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你和这位‘傅将军’关系很不好?”
湛兮问得平静,吕伯野却因为这个问题,表情阴沉了一下。
吕伯野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后他又深吸一口气,压抑住了自己要背后说人的冲动。
紧接着,湛兮就看见这位表面老实淳朴的家伙欲盖弥彰地说了一句:“都是在大将军帐下听令的,出生入死的兄弟,哪有什么关系好不好的。”
“一样米养百样人,同在一个军营,也不至于大家伙都亲如兄弟。”湛兮冷笑了一下,表现出了不食人间疾苦的贵胄少年郎傲慢,“说吧,是不是那个傅将军,和我家可可哥哥有什么龃龉?”
“折将军和傅将军都是曹大将军的左膀右臂,但曹大将军视折将军如同亲子,傅将军不能容人,颇为嫉妒,折将军对傅将军多有退让,只是……”
吕伯野先是急切地起了个头,然后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骤然收声,最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气:“唉!小国舅,您到了北庭都护府,见了那傅将军,就会明白了。”
越是遮遮掩掩,越是惹人忍不住去探究。
越是让口中所言,与眼神、表情所表不符合,越是惹人怀疑。
所以,现在吕伯野就是疯狂在向湛兮发射出一个信号——我,吕伯野,和某个“傅将军”的关系,极其恶劣,相看两厌。
而且,我和折可克是一伙的,折可克对傅将军一直退让,但是,唉!——言下之意,就是傅将军举止不当,多有为难。
不过,吕伯野这一段话的重点,到底是在“折将军和傅将军的关系不和睦”,还是在“曹大将军视折将军如同亲子”呢?
在曹子爽唯一的真正的亲儿子面前,说这话,不太好吧?
这是在一边撇清自己的嫌疑,一边不动声色地想要勾起湛兮内心的黑暗呢。
此番情况下,为了得到更多的破绽,湛兮也乐意偶尔给别人演一演傻子。
“哼!我倒要看看那姓傅有多厉害!敢跟我可可哥哥争!”湛兮一副已经被挑起了火气的模样。
然后又忍不住气冲冲地对吕伯野说:“还有,你别说什么视如亲子的话了,真烦!我才是我阿耶唯一的儿子,我只有一个亲姐姐,你记住了吗!?这话我不爱听,日后不许说了!”
吕伯野一脸尴尬,嗫嚅着嘴唇:“……是我说错话了。”
吕伯野说着低下头去,似乎是在认错或反思,但实际上:他暗暗地翻了个白眼,这曹小国舅,不愧是曹氏满门最蠢的一个,啧!
这时候,折可克已经将傅将军的堂弟摔倒了,他再次嘚瑟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继续大问还有谁。
吕伯野好像太尴尬了一样,不敢在和湛兮待着了,于是他向湛兮行了个礼,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看来他是要上场了。
折可克说的没错,骨架子是爹娘生养的,没法子改,但是战斗的经验与灵活的战术,能让他弥补骨架不如吕伯野高大威猛的空缺。
折可克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还是把吕伯野放倒了!
“小金童!你看到了没!”折可克笑哈哈地向湛兮挥手,又抬起胳膊给湛兮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你哥哥我,才是最厉害的,瞧见了吧!以后可不许以貌取人了啊。”
湛兮招手让万子北俯身过来,在他耳边说道:“这厮连战五六人,已经极其疲惫,你上场,莫冲动,稳住下盘,让他多爆发几回,耗尽他的精力后,再一举将他摔下去。”
万子北越听,眼睛就越亮。
然后,嘚嘚瑟瑟的折可克就瞧见一个双眼发亮的万子北在冲他走来。
折可克:“……”
湛兮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没多久,折可克连续发动三次爆发而被万子北躲开,而后在折可克还没喘口气,万子北就猛地发动了攻击。
于是乎,湛兮就听到了折可克发出惊慌失措的叫声:“哇!你怎么这样,万统军,你胜之不武!”
“这是小国舅教我的。”万子北老实地说。
折可克的惨叫更大声了:“小金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可是你哥哥!!!”
可是现在万子北是小爷的门面啊,笨蛋!
湛兮淡定地当着一群惊呆了的士兵的面儿,抄走了赌桌上的银钱。
他转身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后,忽然低低说了声:“跟上。”
有人闻声而动。
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湛兮吩咐田姑姑下去休息,再让十八打开帐篷门帘,放人进来。
只见十八刚掀开门帘,就有一身形高挑而不壮硕的男子站在了门口。
他一身神策军的盔甲,但十八已经看到了他的脸:“大、大理……”
“鱼少卿别来无恙?”湛兮在里头出声。
鱼知乐向十八抱了抱拳,而后直接往里走,见到湛兮的时候,他庄重行了个礼:“下官见过曹国舅。”
湛兮看了看他那一身装扮:“姐夫这么委屈你啊?”
“职责所在,谈何委屈?”鱼知乐的表情很平静,“曹国舅是如何认出下官的?”
“唔——”湛兮眼珠子一转,敷衍道,“就那么认出来了吧。说说看吧,你跟上来,是打算调查什么?”
鱼知乐顿了一顿,想起了永明帝的交代——“金童子敏锐,又有太上老君托梦相助,你潜伏在他身边,怕是不多时便要暴露自己,既如此,你不若与他将事情说清楚,让他协助你。”
于是,鱼知乐把事情大致给湛兮说了一遍,还把一封字体奇怪的信笺交给了湛兮看。
湛兮听了之后若有所思:“这样啊……”
怪不得他觉得自己被抄了老家了呢!原来真的是原剧情中成功隐身的那伙子人啊……
湛兮拿起信笺一看,看到了那熟悉的宋体:“……”
“好独特的字体啊,简直闻所未闻。”湛兮也当做第一次见到一般,将信笺还给了鱼知乐。
帐篷内,金兽烧炉内有极品银丝炭在燃烧中,发出了细弱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湛兮已经取下了自己的发带,披头散发地开始梳头,一副要准备入睡的模样。
鱼知乐垂下眼眸,安静地站在原地。
湛兮问他:“那么鱼少卿,你跟在军营里已有一天一夜了,对于杀人凶手,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有!”
哦?这么快就有怀疑的对象了?
“是谁?”
“那位吕校尉。”
“嗯?是他啊,”湛兮倒是来了兴致,“鱼少卿仔细说说?”
“原因亦无他,他们的目标既然是您,那么忍不住接触您、在您周遭出现的人,就是最可疑的。”
“是么?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啊。”
鱼知乐又说:吕伯野出现在湛兮的面前,可以说是巧合。但吕伯野仅仅一时辰不到的时间内,就向湛兮暴露出了大量的信息,这不能说是巧合。
“我们应该逆其道行之,倒推其中的行事逻辑。”鱼知乐说,“吕伯野向您表达自己与傅将军不合,而与折将军亲如兄弟。”
“那我们就反过来看待他所说的话,真相恐怕是他与傅将军亲如兄弟,而欲要陷折将军于死地。”
“这个猜测,附和他故意告诉您‘曹大将军视折将军如同亲子’暗中埋藏的阴心思相符合。”
湛兮:“嗯嗯嗯,继续说。”
鱼知乐终于抬眸看湛兮了,他看到一个言笑晏晏、满面活泼的金贵少年,一张俊俏白皙的脸庞正面对着他,似乎在等他解惑一样。
“国舅爷,您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鱼知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您不知道其心思,又怎么会那么恰到好处的回应那些话?”
什么“倒要看看傅将军如何”,什么“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这些话,不都是在“正中下怀”么?
前者是在放松吕伯野的警惕——没错,我相信你了,你一定和傅将军很不合。
到时候傅将军要是出手搞点什么,我们内部出了内鬼什么的,那肯定也和你没关系。
毕竟你和傅将军非常“不合”嘛!你肯定是青白的!
后者是在顺应吕伯野的心思——啊?什么鬼啦,你们怎么能说我爹对折可克像亲儿子一样呢?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开始不满了哦!
不满的种子已经在我心底里埋下了哦
也许你再给浇浇水、施施肥,过一段时间,这颗种子就有可能长成苍天大树呢!
然后——你就能瞧见我和折可克大打出手啦!
非常典型的将计就计,鱼知乐心道,小国舅和那吕伯野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非常典型的、看穿他人一切心思之后的,那种将计就计的回答。
即,对方心中最想要什么答案,他就给出了什么答案。
湛兮被鱼知乐那无语和“麻了”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鱼少卿,你们大理寺都这么聪明又敏锐的吗?”
“比不得国舅爷您啊。”鱼知乐真诚地说。
他那真诚的大眼睛简直要亮瞎湛兮了,而真诚到极点,近乎于讥诮。
“诶,别这么说,比不比得过我,你都是天底下难得的聪明人了。”湛兮笑盈盈道。
“也不算是下官聪明,下官只是和这些世家打交道不少,积攒了些许经验罢了。”鱼知乐不是假的谦虚,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对方太过自信,高看自己,又低看他人,还心浮气躁,行事过于急切,细中有粗……由此露出马脚众多,下官方能管中窥豹,这又怎么算得上是下官聪明?”
意思就是:敌人太蠢,不是我精。
那么蠢的对手,不足以体现我的聪明!鱼知乐用眼神,向湛兮发出了呐喊。
湛兮头疼地疯狂点头,表示:小爷明白了,别瞪了别瞪了。
“鱼少卿,姐夫让你随大军出行到北庭都护府,总不能真是让你来抓一两个打算引诱我到北庭都护府去的传话人吧?”
鱼知乐:“陛下自然是另有打算的。”
“唔,你们心中有数就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再叫我。”
北庭都护府,润生茶楼二楼。
闻狮醒披着斗篷,惨白的小脸就隐匿在毛茸茸的兜帽中。
她依在窗扉上,安静地看着楼下热闹非凡的模样,上到世家大族,下到平民百姓,都在恭迎曹大将军归。
侍候在她身旁的丫鬟意有所指道:“大少爷对你可真好!你这都没当上通房娘子呢,他就许你出来了。”
“可不是,”另一个丫鬟接上,“知道姑娘身份不够在大将军面前露脸,大少爷还特意给你订了厢房!姑娘可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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