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好些个琉璃灯的书房内,气氛很是严肃。
折可克确实有点跟不上大家的话题,但是他明智地选择了保持沉默,多听多看,少哔哔。
田姑姑继续说道:“今日我带猛狮姑娘上街的时候,出现了一场意外……”
紧接着,田姑姑将白日里的那一场意外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田姑姑最后说:“可惜十八姑娘没有在周围发现可疑人士,我便决定打道回府。”
听了这事,湛兮冷笑了一声:“手段倒真不是一般的下作,这种事,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傻子都知道是人为的。”
听到了田姑姑口中说的,那所谓的馄饨汤,折可克就知道这田姑姑说的事情,与自己打算要和湛兮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于是,折可克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湛兮,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看见折可克的动作和神色,湛兮就知道了。
原来他是为了这件事情而来的?
湛兮撑着下巴看着折可克,问他,:“你今夜过来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还是说你怀疑了什么?”
折可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小金童啊,你怎么这么厉害?感觉什么都瞒不了你一样……没有错,我今日过来,正是因为我怀疑一个人。”
“是谁?”湛兮问。
“是吕伯野。”折可克说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你怎么会突然怀疑起了他?这不是你好兄弟么。”湛兮继续问。
折可克叹了一口气,将自己今天屯田回来,在润生茶馆和吕伯野不期而遇的事情,整体说了一遍。
“实在是太可疑了,”折可克头疼的拍了拍额头,“他都急了,一直找借口想要糊弄过去,我真的想装傻都做不到。”
而且……这厮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可怕的“鬼”?居然心虚到,各自回家之后,还跟在他身后,非要百分百确定他到家,不再怀疑自己才肯罢休。
“你倒也不笨嘛”湛兮笑了一下,埋汰地取笑折可克。
折可克脸上的苦笑之色更浓了,他抹了一把脸,低落地说:“好了好了,是哥哥识人不清,马前失蹄,不像小金童你,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这厮的不对头。”
“但是你就不要取笑哥哥了,”折可克的神色变得认真,“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都接着说吧,哥哥我受得住!”
真正的勇士,是要敢于面对惨淡的现实的。
折可克可不至于为了一个反骨仔抑郁。
他心情不好,通常都会选择把令他心情不好的混账东西砍掉。
如此一来,他心情就会便好。
而会让他心情恶劣的家伙,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令他心情不美了。
一举两得,简直完美!
“你受得住是吧?”湛兮扬眉。
折可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没等他阻拦,湛兮立即说:“那行,那就满足你!”
“鱼少卿,你给他说一说你那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些破事。”
被湛兮点了名的鱼知乐,略微有些同情地看了时折可克一眼。
然而眼神同情,并不妨碍他嘴里一点都不留情地,将那天晚上他所窥见的事情,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完全说清楚。
折可克听到说,那傅桧柏的夫人,命令吕伯野去杀闻狮醒之后,整个人处于一种极端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事情就是真的,因为这符合他目前所掌握到的所有信息和疑点。
但是情感上,折可克又觉这事情实在是,过于离奇了一些,或许说,旁人的糟心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折可克的在此道上的想象能力。
“这吕伯野可是和那傅桧柏,是仇人的关系呀。”折可克头疼极了。
折可克无奈地继续叹气:“他俩基本上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而且两人关系恶劣到,见面就可能当真会出人命的那一种……”
“做给你看的罢了,”湛兮冷漠的说,“古往今来,这权力场上,最不差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两面人。”
其实今晚上,就算没有折可克特意过来,告知湛兮自己在润生茶楼的一楼,堵到了到了吕博野。
湛兮他们也会一致地认为,今日闻狮醒出现意外的事情,必然就是那吕伯野做的。
不过折可克及时发现了也好,至少这怀疑的种子是从他自己的心田里长出来的,顺着这颗种子,去接着接受一切不那么好的事情,想必也要更轻松、容易一些吧?
至少,比起外人直接划破真相,将丑恶至极的内里呈现给他要更好。
田姑姑要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
她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便主动告退离开。
田姑姑走后,湛兮便看向了谭勇:“说说看你今天白天没能说完的事情。”
“那傅家一房的那位小夫人,姓花,因着是家中庶出大女,故而从前被叫做花大娘子。”谭勇说,“这位花大娘子,很适合成为我们侦查傅家的突破口。”
众人听了这话,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们倒不是在怀疑谭勇的话,主要是……谭勇说的人,他们初来乍到的,居然根本没有半点印象。
既然不知此人底细,那就无从判断此人是否能成为己方的突破口了。
蔡老板惊奇地打量了谭勇好几眼:“你也是个人才!”
打听消息方面的人才,蔡老板好歹是个老板,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他走南闯北,没少和人打交道,但是说实话,短短几日,蔡老板不觉得自己能和谭勇这般,查到什么很深的东西。
自己做不到,而别人却能做到,别人不是人才,是什么?
湛兮颔首示意谭勇:“你继续说。”
于是,谭勇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原来这位花大娘子,正是花家嫡女花抱香的庶出姐姐。
花大娘子待字闺中时,不争不抢,像是花家的一株平平无奇、随地可见的野花野草。
若她不是大娘子,估计都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这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或许说,这是一个故意在隐匿自己的人。
“根据我查到的一些小道消息,这位花大娘子可是个非常有远见的人,她早就为自己做好了一些打算……”谭勇继续说。
谭勇从自己那侃天侃地,成天瞎吹牛,乱七八糟的那一堆狐朋狗友中,打听到了些许消息。
据说这位花大娘子,在未出嫁前,就自己偷偷摸摸上街相看未来夫婿,她看中了一个文采不错的农门书生。
比起听家族的安排,嫁给同为庶出的氏族子弟,又或者被家族当做是礼物,送给位高权重,年岁无上限,人品无下限的贵人。
花大娘子很显然觉得,在有吃有喝的小门小户当正经的正妻,身份地位不低人一等,家中还无那些烦死人的繁文缛节,这样的生活要快活得多。
花大娘子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她不经意之间,从那书生面前走过,故意掉了荷包。
书生扬声喊人,礼貌地送回上了荷包。
为表示感谢,花大娘子特意撩开了自己面前的黑纱……那书生一见惊鸿,果真当场就失魂落魄。
花大娘子看重的就是对方的纯情,她等着这书生打听她,而后暗中襄助他上门求娶……
“但是意外发生了。”谭勇顿了顿,“花家老太夫人六十大寿的那天晚上,傅家一房长子傅杉柏醉酒后被带到客房休息……”
这很正常,放在旁人身上都正常,更不要说这傅家和花家的代代联姻的。
湛兮寻思着,谭勇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要有点儿不那么中听了。
“深夜有人叫抓贼,结果抓到花大娘子和傅家一公子傅杉柏躺在了一张床上……”
谭勇叹了一口气:“众目睽睽,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维持两家的颜面与关系,于是这傅家一房不得不捏着鼻子,退了原先另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将这花大娘子迎娶进门。”
折可克听得眉头都皱得死紧:“这事情听着就蹊跷,只怕那花大娘子也是被陷害的吧?这种不情不愿地娶进门的情况,只怕她新婚后的日子会很难捱。”
谭勇又叹了一口气,但更多细节,他就没有说了。那些东西,不太重要。
“总之,现在北庭都护府主流说法,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放出来的风声,都是在羞辱这位花大娘子不知羞耻,为了攀高枝,故意爬上了傅杉柏的床的……”
这世道就是不公平,湛兮垂眸,看着手中的杯盏,神思飘远,人们总是不在意弱者、低贱者究竟有什么想法。
他们总是无耻地慕强,并且将“强大”视作为唯一的正义。
因为傅杉柏是傅家一房嫡子,而这花大娘子却只是庶女,她天然就低了这个男人一头,所以世人只怕都会羞辱她,认定就是她不知羞耻地攀龙附凤。
至于她真正的想法究竟是如何的,那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这花大娘子的日子可不好过……”谭勇犹豫着要如何找措辞。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她之难处,只怕非三言两语能说得出来的。”湛兮说。
“这花大娘子身边的奶娘和丫鬟,据说新婚后都不见了踪影。据说她的生母赵姨娘,更是因为得知了女儿的不知检点之后,忧思成疾,精神恍惚,如今已经被送到了花家的庄子上去修养……”
万子北已经在不知足不觉中,把眉毛拧成了麻花绳:“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抓住了人质?”
“差不多吧,”湛兮说,“拿捏住了对方的生母,对方就闹不起来了。谭勇,这位花大娘子,如今可是那傅家的乖乖儿媳?”
“确实如此,虽说花大娘子待字闺中时,并无太多才名,但是她成为了傅家一房的夫人,面临如刀剑一般的挤兑和羞辱,却从未出错分毫。听说,就连对她颇有意见的一房大夫人,在多年后的如今,都对她颇为改观了呢。”
“不过世人都说这女人很会装,进了傅家的大门,就万事大吉了,天天拍婆婆的马屁,亲娘都不去看一眼,正经的嫡母更是不亲热……”
湛兮:“怕不是不肯去看,而是不被允许去看。”
其实今夜心灵上受到的冲刷力度最强的,并不是折可克,而是全程都没有出声,像是一块无声无息的背景板一样的高铁牛。
高铁牛一开始并不理解湛兮要带上他一块儿“开会”是为了什么,正像是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小国舅会觉得,比起跟着大将军习武上战场,他更需要跟着谭勇学什么说话一样……
但是现在,高铁牛好像有点能够理解到了。
如果他要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话,那么他将要面临的对手,就是谭勇口中那一堆弯弯绕绕、错综复杂的人物谱系。
而高铁牛居然在此刻才发现,他不仅不太会说话,他似乎还不太会……想?哦不,应该说是,思考!
如果湛兮不把这些事情揉碎了讲出来,戳破谭勇隐晦的内容,高铁牛发现自己居然根本听不出来里头隐藏着的血腥气。
谭勇看着湛兮,抬起手臂拱了拱手:“国舅爷,依照您的本领,说服这花大娘子替我们办事,想必是手到擒来的吧?”
“想要人替自己办事并不难,一切归根结底,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所谓伯乐,便是知其所需。”湛兮笑了笑。
“花大娘子需要她生母平安,需要脱离时下的困境,需要……自由!”
“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不难啊,”湛兮笑意加深,“毕竟傅家都要灰飞烟灭了,她的自由,不是轻而易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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