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自己做选择的话,闻狮醒是绝不可能想要穿越的。
那男人已经被她的“冷心冷肺”气得挥袖而去,床边那小板几上,还摆着刚熬好的不久的药汤,药汤冒着热气,那苦得叫人头晕的味道,霸道地往闻狮醒的鼻子里冲。
穿越之前,爸爸妈妈还没出意外的时候,闻狮醒娇气地觉得,生病被迫喝中药,大概就是自己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了。
每次喝完,都有一种魂都飞了,尸身只剩下一口气的感觉。
可是现在,闻狮醒不去喝这浓浓的药汤,却已经觉得苦到头晕目眩了。
这种苦,不来源于汤药,而来源于这个时代犹如空气一般无孔不入的不平等,它从闻狮醒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钻进去,压迫得她窒息到了极点。
这种痛苦,哪里是花青钰大发慈悲地许她由“通房”到“妾”能够缓解的了的?
又哪里,会是花青钰体贴地特意在装着汤药的瓷碗旁边,准备的精致的冰糖就能缓解的了的?
这鳄鱼眼泪一般的体贴与温情,甜得了她的嘴,却甜不了她的心,救不了她的魂!
原来这世界上无所谓最苦的是什么,因为没有最苦,只有更苦、更苦!
苦得令人发疯、发狂!
闻狮醒气息奄奄地瘫在塌上,头发干枯似杂草,而在此处,她的整个人,都卑贱如杂草。
穿越小说都太理想了,主角们总是穿越成高高在上的女皇、公主、郡主、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好像数量最多却无法发声的底层人,都只是灰扑扑的背影一般。
可实际上,大多数就是大多数,而她闻狮醒却独独穿越成了古代的大多数——门阀世家的家生子,奴婢的孩子,她连自由身都不是,生来就不是。
什么吟诗作画、一舞惊天下,让皇帝、王爷、将军、贵公子、大侠、杀手都为自己倾倒的春秋大梦,闻狮醒做都不敢做。
因为别说玛丽苏路线了,她连劳动致富、小日子越过越好、红红火火的种田路线都走不了。
闻狮醒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北庭都护府当地的门阀世家花氏府中的一个家生子身上。
这个家生子名叫闻大妞,老娘早死了,老爹在一年前随着老爷出府,遇见了土匪,他以身为老爷的肉盾,被土匪乱刀砍死。
花府“慈悲”非常,既然老爹死了,那就施恩给他唯一的女儿吧。
于是闻大妞鲤鱼跃龙门,从一个最低等给仆从们准备饭菜的大厨房的烧火丫鬟,被提拔为大少爷院子里的小厨房的……烧火丫鬟。
可是闻大妞生得还挺貌美的,被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集体霸凌,原因无他,大家伙都年轻美貌,而大家出身又那么低,启动资金非常欠缺,眼前有且只有唯一一只潜力股——大少爷。
谁都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僧多粥少,狼多肉少,闻大妞这个新来的又貌美的,可不就是太冒昧了吗!?
闻大妞前段时日,被泼了冷水,凛冬将至,她果真感染风寒而死,闻狮醒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闻大妞。
为了让自己能过得好一些,能喘上一口气,刚过来就深陷泥潭的闻狮醒,不得不使尽了浑身解数去“讨好”自己的“主子”。
于是在大少爷花青钰胃口不好的时候,闻狮醒成功凭借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优势,做出来了一个口感远远胜于大雍朝的豆腐整体水平的豆腐。
由此,她终于凭借着大少爷的青睐,摆脱了“同事们”毫无底线的欺压。
但是,也正因为她得了大少爷的青睐,她跌入了另一个泥潭,一个或许可以说是当下婢女丫鬟们梦寐以求的鲤鱼跃龙门的龙门,麻雀变凤凰的凤凰枝——大少爷花青钰想要纳她为通房。
她们说她好幸运哦,真的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了,竟然能让大少爷动了纳通房的念头。
可是,闻狮醒说——那是泥潭!
那是泥潭!
那是花青钰这个表面翩翩公子的野兽,步步紧逼,撕碎闻狮醒努力粉饰太平、麻木自我的假面的泥潭——
“小狮子,你是花家的家生子,主子要你生你就生,你惹了主子不高兴,主子就算是乱棍将你打死了,官府也根本不会来查的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对你够好了,不是吗?你可知道成为我的通房,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你为何就是不肯惜福呢?”
“难道说,你以为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么?你错了,人皆道:‘宁为凤尾,不头’,这难道没有一定的道理么?”
“我看上了你,这是你的福气。比不上我的男子,如何敢从我手中争夺你?比得过我的男子,又瞧得上你么?可许你正妻之位么?”
“便是市井小民有匹夫之勇,敢与我一较高下,愿娶你为妻,可难道你就没想过吗?你嫁给这等人,以后吃什么?穿什么?而成为我的通房,你轻易能丢弃的一两件金钗,可都是匹夫之妻十年、二十年,都得不到的无上宝。”
花青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音渐渐地尖锐和急促,混杂着丫鬟小厮们的冷嘲热讽。
“你为何就是不肯惜福呢?”
“真是笑死人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以为你是五姓女么,傲什么傲!”
“大少爷现在就好她这一口,等他腻味了,这死女子就知道惨字怎么写!”
“啧啧啧,孩子,听老人说一句话吧,见好就收,虽说只是个通房娘子,但好歹是个主子是不是?”
“对呀对呀,你若是好好侍奉大少爷,大少爷想必也不会将你轻易送人的,若是能在主母嫁过来后生下孩儿,你就是做个姨娘也是使得的呀!”
……
闻狮醒呼吸急促、神情恍惚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她疯狂地撕挠着自己的头皮,将一头枯草似的头发折腾得像是疯婆子一般。
“下头、下头、下头!我才不要!”她喃喃自语。
“人人生而平等!”她的眼睛好像又有了光。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的意识像是“啪”一声,被关掉了灯,世界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简陋的下人房内,只余留一个不被理解的灵魂撕心裂肺、发疯发狂的呐喊。
千里之外的皇都,紫微城,立政殿内。
人声嘈杂中,默默缩在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湛兮,猛地抬头,双眸顷刻锐利。
什么声音?是谁在惨叫?哪个方向传来的……
众人被湛兮这幅度过大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停止了声音,关切地看着湛兮。
“小舅舅,你怎么啦?”二皇子贴心地用自己的小肉手,摸了摸湛兮的额头,“怎么突然出汗了啊?哎呀,不就是阿耶阿娘不许你去,外公和太外公和他们还没吵出个结果来嘛”
“你别急!我先答应你了,”二皇子拍着胸脯给湛兮保证,“我不跟没病去剑南道了,我跟你到北庭都护府去!你一路上都不会孤单的啦!”
思绪有些恍惚的湛兮,很快就从方才那冥冥之中的境地抽身而去,二皇子的话他反应过来了,他哭笑不得地捏了捏二皇子的脸蛋:“谁说要带你一起去了啊?还不跟上官无病走,要跟我走,嗯?上官无病说要带你一起走了么?还是我说要带你去北庭都护府啦?”
“没谁说要带他走,”太子在旁边无语地补刀,“他自己脑子里面想着大家伙都要带他去玩,还纠结了很久很久到底要跟谁去玩。孤怎么说他,都说不听。”
太子这话一出,原本就在偷偷摸摸听孩子们讲话的大人们纷纷笑喷了,大家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小老虎呀小老虎,你呀你,可当真是……”谢灵云语气感慨非常,满满都是无奈和疼爱。
“当真是可爱死了!”湛兮笑眯眯地接上了这话。
曹穆之和永明帝也目露爱怜之色,可不是么?当真是可爱可怜呀,孩子要是永远都不长大,是不是永远都那么可爱呢?
二皇子羞恼极了:“你们好过分!我不管你们,你们先吵出来结果,反正小舅舅去哪里,我就要跟着去哪里。”
太子:“二弟,你总是想得太美!”
“哈哈哈哈哈……”众人齐笑。
众人先是取笑了脑补过度的二皇子一番,跳过了这个话题之后,大家伙又接着原先的话题——
金童子到底能不能去北庭都护府。
永明帝和曹穆之依然不愿意答应让湛兮到北亭都护府去,但是谢灵云和曹子爽也并不是无备而来的,他们早就想好了说服这一对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晚辈的话术了。
谢灵云说:“让孩子到处走一走,有何不好呢?毕竟金童子如今也不是说三五岁,七八岁,他是个十三岁的大孩子了,若不是天机断言他三十岁之前不能娶妻,金童子恐怕这这两年就该成家了呢!”
“他已经是大人了,有些事便让他自己决定吧!再说了……”谢灵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老夫十岁时,背着书箱,严寒酷暑皆不敢停歇,翻山越岭去当时大儒溪云先生家中,向先生求教学问。家人哪曾陪过我一同去呢?”
“那时候不也照样土匪猖獗么?”谢灵云故意隐去了自己四岁习武,而且还颇有天赋,十岁就能以一打十的历史事实,“如今金童子有他亲爹跟着,数千骑兵一路同行,到了北庭都护府也是个安稳地,你们怎么还放心不下呢?那这孩子难不成真要关在笼子里去养吗?”
永明帝和曹穆之都被谢灵云说的不敢吭声。
曹子爽也有自己的话术,他开始打感情牌:“从前孩子年纪小,去北庭都护府路途遥远,路陋难行,担忧路上颠簸会伤了孩子的筋骨,如今孩子已经长成了……”
“我这当爹的啊,那么多年了,却未能好好陪一陪他,”曹子爽一副泪从中来的模样,“故而这一次,我是下定了决心要带他一同去北亭都护府的!”
曹穆之焦急地张了张嘴,正准备要说话,但知女莫若父,曹子爽瞧见了她的表情后,立即率先开口:“你们两个放心,我是不会让金童子他上战场的!但是北亭都护府是曹家的根基所在,他也大了,该去看一看那儿的风土人情了。”
就在两方扯皮不断的时候,湛兮敛下了眉目,心中呼唤:“438,你在吗?我方才好像感应到有人在求救,副本在压制我的力量,你去替我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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