁头少卿的「九死一生」感到万分激动与欢喜,也彷佛对他们这些士族的「迷途知返」感到有些许的欣慰一般。
不少士族的大家长,都对此表示,感觉如同活活吞了一口拳头大的苍蝇一般恶心,和如鲠在喉。
今日是大理寺少卿鱼知乐在河北道驻留的最后一日,明日他便要领着自己的人,与在幽州城外等他的曹小国舅,与帝王秘密派来的一对人数不多不少的神策军会和,再一同押送这些「涉事罪犯」,回皇都。
故而为了「欢送我们为民发声、刚正不阿、勇敢无比的鱼知乐」,河朔士族与官场上下都参与了以沧王为主,发起的一场「破冰」的欢送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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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之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美酒佳肴,觥筹交错之间笑语盈盈,堪称宾客尽欢。
沧王含笑晏晏,几乎可以说是带动着不少的本地士族家主与朝廷要员鱼知乐相谈甚欢。
但那也只是沧王,和「不少」的士族家主罢了。
并不是所有的士族家主,都能对此毫无芥蒂。
至少,不包括高氏的家主。
高家主此一遭,失了两个儿子,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并不往热闹中去凑数。
也有不少家主,心底的情感,实在是舍不得自家特别能讨自己欢心的孩儿的。
哪怕知晓他们的孩儿,曾为丐帮站台,而丐帮在行采生折割等天理不容之道,为他们的孩儿揽财……
哪怕知晓他们的孩儿,在此事上到底没做对……
哪怕清楚,这是他们自己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选择,选择放弃了这些「不谨慎」的孩儿……
但他们在心底里,依然非常抗拒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喜爱的孩子和族人晚辈去送死的决定。
不必谈及被折磨得已成非人的庶民们,也不必愤慨于他们只能感受到自己舍不得晚辈去死,却轻视着他人的儿女被采生折割。
这世上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理智知晓,他们忍痛做出的,就是最正确的抉择,如若不然,朝廷必定会借机生事,届时一切都会脱离掌控。
可感情上,他们依然克制不出痛心与怨恨。
他们不悔恨于自己不曾好好教育晚辈,约束族人……
他们不惭愧于自己能力不足,还做不到一手遮天……
他们不羞耻于自己因为再次与朝廷开战,就要面对新帝整顿过后的神策军,而产生的些许微妙的抗拒……
他们只会将所有的无力与错误,都归咎于己身之外。
如此,就似乎能得到安宁了。
******
筵席的歌舞,曼妙而动人。
因为内心的怨怼,有几位家主都在自己的席上沉默,没有「欢送」朝廷代表鱼知乐,显得非常不合群。
高家主是其中之一。
他身旁的另一个家主也是。
那位家主见鱼知乐意气风发的模样,忽然想到了昨日还在苦苦哀求自己救救他的亲侄子,心中一痛,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难为他们笑得出来了,好似家中不曾死人了一般。」
高家主举酒的动作一顿,沉默地往筵席的「聚焦点」上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酒又喝了下去。
另一个家主也被勾起了伤心事,咬了咬牙,竟当众流下了眼泪。
他恨恨地看着那些与鱼知乐推杯换盏的家主,寒声道:「家中子侄,甚至是亲儿即将惨死,可他们却能对着罪魁祸首如此热情亲切!」
「悲乎哀哉!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他们的悲痛如有实质,可火星子没落在他们的脚面上,而是落在旁人的脚面上,他们可都是无动于衷的呢。
高家主又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他未曾料想到,这一眼,却直直地对上了沧王的眼睛。
沧王嘴角含笑,微微颔首,态度称得上是有那么一二分的恭敬,给足了他这个沧王侧妃之父尊重与面子,彷佛沧王当真认他这位「泰山」一般。
可只一眼,高家主就垂下了眼眸,他握着杯盏的手在不断收紧,可依然难以压制内心的悲痛。
两个亲生儿子!一个亲生外孙!
沧王没有彻底断送高氏的未来,却彻底断送了他这一位家主的未来!
他没有继承人了,又失去了能竞争王爵之位的外孙支持,形势严峻,他早晚坐不稳这个家主的位子,要被赶下台的。
可内心悲痛和惶恐又如何?
他能对沧王怎么样吗?
沧王的高侧妃,他唯一的女儿,还在沧王府中呢。
高家主苦笑着又饮了一杯,要论冷酷无情,谁比得上这位逢人便笑、被称之为最无宗室架子、最是平易近人的沧王呢?
旁人要死子侄,还能与鱼知乐笑谈风声,多少是利益让他们选择忍耐着仇怨,甚至是放弃仇恨。
但沧王可不同,高家主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沧王可是……
完完全全没有所谓的怨恨与仇怨呢!
好冷酷、好毒辣、好凶狠的一颗心,那真的是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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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知乐这样一个跟随在小国舅身侧,苦练筵席特殊场合的「吃瓜技艺」的猛男团一员,他怎么可能会没有留意到这场看似宾主尽欢的筵席,隐藏着什么样的口不从心、暗涛汹涌呢?
他只是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鱼知乐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或是友好、或是平淡、或是怨恨暗藏的态度,都收入眼底,并不做任何额外的回应。
哪怕他与高家主对视,也是一副一无所知的,年轻人陷入巨大的成功中迷失了自己的模样。
倒是沧王并没有被鱼知乐的演技迷惑。
沧王威仪甚重,对鱼知乐却很是平和,与鱼知乐你来我往地拉扯了一通毫无意义的废话之后,他最终选择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听闻曹小国舅也莅临河朔,只可惜本王多次下帖,却都被拒绝。」
鱼知乐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许是小国舅事情忙碌,未能得空,亲至沧州。」
沧王笑吟吟的:「是么?可本王怎么听说他这些日子,似有若无地,都是在河朔诸郡的兵营周遭打转呢?」
鱼知乐四两拨千斤:「哦?竟有这事么?我与小国舅相识已久,小国舅乃曹大将军之子,武将世家自然是耳濡目染,故而对军营颇为感兴趣吧!」
「如此么?倒是本王误会了什么。」沧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了点头。
鱼知乐低笑一声,举杯饮酒,垂下的眉眼却藏住了一闪而过的暗芒。
小国舅特意吩咐他为他打掩护,说是要勘察河朔诸君的兵营,似乎是要找出军队编制与军营各方面存在的问题,加以改进。
鱼知乐不知道沧王究竟是如何能发现曹小国舅如此隐秘的行踪的,不过被发现了,他也并不心慌,只是对沧王又更加慎重了一些罢了。
沧王忽然放下了酒樽,笑道:「明日少卿归,本王怕是无缘得见那位能被九皇叔称赞为『振振公子』『国之四方神柱』的曹小国舅了……」
「不过本王还有一疑惑,唯有曹小国舅能解,不知少卿可否为本王带一句话?」
「王爷请说。」
「大雍律法,可曾规定一个人面临任何事时,都必须要有所作为么?」
沧王微微一笑:「不慈悲,便是罪过吗?」
第347章
在给予河朔士族与官场上下足够的时间去清理门户时,湛兮也没有闲着。
他为了视察河北道士兵编制的情况,行踪隐秘地游走在河朔诸郡的军营附近。
然而虽说有刻意隐匿行踪,以淡化自己给旁人带来的压力,但湛兮自始至终,都是光明正大去拜访各位将领们的。
湛兮拜访的理由总是很充分的。
不外乎自己出生于将门,本就对军营诸事颇感兴趣,又兼之听闻某某将军、某某都护、某某将领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厉害」,再列举三两个他们曾经建立的功业,胜利的作战……
湛兮通过对他们的光辉履历如数家珍的行为,以表示自己是真的觉得他们厉害,而不是套话。
为了将可信度和作用力拉满,湛兮还会三个例子中,穿插一个鲜为人知的例子。
甚至是对方自己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但是通过湛兮的「清奇角度」的特殊解读,也能将他们本人塑造得光辉又伟岸,说服力拉爆的例子!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这一套行云流水的,私人订制版特别提供的「马杀鸡」下来,谁能不迷糊呢?
对方态度松动过后,湛兮再真诚无比地说自己是多么多么崇拜他。
崇拜到幼年时把他当做是唯一的偶像,希望长大后能成为他们一般厉害的人物。
为了持续加码,湛兮会说,就连他亲爹曹子爽曹大将军都私下对他们有过不少的赞美……
说到此处,对方已然犹如喝了量身打造版本的迷魂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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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个喝了自己调配的迷魂汤的将领,湛兮再乘胜追击,表示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河北道,心情激动之下,冒昧造访。
「小子实在是太过失礼了……」湛兮一副愧疚的样子,低下了头。
但实际上,越是冲动,越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崇拜他们了,心情太激动了!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并没有出言指责湛兮的冒昧,甚至一个劲地说没关系,他根本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不讲究那些个什么规矩。
紧接着,湛兮该初露目的了。
就这般开头:希望某某将军、某某都护、某某将领您……
湛兮羞赧地垂眸:「希望陈将军您不要介意,小子年幼,行事自然是会有些欠考虑的。」
再如此表述:若是某某将军、某某都护、某某将领您愿意的话……
「冒昧来访,能得陈将军接见,已是幸运,若是陈将军愿意的话,小子可能有幸得您亲自讲解讲解战场之事?」
湛兮的笑容非常真挚:「我对明州一战中,将军的奇袭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呢……」
坐在对面浑身煞气的壮汉闻言,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拍得梆梆作响:「嗐~这有什么!你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只管问咱!」
「睿之小兄弟,怨不得咱听说不少老百姓都爱夸你,咱也与你那么什么……见第一面就感觉是旧人了!」
陈将军高兴地说:「倒是那些个整日里要涂脂抹粉的什么世家子弟不爱你与玩,依我看吶,你真真是个好汉子,就不该和那些世家子弟混迹,就该与咱这等人一块儿上战场去,也不算辜负了你家的传统,你说是吧?」
「咱就认你这兄弟了!日后你就是咱的亲兄弟,明州一战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咱,哦对了,你想去西营看看?没事儿,你是陛下的亲亲小舅子,带你去看看也没什么。」
「我们营里新来了一批马儿,打算要搞个驯马的比赛呢,正好你也去凑凑热闹去,没有战事时,什么摔跤啊、蹴鞠啊,都玩。明日我就带你去玩!」
湛兮的笑容更加真挚了:「那就多谢陈大哥了,希望我不会给陈大哥添麻烦。」
「不会,不会!你只管来,有什么不懂的,都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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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自古套路得人心吶……
仅仅在沧王和河朔士族忙得头疼的那么一小段时间里,湛兮就给自己发展出了不少的「异姓亲兄弟」、「热情老哥哥」、「跨龄忘年交」。
通过这些好哥哥、老哥哥们,湛兮基本将河北道几个大营都略略游览了一遍。
仅仅只是浏览而已,并没有深入地去调查什么,更不要说地毯式地摸索什么了……
这不仅是因为湛兮没想打草惊蛇,更因为他本就是带着问题去找问题的,自然很快就会发现他心中早已胸有成竹的问题,究竟存在不存在。
毕竟他不是要去搜寻什么,而是去应证什么。
得到了答案,湛兮就会离开,并不会真的「冒昧」想要去探究什么暂时还不宜被自己知道的秘密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湛兮这般滴水不漏的做法,也让那些不知道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试探的「好哥哥」们,多了一分真心,真的把他当自己的「从天而降的知己弟弟」。
咱家那个「从天而降的知己弟弟」,好像真的只是非常崇拜「我」,特意来拜访拜访,想要与「我」探讨探讨,得到在某某战役中光芒万丈的「我」的亲自指点呢……
嗐~还是「我」太坏,听信了传闻,把这小国舅想得太过口蜜腹剑、城府深沉、心机过人了。
他明明就超好哒!(大声)
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崇拜哥哥我!(震声)
他又有什么错!(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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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不在意自己达成目的后,那些萍水相逢的「一次性」好哥哥、老哥哥是如何看自己的。
倘若湛兮知晓自己人设塑造太过成功,他们是如何自我PUA的话……
「啧啧啧,瞧瞧这一个个的,真是老太太上鸡窝--奔(笨)蛋啊!」438啧啧嫌弃,「居然会有人连你这坟地里拉二胡--鬼扯的话也信!」
湛兮自个儿没什么想法,倒是438,对他们埋汰得很。
438不怀好意地哼唧:「倘若他们知道你的套路不过是精细化的换汤不换药,会不会追着你问你究竟有多少个好哥哥?」
湛兮终于笑了:「只要有需要,我可天下为兄,等十年二十年后我长成了,便是天下为弟。」
「数目?」
「无数!」湛兮意气风发。
438傻眼了:「那要他们问你最喜欢哪一个老哥哥呢?!」
湛兮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那得看有人向我花钱取他们的性命时,愿意加多少钱了。」
价高者得!
438被湛兮的无耻骇得紧急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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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湛兮拜访了饶乐都督府的都护后,选择到此处的名山,雾灵山上走一走。
河北道的饶乐都督府,其治下的一块区域,是奚民族和契丹民族活动的主要活动地域,湛兮实际上是去考察这一点的。
湛兮得到的结果和在其他地方得到的答案是大同小异的。
不外乎胡化严重,归心不纯,汉化的历史进程进展缓慢罢了。
湛兮早已经想到了初步应对的方法,自然不为此忧愁。
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再过几日,鱼知乐就该与自己会和了。
既然还有时间,湛兮便决定拜访一下名山。
雾灵山下有清澈的河流,亲近自然的时候,就连泉水击打石头的声音,都变得无比悦耳。
雾灵山上有着种类繁杂的各种花卉, 芳香遍野。
行至山之高处,湛兮感觉自己近乎可以说是在云层中行走,辽阔的山林上,雾气袅袅,置身于其中,令人心旷神怡。
雾灵山以其奇峰、秀水、林海而著名,这一切,湛兮都欣赏到了。
湛兮本是要及时下山的,但可惜山上忽然有雨,令他不得不流连此处。
山间有北平田氏的庄子,湛兮的「便宜好哥哥」中,恰有一位,便是北平田氏家主之亲弟,乃是上一任家主的嫡次子。
这庄子是他哥哥的,但凭借着他给湛兮的信物,湛兮也成功在山雨来临时,入住这一座精致典雅的庄子中最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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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阑珊,帘外雨潺潺。
湛兮在雅香袅袅的室内,不紧不慢地研磨着自己的颜料。
京中的两个小孩儿,遗憾未能与他一同外出,这些日子没少给他写信叨叨,一边怨念不带上他们,一边又催促他快些回去。
二皇子的信都是理直气壮的哼唧,太子要委婉很多,但他们表达的,都是同一内容罢了。
为了略微弥补一下他们的遗憾,湛兮决定将自己在雾灵山上看见的美景都画下来,送给他们。
多画一些,也能给外公和姐姐姐夫当一个他外出回来所携带的伴手礼。
湛兮要画那只偶遇的金钱豹,从天际飞过的金雕……
要画活泼灵动的花尾榛鸡,天生戴墨镜的攀雀……
还要那些生于山谷溪边的青檀,高山疏林中的金莲花……
就在此时,庄子外似乎传来了马蹄声。
湛兮提笔又顿,凝神静听,雨声中,庄子门口传来了嘈杂的动静。
紧接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廊道出现。
「咚咚。」
两声敲门声后,此次随行神策军的领头人--左神策军司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世子,大理寺少卿鱼知乐求见。」
湛兮沉默了一下,收起了已经沾染了颜料的笔:「……让他进来吧。」
木门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鱼知乐颀长的身影出现。
哪怕解下了蓑衣,他身上也依然带着水汽,因而并不靠近湛兮,只站在门口不远处行礼。
「明日雨停,我便会下山,是什么事让你急着见我?」湛兮问。
「受人之托。」鱼知乐说。
「何事?」
「沧王托我代问小国舅……不慈悲,便是罪过吗?」
灯火下,少年的脸庞沐浴在一片金黄光泽之中,无悲无喜。
第348章
壁上是青铜青鸟口衔提灯,灯火葳蕤,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金光,笼罩着案牍前的少年。
少年身着一袭紫地花树孔雀纹夹缬所制成的圆领袍,姿态闲适,黑白分明的一双清亮的眼眸中,有着盈盈火光,可他的神情却又平静极了。
鱼知乐期待地望着他。
鱼知乐期待又紧张地望着他。
鱼知乐期待又紧张地望着他,顺便眨了一下眼睛。
湛兮被鱼知乐这模样给逗笑了:「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吃瓜。」鱼知乐诚实地说。
下一刻,鱼知乐觉得自己这个表述不太好,于是又换了一个说辞:「我想听一听,我们口齿伶俐,才辩无双的小国舅会如何教会沧王清醒。」
湛兮支颐着下颚,看着鱼知乐一脸迫不及待要吃瓜的模样,又被逗笑了。
「鱼少卿,你这可不行,为了吃一口瓜,竟然将自己押送罪犯的职责都往后挪了。」
鱼知乐轻笑着说道:「这世上最希望这批罪犯伏法,路上不出意外的人,可不是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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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自打鱼知乐启程开始,他身后就多了好多条小尾巴,每一条小尾巴,都有十几二十人,配马匹与甲冑。
他们若即若离,不近不远地跟着,鱼知乐都知道。
鱼知乐这一次将押送罪犯交给自己的下属,急不可耐地点了三五个人与自己一同上山找小国舅,除了他却是被沧王恶心到了,心痒痒地想要听湛兮正常发挥自己那能把人气死的功力之外,也是针对那些人的一次试探。
按照常理而言,河朔的官场与士族都迫不及待地将这些人都交给了他,心中无论情感如何,理智也是希望这些罪犯最好尽快伏法,盖棺定论,让此事平息下去,减轻天下对河朔的非议,挽救整个河朔地区的名声。
所以,河朔士族派来的人,不会是劫囚的,只会是生怕鱼知乐不给力路上出什么意外的。
因此,最怕路上会出意外的人,不是朝廷和鱼知乐,而是他们。
毕竟,比起害怕出现意外,鱼知乐他们更加……
「我看你是恨不得真的出现点意外才好,」湛兮轻哼了一声,「你心中是不是想着,若是能发生点什么『劫囚』之事,就更好了呢。」
「可不是嘛!」鱼知乐也丝毫不以为意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冷意凌然,「若当真有劫囚,朝廷正好可以师出有名地发难了呢!」
这批罪犯……不,丐帮之案,现在是谁急谁知道!
反正鱼知乐不急了。
那就谁急谁出力呗!
不用自己付工钱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鱼知乐觉得自己在小国舅身上,学到了好多,今日终于用上了一些。
******
鱼知乐还是抓心挠肺地想要看湛兮怼人,看着湛兮不动声色地收拾起案牍上铺好的画卷,忍不住出声问道:「小国舅打算如何回复沧王呢?」
湛兮轻笑出声:「鱼少卿,以你所见,沧王可是个愚不可及的蠢材?」
鱼知乐眸光一沉,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恰恰相反,这是一个城府极深的阴谋家。」
湛兮问:「既如此,那你认为,他莫名其妙地问我这个问题,其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鱼知乐叹了一口气:「我正是因为想不清楚,才会如此心中纠结啊……」
「起先或许还能说是因为沧王心中,始终为深受自己看重的次子,将要死于您之手,而感到不平与怨怼……」
鱼知乐顿了顿:「但亲眼看过沧王的状态后,这种『怜子如何不丈夫』的人之常情,就似乎根本无法成立了。」
这才是最可怖的事情,一个连「人之常情」都能摒弃的阴谋家,已经不是会不会犯蠢的问题了,这是一条潜伏在阴暗中,伺机而动,耐心无限的毒蛇。
说实话,沧王的冷情冷性,让鱼知乐看了都无比心惊。
聪明人的每一次行事,都有其背后的目的,沧王究竟想要从湛兮身上得到什么?
只恐他,所求甚大。
湛兮哼笑道:「你想要看我刀笔纸剑、文辞犀利地骂『醒』他……」
「而他本人想要的,」湛兮战略性地停顿了一下,接着莞尔一笑,「未必不是与你等同呀!」
一语落,石破而天惊!
******
不慈悲,便是罪过吗?
这问题问的,啧,槽点太多,湛兮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喷起。
首先,这问题压根就不应该从沧王的口中问出来,它与沧王这人的身份的匹配程度,简直就是熊耍把戏狗叫唤--互不相干。
说这个问题和沧王的身份地位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完全不相干,有两个原因。
一则,哪怕是在大雍朝,权利与义务具有一致性的原则也早已在人们的意识形态中确立清楚,毕竟早就有「在其位,谋其政」的圣人言。
而根据该原则,没有无权利的义务,也没有无义务的权利。沧王既然享有了万民供养的权利,就必然要承担护佑民众的义务,这是无可辩驳的。
二则,沧王是个绝顶聪明人,还是个冷情冷性的恐怖聪明人,他不可能不知道、不理解、不明白上一条理由,还做出了一副「白莲花」的无辜模样,问湛兮「不慈悲,便是罪过吗?」
蠢人问这种问题很正常,问题是沧王不是蠢人,如此矛盾的行为,湛兮只能说沧王另有图谋。
最后,这个问题和丐帮之案,也实在是非常不贴切,令人如鲠在喉的别扭。
它更像是那一种,完全与某事无关,却又有能力去干涉,但却因为没有选择出手而被他人「道德绑架」的,莫名其妙的无辜路人会问的问题。
这个「无辜路人」的人设,和沧王真的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总之,从沧王口中听到这个问题,湛兮的脑海里就闪过了三个字--
离嗮谱!
******
与其反复纠结一个聪明一世的人,为什么会忽然脑子进水,神来一笔,不如换一个思路……
如果他的目的,不是你所想的那个目的呢?
是不是就能将一切都说通了?
问「不慈悲,便是罪过吗?」,似乎是想要为自己脱罪、洗白一般,但依照这个角度,你会发现方方面面都别扭至极,完全说不通,站不住脚,逻辑稀碎。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若目的当真是理解不了自己错在了何处,亦或者觉得自己无错,想要叫嚣洗白自己,为自己鸣不平什么的……那就真的不是「愚蠢」二字能够形容的。
这样一个,一旦摆出来,任意一个点,都足以让湛兮将沧王喷得体无完肤的问题,你说他到底图啥?
这根本就说不通!
那就换一个角度。
沧王的目的不是为了给自己洗白,他故意招惹湛兮,一定是有别的打算。
******
「那他的打算究竟是想要什么?」鱼知乐一脸「踏马的老油条地沟油味真恶心」的表情。
这时,湛兮已经给自己铺好了风月万象、精美无比的流沙笺。
「鱼少卿。」湛兮示意鱼知乐替自己磨墨。
鱼知乐身上的水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年轻的小伙子啊,就是火气旺盛,光站着也能叫湿润的衣物自然烘干。
他没有推脱,径直上前,理了理袖子,替湛兮磨墨。
但这厮不是个温柔恬静的红袖添香那一挂的,他磨墨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是干大理寺一行的,赶时间。
一边磨墨,还要一边嘴碎地问湛兮:「小国舅既然明明知晓沧王别有图谋,为何还要给他写回信呢?这不是令他正中下怀么?」
湛兮轻笑了一声:「我与他没有什么生死大仇,而且共同生活在一片土地上,一点点小面子,总是要给的,朝堂之上,官场之间,人际之间,也不过是……互相成全。」
所以……沧王自个儿屁颠屁颠地舞到他面前,求骂。
那湛兮就……却之不恭了!
******
湛兮知道沧王想要什么,他选择成全对方。
这是权衡利弊过后的抉择,沧王还有用,有大作用,既如此,面子上总得过得去。
虽然有些费时,但祝他成功吧!
求仁得仁,求喷得喷。
湛兮提笔,以龙飞凤舞、意气风发的凌云体,写下--
《答沧王书》
「唔?」鱼知乐惊讶了一下,「还有题头呢?」
湛兮:「对啊,不自己先取好名字,我怕后人会给我乱取呢。」
鱼知乐:「……」好家伙,您这都还没开始写呢,就觉得自己这篇文章,要流传千古了是吧?还要把后人取名的路给堵死!
不愧是小国舅,就是自信!
湛兮没搭理鱼知乐的吐槽,开始写序:
永明某年某月某日,丐帮之案后,沧王特意委托大理寺少卿鱼知乐问余「不慈悲,是罪过呼?」,余闻此问,心绪难平,彻夜静思,略有所得,特作此书,以答沧王之问。
「我闻『在其位,谋其政』,常以为然,然今日沧王之问,似令此句成虚语矣……」
看着湛兮洋洋洒洒开始写就千古巨篇,鱼知乐人都傻眼了,但下意识地,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沧王究竟是想要什么?」
湛兮笔尖稳当,没有丝毫的停顿:「他究竟想要什么?」
「呵呵,」湛兮讥诮地勾了勾嘴角,「什么道德、什么权利、什么义务,都是虚假的。」
「他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要以退为进!」
「他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令自己的名声扫去阴霾,更上一层楼!令帝王更加信赖他,嘉奖他,委以重任!」
第349章
《答沧王书》
「我闻『在其位,谋其政』,常以为然,然今日沧王之问,似令此句成虚语矣……」
「昔项羽为人主,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数视贤臣谏言而不顾,终有乌江之厄……」
「宋襄公为国主,宋楚激战,当进不进,临阵竟大谈仁义道德,以有泓水之败……」
「夫贵为人主,身在其位,而不谋其职,以至功败垂成……」
「人主之壮志未酬,固遗恨千古。然一人之大道崩殂,以至于万民之死,岂不哀哉!」
「其负此生功业耶?其负万民倾力之供养也!」
「谚曰:「神受一炷香,供者得平安」何则?在位谋政也。故孔明之为相,鞠躬尽瘁;冠军侯之为将,封狼居胥……」
……
「今沧王,何有此问?」
「沧王为大雍一字并肩之王,食邑二千五百户。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受民供养,而视民如草芥,岂言无罪?罪孽深重矣!」
「为王而不察,为父而不教,岂曰无过?」
「此举其『不慈悲』耶?实冷酷无情也!」
……
******
湛兮一旦开写,就彷佛开闸泄洪。
挥毫成残影,洋洋洒洒若九天悬河之倾泻。
他疯狂历举史实,运用比喻,正反对比,纵横议论,雄辩地揭示了沧王企图浑水摸鱼,诡辩洗白的苍白无力之举。
他说了身在高位,却尸位素餐的行为,将会对底层的百姓造成多么惨重的伤害……
他说了兢兢业业为民办事之人,又会在历史上留下如何光辉灿烂、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清晰地揭穿了「不慈悲」与「冷酷无情」的区别,「无能为力」与「袖手旁观」的不同……
最后,他力透纸背,锋芒毕现地正面指责沧王--
「你并非是有心无力的无可奈何,你是有能力去改变却选择袖手旁观!」
并在最后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
「你罪孽深重!」
湛兮全文可分作六个部分,总体构造为「总分总」,结构清晰,论述层层递进。
《答沧王书》通篇气盛语壮,激昂慷慨地陈述了受民供奉,当为民谋福祉的道理,文气盎然,脊骨挺然。
湛兮借古喻今,正面直刺沧王身为大雍王爵的「不作为」行为,是多么大的罪过。
通篇看下来,令人慷慨激昂,痛快非常!
******
湛兮放下了狼毫后,本就一边惊叹非常,一边努力跟上湛兮的写字速度通读全篇的鱼知乐,又迫不及待地从湛兮面前直接拿起了尚未干透的流沙笺。
鱼知乐读了一遍又一边,觉得此文令人酣畅淋漓到头皮都在发麻!
「小国舅不愧是太上老君最心爱的仙童啊……」
鱼知乐感慨万千:「此文通体激昂,文气斐然,令人读之,如于狂风暴雨中,昂然前行,于惊涛骇浪中,扬帆起航!」
说着,鱼知乐擦了擦额角那不知不觉中,爽出来的汗水,然后语气有些尴尬道:「就是您这比物连类和以赋为文,我看了都害怕。」
鱼知乐叹了一口气。
「千古文章,难避一弊:用古过多则伤气,议论过多则伤格……」鱼知乐说。
然而湛兮此文不仅未有此弊,反而因其以赋手为文章,令句式大致整齐,且多对偶、骈体,故而读来朗朗上口。
而且湛兮善用、巧用各类关联词,这等精妙的手法令文章衔接之处似连而断,似断而连,更令全文形成了一笔呵成之势。
故而读者阅读之,并不觉受累,同时,还能感受到那种满襟意气,汹涌而出的畅快!
但是……
鱼知乐痛苦面具:「您一句一个典故,两句两个典故,有些四个字就两个典故,恨不得字字句句列举史实,在下从前还觉得自己饱读诗书,如今却甘拜下风了,敢问第六句中的『楚狂』是谁?这又是何典故?」
湛兮笑得要死:「是陆通呀!」
陆通,字接舆,是春秋时代楚国著名的隐士。
他因对当时社会的政局黑暗不满,故意剪去了头发,假装发狂发癫不肯入仕,因此被世人取了个外号,叫「楚狂」。
湛兮运用他的事例,就是他曾迎孔子之车而歌,「接舆歌凤」的典故。
「接舆歌凤」,通常用来比喻政治腐败无望。
湛兮在文中的运用,便是说,倘若身在高位者,都如沧王你这般不作为,则政治晦涩,有能之士都会如楚狂一般避世而居,则天下大乱。
你看看你不干人事,影响多不好!
******
鱼知乐对湛兮这篇文章,真的是爱不释手,恨不得自己当场揣兜里带走。
湛兮自己后来又读了一遍,感觉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之感十足,不必另做修改,便没有再动笔修改什么。
鱼知乐疯狂地暗示湛兮,他表示自己可以把全文再抄一遍,这个湛兮写的原文就给他保管,他另外誊抄的再给沧王寄过去。
没人会不高兴于旁人对自己的认可和喜爱,湛兮想,这写得还真是不错啊,便宜沧王了。
倘若有后人分析的话,或许会说这一篇《答沧王书》,具有借鉴与警示的意义……
亦或者如鱼知乐那般大肆夸赞--「堪称千古之绝作!」
那就……
苦了后世的学生们了。
又多了一篇「全文背诵」呢!
啧啧啧~
******
湛兮没有把《答沧王书》的原稿留给鱼知乐收藏,当然也没有寄给沧王。
他命人快马加鞭地把原稿寄回了皇都,寄到了太子的东宫。
湛兮给太子的留言是--
「快!印刷!多版本!饥饿营销!」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速速!搞钱!」
对上鱼知乐怨念的眼神,湛兮笑道:「我劳心劳力写就此文,本就便宜沧王了,何必再把原稿给他,那他不得乐死?」
「啧!他不就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吗?等文坛震荡时,他感受到震荡,自然就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我的答案。」
鱼知乐给湛兮竖起了大拇指:「论狠,还得是小国舅!」
无论沧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之湛兮这打算把《答沧王书》广传天下的行为,绝对会让沧王真真正正社死个十年八年!
湛兮扬了扬眉毛,哼笑道:「他自己心思深沉,故意送上脸来叫我打一打,又怎么能怪我打狠了呢?」
他是在成全他啊!
湛兮眸光加深:「还没有人能从我身上赚到便宜,他想借我之手翻身,却空口白牙叫你来问,一点好处都没许,啧!我会叫他知道的,什么叫免费的,就是最贵的!」
竟然想要白嫖他?那就别怪他答应扇一个耳光,实际上却把头都打肿!
而且,最让湛兮恨不得把沧王打成猪头的是,这厮估摸着不是小气吝啬,而是没瞧上湛兮……
沧王到底是在小看湛兮这个小国舅。
识人不明,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
等到湛兮他们押送罪犯都回到了皇都,罪犯都被判了斩立决……
他儿子的腰斩就在秋后,沧王才从旁人的口中「辗转」得到了湛兮给他的答案。
这个「辗转」,是真的很「辗转」!
沧王手中拿到不知道被过了几手,算是第几遍誊抄的《答沧王书》时,天下文人雅士,就没有没看过此书的!
沧王都被气笑了。
在读到《答沧王书》的原文之前,他居然先听了一耳朵世人对此文的赞誉!
陈郡谢氏的谢太公公开说:「《答沧王书》一文,膏润于笔,气形于言!」
姚老太爷更是拿来在皇家书院给学生们讲学,末了还要捋须感慨:「此文缀文之妙,堪称冠绝古今!」
帝王更是赞叹:「吾家金童子,年幼而才华绝世,文思如泉涌,肆笔出之,若利剑出鞘,长虹贯日!」
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对此文给予了最大的赞誉--
什么「神采飞动,词章炳蔚,令人读之万分生羡。」……
什么「其文悲叹愤激,语兼讽刺,使人读之,意气满襟。」……
什么「吾读此文,千百遍而不厌,着实为千古奇作!」……
倒是那位小国舅的亲亲外公,说了一句公道话,批评了他疯狂用典的炫技臭毛病,说他「用事太多,为一大病也!」
但是这位估摸着疼宠他外孙,就没输给过帝王。
批评小国舅,也不过是为了先抑后扬罢了。
后面他就开始变成自家外孙的夸夸天团第一团长了,说他「然其论高位渎职之祸,至痛至悲,至性至愤,可以为世诫!」
******
沧王回想起当世大儒,文人雅士,对这篇千古奇作的赞誉,再一次被气笑了。
等他读完全文,情绪激昂过后,又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时,他忽然接到了湛兮迟来的,真正给他一个人的回信。
精美的鎏金笺,只有九个字--
「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这一次,沧王又双若叕被气笑了!
究竟是谁在过分啊啊啊啊啊啊……
恼恨,气愤,羞耻……各种情绪在沧王的心头轮流犁地。
但最后的最后,他不得不感叹一句:「不愧是传说中的小国舅啊……」
沧王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他们看着也一表人才,人模人样,但这时候,沧王没有了半分的欣慰。
次子金玉裹屎尿,其他的儿子究竟会不会这样,沧王也保证不了,但这位曹小国舅,绝对是一轮冉冉高升的烈日!
沧王感慨万分:「你们几个,若能他一二分,本王便不必为身后事忧思成结了。」
沧王看着门外的骄阳,好像在虚幻中,看到了奔流不绝历史长河,在长河中,看到了那永远光芒万丈的金乌。
「昔年曹操感慨『生子当如孙仲谋』,或如今日吧!」
第350章
【恭喜您完成春季任务!】
【请查收您的奖励《包括土硫肥、土氨肥与土法氮氨磷复合肥在内的土法化肥制作法》,请妥善利用任务奖励。提示:注意查看附录内容。】
湛兮直接将到手不超过三个时辰的土法化肥制作法,和附录中轮作耕种的建议,都直接甩到了他姐夫永明帝的案牍上。
永明帝似乎也已经产生了应付他最喜爱的金童子的抗体。
在发现案牍上多出来犹如城墙砖头一般的一沓纸,永明帝先是一个僵硬。
紧接着,看见熟悉的,奇怪的标题,判断出它大抵是什么方向的内容后,永明帝没有丝毫犹豫,一秒将东西甩给了司农寺。
大抵是他的行为太过粗暴,引起了自家皇后的不满。
曹穆之劝谏道:「善狸,你为帝王,是百姓之君父,农科之事,立国之本,怎可如此敷衍?」
「金童子刚写了一篇《答沧王书》,天下人已经将沧王骂得狗血淋头,难道你还要他再写一篇《讽帝王书》吗?」
永明帝虽性情相较于其他帝王而言,称得上是十分温和,但他身居高位日久,如今也不是谁都能这般说他的。
能直面劝告讽刺,甚至疾声厉色地谴责,又能叫他听进去,而心不生反感的,天下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罢了。
而他的爱妻,自然是其中之一。
永明帝听了曹穆之的谴责后,十分羞愧。
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害怕起他一手养大的金童子来了,为了躲避这臭小子给自己找活干,心态都偏移了一些。
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永明帝赶紧往前握住了曹穆之的手,神色真诚地认错,并保证要尽到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见他神色不似作伪,曹穆之这才转怒为笑。
******
于是,翌日湛兮就从太子口中听到了永明帝一系列妥善而周全的安排。
简易化肥的制作,与各地土壤分析和种植的建议,永明帝没有完全丢给司农寺,而是让司农寺为主,又以之前为了研究玉米而召集的天下农家小组(包含半路出家的闻狮醒),与东宫为辅助。
当然,农家小组与东宫,除了是司农寺的辅助以外,也是它的监督器。
这就是帝王的平衡之道,大道至简,这算不得是什么高深而难以理解的东西,左右不过就是多方权衡利弊,拿捏人性与利益罢了。
让湛兮颇感以外的,是永明帝居然那么快就进入了「明君」状态。
湛兮没指望他姐夫这只为了活命被迫上位的,以闲云野鹤为目标追求的野鸟,也能和那些历史上勤奋到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为了批阅奏折直接胳膊掉在脖子上的卷王一般兢兢业业……
但永明帝的配合,还是让湛兮很是惊喜!
进击吧!我的皇帝姐夫!
******
英国公府。
二皇子在一旁哼唧道:「你以为阿耶怎么忽然那么发愤图强?那是阿娘骂他了,不然阿耶都有点想要回收小舅舅你随时入宫的权限呢!」
太子说:「皇后殿下深明大义,怀仁天下,能得此贤德之后,是阿耶的福气。」
湛兮其实大概也猜到了是他姐姐发飙,才按住了他开飘了的姐夫的,不过看二皇子和太子一脸「认真蹙眉深思」的小老头模样,他还是被逗得不行。
「你俩这次出宫是专门给我打小报告来了?」湛兮轮流捏了捏他俩的脸蛋。
「当然不是啦,」二皇子怨念地瞪了湛兮一眼,挥开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略微发红发烫的脸蛋肉肉,「我和大哥是要出来上学,顺便给你送东西的。」
「给我送东西,是什么东西?」
「是响云纱,」太子说,「岭南东道咸宁县今年进贡的响云纱到了,明日有谢师和太师的课,孤和于菟正好要出宫,阿耶和皇后殿下便让我们顺便将两匹响云纱送来国公府。」
响云纱是一种采用植物染料--薯莨,进行染色的,极为独特的丝绸面料,因其本便是丝绸面料,又是极为独特的,唯一用纯植物染料染色的面料,工艺繁杂,故而价格高昂,堪称寸纱寸金,素有「软黄金」之称。
响云纱挺爽柔润,不沾肌肤,轻薄而不易起皱,柔软而富有身骨,正是炎热的夏天的天选布料,湛兮自然是收下了。
不过响云纱难得,湛兮却不打算自己享用,吩咐田姑姑一匹送太师府去,一匹送驿站,让发到北庭都护府去给他亲爹。
二皇子说:「阿耶和阿娘给外太公和外公都送了,小舅舅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湛兮惊讶了一下:「今年的响云纱有那么多吗?」
太子在一旁颔首:「比往年略高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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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最终自己留下了那两匹响云纱。
看着那丝滑的面料打眼前过,他不禁感叹道:「黎明百姓一生之衣物的价格,或许都远远敌不过我等一个季度的一匹响云纱……」
「这正是我们必须要为民谋福祉,以民为先,以民为本的理由啊。」
享受了什么,自然要承担什么,一啄一饮,自有天意。
太子点头,表示受教。
二皇子也点头,不过说的却是:「小舅舅你和母狮子都说什么想要富先修路,如今阿耶已经准备在官道上铺水泥路了,我日后不如就去修桥好了,反正母狮子和我大哥都说我有天赋呢!」
此时的二皇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一语成谶。
湛兮见他们没有内心抗拒,反而接受良好,心中很是欣慰。
「秋后李耀白便要伏法了,没病说自己请假也得去看现场版,你们呢?」
「唔,」二皇子纠结地皱着小脸蛋,「不就是腰斩,血啊肉啊肠子啊哗啦啦的,一地狼藉,这有什么好看的?」
太子也说:「比起这个,孤和于菟更想知道,曹国舅和沧王这一次隔空交手的详情。」
「他啊……」湛兮哼笑一声,「确实是个聪颖绝伦的人,就是久居高位,眼高过顶,小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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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没有猜错的话,沧王最初的那个托鱼知乐来问一问题,进行利用诡计,却没有任何附带报偿的白嫖行为,确实就是有些瞧不起他。
沧王他并不了解湛兮这个人。
他对湛兮的认知,都来源于道听途说,他还以为湛兮这个人年轻气盛,有些才华与聪明,但终究阅历太浅,不如他们这一些城府深沉、心机深重的老油条和老狐狸们。
他通过湛兮的行为,判定湛兮对于世俗的浑浊与世界黑白善恶难以界定等等方面,一无所知?亦或者说难以接受。
他以为湛兮追求非黑即白,湛兮的所有行为,都出于义愤。
所以在沧王看来,湛兮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理想主义者。
所以他最初没把湛兮当成一个「对手」,只想着顺便利用湛兮,把湛兮当成了一个可以被白嫖的工具人。
他想着,这等意气风发的贵冑少年郎也没什么不好的,刚好借着小国舅这样的嫉恶如仇的性格,为自己铺路。
所以他是秉持这样轻蔑的心态,才故意以激怒湛兮为目标,提出了狗屁不通的「不慈悲,便是罪过吗?」的问题。
这乌七八糟的问题一问出来,倘若湛兮当真是一个对现实的残酷与人性的黑暗一无所知,无法接受灰色才是世界的主调的理想主义者的话……
一听这个问题肯定会被气得一佛上吊二佛升天,直接开口狂喷。
如此,就顺应了沧王的计谋。
然而湛兮不是。
他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枉顾现实晦涩,盲目追求极致善恶区分的二极管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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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为何根本不是沧王所想象的那样的人呢?
主要还是他的「知识」实在是太丰富了!
跨越历史长河,囊括无数时空,惯看人性之阴暗,惯嗅权力之腐臭,他从不对高位者有任何道德期待。
如沧王次子作恶一般的例子,在历史长河中,实在是数不尽数呢。
「我之前看杂书的时候,偶然看到一个『食人魔』的故事……」
湛兮笑盈盈地给二皇子和太子说着另一个时空后代的历史故事。
「食人魔!?」二皇子惊诧地瞪圆了眼珠子。
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就像是一只呆呆的猫头鹰。
小模样看着可萌,湛兮没忍住,又按着他rua了一遍。
事后,二皇子愤愤不平地表示自己要加强练武的强度。
并警告道:「再过三年,小舅舅你就揉不了我了,你要是再敢揉我玩,我就反过来揉你!」
哎哟哟哟,好可怕的威胁哦~
湛兮:「……」有点想笑,算了,憋住吧!别真的把小老虎给惹急了。
「这个食人魔啊,他的身份,和我差不多。」湛兮支颐着下巴说。
「那个虚构的王朝叫『宋』,食人魔名叫王继勋,他是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的妻弟,是宋国的国舅爷。」
太子听着眉头都要打结了,他目光沉沉地扫了湛兮一眼,似乎在疑惑难道湛兮没有感觉到,这是可能含沙射影在污蔑他吗?
不怪太子会这么想,主要是现在又没有大宋朝,真的有人写出了这么一个故事,世人将那食人魔国舅爷,代号入座的话,肯定第一个想到湛兮。
思及此,太子的脸都冷了下来,已经寻思着要弄死写出这个故事的人了。
是谁!
谁胆敢如此污蔑曹国舅,太子的腮帮子动了一动,最好别叫孤找到……
--Y.U.X.ID
否则,孤绝不让此人死得太好看!
第351章
孩子太聪明了有时候也令人头疼,就比如现在,二皇子和太子已经的脑回路已经完全歪到天边去了。
他俩显然都觉得这个湛兮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莫名其名的故事,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项庄舞剑,意在他这个现实生活中真真正正的小国舅」。
二皇子和太子都憋着一股气,等着湛兮往下说完,到时候再偷偷去调查,看看谁那么放肆!
湛兮不顾他俩如坐针毡的别扭,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这个骇人听闻的故事:「王继勋很受宋太祖的喜爱,所以就变得骄横跋扈。」
「这厮是个流氓恶匪,无恶不作。」
二皇子:到底是谁!谁这样含血喷人,我小舅舅明明就只是曾经混账了一点,喜欢欺负小孩子,偷偷摸摸去逛花楼而已,他又不是什么恶棍!
湛兮:「他在宋国的都城掠夺民女,带回府虐杀取乐,他将活着的奴婢进行「脔割」……」
湛兮做了个削刀削面的手势,给两个面面厮觑的小孩儿解释道:「脔割就是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直至人活生生因流血过多而亡。」
二皇子脸都绿了,他忍不住频频回首与太子对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惊人的愤怒。
我(孤)小舅舅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到底是谁在污蔑他,胆敢如此信口雌黄!
湛兮不理他俩的愤怒,继续说道:「事发后,群臣哗然,万民义愤,但是他的皇帝姐夫根本没有惩罚他,只是撤掉了他的官职,又把他送到了另一座繁荣的城市去躲避风头。」
「在去那城市的路上,他皇帝姐夫还给他升官了呢!」湛兮声音轻快地说。
太子已经痛苦面具地揉脸了,心中疯狂喊着:不可能,阿耶虽然很爱曹国舅,但没有疯魔到这个地步!
是谁!究竟是谁!竟然如此颠倒是非黑白,无中生有地给当世仁君和曹国舅泼粪水!可恶啊啊啊……
湛兮说:「到了山高皇帝远的城市,这个王继勋没了朝臣的压制和监督,就更猖狂了。」
「最可怕的就是他强买民女入府为奴为婢,微有心气不顺,就将这些婢女杀死后,生食之。」
二皇子:「……」
我现在已经不是痛苦面具了,我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小舅舅你看的到底都是什么玩意儿,我遍观无数小话本,就没看见过这样的!
******
这是一个发生在另一个时空的,现实中血淋淋的惨案。
是文人笔下,需要莫大的勇气,才能直面的「淋漓的鲜血」。
这不是一篇爽文,没有什么打脸的快乐,也没有什么善恶到头终有报的解气。
王继勋一直逍遥法外到宋太祖驾崩,期间生吃了足足有三位数的婢女。
一直到宋太祖之弟继位,王继勋才被大宋的新帝处死。
但实际上呢?
湛兮笑盈盈地说:「实际上,新帝处死王继勋,并非是为民伸冤,更不是怜悯、体恤受到王继勋迫害的百姓的苦痛,他只不过是为了消除上一任皇帝,他的哥哥的影响而已。」
没错,哪怕王继勋最后被处死了,死的原因也不是作恶得到了报应,犯罪得到了法律的惩罚。
而是他是宋太祖的妻弟,宋太祖弟弟继位,要在政治上「去太祖化」,要彻底地让自己的皇帝哥哥「人死政消」,王继勋刚好就撞在枪口上罢了。
宋太祖之弟只不过是用他的死,来向天下宣告,如今他才是帝王,他哥哥不能处置的人,他能!
王继勋死于……
政治斗争。
与作恶的报应,犯罪的伏法,没有任何关系,前者最多……只不过是他死因的一块合理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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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这个故事,二皇子和太子的脸色,现在不是绿不绿的问题了。
他们纠结得一张小脸像是打翻了五彩瓶子一样,堪称色彩缤纷,但他们脸上的颜色都是属于极为难看的色调系列。
「在你们看来,宋太祖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湛兮问。
二皇子抿了抿唇:「仅就此事而言,我断定他是个助纣为虐的混账东西!」
太子则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答:「后人评判一个帝王时,不会看他是否过渡地袒护亲近之人,而是会看他的功绩。」
太子抬眸,平静地看着湛兮,笃定道:「方纔曹国舅说他是开国皇帝,这就说明……后人对他的评价,绝不会太差。」
何止是不差,虽说只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令人诟病至极的夺位政权,但也有所谓一统天下之功,「杯酒释兵权」之流也有一定的人格魅力,打仗更是能力过人,于是甚至能滥竽充数地和秦皇汉武并在一块儿,以一己之力拉低大家伙的档次。
「这就是人性,」湛兮温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头顶,「权力会令人变得『非人』,久居高位,高处不胜寒,就会让一颗心变得冰冷,歪斜。」
「就会觉得,周遭的亲近之人才是人,而将自己捧起来的黎民众生都不再是『人』,视如猪狗……」
最后,湛兮轻声说:「沧王,就是这类被权力彻底魔化了的人。」
「我不赞同他们的行为,不认可他们的思维,但我要告诉你们这样的故事,这样的想法,这样的人性,是因为我希望,你们能抓住--」
「抓住如何对付这类人的办法!」
******
权力应该被关进笼子里去,但这个笼子,不是道德,道德太过无力了。
唯有律法,强制适用的律法,能启动一个国家的暴力机关去强制执行的律法,才是那个有力的「笼子」。
当道德无可奈何的时候,还有律法这最后一条防线。
要有能力去启动这一条底线,不要自己都去玷污它。
要捍卫它的权威!
不要对身在高位者有道德的期待,湛兮对沧王毫无期待,所以能一眼勘破他背后的算计。
湛兮对这些身局高位的「非人」毫无好感,但却能洞悉他们行事背后的逻辑,推敲出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就是湛兮希望二皇子与太子能够学会的东西……
透过一切繁杂与浮尘,光鲜与亮丽,看到背后发烂发臭、流脓流血的真相。
他希望哪怕在他离开后,这两个聪明的,被这整个世界身为两极立根点的孩子,都不再被任何虚假与伪装蒙蔽双眼。
他希望他们拥有一双能勘破一切,直视真相的慧眼!
以及,正确处理真相的决心和勇气。
******
「你们现在完全不认可宋太祖对其妻弟的纵容,因为你们不在局中,所以看得分明,理得清白,但如果……」
「我是那个食人魔呢?」
石破天惊!
湛兮歪了歪头,问他们:「我是那个食人魔呢?你们会第一时间,处置我么?」
二皇子和太子一时之间居然都没能答上来,他俩面面厮觑,又沉重地看着湛兮,小嘴巴嗫嚅了许久,却说不出话,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他们想说湛兮根本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但是心中又知道,这不是湛兮假设这个问题,要的答案。
湛兮叹息了一声,怜爱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动作轻柔,但声音却似冰剑,冰冷彻骨--
「处置我!」
「不要犹豫,不要退缩,答应舅舅,来日身局高位,绝不可让私欲私情,影响最正确的抉择!」
「要记住今日,将来你们的人生中,任何一次遇见这般抉择时,都要想起今日……」
湛兮直视着他们的双眼,眸光似火焰,能将一切罪恶都焚烧殆尽,嗓音低沉:「要想起今日,舅舅与你们说过什么,要想起今日……」
湛兮的声音,彷佛有一种魔力,彷佛一切都发生在他们的身上了,彷佛他们当真即刻就要做出选择。
这身临其境的,恐怖的错觉,令二皇子看着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委屈了起来,甚至溢出了盈盈泪水。
太子红着一双眼睛想要撇开脑袋,却又被湛兮转了过来,逼迫他与自己对视,湛兮看到这个向来绝顶聪慧、稳重老成的孩子,瞳孔都颤抖了起来。
湛兮温和地说:「好孩子,真到了那个时候,要在心里告诉自己,你们连我都可以处置,还有谁是能令你们枉顾律例的呢?」
「从此,没有人能玷污你们前行的道路!」
要成为一个真真正正德才兼备的领袖,不要让后人诟病你们的私德。
不要让稍读史书的后人,指着你们的棺材板,骂你们欺世盗名,其实就是个人渣、牲口!
要有一双能直视真相的慧眼,以及一腔能摒弃私欲私情,正确处理真相的勇气!
要对得起天下百姓对你们的供养!
要对得起身上穿的每一件寸丝寸金的衣料!
要在见识了乾坤之大后,犹怜草木青郁……
犹怜众生苦、百姓多艰啊!
******
二皇子被湛兮气得崩溃了,哇哇大哭,直拿脑袋来撞湛兮。
湛兮把他搂在怀里安慰。
二皇子不解气地说要回宫告状,告诉他阿耶阿娘,小舅舅故意欺负他。
湛兮揉了揉他沾满了泪水的脸蛋:「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呢?怎么又哭鼻子了?你看你大哥就没哭。」
太子背过身去,吸了吸已经开始发堵的鼻子,强行忍住哽咽。
他红着一双泛着泪意的眼睛,盯着地面看。
太子闻言一点也不领情,抿着唇,转过身来,恨恨地瞪了湛兮一眼。
湛兮轮流rua了这两个受刺激的孩子一通,最后不巧妙地直接转移话题--
「你们猜沧王具体会如何做?」
第352章
「来为小舅舅解解惑嘛~」湛兮拉了拉两个小孩的小手手,「好啦好啦,不生气啦~」
「小舅舅给你们保证,绝不叫你们来日会因为我,而有那般难以抉择的时候……」
说着,湛兮又叹了一口气:「但是我的小宝贝们吶,谁又能保证日后你们的妻族,你们的儿孙,不会被权力这无形的毒,毒烂了心肝呢?」
「舅舅我也只是~」湛兮虚假又浮夸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语调苍凉,百转千回,「未雨绸缪啊~~~」
犹如唱戏!
太子面无表情地刀了他一眼,十分不高兴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回答了:「沧王最后自然是会给阿耶来信,哭诉自己知错了之类的。」
「唔,那他此番行事,背后的逻辑是如何推敲的呢?」湛兮继续当小老师。
二皇子瞪湛兮比太子要用力多了,恨不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跑出来,再狠狠捶湛兮一顿。
但二皇子再不情不愿,最后也还是回答了:「不外乎就那点……嗯,那什么,这么说来着……哦对,套路!」
「一个人要是不小心打坏了别人的东西,那大理寺之流自然是判他赔钱,」二皇子哼哼唧唧,「但是物主要是得理不饶人,非要将超越刑法的惩罚加诸在人家身上,比如要将他喊打喊杀,打断腿,打断手什么的……」
二皇子最后总结道:「那旁观之人肯定看不下去,如此物主有理也变没理,而犯错之人无理也得世人体谅三分。」
「说得好!」湛兮乐呵地给他俩鼓掌,「正是这个道理啊!」
******
话题早已经完全转移,但二皇子和太子凉飕飕、恶狠狠的小眼神,还是让湛兮的小心肝有点乱。
湛兮不动声色地离他俩远点,免得他俩被他欺负得太狠,一时控制不住,扑过来嗷嗷啃他两口才能解气。
他倒是不怕什么痛不痛之类的,湛兮就是担心这时代没有狂犬疫苗!
太子确实还是不解气,因此他又光明正大地刮了湛兮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丐帮之事,沧王到底有失察之过,又因其子涉入此事,哪怕后来大义灭亲,但也难免被世人诟病。于是他便想到了破罐破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二皇子已经拿着手帕擤鼻涕了,一边擦鼻涕,一边用眼刀子甩湛兮脸上:「没错,就是过分的搞臭自己,再洗白翻身的那一套。」
「搞臭自己要是能让丐帮之案背后最大的推手,名满天下的曹国舅来出手,就最好不过了!」太子说。
「所以,他是故意叫人给你带问题的,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过分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二皇子说。
太子接力赛一样接上:「然后再给阿耶写信疯狂请罪,最好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最最最好,」二皇子哼哼唧唧地鼻孔出气,说,「就是虚假地请阿耶收回他的王爵。」
太子冷笑道:「然后阿耶就会『不得不』成为,因为『物主』太过胡搅蛮缠,而体谅打翻他人东西的犯错之人两三分的『世人』旁观者之流。」
二皇子翻了个白眼:「为了安抚他,阿耶不仅不会收回他的王爵,还会给他嘉奖。」
这便是,所谓的--以退为进。
******
懂事体贴,还聪明绝顶的小孩儿,谁能不爱?
湛兮简直要爱死这只小老虎和小雀鸟了。
他是恨不得把人抱过来,小鸡啄米似的狂亲一顿解解馋。
可惜这俩家伙现在像刺猬,浑身扎呼呼的,就等着湛兮凑近,好扎他十个八个孔孔解气呢。
湛兮遗憾地戳手手--啧~那么可爱的鼓着气的包子脸,不能上手再上嘴巴子,可惜了咯!
太子和二皇子确实是恨不得扎湛兮几刀解解气,但也不许旁人欺负他。
太子说:「曹国舅既然遂了沧王的意,想必是觉得不必动他,亦或者是他还有旁的用处。以孤对你的了解,没人能从你身上占到便宜……」
说到此处,太子目光沉沉地盯着湛兮:「你肯定是还有其他的计划,需要用到沧王,否则你不必叫他如愿。」
「我们小青雀真是聪明!」湛兮算是理解到他外公看他的时候的心情了,真的是又爱又怜,还满心的骄傲。
二皇子吸了吸被自己搓红的鼻子,说道:「就是不知道沧王上不上道了,他会不会看你当真『中计』,就以为你真的是一个很好捏的软包子吧?」
湛兮说:「不会,这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哪怕是看走了眼,也敢承认的聪明人。」
「而且,」湛兮笑盈盈地看着二皇子红扑扑的小脸蛋,「我还专门写信去警告他了。」
太子眸光都冷了下去,哼了一声:「他最好懂得适可而止,若当真敢反过来咬你,孤就要教他做人了!」
说着,太子傲娇地瞥了湛兮一眼:「哪怕他确实对你有用,但是却反咬你,孤还是要教训他。」
似乎是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一些,太子又缓和了语气,给湛兮解释道:「蹬鼻子上脸的狗东西都是不够聪明的,你想要做什么,其他几位王爷未必不能做到,更何况,他们明显比沧王更会教育子孙后代,至少这次丐帮之案就没有波及到他们。」
二皇子:「没错,他最好还是识相一点,别搞事!」
湛兮忍不住摀住了胸口:「……」
啊啊啊啊~真的太可爱了!我真的不能在他俩的脸蛋上炫几口吗?
唉~今日不亲何日亲?我生待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苍天吶,过几年他俩长大了就更亲不了了……
******
河朔沧州。
不知道自己被天底下唯二的两位皇子隔空警告沧王,也正在与他的世子讲解此事。
说到湛兮直接将《答沧王书》公开,还疯狂印刷时,沧王沧王不得不失落地摇了摇头,遗恨道:「是本王看走眼了!」
「不过虽然看走了眼,但我儿可能从这少年小国舅的反将一军中,感觉到其中的巧妙?」
沧王世子抿了抿唇,恭敬地垂头,诚实回答:「在事后分析,儿子能体会到其精妙之处,他是识破了父亲的谋划之后,即选择了成全父亲,又不叫父亲太过顺心……」
这种极为巧妙的方式,是既是成全了对方,又警告了对方。
事后分析自然能懂,也能为其妙思赞叹,但是……
「但是易地而处,儿子……怕是想不到这等方式。」沧王世子有些失落。
但独辟蹊径什么的,脑子之流,总是人比人气死人的。
沧王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无论如何,接下来的筹谋还是得继续下去的。」
******
《答沧王书》风靡全大雍后,沧王果真遭受天下非议,被世人骂得狗血淋头,倘若纸笔当真能成刀剑,他早已被碎尸万段了!
这正是沧王自己想要的啊……
于是,沧王借着这股对他而言,兼东风与冬风的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他先是闭门思过,谢绝门人上客,再痛哭流涕、涕泗横流地写了罪己书,寄给了永明帝。
信中,他的表述情感真挚至极,令人读之都忍不住落泪。
他似乎是深刻地反省了自己,最后还表达了自己罪孽深重,不配为一字并肩王的过分自我谴责,还求永明帝收回他的王爵,家产充公什么什么的。
永明帝自然不能这么做。
沧王可是永明帝他亲爹封的亲王,自己本人又没有犯什么致命的错误,儿子犯错他还大义灭亲了,永明帝要是当真动他,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更何况,前段时日他家小金童提出来的,什么「兵员与服役地打散,阻止胡族兵员集结,拧成一根绳」的计划,沧王能在此出大力,他们还用得上沧王这个聪明又令人省心的王爷。
所以永明帝根本没有对沧王做出惩罚,他安抚了他,还给了沧王不少的奖赏。
一切正如湛兮的预料那般的发展着。
******
因为沧王那痛哭流涕的上书,写得实在是太过逼真,感情实在是太过真挚,他果然力挽狂澜地挽救了自己深受次子影响的名声。
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曾受过他的恩惠的百姓,将枪口调转向了湛兮。
河朔等地,多有百姓与士族扬言,表示--
「曹小国舅虽然有才华,但是太过锋芒毕露,不见得是好事!」
「人言常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曹小国舅还是太过盛气凌人了!」
没有错,不少人都在对湛兮阴阳怪气,含沙射影。
他们主要是说湛兮有些咄咄逼人,沧王虽有失察之过,但到底不是他真的支持丐帮此等灭绝人性的事情。
这类的言论的出现,也在湛兮的意料之中。
正因为湛兮早有准备,所以这等为沧王打抱不平的言论一出来时,湛兮就从八方听雨楼那儿得知了消息。
与此同时,二皇子和太子已经在磨刀霍霍,准备给沧王刮一层皮下来了。
好在沧王自个儿的反应够快。
他听到此类为他叫屈的风声时,就想起了湛兮最初给他的警告--「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这九个字,令沧王心中一个凛然。
当日,沧王就马不停蹄地筹备了筵席,公开表示自己对曹小国舅毫无怨恨,只有最真挚的感谢与羞愧。
沧王连续筹办了足足十日的大筵席,席间疯狂地夸赞曹小国舅。
多有过誉之赞,甚至说什么已经把湛兮当成了自己的人生导师之类臭不要脸的话。
他疯狂而真挚的吹捧,终于遏制住了对湛兮的不利之风,甚至带动整个河朔,都变成了湛兮的夸夸军团。
而后,沧王还终于付出了一些实际行动。
他将永明帝赐给他的所有奖赏,除了个别专门御赐的,其他都转送给了湛兮,甚至把许多自己的多年珍藏,都一并送到了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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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王的许多收藏都挺不错的。
湛兮挑挑拣拣,送了一些给外公,寄了一些给他家阿耶,有一把宝刀,他寄给了他家可可哥哥。
还有一些,湛兮拉进了皇宫,准备送给姐姐姐夫,和心中磨刀日久的那两个可心小孩儿。
永明帝心情不畅快,他虽然顺着套路,意思意思地安抚了沧王,但根本没有为了安抚沧王,而责骂湛兮、谴责湛兮什么的。
本来就因为沧王这狗东西而心情不好的永明帝,又接到了消息:善水公主和亲在即,东瀛和新罗听说了此事,也跑来求娶公主。
于是,湛兮刚走近立政殿,就听到永明帝愤怒的声音--
「把使者都给朕轰出雍都!什么东西!藩属国而已,求娶公主,他们配吗!?」
第353章
东瀛和新罗竟也敢腆着脸派使者到雍都来,大言不惭地向永明帝求娶公主?
永明帝只是把使者轰出雍都,已经是很给面子了,他还没要把人打个百八十个板子再丢出雍都去呢!
我姐夫可真是个真真正正的仁君吶!
湛兮在心中幸灾乐祸又虚伪地唏嘘着。
他走进殿内时,还听到他姐姐不赞同地说了永明帝几句,但永明帝依然不爽地埋汰:「天性阴险的倭奴,被高句(gōu)丽(li)和百济打得屁滚尿流,攀上大雍才勉强立住的软脚虾……」
没什么值得称赞的地方,像是阴险狡诈、媚颜奴骨又臭不要脸的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远房亲戚,成天到晚上门来打秋风,现在见你嫁了个女儿个隔壁邻居,他也拎着三瓜两枣想要你把你家金尊玉贵的女儿嫁给他。
「朕看他们是青天白日地发梦!」
湛兮的身影出现的时候,恰好听到了永明帝的冷笑:「既已歼灭百济与高句丽,依朕看,那软脚虾也不必留着!」
「莫要胡说!」曹穆之阻止了永明帝的胡咧咧,「新罗既已成大雍藩属之国,定时述职,年年纳税,岁岁交供,兢兢业业,未有过失,怎可轻言歼灭之?」
永明帝若当真一气之下这么搞,确实不合适,这是在动摇大雍整一套「藩属国」的外交体系。
不过……
「朕早晚能找到理由和时机!」永明帝愤愤不平地嘟囔。
湛兮听得嘎嘎直乐。
听到湛兮那放荡的笑声,永明帝和曹穆之才回首看来。
曹穆之不赞同道:「你也是的,来了竟然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通报了,」湛兮乐颠颠地过去,挤在他俩中间坐下,「是姐姐和姐夫商量得太入迷,没听见。」
永明帝瞪他:「你为何非要坐在此处。」
湛兮毫不客气地用屁股又挤了挤他,把他挤开了一些:「嘿嘿~我就不让你和我姐姐贴贴。」
永明帝:「……」
这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可恶,果然长大之后就不好玩了,朕早晚收了你随意进入紫微城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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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穆之的规劝之下,永明帝到底没有太过分。
永明帝没有将两国来使连着礼物一块儿扫地出门,他虽然态度恶劣,但还是将礼物收下了,只是驱赶了使者团队。
把使者团丢出雍都,永明帝还额外派了礼官随同他们一块儿回去。
大雍礼部官吏出国出差一趟,这异国办公的内容嘛……
就是和现代世界的电视剧里,皇后太后什么的,派出嬷嬷要去教导什么王妃女主、公主女主之流「规矩」差不多。
简单地说是--
「训话」。
官面上地说法就是--
「蛮夷小国不懂利益法度,尔等去为他们解释清楚何为『藩属之国』」。
其实就是去秀一秀肌肉,警告一番。
再给他两巴掌醒醒脑子,清空一下脑子里的水,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不要有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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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夫,您想好如何处理河朔地域的胡兵了吗?」湛兮喜滋滋地吃着冰镇过,还完美地剥了皮的枇杷。
永明帝皱了皱眉,低声道:「此事仍需徐徐图之。」
曹穆之抬腕挽袖,伸手将湛兮飘落在腮边的碎发拈到了耳后,她笑盈盈地看些湛兮,美丽的眼眸里,充满了为他而骄傲的情绪。
「我家金童子原先提议的法子,就是绝妙的办法了。」
湛兮的提议是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那就是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让河朔等地的胡兵,打散了,并入到大雍其他地域的兵营里去。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应征入伍地(兵源地)(原籍)和服役地不一致,即异地入伍。
这也压根算不上是什么伟大的发明、罕见的巧思。
说白了,这就是古代人事「回避制度」的直接挪用罢了。
「回避制度」简单来说,就是不许官员在其户籍地为官。
这一项制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维护封建王朝的统治,即皇帝的统治。
避免形成「州郡相党,人情比周」,「瞻徇之弊」等等关系盘根错节的「地方土皇帝」的现象。
如此,便可将各种百转千回、弯弯绕绕的地方人情世故关系网削弱到最小的限度,减少官场腐败,使得朝廷中央的行政效率与效能得到提高和。
说白了就是两个字--打散!
凝结不起来,就成不了气候了!
湛兮眼珠子转了一转,说道:「除了异地当兵以外,我们还可以仿效『流官制』,弄一个『流兵制』……」
让某几个军队没有固定的军营,把他们当成一块万能的砖头,哪儿需要就往哪儿办,让他们没办法在一个固定区域内发展自己的势力,直接将胡化进程中断!
办法是好办法,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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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差一个说服胡兵的理由。」曹穆之道。
「这个简单!」
湛兮笑嘻嘻地跳了起来,跳到了永明帝对方背后,鬼鬼祟祟地给永明帝揉捏肩膀,然后在永明帝的耳边超大声地说--
「男人嘛!不就是那回事儿!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们的毕生追求啦,所以我们就应该从这方面下手!」
永明帝被这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差一点就蹦起来把湛兮的狗头打爆。
一则是因为湛兮故意想要把他这个年轻的姐夫弄耳聋;
二则是因为这小混蛋,小小年纪,在自己姐姐姐夫面前胡咧咧些什么鬼东西!?
永明帝要被臊得没脸看自家爱妻了,面红耳赤地瞪湛兮。
倒是曹穆之居然真的在蹙眉思索:「老婆孩子热炕头……倒是个好词儿,虽然不够典雅,但已经将男儿最朴素的梦想描述得精准至极。」
「只是,金童子,姐姐还没听明白,你且多说一些,你心中所构思的,是要进行何等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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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似乎没个正形,但眼底的微光却亮得惊人:「钱、权、色,三者构成了凡人活在这个软丈红尘的世界中,最主要驱动力。」
「故而,我们只需以此利诱便可。」
「钱,官员外派都有补贴,胡兵异地当兵,自然也额外地给『异地补贴』……」
湛兮笑着说:「要知道,这天下太多『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情了,补贴不能让所有胡兵都心动,但绝对能鼓动一部分的胡兵。」
「权,我们许中下层军士一些新构的权力,比如为了名头好听一些,就说他们胡兵战力高,骑术好……等等等等,让他们充当各地军营的『教官营』,专门去教导各地新兵。」
如此,便看似在手底下,有了更多的兵!似乎能和当地的兵营平起平坐了一般?
湛兮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至于被调到了外地,在外地带新兵,能不能把外地的新兵带成自个儿的,还是把自个儿都搭进去,变成当地的所属,这可就见仁见智了哦~」
谁特么那么厉害,孤胆英雄啊这是,带那么几十上百号人,跑人家大本营去,在人家主场优势挖墙脚是吧?
湛兮都不能说,换了自己,他能画饼成功,毕竟人家「根」在那儿呢!
而且,不仅当地肯定会各种提防、来回拉扯,中央本来就是要将他们一滴水融入大江大河里的。
养兵马要什么?钱吶!粮吶!
这又不是你们本族的聚居地,钱粮都得等朝廷下发,这不是给卡住命运的咽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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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穆之挑了挑眉,直接问:「那『色』呢?」
永明帝搁旁边喝水,闻言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得到了曹穆之的一记白眼。
「金童子乃是天上太上老君的小金童,没有什么他不懂的,你不必将他当做是普通的小孩儿。」
永明帝被呛出了关公脸,讷讷不语。
湛兮嘻嘻笑得更不怀好意了:「『色』嘛,就更简单啦~河朔近胡地,民风彪悍,但男人嘛,就好温香软玉……」
永明帝和曹穆之都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赞同。
就在这时候,湛兮话中的内容,来了个十万八千里的大转弯:「大雍正在兼并外扩中,战事频发,许多地方男子数量锐减,只遗留了老少妇孺,许多女子都成了寡妇。」
听到此处,永明帝和曹穆之都叹了一声。
永明帝眼底有不忍之色,道:「这便是朕一直支持女子二嫁三嫁的原因所在啊……」
不错,大雍不是后世那些裹小脑的王朝,从不提倡什么「贞操」,女子三嫁四嫁都正常。
朝廷还出钱给寡妇再嫁,女子怀孕可在官府登记,临产时官府会派去产婆。
但凡生子,无论男女,皆有赏赐。
然而无论如何,寡妇们的处境总是不容乐观的,没有顶立门户的男儿在家,方方面面,她们都会活得很艰辛,世道如此。
湛兮说:「对啊,有些村子,都变成『寡妇村』了!」
然后他一个做拳击右掌:「所以说!我们就弄一个『暖丧夫小寡妇被窝工程』,把这些龙精虎猛的年轻胡兵送去给当地小寡妇们暖被窝!」
此话一出,永明帝的脸色犹如便秘,曹穆之更是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知道应该从哪儿说起。
湛兮自己倒是越说越高兴:「女子本便是弱势群体,寡妇更是弱中之弱,姐夫你能体恤到小寡妇们的需求,天下闻之,莫不称赞你是『千古仁君』啊!」
永明帝的脸都绿了。
湛兮还在那里兴奋地振臂高呼:「为小寡妇们暖被窝,横扫寡妇村,做最猛的汉子!」
第354章
湛兮出的主意,实在让永明帝和曹穆之都无话可说,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形容。
他俩坐在原坐上,看着殿内那个乐得像猴儿似的绯衣小少年。
面面厮觑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两个大字--
「麻了!」
你说这主意妙吧?
但它听起来馊极了!每一个字……不,每一个停顿,听起来都格外的离谱,简直是匪夷所思,这似乎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脑子能想出来的东西。
但你说这主意馊吧?
它的可行性极高,已经将人性的弱点利用到了极致!离谱中,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精巧,堪称一句绝妙!
最后,永明帝叹息着与曹穆之说:「我们家金童子的手段,鸡零狗碎,不一而足,恍若当年孟尝君那两位鸡鸣狗盗的门客。」
「你怎么能这么说!」曹穆之不满地瞪他,「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我家金童子的道,便是『经世致用』四字,不拘泥于繁文缛节!」
说着,曹穆之冷哼了一声,瞥了永明帝一眼,阴阳怪气道:「金童子其思维跳脱禁锢,自是令凡夫俗子费解。」
凡夫·永明帝·俗子何尝听不出来妻子这是在不高兴了,故意怼他呢?
但他只是擦着额角的汗,低声下气地解释:「禾禾误会我了,我就是在夸金童子,只是嘴笨,说错了话……」
话音刚落,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凑了过来,故意挤在他俩中间,曹穆之只觉他束发的绸缎上,还点缀着两颗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绒球,十分可爱。
湛兮嘚瑟地抱着他姐夫的肩膀,嘻嘻笑道:「还是我姐姐懂我,姐夫,我这『经世致用』呀,说白了就是不拘泥于世人眼中的黑猫白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湛兮眨了眨眼睛,「除此之外,都是虚的!任何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的计谋,无法运用于实践,无法达成目的,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一纸空谈罢了。」
永明帝最后叹息了一声,看着满眼骄傲,笑意盈盈的妻子,再看看自己手把手养大的孩子,笑着说:「朕总是说不过你们两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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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帝自然是答应了这个「暖丧夫小寡妇被窝工程」。
不过他需要打一个信息差,令男儿多数战死,鳏寡孤独占多数的地方县令去执行,给寡妇们的说法就是--
「朝廷体恤你们女子当家,孤苦无依,特意要为你们送一批年轻力壮的男儿过来,不日即将抵达,你们寻思着到时候好好挑一挑。」(注:可如菜市场挑窝窝头一般随便挑)
给胡兵的画饼当然就是不一样的说法--
「朝廷要择选最拔尖的军士到全国各地去拔高军队的战力,这批军士将有无限的荣耀,与巨额赏赐,另外,划重点--朝廷还包分配老婆!」(注:只包分配,你们没得选)
这只是大概的思路,主打一个双方信息不对等的信息差,反正永明帝也没打算留下太明显的公文,纸面公文只会留一些模棱两可,含含糊糊的话。
那种铁齿敲定的打包票的话,都让地方官用「嘴」去说。
诶嘿~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出来了,你们又没有留声机,到时候知道了信息差也拿老子没办法!
除此之外,永明帝还需启动大雍朝廷中央顶尖的智囊团,敲定整个框架流程,与完善各种细节,做好应对会出现各种意外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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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只负责动嘴巴子的湛兮,也没嘴巴子说完了之后就直接当甩手掌柜了。
他还搁那儿自嗨地出馊主意--
「依我看吶,流兵制也没什么不好的,铁打的寡妇,流水的兵夫,啧啧啧~想想就觉得小寡妇的日子美滋滋的呢!」
永明帝已经被这离经叛道到了极点的话弄得差点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曹穆之倒是get到了笑点,眼波荡漾着,颇为促狭地睨了永明帝一眼,说道:「金童子说的是,令寡妇体会到了帝王三宫六院三千佳丽的齐人之福,岂不快哉!」
永明帝这下子顶不住了,一脸恳求地看着曹穆之,一边暗戳戳地扭头瞪湛兮,活像一条向主人讨喜,扭过狗头就对主人对像呲牙的心机狗。
当然,湛兮只是开玩笑罢了,永明帝和曹穆之也清楚,这行不通,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一点,就是努力安抚兵卒,没有拿他们开刷的道理,兵变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这一点,哪怕到了闻狮醒所谓的「现代」,也不会改变,只会变得更加隐晦罢了。
后人会比封建的老祖宗还要更加明晃晃地袒护兵卒,甚至是立法方方面面全包围的保护,可不能叫小寡妇挑大白菜一样挑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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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真正要补充的事儿,一直到看着天色要晚了,估摸着二皇子和太子快回来了,湛兮才飞快地说完。
「方纔说了,『朝廷要择选最拔尖的军士……』这自然是说要进行一定的比拚。」
湛兮说:「可不能太明晃晃地冲着既定的目标对像去,我们得婉转的,让他们自个儿抢着上!」
你上赶着巴巴把自个儿说的天花乱坠的「好东西」送人家手里,人家可得在心里嘀咕你这货是不是下毒了,不然咋好东西就这样直接送上门了?
唯有你把这东西先吹一遍,再「道貌岸然」地说什么为了「公平起见」,要进行一定的比拚,唯有赢家才能获得。
说完了公平竞争之后,又暗戳戳地似乎在偷偷摸摸偏向本族军士,如此胡兵可不得铆足了劲去抢!?
你们自己人都想偷吃的,肯定是好东西!
唯有竞争,上头了的竞争,才会叫人失智。
曹穆之颔首:「大争之世,列国伐交,强则愈强,弱则亡,往小了看,正金童子所说。」
老话说的好「上赶着成不了买卖」,在资源有限的世界里--好的东西,那都是要靠抢的!
胡兵自诩在马背上降生,在马背上成长,他们可不会觉得自己不如汉人,遇见此等事,自然是要--
「展现强者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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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
「无论是什么群体,蛮族也好,异族也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聪明的鸟肯定也不缺。」
「所以我们的办法虽然绝妙,但也会让一部分聪明人感觉到不安。」
「为了消除这最后一点点的不足之处,我有个办法。」
永明帝头疼地「唉」了一声:「你说吧。」
「让我们的人……我是说,让『我』的人,先做那『巴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主意是我出的,如果是与我关系紧密的将军,甚至是我的阿耶,成为第一个尝这个『甜头』的人,他们就会放下最后的警惕。」
湛兮一双眼睛笑得微微瞇了起来:「如此一来,这计划看起来就像是我这个圣眷正浓的小国舅,在暗戳戳地出谋划策,根本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家人吃点好的。」
「哎呀,这是那个小国舅想要给自家人向帝王讨要的好处是吧?为了扯一块遮羞布,还臭不要脸地说什么『公平竞争』,那这样的话……」
嘿~那就更得去抢了!抢破了头都得冲!
永明帝眸光一沉,与曹穆之对视了一眼,动自己已经稳定的军士,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但湛兮说的也没错,如此一来,便万无一失了。
最后,还是永明帝问他:「你心中之人,是谁?」
他和曹穆之对视一眼,便都一致认为,金童子肯定早就想好了人选,毕竟这厮总是看似在行动上前进了一小步,实则已经往后了望到了千千万万里,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折可克。」
******
湛兮告诉永明帝和曹穆之说,这也是折可克的心愿,虽然他没有明确地提过。
但是湛兮清楚,折可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他的军事素养极高,并且心宽能容人,不拘小节且有大志向。
湛兮当初一句让他带一下高敬恭,折可克便无怨无悔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如今高敬恭已然成长了起来,锋芒甚盛。
北庭都护府内部将领可能已经有所「嘀咕」了。
这个局势,就像是永明帝本人有两个太过优秀的皇子,朝臣们总有些不该有的「心痒痒一般」。
这个无法对外说的纳闷,湛兮他亲爹曹子爽也有,并且随着高敬恭和折可克越发能独当一面,这个矛盾就会越明显。
原剧情里没有这样的矛盾,是因为折可克折戟沉沙了,高敬恭变成了「等额选举」,唯一选项。
曹氏代代率领的军士,不会考虑湛兮,因为湛兮从始至终都看着不是那块料,但是高敬恭和折可克却不同。
折可克自己年少时出走追随曹氏,一直到如今,军士们或许更青睐于他;
然而曹氏对高敬恭有救命之恩,也有不少军士或许是站他的,而且高敬恭还娶了北庭花氏的花满枝,北庭士族自然会倾向于高敬恭。
湛兮知道,他们本人肯定没有那样的意思,或许都没有考虑那么多。
但是湛兮不能任由着事态发展下去,因为很多时候,当个人控制不住整体局势时,人就是被大势裹挟着前进的,而不是由自己选择的。
北庭那块地不小,但也无法将两个将星包圆了,他们需要更广阔的天地。
湛兮要把折可克带走。
这本也是折可克的意思,近来他给湛兮来信时,越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叙说,但湛兮能懂。
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更重要的是,湛兮垂眸,眼中有暗芒交错,还有一件事,即将要发生了……
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第355章
湛兮的选择,让永明帝和曹穆之都叹息。
他们还以为,湛兮会选高敬恭,毕竟这厮是后来者,他和折可克的感情应该更深的。
曹穆之都有些不忍了:「折弟一直都是个好的……」
湛兮故意做出一副没心没肺样子,懒懒散散又以一种格外气人的理所当然的态度。
吊儿郎当地说道:「可可哥哥志在四海,少年便能背负一剑,孤身离故土,如今离了北庭都护府也没什么,姐夫后面再给他找一块好地界,让他自个儿发展便是了。」
有些人确实就是坚强的种子,随意一块地,就能茁壮成长,长成参天大树!
「但是铁牛那榆木脑袋可就不同了,他在北庭,有我曹氏军士的追随,有花氏的支持,自然能成一番事业,换了别的地界,我估摸着他得鸡飞蛋打。」
永明帝:「……」
头疼地揉额头:「金童子,你怎么说话的。」
这都是什么歪理!
高敬恭确实在人情世故上略有不足,但也没湛兮说的那么夸张,多历练历练便好了。
折可克确实少年英雄,不惧任何风吹雨打,但如此安排,说白了就是争端未起之时,就将他直接扒拉出局,在永明帝和曹穆之看来,这到底对他不太公平。
余口惜口蠹口珈□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自然更偏向折可克,毕竟这也能算是看着长大的,见风长似的,一下子就能顶天立地了。
难道说,金童子反而更偏向高敬恭么?
为什么不让高敬恭走,反而要把折可克弄走呢?
折可克小时候可最喜欢……啊不对,现在也最喜欢金童子了。
永明帝和曹穆之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
实际上,湛兮没有更偏向谁,他在做最正确、最合适的抉择。
按照原剧情,高敬恭能够将整个北庭都护府都经营得很好,他和表姐搭档时有力不能及之处,尚且能令整个北庭都红红火火,如今有花满枝的协助,自然会如虎添翼。
硬要说的话,他家可可哥哥才是那一个,因他而起的「变数」。
湛兮得对这个变数负责。
而且,硬要说的话,依照他的安排,或许只能算他更偏向折可克。
因为他即将给他一个全新的地界,他将与曹子爽比肩……而不是要像高敬恭一样,得等曹子爽退位后,才能继承北庭都护府。
更重要的是,或许……他将收获一个不世之功!
推论若当真实现,湛兮便是亲手给他送上不世之功的人。
如今事情一出,世人恐怕都得非议湛兮更爱高敬恭,而有些薄待了折可克。
但千百年后,后人再评价此事时,一切都盖棺定论后,或许会说……
他在偏心折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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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永明帝和曹穆之的面前,湛兮是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好令永明帝和曹穆之更加心疼折可克。
他自己太心疼的话,他姐姐和姐夫可就不会那么客气了。
一来要吃味,「孩子是我们养大的,怎么胳膊肘看着方向那么不对劲呢?」;
二来嘛,硬说的话,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配合皇帝的调度,这一切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帝后的愧疚是好东西,湛兮他才不要把话说的太明白,他就是要让这「愧疚」加固一点。
他特意如此,事成之日,他姐姐姐夫肯定会给折可克赏赐好多好东西以作弥补,不要白不要呢~
实际上,除了出于北庭日后的形势考虑以外,湛兮也是基于原剧本即将发生的某些重大事件的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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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曹穆之狐疑地瞅着湛兮,问他:「你可是还有什么未尽的安排,以补偿折弟的?」
湛兮却根本没有选择坦白,而是装傻充愣:「什么?我哪有什么安排啦,到时候就让我姐夫去头疼怎么补偿我家可可哥哥呗~」
「反正我姐夫才是皇帝,」湛兮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皇帝,我干啥要替别人去头痛啦!」
永明帝果真被他气得呼吸急促:「臭小子,你赶紧出宫去,今晚没你的饭!」
「好咧~」湛兮从善如流地跑路。
永明帝后面招手,一副下不来台,端着脸「诶诶诶~」的叫唤挽留,湛兮都当做没听到。
不是湛兮故意要瞒着自己的姐姐姐夫,如此重大的事情都不与他们通气。
而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事关重大,而湛兮能把辅助系统的奖励丢出来,却不能把原剧本砸到剧情人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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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虽不能诉诸于口,无凭无据就拿出来说服他姐姐和姐夫,但是湛兮在脑海里过一遍,还是容易的。
约莫就是在后年,还是大后年,大雍将与新罗展开一场争夺百济与高句丽故地的战争。
原先,弱鸡新罗被百济与高句丽压着打,活得就跟他俩的共同孙子似的。
它为了摆脱这个亡国阴影永远笼罩的处境,特意绕弯,联合了强大的雍朝,这才与大雍携手灭亡了百济与高句丽。
而百济与高句丽灭亡之后,大雍意图在其故地实行羁縻统治政策,新罗则意图争土地由其直接统治。
为了抢地盘,战争就爆发了。
实际上先帝时就爆发了一场战争,最后以新罗认怂,俯首称臣告终。
先帝深思远虑,出于种种复杂交错的原因,与当时大雍对外兼并战争频繁的整体局势考虑,选择缓缓图之,没有要一口气吃成胖子的意思。
于是就有了几十年暂定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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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嘛,狗东西吃到的少,肯定不会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实力不如人,只会觉得天道不公。
暗戳戳搞事,随时反咬一口,才是他们的风格。
于是在一两年后,新罗背地里暗戳戳支持的高句丽旧势力,让他们为了复国与大雍作战。
新罗本是要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的。
但是大雍太猛,高句丽残存的旧势力根本挡不住,最后新罗也不得不正面加入了争夺土地的作战。
结果可想而知,大雍的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彻底粉碎高句丽旧势力,并大败新罗军。
想当然的,永明帝口中的「软脚虾」,自然是又无比丝滑的--
「跪了跪了,爸爸别杀我!」
******
然而狗东西还没跪稳妥呢,就迎来了一个时机!
善水公主远嫁吐蕃,意外身死,吐蕃虽向大雍再次上书求娶公主,但大雍颇有借势问罪之意。
在大雍与吐蕃边境的摩擦升级时,后突厥兴起于漠南,纠集了回纥、契骨、思结、浑等部作乱。
安北都护府都护樊解差本该顺利平定这一场叛乱,但或许是死了最骄傲的女儿,这货心中郁结,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好了,竟在战事上失利!
世界上总是不乏「趁你病要你狗命」的例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安北都护府只一场失利,便叫吐蕃也不再继续上书求娶公主了,反而有要借机直接吞并吐谷浑,吞噬大雍河西走廊等西域要道之意。
这时候,大雍迫于西部与吐蕃作战与局部边境叛乱的压力,不得不放弃了百济故地。
虽然地不大,但是心很怄!
湛兮都忍不住怀疑他姐夫在原剧情中早早死了,会不会有这一片该死的雪花的功劳。
新罗还想得了便宜还卖乖时,大雍已经迅速平定叛乱,并驱逐吐蕃。
吐蕃战败后,再次认罪称臣,求娶公主,大雍于是将承善公主下嫁。
眼看大局稳定后,强大的大雍依然屹立在东方之巅,还是那个不可战胜的超级大爸爸,本想要乘机捡点漏的新罗,又果断地丝滑开跪了--
立马向大雍请罪称臣。
「大爸爸,我错了!」
一副完全不敢,也没有任何,试图染指高句丽故地的孝子贤孙样。
******
而这时,放弃了百济故地后,大雍虽牢牢把控了高句丽故地,但管理高句丽故地的安东都护府的都护府,却从平壤,搬到了辽东。
这于大雍而言,是不利于大雍对朝鲜半岛的战略的。
当然,大雍当时并没有放弃彻底将这个偌大的半岛并入国土的意思。
但后来小青雀在位时,对向内陆开疆扩土更有兴趣,并没有要开啃朝鲜半岛的意思。
而这家伙也死的早,许多布局与谋划都未来得及实现。
他一死,他那废物儿子继位,大雍内部就爆发了差点就要颠覆王朝的内乱。
叛军叛乱四起,安东都护府在其中一路叛军大后方,本应与朝廷协同作战,速战速决,结果安东都护这厮见朝廷局势不好,居然向叛军请降。
哦豁~软脚虾竟潜入我家!
于是后来大雍彻底平定内乱后,直接撤销了安东都护府,其辖地则并入了卢龙节度使。
都护府本就是大雍对外作战、管理异族的军事机构。
撤掉一个都护府,几乎可以说大雍放弃了朝鲜半岛的战略,亦或者说它有心无力了。
时也,命也!
这个王朝,也在鼎盛过后,迎来了命定的衰弱。
******
综上--
湛兮迄今为止的所有布局,可以说,已经将支撑着这整个局势发展的一切关键因素,都已改变。
樊月英不会死,故而哪怕后突厥依然乘机作乱,湛兮相信他们父女二人也丝毫不惧,正如樊月英年少时上战场,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时那般。
善水公主不会死,吐蕃在她的影响下,最好的选择是努力消化大雍先进的文明种子,不会轻易对大雍亮出爪子。
只要大雍还是那个强大的爸爸,它就依然是大雍的「好外甥」之国,指哪打哪的那种。
「蝴蝶效应」表述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①
任何事物发展都存在定数与变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能影响事物的发展轨迹,继而给整体带来难以估量的震荡。
湛兮所改变的,甚至不是什么小因素,而是一些极为关键的因素!
有些事或许还会发生,比如新罗依然会贼心不死,借机生事。
而有些事注定已经改变,比如在与新罗交战中,大雍的被迫退让;比如内乱的发生;比如……放弃朝鲜半岛的谋划。
******
而针对还会发生的事,湛兮已经有所准备--
安东都护府的现任都护高希敬,湛兮约莫记得砖头原剧本中,就是说他在这一两年内忽然就死了。
具体怎么死的湛兮不清楚,原剧本中也没说,「暴毙」这两个字的空间太自由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后来的那个,向叛军投降的安东都护,是他的弟弟。
啧~湛兮觉得吧,没必要让他弟弟上位了,也不是向叛军投降的行为,是不是骨头太软,对朝廷没信心之流的问题……
主要是他把可可哥哥挪出来了,自然要给他腾出一个窝啊!
给折可克一个自由自在的狗窝(√)
实现姐夫念念叨叨「软脚虾」也不必留着的内心深处的渴望(√)
我可真是贴心啊~
湛兮喜滋滋地摇头晃脑了起来:我可真是太贴心了,我简直就是全天下最贴心的乖崽!
于是--
湛兮又折了回来:「姐夫其实今晚还是有我的饭的吧?哦对,要不然您现在就把折可克召回来吧!」
永明帝:「啊?这么急?朕这『流动教官营』的计划还没颁布……」
湛兮:「正好,折可克提前回来,胡兵更相信这就是我给他量身打造的通天之梯!」
第356章
湛兮在宫里好一通「撒欢」。
翌日,他就欢不起来了。
二皇子和太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兴师问罪」,看着那故作老成,板着脸努力做出生气模样的小肉脸,湛兮真的……很难进入角色和氛围。
湛兮那种憋笑,和手痒的死样子,让二皇子更怒了。
太子则是幽幽地问:「曹国舅昨日避着孤和于菟,都和阿耶皇后殿下密谋了些什么?」
「对!」二皇子一副体格虽小,但气势有八丈高的模样,「你昨天进宫了一整天!晚膳都是在宫里用的!」
湛兮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他们,有些头疼,寻思着不如就让他们自己猜吧……
就在这时,忽然上线的辅助系统解了他的困局--
【恭喜您成功触发永明十年夏季任务。】
【您的夏季任务是--加速树人书院男女同校进程,力保在下一届招生前实现。】
【完成任务后,您将获得的奖励是:一则有关于「土豆」下落的消息。注:本消息将辅助宿主以最方便、最快捷的方式获得最优秀的土豆种子。】
好家伙!简直是棒呆了!
湛兮本来就要让皇家书院男女同校的,这对于大雍的国情而言,算不得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还是那句话,大雍强盛,所以不会刻意压制国内女子,大雍是少有的开放繁荣的盛世王朝。
唯有国弱人虚时,人心中没底气,心性就会变得扭曲,才会想要将不敢使到外部的「劲」,使到本应该纳入羽翼下保护的弱势群体--女子的身上。
但是初时建立树人书院的整体情况,不太适合提出男女同校。
男女同校的教育体制,最早由东汉邓太后所创,邓太后在当时把控朝政,堪称一国之主
而湛兮最初提出开办皇家书院时,还没有联系到一位或者几位份量足够重的女性去要求这项权力,他姐姐还只是贵妃娘娘,曹氏和王氏没少扯头花。
******
而现在,辅助系统主动提出来了,那就说明--
时机到了!
与其相信自己思考多了会疼痛的脑子,不如相信辅助系统这等超级运算的非人生物的判断,那可真就纯粹理性判断,没有虚的!
太子和二皇子还在虎视眈眈地瞅着湛兮,一副你不说出个结果来,他们就要扑过来啃他一口解解气的模样。
湛兮眨了眨眼睛:「我有个想法……」
二皇子立即上当,凑过来,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湛兮:「是什么?」
湛兮抬手揉了揉脸蛋,最后揉出了和善微笑的表情:「姐姐和姐夫没有完全拒绝,我想,你们应该可以帮我实现我的想法,我就等着你们出来问我呢,你们这也太急了,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有事会瞒着你们呢~」
什么叫做说谎还脸不红气不喘的,湛兮就是!
太子狐疑地瞅着他,不是很乐意相信,但是……
「曹国舅,你先说说,孤听听看。」当然还是选择再相信他一次!
湛兮振臂高呼:「我想要让树人书院实现『男女同校』!」
「啊?」二皇子和太子都有一些惊讶。
主要是感觉很突兀,没点铺垫的感觉,怎么听着都好像是湛兮的临时起意。
但是没等他们继续思考下去,湛兮就开始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模样,忧心忡忡地说:「启迪民智,自然应该不分男女。」
「虽人言常道:养不教,父之过,然而男子多一心向外,养育孩儿,功劳十有七八都在母亲身上,如此,更应该加强母亲的文化素养,不是吗?」
二皇子挠了挠头,虽然还是感觉很……奇怪,但是小舅舅说的也没错。
于是二皇子纠结地点了点头。
太子也觉得湛兮非常无厘头,但是思考来思考去,也不知道湛兮为什么忽然神来一笔,最后也只能抿了抿唇,点头。
「很好!」湛兮左拳击右手,「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可以随意使唤鸭……杨镧和无病和沈奎他们几个。」
二皇子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太子眼神示意: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先答应下来。
于是他俩点了点头,答应了。
湛兮松了一大口气--
欧耶!
本季任务外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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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谢氏一族送上了「不平则鸣」的牌匾,彻底结束了丐帮一案后,湛兮又开启了自己的咸鱼生涯。
没事儿就在家里躺着,吃了睡,睡了吃。
偶尔看见从紫微城回家,来留下气味做标记的两只小猫咪,再随缘撸一撸。
兴致来了,就打起精神去走走逛逛。
或者是去玻璃工坊瞅一瞅,或者是去香皂店铺看一看,又或者是去太子名下的书坊走走。
有时候也进紫微城去,看看翰林院的编书工作进行得如何了,看看御医院各项如火如荼的工程进展又如何了。
郊外牛痘疫苗终于被御医院宣告「可行」时,大雍在全天下推广接种牛痘疫苗。
好在御医院疯狂扩张,招收了不少新人,他们被往外派遣时,才没显得那么捉襟见肘。
善水公主因为要接种牛痘疫苗,决定好的婚期,往后延了。
当然,对外的说法自然是九贤王身体不好了,她作为孝顺的玄孙女,要留下来侍奉汤药什么的。
可把争达梅巴那小黑狗给急的,他以慰问公主身体安康的使节的名义,悄悄进入了雍都……
永明帝有时候,真的很想叫人给他一刀,叫他清醒一点,他们虽说是什么「甥舅之国」,但是,嘿~这玩意儿全看拳头硬不硬,拳头硬,关系就硬。
好在争达梅巴也不至于没分寸到过分,他远远地瞅了善水公主一眼,见她安好,就与使者星夜兼程地撤退了。
事到临头,可不能叫大雍抓到他的把柄,又反悔不把公主嫁给他。
湛兮接种了牛痘疫苗后,也依然过着闲得发慌的日子,他不在意脸上起的水痘,该晃荡还是晃荡。
有时候顶着一脸水痘去树人书院听讲,有时候也进宫瞅瞅那两位艺术家宫妃的著书进度。
太子和二皇子很努力地在替湛兮完成任务,利用以「利益」诱人的方式,通过学子们最亲近的女性同胞,比如「难道你不想你妹妹也来上学吗」之类的,说服了大部分学子。
又请动了已经贵为皇后的曹穆之,行走的老祖宗常山大长公主,还有许许多多在各行各业出萃拔类的女性作为联合上书的代表。
夏季任务即将完成时,湛兮在心中想着的却是……
姚鹏举和李问真这俩家伙的消息怎么还没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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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庭都护府。
虽已入夏,但亲卫依然觉得瀑布寒凉,似能入骨,而且瀑布冲力太大,令人难以站立。
可对面那身材颀长,蜂腰虎背的男子,立在石台上,视从天而降的瀑布如无物,赤.|.裸的上身被激流拍打得啪啪作响,也恍若无知觉一般。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前方,凝聚在他挥出的每一刀的力度、角度,不断地评估、调整,最后就会臻于完美。
虽然左摇右摆地站都站不稳,瀑布打得人脑袋邦邦响,但是亲卫依然在絮絮叨叨--
「将军,您怎么就不争取一下!」
「我看那……哎哎哎,」差点被瀑布击落,勉强站稳后,亲卫气喘吁吁地说,「那高敬恭,哦不,那高铁牛,您是教会了徒弟,要饿死师父了,花家那群人,连屯田之功都要与你抢!」
折可克利落收刀,平静地看着已经焦虑了起来的亲卫:「此事是士族所为,并非敬恭所愿。」
当时,折可克能从高敬恭眼中看到明显的愕然,很显然他也没想到他的妻族会那么无耻地为他牟利。
「我才不管呢!」亲卫嘟囔道,「哪怕不是他授意的,他不也受益了么,哼!您就是什么都不去争取,这怎么能行呢!?」
折可克沉默地任由激流击打着自己浑身上下,他或许已经练得皮粗肉厚了,那么重、那么尖锐的瀑布,打在他肩背上,连一个红印也不会留下。
他想到了曹大将军无奈的眼神,军师蹙眉凝眸思索的模样……
最后只是平静地告诉亲卫:「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亲卫:「我不懂这些大道理,反正功劳我们没少建,凭什么他一来,就要与你争!」
折可克那双锐利的眼睛,都似乎因为这个懵懂而执拗的小亲卫而柔软了几分。
他叹息了一声,平静道:「时机未到,尔等……再等等。」
折可克心中所想的却是--
怎么回事?他写那么多信,难道还是太含蓄了吗?
小金童没看懂?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行……今晚还得再写一封信,就写明显一点好了。
嗯,要怎么写呢,先……
「将军!将军!」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呼唤声--
「陛下有诏!让您即刻带领人马回雍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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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折可克不顾追随之士的反对,决议要听从调令回皇都时,湛兮也终于收到了姚鹏举的回信。
信中说,他确实发现了河堤不对劲。
当机立断处死了一批涉事官员。
虽没有如李问真那般,杀得能把一条大河都染红,但铁血手段也起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震慑效果。
如今姚鹏举要监督堤坝重修之事。
他提出若验收不合格,则要再次大开杀戒的警告与威胁。
他也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道理,又许诺了不少赏赐,以利相诱。
而李问真则比他恐怖多了,宛如阎罗王上阳间,他提出--
堤坝修好后,则令当地府兵捶之以铁钉,为验收。
若铁钉能捶进去一寸,则说明堤坝不合格,工匠失职,杀工匠!
若铁钉不能捶进去一寸,则说明府兵验收不尽力,玩忽职守,杀府兵!
第357章
湛兮看着李问真那「极限二选一」,总之就得死一波人的骚操作,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总归就是--麻了。
好家伙,虽然那柄赫赫有名的大夏龙雀在我手上,但其实你才是赫连勃勃在世对吧?
李问真要是在湛兮面前,湛兮估计得邦邦揍他脸,顺便问一问他:你李问真不是协助姚鹏举修堤坝的是吧?你他爹的搁那儿准备重现赫连勃勃的统万城的荣光?!
什么骚断腿的操作!
而且,赫连勃勃这个有名的雄主、暴君,当年修建号称刀枪不入的统万城城墙时,也不过是铁钉能钉入一寸,则诛杀工匠。
李问真比这位血腥的君主还要狠辣多了,他这是连验收人员一块儿拉生死场上去极限二选一了,让府兵与工匠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不能再激化的程度。
好处自然是有好处的,狗头铡悬挂在头顶,谁敢不尽心尽力?
现在的姚鹏举所负责的堤坝的情况,恐怕是府兵与工匠都恨不得弄死对方了。
但坏处也十分明显,不必说李问真的名声问题。
首先,这厮压根没这玩意儿,如果「疯狗」「修罗」之类的也算是名声的话,就能算他有。
其次,他从不在意这玩意儿,他整一个人生履历中,要但凡有半分在意自己的名声,都不必集邮一样集到一堆血腥外号。
最后但是最重要的是,赫连勃勃是有名的暴君。
人们对暴君避之不及到了什么了什么程度呢?
就连赫连勃勃那一柄堪称神兵利器的大夏龙雀,也被视作为不祥,湛兮不在意,但天底下无数人都对其避之不及。
而模仿暴君……超越暴君,在「仁」字统御的天下中,这怎么着都很容易阴沟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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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兮皱紧了眉头,有些忧心忡忡地往下看。
好在不必湛兮咸鱼打挺,不得不支愣起来想办法化解这背后可怖的危机,姚鹏举自个儿已经在信的末尾主动提及了此事--
「世子行事狠辣,不近人情,然效果显著,当记一大功。」
湛兮颔首表示赞同:这倒是实话。
「我亦知如此行事,有违天和。效仿暴君,使民敢怒而不敢言,其间暗礁险滩极多……」
看着那风骨如竹的字迹,湛兮彷佛能看到那个瘦削的言念君子挑灯提笔时,凝神写下这封信的模样--
「然雨季将至,河之堤坝,急如星火。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故而,此举虽惨酷,斯尽我职。」
「唉……」湛兮叹了一声。
看来李问真不是没和姚鹏举商量,这明显是得到了姚鹏举这个黜陟使,钦差大人本人的认可的。
湛兮继续往下看,姚鹏举最后说:
「……小国舅不必为我等忧心,我等商议行事,早已有应对之法,万全之策。」
「暂书至此,不复一一,万望珍重。」
放下了信,湛兮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大致猜到了他们最后会如何行事,才算「万全之策」,这才作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折可克接到陛下诏令后,即刻向曹大将军请辞。
临行时,军师云中雀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他彷佛有很多东西想要问,但又知道从折可克身上问不出来一般。
最后还是折可克自己上道,与他道:「军师若有不解之处,不如给小金童去信。」
让他没有丝毫犹豫,不去思虑太多,当真立即请辞的皇帝诏令的角落,盖着湛兮的私印。
那是一个花押印,一个很奇怪的花押印,草写的「咸鱼居」三个字,灵活而生动地勾勒出了一只翻着白眼的简易的「鱼」的图案。
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私印,但是折可克知道,那就是湛兮,因为小金童的书房就叫「咸鱼居」,而且……
这种奇奇怪怪翻着白眼的鱼,怎么看都是小金童才会有的,超脱于世人审美的,奇怪的风格。
曹子爽到底不太放心,最后秘密偷看了一下诏令,于是就看到了让折可克放下一切防备的奇怪的花押印。
与那翻着白眼的鱼对视着,一时之间,曹子爽也有些不知道应该做何表情。
但总归是与折可克的判断一致,诏令折可克即刻归皇都,恐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金童子的意思,既如此……
曹子爽叹息了一声:「那个臭小子……罢了,你且先回去看看吧。」
「若不成……」曹子爽拍了拍折可克的肩膀,「再回来便是!」
曹子爽豪迈道:「别担心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北庭确实地不大,但难不成还不许我们向外扩么?」
******
曹大将军的袒护让折可克很感动,但折可克表示--
「我今夜便走。」
曹子爽:「……」好家伙,迫不及待了是吧?
折可克果真命自己的军士急整行囊,准备夜行。
云生月特意来相送,交给折可克一个锦盒:「麻烦折将军将此物交给闻姑娘。」
折可克扬了扬眉毛,英气逼人的脸庞在柔软的月光下,显得有些促狭:「哦~上元佳节那只红鲤鱼灯笼的回礼么?」
「便当是吧,麻烦折将军了。」云生月轻笑了一声,也不为他们的打趣而躲避,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就令要打趣他的人感觉没意思了。
折可克挥了挥手,领着人马披着月色出庭州城。
高敬恭没有相送,也不知道是没有接到消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折可克倒是派人去告知了自己即将离开庭州之事,但是高敬恭他不在府上,可能是今夜有事,要留宿营地处理吧,折可克也没太在意。
******
然而东方未晞之时,折可克看到了前边的阳关城楼,也看到了在等他的一人一马。
折可克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军士继续往前,他独自驱马上前,那人看见了他的队伍,也驱马过来。
两人在马背上,四目相对。
「敬恭……」折可克叹息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高敬恭抿了抿唇,坦然地与折可克对视着,说道:「将军将陛下的诏令给我,您回北庭去。」
折可克无奈极了,抹了一把脸,有些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你这是要做什么啊?别那么孩子气了,违背诏令的我,无诏入都的你,都会死的!」
闻言,高敬恭的睫羽都颤抖了起来,他眉头皱紧,看着折可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而且,他总感觉自己说了,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最后的最后,高敬恭只能说着一些苍白无力的话:「折将军,无论您是否相信,但我一直当您是师父……」
「我知道。」折可克笑了笑,丝毫没有介怀的模样。
高敬恭心下一松,神色也有些怔怔了起来,他说:「我从未想过要夺走您的北庭,我虽卑贱,不懂太多高屋建瓴之事,但也知道,傅家覆灭后,您便是曹大将军板上钉钉的衣钵继承者,我……」
「我知道,」折可克打断了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盎然,「我从未怪罪过你,也不曾记恨过你。」
「你很好,」折可克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尽是骄傲,「我一身本领,教过许多人,唯有你是一点就通的。」
若我死了,你便是我的意志的继承之人……我为何要恼恨你呢?
折可克安慰高敬恭:「陛下在潜龙时,我便追随曹氏,他亦很是关照我,他不可能会害我……」
小金童是不可能会害哥哥的。
「故而我这一去,或是通天大道也说不准,哪里需你这般忧心忡忡,甚至想要自毁前程,特去送死呢?」
最后,折可克直视着高敬恭那一双有些无措之色的眼睛,说道:「敬恭,回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北庭……需要你。」
语毕,折可克策马进阳关城,他的下属也紧随其后。
高敬恭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骏马体壮,将军孤高。
在这人马相得益彰的前方,旭日冉冉升起,金光普照大地。
高敬恭看着师父的离去,折可克向着前方的旭日,马蹄踏着金光一路前行。
折可克头盔上的红缨飘摇着,洒落稀碎的光辉,恍惚中,他当真在一往无前地奔赴向……一条金光璀璨的,通天之道。
千年后,后人提起今夜之事,称之为--
「阳关夜会」
它说的是,大雍朝那一对在历史长河中光芒万丈的帝国双子星,在一个夜晚,于阳关城外相会,而后各自奔赴属于自己的璀璨一生的历史事件。
******
湛兮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构思巧妙,造型独特,堪称一绝的「私印」,已经被他家亲爹用「震耳欲聋的沉默」给吐槽了一遍。
他收到消息,得知折可克启程后,便没有再过多关注那边的情况了。
反倒是兢兢业业替他做任务的二皇子和太子,乖巧地过来告诉他说--
永明帝已经通过了「全大雍优秀女性同胞代表提议树人书院男女同校倡议书」。
「可能过段时间就要向全天下颁布诏令啦~」二皇子快活地说。
其实树人书院一开始并没有说自己是「男校」,只是天下好像普遍默认了知识应该属于男人似的,并没有女子前来报名。
如今可好了,皇帝明旨一下,来年它就能够迎来更加优秀的学子!
湛兮很高兴啊,这个任务是板上钉钉的要完成了,可是辅助系统好像在装死。
隐约之中,湛兮感觉辅助系统似乎在憋什么大招,但是他一时半会想不到它在暗戳戳搞什么。
倒是有件事……
「你们来看看这封信,」湛兮掏出了姚鹏举给自己写的信,「然后来给我分析分析,他们二人要如何行事,才能圆满完成任务的同时,化险为夷?」
第358章
很显然,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已经习惯了湛兮偶尔抽风式紧急启动的「好为人师」模式。
但是这一回,二皇子懒了,他那小眼神幽幽怨怨的,又似乎格外傲娇地瞥了湛兮一眼后,故意扭过头去,逗弄着从宫里带出来的猫猫狗狗,就是不搭理湛兮。
湛兮看着他那鼓鼓的侧脸,啊啊啊啊~绝了,这个角度看过去的小肉脸,圆鼓鼓的,软乎乎的!
「吧唧!」
「啊!」被偷袭成功的二皇子从椅子上火烧屁股似的弹了起来,捂着脸,面红耳赤又气急败坏,「小舅舅你又发癫!!!」
「我不要理你了!」二皇子气急了地在原地跺脚,一股脑地往外跑,「我不要和颠公小舅舅玩,我找荣国夫人去。」
湛兮看着二皇子背后跟着的两只雄壮的大黑狗。
怀疑二皇子可能是去找狮子狗的,向大伯母问好,只是借口。
噢不不不,说不准全是借口,躲避老师的「考考你」才是真的。
******
不过湛兮没有拆穿,他扬了扬眉毛,做出遗憾的模样,感慨着:「啧啧啧~小孩子就是美味,瞧瞧这细皮嫩肉的,就是大虫儿跑得太快了,唉~不过瘾……」
「咦~瞧我发现了什么!这里还有一个小孩!」
湛兮一边说,一边不怀好意地转着眼珠子,故意看向了太子。
还坐在原地捧着杯盏的太子:「……」
穿着太子常服的太子立即如坐针毡了起来,他警惕地瞅着湛兮。
他一边战略性地调整姿势,力求让自己能瞬间挣脱发癫曹国舅的亲昵。
一边立即转移湛兮的注意力,语速飞快地给小老师答题:「曹国舅特意如是考验,若当真顺从你的意思去深思,反倒是中了圈套。」
「哦?」湛兮收回了自己探向另一张小肉脸的「魔爪」,示意太子继续说。
太子小心翼翼地又偷偷往后退了一退:「《还金述》有言:『妙言至径,大道至简。』只要反其道行之,以最简单的切入点去考虑,便可直击要害。」
「然后呢?」
「楚王世子行事虽酷烈,不过最终目的却依然是为了将河堤修筑到最好。故而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其余的一切,都不必太过计较。」
太子说:「所谓无论如何都要杀一批人,是为了威胁警告,更是一种逼迫。然而到了最后,姚鹏举不可能当真如此行事,但与此同时,话已经放出去了,又不能让自己的话变成空话,如此会损伤钦差的威信。」
「不能真的疯狂开杀戒,又不能言而无信,那么,折中取其道便可。」
说道此处时,湛兮已经优哉游哉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见状,太子松了一大口气,将最后的一点猜测说完:「最后约莫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再杀几个死有余辜的刺头助助兴。」
「如此一来,既将堤坝修筑完善,又不会自打嘴巴,而且杀份量重的人,警告效果还能更好。」
太子说完,湛兮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太子有些紧张和不明所以,「孤说得不对么?」
湛兮摇了摇头,有些惆怅地望天,然后悲伤道:「现在的小孩,不好骗了啊……」
太子:「……」
敢情孤得好骗,能被你啃到脸蛋,你才满意!
******
而远在南方的天下另一侧,一切也正如太子所推测得那般发展着。
姚鹏举所负责的那一段堤坝,堪称是在一种极其屌诡的氛围中,以一种极其疯魔的速度修建着。
所有人都在焦灼着,工匠也好、府兵也罢,都是百姓,他们的亲朋好友,都在此处,故而整一片地域,没有人不在煞神的阴霾笼罩范围内。
百姓们没有人不希望堤坝修建牢靠的,他们活在此处,一旦发生洪涝灾害,首当其冲的就是世世代代都在此地落地生的人,府兵同是。
除了那些不必终生滞留于此的官老爷们,就没人想去吃不该吃的东西,就比如修筑堤坝的朝廷银钱。
工匠们卖了命去修堤坝,将土夯实得不能再结实了,皇都来的工匠们教导如何使用「水泥」,他们也学得一丝不苟,不敢有丝毫松懈。
府兵们的心情要复杂多了,他们自然希望堤坝修筑得更好,但又生怕修筑得太好,届时铁钉无法被钉入一寸,自己就要……
在这种复杂的心境下,府兵们也卖了命地锻炼体魄。
「回京之后,此地府兵战力恐怕会拔高一个度不止,这都是世子爷的功劳。」姚鹏举屹立在堤坝之上,迎风而笑。
李问真摩挲着腰间长镧冰冷的把手,冷笑了一声:「都是些榆木脑袋的家伙。」
「老实人不好么?」姚鹏举淡淡一笑,「『不老实』的机灵脑袋……很快就要被你砸开花了。」
******
堤坝修成之日,府兵们以铁钉检验堤坝坚固与否。
他们的卖力程度,并不亚于工匠们领着服役的百姓们日日夜夜,热火朝天修建堤坝之时。
服役的百姓们都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颇有些兴致勃勃的围观验收的场景。
倒是工匠们已经面如金纸,提心吊胆到了极致后,甚至不敢看府兵们的动作了。
许多工匠甚至已经呜咽出声,如丧考批。
验收的结果与姚鹏举和李问真最初的猜测相差无几,极少一部分臂力惊人的府兵能生生将铁钉捶入一寸,大部分捶不进一寸。
这一下子,轮到府兵们惊慌失措,彷佛面对世界末日了。
但很快,在死亡的威胁下,有府兵勇敢地当众检举了--
「程工之妹乃我县县丞之妻,昨夜他命衙役偷偷调换了我等的铁钉!」
这小小一条堤坝,姚鹏举可是分段了的,每一段都有相对应的工匠负责。
如今工匠们也不甘示弱--
「莫校尉多次暗中阻挠我等修筑堤坝,甚至有以次充好,偷偷调换原料之举!若非我等发现得早,恐怕此堤坝要废一段了!」
服徭役的底层百姓见状,颇有些抓耳挠腮,不知道应该看哪一边,毕竟他们互咬得实在是激烈了。
而李问真看着他们疯狂地暴雷,则缓缓地笑了。
众人浑身一凛--魔鬼的微笑也不过如是了!
若非被这位血腥的楚王世子可怖至极的名声吓破了胆子,他们才不会狗咬狗呢,必然得携手乘机搞点银子使使啊。
******
闹剧的结局是,姚鹏举脸色铁青地表示要彻查。
最后,一切查清后,不仅查出了他们互相检举之事,还有许多贪墨银两,企图以次充好,偷工减料等等行为。
这些会去给对面挖坑的小机灵鬼,都被拉上了断头台。
而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只是想乘机搞点银子的另外一些聪明人,也跟着上了断头台。
死来死去的官老爷们:你踏马的说好了死他们的,虚晃一枪又来砍老子!
杀的甚至不仅这些工匠和府兵他们本人,还有为他们涉事的,他们背后大大小小的官僚。
姚鹏举刚来的时候,就追责到上一批负责此堤坝的大小官员,以及监管不力的本地官员,直接开杀。
如今再次利剑出鞘,杀得还是那些有背景的地头蛇,以及大大小小的官员。
那几日,本地的风,都似乎带着一股恶臭且浓郁的血腥味。
李问真哪怕不亲自动手,也场场必到,各个都要亲眼目睹不说,还拿着花名册在对照!
此举旨在杜绝他人胆敢阴奉阳违,搞「纸面死刑」!
如今之举,不负他当年照着人家族谱叫一个个头颅落地的壮举。
但也远远比不得,显得这位血修罗,似乎……
和善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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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问真的凶残,叫人闻风丧胆。
没能把钉子钉入一寸的府兵,觉得那帮搞小手段的人死光后,就轮到自己这个没钉进去一寸的人了,许多府兵已经开始想撞墙自尽了。
许多所负责的那一段堤坝,被一两枚钉子钉入了一寸的工匠,也已经在爆哭着,早上和晚上都在哭唧唧地辞别家中老母妻儿。
就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中,有路过讨水喝的云游道人提点道:「尔等尽心尽力、勤勤恳恳,何罪之有?姚氏子嗣衰微,必也不愿行此有伤天和之事,你们不如请求姚大人开开恩,也为后代积德积福。」
虽然绝望,但他们也并没有束手就擒,果真联合起来,携带妻儿老母,向姚鹏举跪求开恩。
姚鹏举一副被触动至极,悲悯天人,但又有些棘手的模样:「只是世子那……恐怕不好交代。」
他们说:「我们听闻您才是钦差大人,世子只不过是随同之人,名不正言不顺,大人何必仰他鼻息?」
姚鹏举神色一敛:「噤声!世子是皇亲国戚,先帝同胞之弟楚王之子,当今陛下的嫡亲堂兄弟,岂能妄言?」
看姚鹏举一副十分畏惧李问真的模样,这些工匠和府兵以及他们的家人,都感到十分悲痛,似乎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一般。
但是峰回路转,姚鹏举沉吟过后,又说:「我有一个办法,可解你们的困境。」
大家都很激动:「大人,还请大人赐教!」
姚鹏举有理有据地说:「世子妃去年冬日诞下一女,世子爱重至极,不如尔等抓紧时间,去为世子之女缝补一件百家衣。」
「将百家衣虔诚供奉于神佛之前,祈求神灵赐福,再将此集尔等万民祝愿与神灵赐福的百家衣赠予世子,向他求情。」
「啊?」众人纷纷傻眼。
所有人看姚鹏举的眼神,都明晃晃地在发出疑问的信号--「大人,您怕不是失了智?」
有一个府兵眼神在说「大人,您怕不是在驴我们吧?」。
嘴巴上却还是不死心,凄凄惨惨地问:「这真的能行吗?」
第359章
面对这一大群人几乎能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怀疑,姚鹏举努力端住自己不破功笑场。
于是,众人就看见那位相貌堂堂的年轻钦差一脸沉着地说:「当然,仅仅如此,自然是不够的。」
果然!
有工匠默默垂泪道:「百家衣太过廉价,若要讨得那血修罗大发慈悲,还不如我等倾家荡产集中银子,给他女儿打一个巨大的长命锁呢!」
姚鹏举差点就没绷住笑出来,他努力地板着脸:「莫要胡说八道,世子从不缺钱,岂会见钱眼看?百家衣之贵重,在于其吉祥的兆头。」
「我的意思是,仅仅是百家衣还是不够说服世子的,」姚鹏举说,「我再拖延一些时间,你们去缝补百家衣,我则去信都城,力求能保住尔等性命。」
「大人要如何做?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顿了顿,提问之人又补充道:「除了缝制百家衣之外。」
姚鹏举摇了摇头,大气凌然道:「此事你们帮不上忙,我自尽力即可。我去信皇都说明情况,若能请得皇帝陛下与皇后殿下、谢太师、我祖父,以及太子二皇子小国舅……」
「还有楚王与楚王妃和世子妃等人,集体来信相劝世子,想必世子会回心转意的。」
什么叫人多力量大,这就是!
一听姚鹏举要为他们如此尽心尽力,要求那么多人,简直就是顶级官场版本的「求爷爷告奶奶」了,也不知道要损耗多少人情,众人都感动哭了。
他们欢喜地互相扶持着,真心实意地给姚鹏举邦邦磕头,感谢钦差大老爷的真诚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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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接到了八百里加急信件的湛兮:「……」
他来来回回将此信看了又看,最后无语地闭眼--
好家伙,这俩狗东西,这是直接跨越山海,算计到他头顶上来了。
翌日,杨镧等人都受到湛兮的邀请,来英国公府赴湛兮的八珍之宴。
八珍宴,便是所谓的「周八珍」,即《周礼·天官·膳夫》所记载的「珍用八物」。
这所谓的「八物」,分别是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和肝膋,好吃肯定比不得后世那能叫味蕾爆炸的大工业产物,但胜在新鲜与难得,以及它在传统上的地位。
筵席之上,湛兮拿出了姚鹏举给自己写的信,传递给他们看。
太子和二皇子没有接,只是道:「我们都收到了姚鹏举寄来的类似的信。」
倒是杨镧、沈奎、上官无病等人,好奇地互相传阅了起来。
湛兮哼笑一声,指了指他们手中的信,说道:「瞧见了没有,滔天的恶名,世人的恐惧,也是一种资源。」
甚至可以算是一种稀缺资源,极其稀缺的资源。
姚鹏举和李问真就将这玩意儿利用到了极致,被李问真威慑的人,甚至不敢诞生怨恨,好似他的凶残与自己不敢反抗、只能顺从的畏惧,都是最理所当然的。
在场的众人,包括二皇子和太子,还有杨镧和上官无病,沈奎等人,都表示做戏做全套,他们也以树人书院学子联合的名义,给李问真写上那么一封信。
湛兮暗中叹息了一声,狗东西们,我只能再帮这一点点忙了,把树人书院的学子们拉上战船。
让大家伙给李问真搭的台阶「豪华」到能他爹的跑千军万马,够不够牛奔!
湛兮甚至连纸笔都给准备好了,杨镧等人便直接在现场开写。
沈奎还摩挲着下巴道:「要不要我回去,叫我阿耶也给楚王世子写一封信?」
湛兮面无表情地点头:「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收集好了众人的信笺后,湛兮自个儿晚上才提笔回信。
他信中的内容,则与他人略有不同之处,除了劝诫李问真莫要滥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外,湛兮还特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且令这些负罪之人举家搬迁,居于坝下,时时巡视,世代守护堤坝。」
除此之外,湛兮还叫人运了一批大米到其处,姚鹏举说徭役们为了看戏,都有些推脱不肯回地方的意思,既如此,干脆送他们一点好处吧。
大雍征召徭役,是不用给百姓付钱两的,这是他们身为大雍子民应尽的义务,服徭役期间,朝廷也只是提供食宿罢了。
湛兮私下觉得自然是「以工代赈」之类的做法要更加妥当,也更能激发积极性,但时机还不到,既如此,略表心意,也能叫徭役们因这「意外之喜」而惊喜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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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悬挂狗头铡的府兵和工匠疯狂发起号召,于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们都在四处奔走。
他们到处找那些姓「刘」(留)、「陈」(成)等「好姓」的人家,讨要一块旧布,言说了是要给世子之爱女缝制百家衣的。
被问询到的人家,没有不给的。
也有机灵的妇人,求到了一些「长寿」人家,「有福」人家家中……
他们这种大规模的行动,实在是感人肺腑,不少事不关己的人,还有那些因为钦差大老爷和世子大人不差钱,私下还在每天提供窝窝头,为了多白吃几天的窝窝头和看戏,而选择留在此处的徭役们,也跟着一块儿帮起忙来了。
找颜色鲜艳的旧布料,又洗好晾晒好,再烫平,还要按照颜色的深浅细心搭配,求来了当地最好的绣娘思考着要如何缝制……
也有人求到了当地的道观寺庙中,已求得了观主的同意,将会供奉这集中万民祈愿的百家衣。
而那些因为头顶悬挂刀剑而十分沮丧,根本提不起劲自救的工匠和府兵本人,则日日蹲守在钦差团队落脚的驿站。
他们如丧考批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一封从皇都的信笺快马加鞭赶来,才终于阴天放晴!
「来了来了,是马蹄声!」
「天哪……你们瞧见了没,那骑兵的囊袋,好鼓,里面肯定有好多好多的信!」
「小国舅给世子写信了吗?」
「写了!我瞧见了,我瞧见了英国公府的徽记!」
「你怎么知道英国公府的徽记?」
那人骄傲地挺胸:「我特意找我大嫂娘家妹夫的堂叔祖的侄儿打听到的!他在都城也是个管吏呢!」
随着皇都的回信越来越多,他们感觉死亡的阴影在逐渐驱散,忍不住抱团欢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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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他们恐惧至极的李问真本人,则就站在驿站背后的高塔上,静静地看着他们那欢喜到到处蹦跶的模样。
姚鹏举弯了弯嘴角:「入秋前我们便能回京了,这一趟,辛苦世子了。」
「不辛苦,」李问真漠然地哼了一声,「本便是为了还那小子的人情罢了。」
「世子的伤……」
别看姚鹏举新官上任三把火,磨刀霍霍开杀戒,显得那么威风,他来到当地的这段时日,没少被刺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有李问真在,恐怕他不死也要折掉大半条命。
不是被意外失火烧死,就是不慎坠河淹死……
侥幸不死,也不过是折了大半条命,变残废变活死人那般,令「他们」放心,才能回到皇都。
李问真的表情无甚变化:「小伤罢了。」
他甚至回眸看了姚鹏举一眼,姿态恣睢,神色漠然道:「你又何必这般替我谋算好名声?」
「虽您是为了报答小国舅的恩情,但于我却确实是有救命之恩,」姚鹏举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我所行事……也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
李问真冷酷地嗤笑出声:「我从不在意这些名声,美名也好,恶名也罢,它们奈何不了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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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踽踽独行,所为之事,虽初衷是报效君主,但所杀之人莫不是鱼肉百姓之贪官污吏、门阀豪强,也算一心为公,为天下。
您十年如一日,却始终独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世子妃冒天下之大不韪义无反顾奔向您之前,与尔相随的唯有孤月、寒风、冰雪、刀剑……
直到如今,依然得不到世人理解与接纳,当真不会痛苦么?
这些话,姚鹏举没有问出来。
姚鹏举只是叹息了一声,耳边听着驿站之外,那些府兵与工匠窃窃私语声音,他们祈祷神佛保佑世子之爱女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感化一下她阿耶这尊人身的魔神。
而后,也有人醒悟过来,为李问真分辨道--
「若皇都的贵人们好言相劝,世子便能看在百家衣的份上放过我等,可见世子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有人思忖过后,附和道--
「言之有理,其实仔细寻思起来,楚王世子虽年纪轻轻便凶名遍天下,但仔细想来,他好似也没滥杀无辜。」
「对呀,他杀的不都是那些该死的大人物么?说起来,这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儿!」
又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了起来:「奇怪了哦,在世子来我们这边之前,我们好像也没咋听说过他的恶名,怎么他一来,他就修罗之名遍天下啦?」
「我们当地之前也没咋说他的坏话啊……」
「那他咋好端端名声就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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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疑惑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颇有些可笑,但又很可怜似的。
不知怎的,姚鹏举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小国舅闲聊时,他冷嘲着说过的话--
「自古以来,底层的声音就不被听见。天下的声音,所有的赞毁,都在顶层掌握权柄的高贵的门阀士族手中。」
「长期如此,被忽视的百姓们,为了自己的声音……那些痛苦的、凄惨的呼吁与哀嚎能够被听见,他们就会选择将顶层的那些耳背的耳聋的人,拉下来!」
「你们站得太高了,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姚鹏举恍惚中,还能想起当时小国舅意气凌人的笑容,「既如此,那你们--都滚下来吧!」
记忆终止在小少年那恣意而孤傲的笑容下,姚鹏举倏地回神。
回过神后,姚鹏举与李问真说道:「世子你瞧,百姓们也并非不知好赖的,其实世子所有功业所建之处,说不定当地的百姓都在感激你,只是……」
只是他们的声音,寄托于清风,而我们听不见。能被我们听见的,只是顶层主流的声音。
「而且,」姚鹏举温和地笑了,「世子当真不喜欢百家衣么?」
李问真没说话,平静地看着驿站外,不少人开始咋咋呼呼地吹捧起他来了。
他们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在狂拍他的马屁,说得他好似是什么嫉恶如仇的神将下凡,专门铲除祸害百姓、横行乡里的赃官蠹役一般。
「呵。」真可笑,他可不会在意这些,李问真始终冷漠,他所做之事,只为不负初心,并不在于他人的感恩与回报。
姚鹏举叹息一声,放绝招:「哪怕您当真无感,那世子妃也不喜欢吗?」
第360章
李问真之后都不想再搭理姚鹏举了……在他给了他一击爆杀之后。
但此事的最终,李问真还是按照他们最初约好的剧本往下演。
他在一片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声势浩大的集体奉劝中,选择顺着台阶下去了。
湛兮特意的交代,为他挽尊了不少,没叫他「凶神恶煞」的光环受损太多,让这些狗胆包天的「刁民」都当真恨不得蹭上来和他贴贴了。
他们现在不知道怎么搞的,牛皮已经吹到了天上,非说他是什么神将下凡。
还伴随着奇怪的谣言--
什么孩子靠近他被他吓哭过一次之类的,身上就会染上他的煞气,日后孤魂野鬼就不敢欺负这个小孩了,小孩就能平安长大。
李问真看着那一伙子人自个儿带着孩子还不够,恨不得把所有亲朋好友都叫上,带着孩子过来蹭他一把,他就觉得无语……
无语的同时,还感觉有点头痛。
小孩们听着李问真夜止儿啼的恐怖故事,如今看着他也战战兢兢的,但他们爹娘非要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地抓着他们的狗爪子努力往李问真身上蹭……
许多胆小的孩子们,都已经瘪着小嘴开哭了。
李问真头疼的看着那些洗的发白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蹭到他的衣摆,立即飞快缩回,心中感叹--
他们托生于这些傻兮兮的父母,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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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鹏举是听说百姓们一块儿过来送百家衣了,特意过来看看情况的。
结果他就看见挤在李问真周身的「孩子山孩子海」,以及浑身煞气、强行按捺的李问真……
「呃……」就算是姚鹏举,见到这般场景,也不得不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迅速弄清楚情况的姚鹏举吩咐底下的人把战战兢兢,还哭哭唧唧的,无辜的小朋友们领下去。
姚鹏举吩咐年轻女眷们分出点人,跟在后边一块儿照料:「世子已经见过孩子们了,想必尔等心愿已经实现,且带着孩子们到后院去玩吧。」
他又吩咐身边的贴身小厮:「夫人给本官寄来的那些石蜜,都拿出来分给孩子们。」
即使是已经广泛种植了甘蔗,学会了提取蔗糖的大雍朝,「糖」依然是高奢品。
姚鹏举口中的石蜜,是指在熬好的蔗浆中,加入了鲜牛奶与米粉,调和而成的一种硬糖。
因为质地坚硬和「甜」的特性,故名「石蜜」。
蜜啊……还没吃过糖的乡下孩子们一听,就觉得这似乎是甜的,已经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吞咽口水了。
孩子们很顺利被带走,大厅顿时感觉松快了许多,不似方纔那般挤挤挨挨得吓人了。
作为代表的几个长寿老者小心翼翼地捧着木盒,向李问真献上百家衣。
李问真没有打开那个一看就是乡村普通木工雕刻的,努力精致但依然显得审美过于朴实的木盒,去看一看里头万民费尽心血缝制而成的百家衣。
他只是平静地用那一双无人敢与之对视的,漆黑如墨的眼睛漠然地扫过了众人,而后道:「尔等费心了……」
「上至帝后与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劝我且饶恕你们,既如此,我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非要诛杀尔等。」
眼看着无数凄风苦雨的脸庞上,骤然绽放出彷佛能刺瞎人眼的光芒,那欢喜几乎要如洪水一般爆发,李问真立即话锋一转:「但是曹国舅说得对,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你们且举家搬迁,居于坝下,时时巡视,世代守护堤坝,以作将功赎罪之用,可能应?」
******
此事温和如清风明月的钦差大人已经提前与他们说过了,他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而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有些难掩的欢喜。
只要能活命,又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搬家而已,大家伙反正也没啥家当,搬家就搬家吧。
他们最大的财产,最难舍弃的根基,是土地,而朝廷已经官面上下达了文书,认可了曹国舅的提议,也就是说……朝廷另外要给他们拨一片土地了!
堤坝附近的土地,可都是沃土,只是从前朝廷为了保护堤坝,唯恐有心之人作乱,并不允许百姓聚居于此。
如今他们得了特殊的允许,那就可以逐水而居了!可不得羡慕死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日后儿孙若知晓爷爷奶奶们今日的风光,不得崇拜死他们了?
这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一种天大的奖赏呢!众人喜滋滋地想着。
至于堤坝要是被冲垮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
这玩意儿怎么说呢?
首先,堤坝是他们自己修的,每一抔土都经过他们的手,又兼之有那神奇至极的水泥与精铁铸形加固……他们很清楚堤坝的坚硬是前所未有的。
最后,若堤坝当真被冲垮,那便说明洪灾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而遇上此等天灾,哪怕他们不居住在坝下,怕也是活不了的,人在老天爷的面前,太过渺小了。
******
于是,脑子里百转千回后,那一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对于李问真说的话,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末了,还颇有些喜不自禁的模样。
一个个的,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小心思,嘴角都快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李问真心中只觉得这群人是傻乐,杀头的劫难本也不该降临,既如此,躲过此劫,又有什么好感恩欢喜的?
然而虽心中如是想,李问真却在不自觉地时候,微微勾了勾唇角。
在这些家眷们犹犹豫豫,又跃跃欲试想邀请李问真,和钦差大老爷一起,到他们村里去吃一顿席面的时候,李问真瞬间冷脸,表示自己耐心告罄,直接叫他们离去。
众人立即收了喜色,噤若寒蝉,唯唯诺诺地后撤。
姚鹏举无奈,招呼大家干脆随自己去发粮食吧。
「曹国舅送来了许多大米,说是要奖励服徭役的百姓们,按官府户籍领取,一户十斤米,你们随本官去帮忙……」
说着,姚鹏举诱惑道:「你们去帮忙,若有剩的,本官做主,叫你们分了。」
众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
自然是欢天喜地地跟着姚鹏举跑了。
******
百姓们真的是心思简单得很。
他们并不知道李问真武功高强到什么程度,他的耳力又是如何惊人的。
出了一道门,他们就欢欢喜喜地畅快侃天侃地了起来,一边祈祷这皇都的那位曹国舅大方点,剩下的大米多多多多的,可以给他们分多点,一边话里话外,没少狗胆包天地议论李问真--
「诶,你们发现没有,其实世子生得还是挺好的。」
「那可不,小模样儿端庄得很!我可稀罕了,要是我年轻个三十岁,我就……」
「啊哈哈哈呸~王婶子你可别胡咧咧了,你都能给世子当奶奶了!」
「嗐~我过过嘴瘾还不行呀?老婆子又做不了什么!」
老妇人叉着腰,中气十足道:「再说了,老婆子只是把你们这些小浪蹄子的心思说出来了而已,这十里八乡的,有几个生得那般模样的?简直跟天仙下凡似的!」
「老太婆快闭嘴吧,别瞎叫,钦差大老爷也年轻呢,而且看着比世子温柔多了,我娘家倒是还有个么妹,我看我家更合适……」
走在前方的姚鹏举无奈回首:「诸位的好意心领了,只是本官已经成亲了。」
众人遗憾了起来,工匠和府兵本偷偷摸摸听着,见姚鹏举制止了,才言不由衷地佯装骂了自家婆娘老娘几句,叫她们安分点。
可是没一会儿,她们又把话题转到李问真身上。
这一次,连姚鹏举都忍不住侧耳在听。
听激烈讨论,刚才临出门时,李问真嘴角微微的动静,究竟是脸抽筋了需要针灸扎一扎,还是他在笑?
听了无数议论自己的内容的李问真:「……」
这伙人甭管男女老少,一个个的,都嘴碎得很,吵死人了,早知道,都杀了!
从前任何人提到他,莫不是闻风丧胆,他还是第一次被世人的「议论」,弄得有些无措。
******
折可克星夜兼程,终于赶回了皇都,他将自己的近千亲兵皆留在西郊驻扎,自己则只带极少数的亲卫入城。
而在他快马加鞭的另一个方向,雕刻着八方听雨楼徽记的车马,正费力地指挥着人驱赶无数牛马拉着好几车的木头……是石青竹拉着海南原始森林中找到的野生橡胶树回来了。
而在此同时,并不知晓有些人「回城」速度快得出乎意料的湛兮,正带着二皇子和太子到田间采风,亲自看看农作物成熟时的魅力。
没错,湛兮他们在郊外那一片专门被用来实验玉米的曹家祭田里。
闻狮醒的玉米,已经成熟了第一批了!
太子看着那绿色的枝干上,结满了玉米,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叹--
太、太多了!
他可不是什么对农事一无所知的废物点心,太子是有自己的祭田的。
他看过谷物成熟时候的模样,远不如眼前这一大片宛如无尽的绿色海洋中,点缀着无数金色的场景。
而这令他万分感叹,甚至被点燃了雄心壮志的玉米田,却得来了闻狮醒垂头丧气地与湛兮说:「现在的亩产……只有三百斤多一点,唉!」
太子和二皇子震惊地对视着,四只瞳孔都在地震--什么意思!?这只母狮子在说什么鬼东西!
亩产,只有!?……三百斤多一点!!!
这怎么能叫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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