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花家,还是傅家,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但是谁也没有先提出来。
率先“不仁义”的,是傅家,傅桧柏娶了叶红梅。
这两家冷不丁的,忽然就传出来了已经定亲的消息。
花家上下都无比震惊,而花满枝自己,是又震惊,又害怕,因为她隐约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刀,最后一定会捅到她的身上。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花家,她花满枝最合适!
花满枝已经很果断地想要立即自寻出路了,可是,还是来不及,不是她太慢了,而是她的好阿耶和她那位蛇蝎心肠,菩萨面容的嫡母,动作太快了!
傅家的傅桧柏,与裙带关系翩翩起舞的叶家联姻了。
在这种情况下,傅家还能拿出来和花家,继续维持两家几百年联姻的,就只剩下傅家二房的嫡子傅杉柏。
但是让傅杉柏与花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嫡女花抱香成亲的话,那花家可太亏了!
明明花抱香和傅桧柏成亲就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无论是花家,还是傅家,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于是,错乱继续。
花家不乐意在傅家率先“不仁义”之后,自己家还要吃一个哑巴亏,把唯一一个长房的嫡女,嫁到他傅家二房去。
明明就算是嫁给傅桧柏,花家都在心里嘀嘀咕咕地觉得自家很浪费嫡女资源,因为他们小黄鹂啊,那是面容姣好、身材曼妙,完全有资格嫁到更好的世家去,为花家有力地巩固地位。
于是,花家自然而然地,想要利用府中的其他庶女,顶替花抱香,继续完成傅家和花家的联姻。
有什么关系?你说庶女配人家嫡子太不道义?明明是傅家先不仁的,那就不要怪他花家不义啦!
你做得了初一,我就做得了十五,谁也别怪谁无耻,反正闹到最后,大家都还是要坐下来解决问题的。
除非你真的想要两家的联盟破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啦!所以……大家各退一步!
因为花家没有其他嫡女了,为了不把事情做太绝,那花家就要选分量更重一点的庶女,比如说——庶长女。
花满枝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站在她那位好阿耶的位置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合适呢!
不仅是花家的庶长女,而且还有聪明的脑子。
没错,嫁到傅家去的花家女孩,怎么能是蠢笨的呢?
蠢笨的,无法化解花家与傅家之间隐藏着的矛盾。
蠢笨的,无法胜任傅家妇的任务,只会让两家的关系更加恶劣。
花家当然清楚他们家的庶长女,她聪明又有反骨,不太好驾驭,很可能会反噬自家。
但是没关系,毕竟……他们还能拿捏住她的生母嘛!
你们瞧,她花满枝简直是太合适了啦!
花满枝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牙槽,但凡这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都要为这两家人丑恶的面目、下作的手段而鼓掌。
但是偏偏……她是被刀子捅到的那个人。
花满枝如约到了流云布庄,要看春季的布料,和新出的衣服款式。
掌柜的这一次,倒是没有故意刁难她,恭敬地请她上二楼雅间去。
花满枝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但是到底没说什么,优雅地提起裙摆,缓步上楼了。
打开最好的那一间雅间,发现里面居然坐着一个绯色襕袍的少年后,花满枝的眼睛就微微一沉。
又给她找事!该死的,他们傅家先不仁,如今吃了花家一个哑巴亏,就非要从她花满枝的身上给找补回来对吧!?
连她婆婆脚边的狗,都非要跃跃欲试地咬她几口,该死的!
花满枝恨不得要放一把火,把这些肮脏的垃圾,全部烧死。
但是她不能,她不能!
她甚至不知道,她阿娘……如今如何了。
花满枝深吸了一口气,礼仪得体地向坐着的湛兮行了个礼:“非常抱歉,我先前不知道里面有人。”
她做好了退出这个雅间,去一个更差的雅间,过程还要被掌柜的嘲笑几句的准备了。
但是花满枝刚要退出去的时候,忽然就听到这个面容清俊无双的少年郎开口了。
他的声音,像他给花满枝的第一眼的印象,干净,清朗,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缓慢而矜贵的韵味。
他似唱,似吟:“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花满枝猛地停下了离开的脚步,被丫鬟搀扶着的手,不禁下意识地抓紧。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是诗经国风中,邶风里的名篇《凯风》。
《凯风》……是一首颂母之诗。
而她的母亲,她的母亲!生死不知啊!
花满枝的眼波明灭几许,最后,她露出了一抹格外冷厉的笑,对丫鬟说:“我倒要看看,除了本夫人,还有谁能享用这流云布庄的甲字号雅间!”
湛兮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这位夫人若不介意,我可让出雅间一半。”
花满枝置之不理,回首对丫鬟低声说:“我今日就要挫一挫这流云布庄掌柜的傲气,你且下去拦着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他家贵客,毁了他家的声誉!”
这小丫鬟很明显,也是不安好心的。
她不仅没有阻止自家夫人,此等将会有伤于自己的名声的行为,反而乖巧无比地表示:“我一定会拦住掌柜的上来的,夫人您早该让这掌柜的吃点教训了!”
语毕,小丫鬟蹬蹬下楼。
她甚至一点都不在意她家夫人的安危……
湛兮都看笑了。
花满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门。
她平静地看着湛兮,阴阳怪气地问:“这位小公子,你故意留我下来,还不成就为了取笑我的处境?那你可真是无聊透顶了!”
湛兮摇了摇头:“夫人误会了,请坐。”
花满枝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湛兮的对面,坐了下来:“敢问这位小公子,你究竟是何人?又究竟是有何目的?”
“我是何人,想必夫人您现下已经猜出来了,至于目的……”
雅间左侧的门忽然打开了,湛兮的声音戛然而止。
闻狮醒从里头出来,身上穿着流云布庄的成衣。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啦,但是田姑姑说腰那里太宽了还要改一改,不过我现在是太瘦了,我很快就会胖起来的,现在买宽一点就很好。”闻狮醒提着衣摆,在湛兮的面前转了个圈。
“很好。”湛兮表示认可。
闻狮醒嘿嘿一笑:“那就这样的码数,买两件吧!”
田姑姑在一旁无奈地说:“猛狮姑娘,你还没看布料呢。”
“买布料多浪费呀,我又不用那么多衣服。说起来,等会我们再去一下其他那些小店铺,我要买两身短褐,这流云布庄的衣服,都不太适合给我穿着下地……”
花满枝惊讶地看着那个叨叨不止的姑娘,没别的原因,她认识对方。
上一回花满枝回娘家听嫡母训诫后,身心俱疲的她,还不得不应付那位天真可爱,烦恼都显得格外别具一格的好妹妹花抱香的抱怨。
花抱香同花满枝说了一大堆关于某个勾引大哥的丫鬟的坏话,花满枝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后来花满枝还远远地瞧见过,正在被花抱香惩罚大冬天搓一百套下人的衣服的闻狮醒。
花抱香是炫耀一般地拉着花满枝去看闻狮醒的。
那时候的闻狮醒,一边心里崩溃,痛哭不止,一边不得不打断傲骨,屈从于现实,努力用又肿又红已经生了冻疮的手搓衣服的。
花满枝当时就看不下去了,让花抱香停止这场所谓的惩罚。
花抱香嘟着嘴说:“姐姐你怎么也站在她那一边?反正她洗不到一半,大哥就会回来救她的啦。”
“我天天烧香拜佛,想要生个孩子,必须心善,见不得这些苦痛。”花满枝丝毫不心虚地扯了这个借口。
对于她这场将会令她万劫不复的婚事,花抱香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
花抱香自觉对上花满枝,自己很愧疚,就乖乖听话了。
花满枝知道闻狮醒,可是闻狮醒并不知道她。
看见闻狮醒,想起前些日子那些自己娘家大哥吃瘪的传闻,花满枝就百分百笃定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从皇都过来的,被圣人千娇万宠亲手抚养长大的,曹小国舅!
花满枝这是第二次看见闻狮醒,和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大有不同。
她看到了一个,举止自由散漫,笑容憨态可掬,整个人都显得无比轻松的小姑娘。
闻狮醒在旁边坐了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倒水喝,但是倒水给自己之前,她率先给湛兮的杯子满上了,然后还笑着又拿了两个杯子,给花满枝和田姑姑也倒了水。
花满枝为她的行为感到不理解,讨好小国舅可以理解,给她倒水也能理解,但是……那位田姑姑,是小国舅身边的做事的吧?
为什么在闻狮醒的行为里,花满枝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平等!?
偏偏闻狮醒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没有丝毫不妥当。
闻狮醒没有见过花满枝,也不知道对方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所以也并不感到尴尬。
“小国舅,你们商量好了吗?”闻狮醒态度自然地问。
湛兮淡淡笑道:“还没有。”
花满枝更惊讶了,这闻狮醒的“目无尊卑”,她好歹听花抱香抱怨过不知多少,也算是有点心理准备,但是这位小国舅居然允许了对方的目无尊卑?
“我需要夫人为我做一件事,作为这场交易的定金,我可以率先将夫人您的生母,从那如同牢狱一般的花家庄子里,接走。”湛兮开门见山。
花满枝所有的无关痛痒的思绪直接清空,她凝视着湛兮的眼睛,绷紧了脸颊:“你需要我做什么?”
既然开了口,湛兮就不会含糊其辞:“确定傅家大房老爷书房重地的府兵换防规律,寻找可乘之机,时机合适,替我从里头取点东西。”
这句话,让花满枝的心,猛地狂跳了起来。
她恍惚自己似乎抓住了某种机会,但是……谁能保证对方是可信的?
“国舅爷,当真是令人难以理解,”花满枝吞咽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说你这要求,难以办到,还有可能会让我丢命。”
“就说您这是要做不利于傅家的事情,而傅家,可是我夫家,傅杉柏是我丈夫,我岂能……”
闻狮醒认真地问:“女人非得要嫁人,要守护自己的夫家是吧?但也没说你只能嫁一个男人,只会有一个夫家啊?”
“只要男人换得快,没有悲伤只有爱!他们这样作践你,你就该扬了他们!自主换男人,守护下一个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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