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头昏脑涨腰酸背痛的闻狮醒只觉得有一阵呕欲在喉咙翻滚。
湛兮看着前方浩浩荡荡来迎接的人中,挤出来了一个穿着打扮都格外考究的门阀士族的子弟,这装扮与气度,一看就知道……嫡脉的!庶出可没这自信的气场。
这青年似乎也从方才这姑娘竟然孤注一掷从二楼跳下的惊慌中缓过气来了,如今与湛兮说话,也恢复了世家子弟的仪态。
他先是向湛兮行了一个礼,然后才非常得体地开口自我介绍:“在下花家长子,花青钰。”
“这姑娘是……”花青钰想说闻狮醒是他的通房、是他的妾室,如此才好更容易地从这位“劣迹斑斑,跋扈之名天下闻之”的曹小国舅手中要回闻狮醒。
可实际上,闻狮醒现在还什么都不是,花青钰不得不收回了原话,深吸了一口气,说:“这是府中的丫鬟,丫鬟无状,失足从高处坠下,多谢国舅爷搭救之恩。”
“她怕是受惊不小,还请国舅爷允许我将她带回府中去,与之同行的丫鬟想必能给予她安慰。来日在下一定登门感谢国舅爷搭救之恩,府中也会对丫鬟的无状失态加以惩罚,还望国舅爷您……”
花青钰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有道理,闻狮醒从浑身的疼痛中缓过神后,他越说,她在马背上听着就越是害怕。
于是花青钰的话被闻狮醒的动作生生打断了,无他,闻狮醒放肆至极地死死拽住了湛兮的衣摆,胡搅蛮缠道:“我、我是见你好看,一时失神才从楼上摔下来的,无论如何,你都有责任,你得对我负责!”
“小狮子,你!”花青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从未对他有过如此热情的闻狮醒。
湛兮弯腰拍了拍这姑娘的脑袋,闻狮醒被湛兮这哄小孩、拍小狗的动作弄得一愣,就松开了手。
然后湛兮就一把跳下了小马驹,又担心这姑娘不会控马,一人待在马上会还害怕,于是就吩咐左右道:“铁牛!你过来牵着马。”
此时无论是曹子爽,还是那位垂拱而立的军师,还是那一大批当地的士族代表,都没人说话。
很显然,大家伙在给湛兮他们这两个年轻人机会和场地,自己解决好事情。
“你说这是你府中的丫鬟,你可有证据?”湛兮问,“若有证据,即刻拿来,我现在就要看看。”
湛兮本来就是在故意为难花青钰的。其实打一个照面的时候,湛兮认出闻狮醒了,这应该就是他系统口中状态不好的穿越女了。
这状态何止不好,湛兮都担心他晚来十天八天,这姑娘就得寄了。
刚才湛兮还在想要如何打听到这姑娘如今的身份,把人拉拢过来呢,毕竟是个穿越者,多好的打工人啊
但这姑娘可勇了,竟然直接一把子就冲他跳了下来!
诶嘿!冲动是冲动了一点点,不过,冲动但有效嘛!少走了不知道多少日的弯路,一步到位,打工人自主加入小国舅的打工集团!多好啊
闻狮醒这跳下来,倒还是省事儿了,湛兮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带走。花青钰说这是她府上的丫鬟,好啊,她是你府上的丫鬟,那你有卖身契吧?
湛兮斜着眼,傲慢道:“若有卖身契,我即刻就要看见,晚一刻钟,她都不算你府中的丫鬟!”
这话中的倨傲当真是裸的,那群门阀士族当即有人脸色就难看了起来,似乎打算要说什么,但又被周围的人拉住,拉住他的人还冲他摇了摇头。
湛兮看他们那一堆的小动作,眉尾一挑,嚣张跋扈地大声笑了一下。
很好,有时候,原身搞出来的那恶劣名声,也不是毫无用处的,至少,震慑敌方的时候,就非常有用。
不过出乎湛兮的意料的是,花青钰居然真的就立即就伸手进怀里去掏什么:“在下当然有她的卖身契,而且即刻便能给国舅爷看!”
湛兮:“……”
闻狮醒被花青钰这话悚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惊慌失措地从马背上坐直身体,似乎打算要爬下来,湛兮拍了拍马腹:“别动,好好待着。”
花青钰居然真的当众就给湛兮掏出了一纸卖身契!
马德,你真的有!?湛兮无语至极,你居然还随身携带小丫鬟的卖身契?你这是什么成分的神经病,他小爷之前都还没见过你这样式的!
湛兮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花青钰的脸。
此人皮相还不错,又有门阀士族诗书礼乐的熏陶,通体气质也算佳,年纪还不大……
所以,一个世家大族的嫡脉少爷,随身携带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的卖身契做什么?
花青钰显然也是想要回闻狮醒的心太急切了,慌不择路地就顺着湛兮的话做了,他顾不上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了,他是生怕湛兮不肯放人的。
这时候的花青钰,紧张地看着湛兮:“国舅爷,这就是她的卖身契,你且看看,在下并未说谎。”
花青钰都没看见,那群士族中,他亲爹的脸已经一片铁青了,他这儿子是疯了吧?曹国舅看上什么样的丫鬟,给他就是了,他当众掏出卖身契,是什么奇葩的发疯行为?
倒是曹子爽和军师,互相对视了一下,似乎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的促狭之意。
闻狮醒有些慌了,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难受地盯着湛兮看,眼神都是哀求。
湛兮又拍了拍小马驹的马腹:“你别怕,待小爷看看这卖身契再说。”
小马驹不满地回头啃了一下湛兮的头发。
湛兮淡定抬手拍开了头上的马脸,他不慌不忙地将那白纸黑字的卖身契从头看到尾,然后问:“哦!这是闻大妞的卖身契对吧?”
“对!”花青钰下意识地回答。
湛兮扭头问闻狮醒:“你叫闻大妞?”
呆呆地看着他的闻狮醒立即回答:“不是,我叫闻狮醒。”
湛兮立刻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将那卖身契粗暴地揉作了一团,不顾花青钰难看的脸色,直接拽过了此人,然后将那一团卖身契粗鲁至极地塞回了花青钰的胸襟中。
“花家公子是什么意思啊!?”湛兮先发制人的怒吼,“怎么,随便写个名字的卖身契就拿来敷衍小爷?你侮辱谁呢!那我是不是搞一张卖身契,写上个‘花大傻’的名字,就能随便上街指认你花青钰是我家的小厮啊?”
湛兮真的将蛮横无理、胡搅蛮缠、嚣张跋扈演了个淋漓尽致。
折可克在一旁看得牙疼,忍不住问万子北:“小金童……以前都这样?”
一样牙疼的万子北,满脸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幻感:“以前是这样,后来不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了。”
折可克:“……”你他爹的在说什么东西?你自个儿听一听,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其实那次湛兮在街头直接用竹签就随意扎死一个黑熊一样壮的市井霸王的时候,万子北就知道湛兮并不像是他从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脑嚣张。
后来湛兮似乎也懒得再演戏了,万子北甚至很少再听到坊间对湛兮的谣言。
万子北也想不透,为什么今日湛兮突然又捡起了自己从前的演技?是丢掉人设太久,忽然又有些怀念,想要捡起来了吗?
花青钰被气了个半死,忍着火气:“国舅爷此话好没道理,若按照您所说,难不成丫鬟小厮随口给自己改一个名字,那这官府的卖身契,都没了效力不成!?”
“哎呀,我随便说说的啦,你真的生气啦?”湛兮却立刻转换了态度,不与他硬刚,还友好地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胸口,仿佛给他顺气一样。
花青钰:“……”气得胸口起伏弧度极大。
万子北已经没眼看地扭头了:“气死对方的话,要怎么处理呢?”
毕竟这也不是小国舅爷第一次气死人呢,万子北:(我已麻木jpg.)
折可克动了动下巴:“喏,看到那个笑得像狐狸的人没有,气死了就交给军师去埋啊!”
湛兮好似一点都没发觉自己的欠扁一样,胡搅蛮缠后,又笑嘻嘻地要与人讲道理:“虽说她疑似是你府中的丫鬟,可她如今确实是我的债主,喏,你自己听见了咯,她看我好看,不小心失足摔下来了,我可得对她负责。”
听到湛兮如此说,态度坚决,闻狮醒终于感觉那颗急促跳到她心口都在痛的心脏微微安分了一点点。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发现这匹小马驹那么稳,都是有个沉默的男人在拉着缰绳。
于是闻狮醒向他小声道谢:“谢谢你。”
高铁牛都没抬头看她一眼,沉默是金,将锯嘴葫芦拟人体表现得出神入化。
花青钰被湛兮那反复横跳,好话赖话都归他说了个算的态度给气得头痛欲裂,他从未遇见过如此恶心人的纨绔子弟,北庭都护府那些个不着调的,谁见了他不躲着走,可这是曹大将军的亲子……
他偷偷回头去看,发现曹子爽抱着手臂坐在高头大马上,垂眸看湛兮的眼神居然是一片赞赏?大有一种——“我儿嘴巴真能说,真棒!”的自豪感。
得了,一看曹大将军这表情,就不能指望他能站出来叫他儿子懂点事,而门阀士族那边……花青钰现在已经不敢回头去看了。
花青钰努力冷静了下来,对湛兮晓之以理:“国舅爷千金之躯,何必负责?若是太心善,便施舍几两银子,寥作赔偿便可。”
“那不行,”湛兮勾了勾唇,“我啊,得对她付一辈子的责,没错,我打算养她一辈子了,你割爱吧!”
“国舅爷!”花青钰气极了,刚准备怒斥,忽然头脑一清醒,不,不对,为什么大家都没说话。
花青钰的理智回笼了,一开始还是一个丫鬟归属的争端,如今周遭一片安静,竟已演变成了代表当地地方豪强的他,与代表天下皇权的曹国舅的争执。
想清楚后,花青钰额角已经开始冒汗了:“在下从未听过有如此‘负责’。”
湛兮嘲讽道:“你没听说能说明没有?你没听过就只能说明你头发长见识短啊……”
“金童子。”曹子爽忽然出声提醒。
“咳咳,”湛兮一秒收回自己恶劣的态度,如沐春风一般地说,“我是说,你可能是从未见过有如此负责之人吧?”
“没关系,那现在——你就见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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