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歆可算是明白了, 这万支书其实根本就没打算真的让她在这儿开展义诊，就让她坐半天冷板凳，就算是完事儿了。
她耐着性子：“万支书, 我想您是误会了，我既然来到了这里，还是想为我们的老百姓们做点儿事的, 大病重病不好说, 咱们这儿也没有治疗的条件，可是一般的小病, 我还是看得了的, 您要是不帮我通知, 那我就自己去找人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不是。”
万支书沉着脸：“你这个女同志，怎么听不懂话呢！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啊, 你要是自己惹出事来, 可别怪我们不帮你啊, 我可是事先跟你说清楚了的。”
“万支书，你作为一名村领导，说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吧！”
“你要是想让我负责任, 就乖乖地待在这儿, 别给我惹事！”
“是因为万家亮的事吧？”林辰歆问。
“嘿，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还真是因为万家亮的事儿, 就因为万家亮他儿子死了，他现在对你们这些医生可是有怨气得很, 待会你再招惹了他，我可不担保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万支书，您能告诉我万家亮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吗？”林辰歆语气诚恳地问。
“唉！”万支书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啊，就是这万家亮的小儿子，突然高烧不退，都厥过去了，他就去找了村里的神婆。
之前破除封建迷信，在大一点的地方，那些神婆神棍什么的都不敢出来活动了，但东阳岛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村民也没有什么文化，打心底里还是相信这一套的。
这神婆也算是懂点儿草药，平时村里哪家的小孩有点儿什么头疼脑热的，也都是找她给看好的。
那次神婆来了看到万家亮的小儿子小脸煞白，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就说是被小鬼给掳了魂魄，得招魂，咿咿呀呀地跳了一轮，烧了符纸，让万家亮把符灰泡在水里给他小儿子喝下去，看能不能把这条命给抢回来。
那天刚好是陵川军医院的医生来义诊，遇上了这事儿，来的是个小年轻，特别反感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儿，做事又冲动，直接就上去把万家亮手里的符水给打翻了。
你说他要破除封建迷信，要是能把孩子给救回来也好啊，可偏偏那孩子也没救回来，就这么死了。
结果万家亮就死活认定了他儿子是那医生害死的，嚷嚷着要让他偿命，还想打人，是村干部们好不容易才给拦住了，把那医生送上了船。
到现在，那万家亮那口气可还没消呢，扬言可别让他再瞧见陵川来的医生，见一个他打一个。
说完这个故事，万支书语重心长地对林辰歆说：“林医生，你也明白了吧，我真不是不配合你们的工作，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林辰歆轻声说：“可是小孩高热惊厥，本来就很危险啊，而且那符水，也确实是救不了命的。”
“唉，谁不知道呢，可是那万家亮，他就是说不通啊！”
“难道就因为这个事，以后东阳岛都再不需要医生了，让本来可以求医问药的人也得不到救治吗？”
万支书被她问愣住了：“我肯定也不想这样啊，那不然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想村子里肯定也是有人思想比较开明，愿意接受外来事物的吧，要不就先从这些人开始，您让人去通知一下他们？”
万支书想了想：“也行吧！”
这时，忽然有人找上门来：“万支书，今天来的医生在吗？”
林辰歆一看，原来是今天早上跟她一同坐船过来的那个带孩子回娘家的年轻妇女。
她这次没牵着孩子，倒是扶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大姐，我在呢，有什么事吗？”
“医生，你看看我爸这脚，上个月不小心踩到个钉子，当时已经处理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都不能好。”
“爸，快点儿，把脚抬起来给医生看看。”
男人看林辰歆一个小姑娘，有些难为情：“有啥好看的，臭烘烘的，我都说了不用看，回头再弄点草药敷一下就能好了。”
“还敷什么草药，这都一个多月了，再不好好治一下，你这条腿就废了，给医生看看怎么了，又不收你钱！”
林辰歆站起来，把自己的凳子放到男人的前面：“大伯，把脚放上来我看看。”
男人把脚抬起来，脱掉了鞋子，一股浓重的异味传出来，一旁的万支书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林辰歆却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仔细地给他检查伤处。
只见他的脚掌红肿化脓，几乎已经烂了一半：“这个当时怎么处理的，踩到的钉子有没有生锈？打破伤风针了吗？”
“踩的是破船上的生锈钉子，特地摇了船去隔壁岛上的卫生站找医生处理的，打过破伤风了。”
“如果伤口处理干净的话，应该不会发炎到这种程度，我怀疑你伤口里面会不会有杂物没有清理干净，我会给你检查一下，还有这外面的腐肉也必须要清除干净了，可能会有点疼，能忍吗？”
“没事，医生你尽管来，我不怕疼，你别嫌弃腌臜就行。”
“我们当医生的就是干这个的，能有什么嫌的，不过大伯您可真能忍，都这样了，一般人早疼得不行了，您还能自己走过来。”
林辰歆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手术刀，动作极为灵巧地切开了伤口，这男人看来确实是已经疼得麻木了，竟然都没有发现她已经下刀了。
等他终于感觉到疼的时候，林辰歆已经用刀尖挑出来一块血肉模糊看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放进旁边的水碗里，清洗了一下，才看得出来，那是一小块黑色的胶皮碎片。
“大伯，当初你踩到钉子的时候，是穿着胶鞋吧，钉子刺穿了胶鞋，把一小片胶鞋底的碎片也带进去了，可是当时处理的时候，只把钉子弄了出来，忽略了这块碎片，结果就造成了现在这个情况，现在我已经帮你把伤口都清理干净了，大姐，我跟你说一下怎么换药，这几天最好每天都换一下药，重新包扎一下，以免感染了。”
“这、这个我行吗？”
“没问题的，换药很简单，不过换药之前一定要洗干净手，要保证伤口的卫生，还有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要保持干爽，还有别让苍蝇叮了。”最后这句话在现代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这样嘱咐的，不过这儿苍蝇和蚊虫都很多，不得不多嘱咐一句。
“林医生，你可真厉害，这么小一块胶皮都能叫你给找出来，要不是你把这祸根子找着了啊，我爸这脚都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呢！”
“现在已经没事了，只要好好养好了，以后啊，爬山下海，一点事都没有，不过啊，大伯，在好透之前可千万别急着下海，这伤口要是碰了海水，可就不容易好了。”
“我知道，林医生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磨刀不误砍柴工，身体养好了，那才是本钱！”
这大伯有个这么通透的女儿，倒是他的福气。
林辰歆把东西收拾好，把接下来几天换药要用到的药粉和纱布都给了大伯的女儿，又给开了些消炎药：“饭后服用，一次一片，一天三次，要记得吃。”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我看看哪个打靶鬼还敢来，害了我儿子的性命，还没赔命呢，还想来害我们！”
一个又高又壮的黝黑汉子，手里拿着一把鱼叉，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身边熙熙攘攘地跟了一群人，一半是给他壮声势的，还有一半是试图阻拦的，双方相持不下，但往这边是越来越近了。
万支书站在门口，双手叉腰，气沉丹田，大喝一声：“万家亮，你想干什么？”
万家亮气愤地挥舞着手里的鱼叉：“那陵川的狗崽子还敢来，害死我儿子的账还没有跟他算清楚呢！我今天非要给我儿子报仇不可！”
万支书虽然对着林辰歆的时候显得很无奈，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气势的：“胡闹，谁害你儿子了？是你自己生病了不送医院，耽搁了治疗，怪得了谁？”
“少废话，要不是那狗医生把我儿子救命的符水打了，我儿子早好了，今天谁也别拦着我，我……”
“万家亮，你再敢在大伙面前说一句那些封建迷信的话试试，看完敢不敢让人把你抓起来，你这是在妖言惑众，破坏人民群众思想的纯洁性！”
刚刚被林辰歆治好了伤的男人也站了出来：“万家亮，你别胡乱冤枉好人，林医生是个好医生，她才刚帮我治好了腿！”
他女儿也大声说：“就是，万家亮你也太自私了，自家出了事，就要害得我们所有人生病受伤了都没有医生来给我们治吗？你看看这都有多久咱们村里没有医生敢来了，好不容易林医生来了，你还想把人吓走？你先问问咱们父老乡亲们答不答应！”
“什么医生，都是骗子，根本就治不好病，都是骗人的。”
被吵嚷声吸引，前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冷冷清清的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不一会儿就聚满了人。
大家各执己见，吵吵嚷嚷个不停。
万家亮的声音最大，吼着让那“狗医生”赶紧出来，别躲在别人背后当缩头乌龟。
屋里的女人劝林辰歆：“林医生，你别管他，就当他是疯狗，万支书会处理好的。”
林辰歆摇摇头：“我要是躲着不出去，别人还以为真的是我们理亏呢！”
她拨开女人拦着她的手臂，走到了门口，挺直了腰背面对着激愤的万家亮，声音虽然不大，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威严：“万家亮，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理解你失去了儿子的悲伤，但你扪心自问，真的是陵川的医生害死你儿子的吗？还是你只是为了泄愤的迁怒？你因为一己之私，损害了全村人求医问药的权利，你还很得意？大家如果继续姑息他的这种做法，那就是在损害你们自己应得的权益，最终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你们自己和你们的亲人！”
万家亮没有想到走出来的居然会是一个这么年轻还娇滴滴的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听清了她说的话之后，更气愤了：“陵川医院不要脸，让这么一个女人出来，有本事让害死我儿子的狗崽子出来啊！别以为我不敢打女人，你这臭婆娘敢再逼逼一句，我连你也打。”
第32章
“够了！”万支书大喝一声, “赶紧给我把他的嘴堵上，拉下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医生就在这里，大伙儿有病看病，没病的赶紧散了, 都给我干活去！”
“啊！”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救命啊，二狗, 二狗他不行了。”
只见人群中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双手掐着脖子正满地打滚, 双眼瞪得老大, 脸色紫红，伸长了脖子“嗬嗬”有声，明显就是被异物呛入了气管, 导致无法呼吸。
“这是呛到了, 快, 拍他的背，把东西拍出来。”
“抠啊，抠出来啊！”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林辰歆快步过去, 一把拨开围观的众人：“让我来。”
“对对, 让医生来！”
“她行不行啊，这么年轻, 真的是医生吗？莫不是医院随便让个护士来充数的吧！”
“就算是护士，那也比你懂。”
林辰歆丝毫不理会众人的言语, 抱起地上的孩子让他背对着自己，右手握拳顶在他的上腹部, 左手按在右拳上，迅速且用力地向上、向后按压。
连续按压几次之后，“噗”地一声，那孩子的嘴里喷出了一个圆圆的果核，然后“哇”地大哭出来。
“好了好了，救回来了。”
林辰歆松开手，把孩子放下来，孩子他妈冲过来，一边哭一边用手抽打孩子：“你这死孩子，没事瞎吃什么果子，吓死我了，我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
林辰歆拦住她：“好了，这次没事就好，以后小心一点就是了。”
女人双腿一软，跪在林辰歆的面前：“谢谢你啊医生，多亏了你救了我二狗子啊！”
旁边的人也都在夸赞：“这医生年纪轻轻的还真厉害，就这么弄两下就把东西给弄出来了。”
“医生，你这个法子可真好啊！”
林辰歆索性决定趁这个机会来一场现场教学：“这个叫海姆立克急救法，是应对异物呛入气管最有效的急救方法，做法其实也很简单，我给你们讲一下，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就可以立刻进行施救了。”
“那太好了，医生，快教教我们吧！”
这个时代人们孩子生得多，但真正能养大的却不多，夭折率这么高，除了各种疾病和意外之外，呛死也是一个常见的现象，特别是在这种偏远的小渔村，没有任何的医疗力量，送医几乎不可能，村民们学会了这个急救法，确实可以救人于水火。
林辰歆直接把刚才那小男孩的妈妈拉到了身前，用她来当示范，给大家讲解动作要领。
“这个方法适用于清醒的成年人和一岁以上的儿童，如果是一岁以下的婴儿，就要让患儿趴在施救者的膝盖上，头朝下。”这次换成刚刚的小男孩来做示范，“像这样，用手托住孩子的胸口，用力拍打背部，如果拍了五六次以上还是不能排出异物，可以用两根手指按压患儿的胸部正中五次，再重复以上动作，直到异物排出为止。”
这套急救法的动作简单易懂，她说得又详细，许多人很快就学会了，还拉着身边的人来练习，兴致勃勃的，气氛一片和谐。
接着有人试着开始找林辰歆看病，林辰歆也仔细地问诊，开药，详细嘱咐各种注意事项，温声细语地，又有耐心，叫人心里极为舒畅，大伙儿都交口称赞她可真是个好医生。
顺便骂一骂万家亮，就是那个自私鬼，差点害得好医生都不敢来了。
一转眼就到了中午，刚刚呛着的小男孩的妈妈提着篮子拎来了一个大海碗：“让一让，让一让，我给林医生送饭来了，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好继续给大伙儿看病啊！”
“对对对，林医生快吃饭，我们不着急。”
这是一碗海鲜米粉，自家做的小指头粗的米粉，加了满满当当的各种海鲜，鲜虾、花甲、鲜鱿鱼、生蚝肉，还有斩成两半的螃蟹，上面还铺着几片碧绿脆嫩的生菜叶。
浓浓的鲜香味扑鼻而来，勾得林辰歆食指大动：“谢谢婶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鲜虾肉质紧实，清甜有嚼劲儿，花甲肥嫩，一口爆汁，米粉爽滑弹牙，只用了简单的食盐调味，海鲜本身的鲜味就已经足够好吃了。
“林医生，还吃得惯不？”
林辰歆吃得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只竖起一个大拇指：“太好吃了，婶子你的手艺可真好。”
“嘿嘿，这有什么，都是海里的东西，谁家都是这么做的，这个米粉家里倒是晒了不少，林医生要是喜欢的话，就带点回去吃。”
“唔，不用了，我在单位里自己不开伙，吃食堂呢，你给了我我也煮不了，以后可能还会经常来呢，来了你们再煮给我吃。”
“真的啊？林医生你以后还来？”
“嗯，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医生过来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轮到我了。”
“那我可得把好东西都给你留着，下次等你来吃啊！”
“不好啦，陈土胜老婆摔了一跤，肚子疼要早产，林医生快点去帮忙看看吧！”
“陈土胜老婆？那不是万家玲吗？”
“他们家要生孩子让他们找接生婆去呗，他们不是就信这个嘛，找林医生干嘛！”
岛上的接生婆就一个，也就是跳大神的神婆，兼职接生。
而万家玲，正巧就是万家亮的妹妹。
大伙儿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也还是有点怪万家亮的，怪他小题大做，害得好几个月都没有医生来给大伙儿看病。
因此听说又是他们家出事，免不了说起了一些风凉话。
还有人跟林辰歆说：“林医生，你可千万别去，万一这又出了什么事，准得又讹上你了，他们家的人惹不得。”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会有点犹豫的，那她就不叫林辰歆了。
作为一个医生，听到有人遇到了生命危险而无动于衷，那就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
“好，我去看看。”她想都没想，立刻站起来说。
“林医生！”连万支书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林辰歆回头：“万支书放心，我尽量不给你们惹麻烦。”
万支书叹了口气，点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你们快跟上去，万一那万家亮又使他那倔驴脾气，你们要保护好林医生。”
“具体情况怎么样？”林辰歆背上药箱，一边快步走着一边问来喊她的人。
那人慌里慌张的，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才说清楚，原来那万家玲已经怀孕八个多月了，上午在家里干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肚子就疼了起来，怕是要生了。
她家里的人就赶紧去找了接生婆，可是下边出了一滩血，那孩子也生不下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实话，林辰歆对妇产科其实也不太熟悉，不过当年在非洲的时候，倒是在紧急情况下，做过几次剖腹产的手术，算是有一点经验，待会要是那产妇真的生不下来，说不得就得给她剖出来了。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一阵鸣笛声，那“呜呜”的笛声响彻上空，打破了这海岛的静谧。
听着这跟海岛格格不入的鸣笛声，林辰歆有些意外：“这是什么声音？”
“好像是码头那边，平时船要走了就会这样响一阵。”
林辰歆抬头看看天空：“不是说下午三点开船吗？”现在才正午啊！
上午的时候天空一片碧蓝，可现在天边却压过来一片乌云，带来沉沉的压迫感，让她的心跳快了几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旁边的人说：“林医生，你不是还得赶这班船回去吗？”
林辰歆想了想：“不急，先过去看看再说。”她不知道码头这时候鸣笛是什么意思，但现在最紧急的是产妇的事，她不可能就这么丢下这些跑去码头的。
“林医生，快到了，就在前面。”
远远地，还没进屋，他们就听到了屋里女人凄厉的惨叫声，林辰歆小跑起来：“疼得这么厉害吗？”
进去一看，一堆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却不见产妇的踪影，只听见一声声凄厉的惨呼从更深处的地方传来。
“产妇呢！”林辰歆喘着气大声问。
万家亮跳了起来：“怎么又是你，你来干什么，赶紧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一个娇小的人影冲了出来：“医生是我让人叫来的，我嫂子跟外甥的性命，不能交在一个神婆的手上，医生，我嫂子在这里，快来！”这是万家玲丈夫陈土胜的妹妹，陈冬妹。
她迅速推开了旁边一扇紧紧关闭着的小门，屋子里面黑洞洞的，产妇凄厉的叫声更真切地从里面传出来。
林辰歆刚想要冲过去，就听万家亮大喊一声：“快拦着她，别让她进去，陈土胜，他们已经害死我一个儿子了，你想你的儿子也被害死吗？”
陈土胜还在犹犹豫豫的，另外好几个人已经冲了过来拦住了林辰歆：“你不能进去！”
从林辰歆这个角度，依稀能看见那屋子里一个妇人正弯着腰，毫无章法地死命摁着产妇的肚子，产妇在她的手下发出一声声惨叫。
“住手！”她大声喊，“你们还想要这母子俩的命的话，就赶紧让里面那个人住手！让她这么按下去，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陈冬妹立刻冲了进去，一把扯开那神婆：“你住手，别碰我嫂子！”
那神婆还不甘心：“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我是在帮你嫂子把孩子生出来，别人都是这么生的，怎么她就不能呢！”
陈冬妹张开双臂死死地护着身后的产妇：“哥，你快点让医生进来啊！嫂子她流了好多血，马上就要不行了！”
床上的产妇惨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朝门口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救……我……，救救……我。”
声音微弱，却真真切切地传到了林辰歆的耳朵里。
她抬起手肘，重重地往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胸口的膻中穴上撞了一下，就见那人闷哼一声，身体往后一跌，林辰歆立刻趁这个空档闯出了包围圈，冲进了小房间。
一进门，一股潮湿闷热的气息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赶紧开窗通风，这里需要新鲜的空气。”说完立刻走上前去查看产妇的情况。
“不行啊，不能开窗，月婆不能受风的。”那神婆还在嚷嚷。
陈冬妹自然不会理她，打开了窗户，屋内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滞闷的气息也随之流动起来。
“产妇的情况很不好，胎位不正，无法顺产，要进行剖宫产手术。”
第33章
陈冬妹初中毕业, 是村里难得的文化人，但她也不知道剖宫产手术是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林辰歆：“剖宫产手术是什么？”
“我会用手术刀, 将产妇的肚子和子宫剖开，把孩子从里面拿出来，必须要尽快, 不然孩子有窒息的危险。”林辰歆镇定地说。
陈冬妹瞪大了眼睛：“那, 那我嫂子会死吗？”
“正常情况下，不会。”
但陈冬妹一时还是接受不了, 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活活剖开一个大活人的肚子把孩子拿出来的, 这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那神婆哇哇大叫着冲了出去：“不得了啦, 有人要害人啊, 土胜，她想把你老婆给开膛破肚啊！”
“臭婆娘，你要是敢动我阿妹一个手指头, 我要你的命！”这是万家亮的怒吼。
神奇的是, 他们不管在外面怎么暴跳如雷, 大喊大叫，就是没有一个人进来的，似乎“产房”这两个字生生地划出了一个结界,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意识里, 男人不能踏进产房半步，这是不能违背的铁律。
幸好还有这个规矩, 让林辰歆可以不受干扰地跟陈冬妹说：“这是能救她们母子两个的唯一办法。”
“那……你能保证一定就救活她们吗？”
“我不能保证，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要做这个手术的话, 我需要外面的人配合，至少不要添乱，我还需要你的帮助。”
陈冬妹脸色变幻不定，忽然她的手被万家玲冰冷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万家玲声音微弱，但拼命挣扎着：“冬妹，让……医生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看着林辰歆：“好，我帮你，你一定要救我嫂子！”
“轰！”一个炸雷在头顶上炸响，似乎震得这简陋的泥砖屋都抖了一抖。
“晴天霹雳啊，这是要劈死作孽的人啊！”外面有人大声喊。
“林医生，林医生在吗？”那是一个清朗的男声，“码头的人传话来说，接到气象台的预报，今晚会有大暴雨，所以船这会儿得走了，你要上船的话就得赶紧了。”
陈冬妹一慌：“医生，你要走了吗？你不理我嫂子了吗？”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需要选择的问题，如果她丢下眼前的产妇离开，对方必死无疑，而错过了这班船，还会有下一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屋内传来林辰歆镇定的声音：“谢谢，麻烦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我先不上船了。”
“可是你现在不上船，就走不了了，下一班船得十天后呢！”
“我知道，没关系。”
“谢谢，林医生，太谢谢你了！”陈冬妹感动极了。
“所以你现在要赶紧去说服他们，然后来帮我一起准备手术。”
可万家亮听到平地起雷之后，更加深信了这是老天爷的意思，天底下女人生孩子都是自己生的，硬要逆天而行，那是要遭天谴的！
情急之下，他甚至忘记了禁忌，直接拉着陈土胜冲了进去：“你要看着你老婆被这女人害死吗？”
“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嫂子唯一的活路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别逼我！”陈土胜这个懦弱的男人双手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死丫头，滚出去，这儿没有你说话的地儿！”万家亮一把推开陈冬妹，扬起钵大的拳头就要朝林辰歆砸过去，“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都不知道天高地厚！我说过了，谁敢动我阿妹一个手指头，我就给她好看！”
林辰歆侧身一避，手里的手术刀迅速举了起来，正好挡在万家亮的拳头要落下来的位置上，如果他这一拳真的打实了，他这只手也势必要皮开肉绽。
万家亮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可是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只拳头上，这个时候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就要撞上去，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臂，拳头堪堪停在了刀锋前，相距不到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而林辰歆的手术刀依然稳稳地举在身前，纹丝不动。
万家亮竟在这个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狠戾，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辰歆狠狠地盯了万家亮一眼，才把目光转向突然出现的沈焰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沈焰迅速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迟点在跟你说，你现在是要给她做手术？”
林辰歆点头：“没错。”
沈焰飞快地说：“今晚要来的不是普通的暴风雨，而是海啸，这里地势比较低，有极大的可能会被潮水淹没，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先进行转移。”
“转移到哪里？”
“山上。”
“山上有做手术的条件吗？”
“轰隆！”又是一声雷响，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外面的芭蕉树上，空气中浮起阵阵的雨腥气。
沈焰的语气有些低沉：“没有。”
“那预计潮水淹到这里还有多长时间？”
“两个小时左右。”
“够了！你帮我控场，现在马上开始手术，陈冬妹，过来帮忙！”
陈冬妹立刻跑了过来：“林医生，我在这儿呢！”
沈焰揪着万家亮的后衣领，把他拎了出去：“想要你妹活命的，就乖乖在这儿待着！”
万家亮这才从刚才被手术刀寒光威胁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又要破口大骂。
沈焰不等他骂出口，直接两下把他的两条胳膊给卸了，顺手扯了块抹布，团巴团巴给他塞嘴里了：“我现在没功夫理你，你给我消停点儿。”
可怜万家亮一个在大海上能与风浪搏击的壮汉，在沈焰的面前就跟一只鹌鹑似的，只有挨打的份儿。
沈焰收拾了万家亮，朗声对其他人说：“待会会有暴风雨，甚至很可能是海啸，家里地势低的，赶紧回家收拾了值钱的东西往山上跑！”
其实不用他说，之前生产队长带着队员们出海打渔，看见天色不对，早早就赶回来了，都是有经验的老渔民了，这风浪严不严重，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会儿正敲锣打鼓喊大伙儿赶紧上山避险呢！
自家的身家性命怎么也比看别人家的热闹重要，不一会儿，该跑的人都跑光了，这屋里就只剩下陈土胜，他老娘，还有双手脱臼，被堵着嘴巴“呜呜呜”地出不得声的万家亮。
“知道新生儿该怎么处理吗？”林辰歆一边用手术刀划开万家玲的肚皮，一边问陈冬妹。
一滴温热的鲜血溅在陈冬妹的脸上，她吓得闭上了眼睛，双腿瑟瑟发抖：“我，我不、不知道。”
“准备一盆温水，待会儿孩子抱出来，我就顾不上它了，你得让它哭出声来，清理干净口鼻里的羊水，然后洗干净包起来，明白了吗？”
“那、我、我去烧水。”
“让外面的人去。”
陈冬妹抖着腿走到门边：“哥，妈，孩子马上要出来了，你们快去烧水啊！”
陈土胜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踉跄着朝灶房跑去：“我去，我去烧。”
天空中乌云翻卷，如同大海里怒吼的浪涛，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又仿佛过得飞快，危险正在逼近。
万家亮双目通红，用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沈焰如山般镇定的背影。
雨越下越大了，耳边似乎只剩下了“刷刷”的雨声，门外的雨水越积越多，逐渐蔓延过门槛，
忽然，一声嘹亮的婴儿哭声穿破雨幕，传入屋外众人的耳中。
陈土胜和他老娘踉跄着冲向房间门口，颤颤巍巍地问：“生、生了？”
林辰歆手下不停，迅速地开始给产妇缝合伤口，听到小婴儿的哭声，也忍不住嘴角上弯：“这小子虽然不足月，声音倒是挺大的。”
刚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憋得开始有点儿发紫了，幸好这小生命的生命力实在是旺盛，在她让陈冬妹用力地拍打了他的脚心之后，终于用力地哭了起来。
哭得好啊，哭得越大声，就代表着这小家伙的生命力越旺盛。
新生命的诞生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希望。
就连万家亮那愤恨的目光，也变得平静了下来。
陈冬妹怀里抱着一个小襁褓出来：“妈，哥，快看，这是我的小外甥，是林医生救了他，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
尚未足月就出生的小婴儿小小的，小猫崽似的被包裹在襁褓中，小脸蛋红通通的，哭累了已经睡着了，还在无意识地砸吧小嘴。
陈老娘颤颤巍巍地接过襁褓，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好，好，我们老陈家的乖孙孙啊！”
万家亮耷拉着双臂也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妇人怀里的小婴儿，这是他妹子拼了命生出来的孩子啊！
他转头瞪向陈冬妹，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吼声。
“我嫂子没事，林医生正在给她缝合呢！”
“咣当！”是狂风吹下来的一片巨大的棕榈叶砸在窗户上，沈焰正站在门边，双臂肌肉偾张，正死死地顶着两扇门板，抵挡狂风的肆虐。
但却止不住底下的海水不停地漫溢进来，没过脚背，淹过脚踝，现在已经来到了小腿上。
陈老娘抱着孩子喊陈土胜：“不得了了，水浸屋了，快走快走！”
沈焰回头问陈冬妹：“手术还有多久？”
陈冬妹一脸着急：“我，我不知道啊！”
屋内传来林辰歆的声音：“再给我十分钟。”
陈土胜和他老娘却等不了了，陈土胜的身上挂满了家里之前的东西，他老娘怀里抱着小婴儿，两人的身上都裹着油布，撞开顶着门的沈焰，冲了出去。
在出门的一瞬间，还听见陈老娘对儿子说：“猪，快去把猪崽抱上！”
狂风裹挟着雨水扑打在身上，陈冬妹遍体生凉，那是她的阿妈和哥哥，可是他们走的时候，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句她嫂子怎么了，也没有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走。
忽然她想到什么：“他们把家里的油布都带走了，我嫂子怎么办！”其他人冒着雨跑出去没什么问题，可是她嫂子才刚刚生完孩子，而且还刚做完手术啊，这要是被风雨一打，那是会要了她的命的！
“呜呜呜呜！”万家亮疯狂地冲过来，用动弹不得的胳膊狠命地撞向沈焰。
沈焰抬手把他两条胳膊给接上了，同时低声说：“现在手术快做完了，你别惹事！”
万家亮顾不上手臂的疼痛，一把扯掉嘴里的抹布：“我家里有油布，我去拿！”说完，冒着狂风骤雨就这么冲了出去。
第34章
屋内的积水从小腿已经蔓延到了膝盖, “过来帮我固定一下。”林辰歆说，是产妇的床，还有旁边摆放手术用具的桌子, 都在水中浮力的作用下，隐隐有了要飘起来的迹象。
狂风骤雨之中，破旧的小屋像是一座孤岛, 在风雨中飘摇。
屋子的门窗都已经被狂风吹坏, 甚至连屋顶也被掀去了一半，好不容易找了重物把床头床尾都压住, 头顶上又开始漏雨了。
陈冬妹依然不敢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 死死地趴在床边, 双腿发抖：“林医生, 来不及了，怎么办啊，对不起, 是我们连累了你, 害得你也走不了了, 怎么办啊！”
水位依旧在不停地上涨，按照这个速度，不出半个小时, 就能没顶, 运气不好的话，甚至有可能, 一个浪头打过来，所有的一切都会瞬间被淹没在浪潮中。
他们现在, 就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赌。
沈焰掰下了大门的门板，双臂上举, 稳稳地挡在她们的头顶上，替她们挡住了狂风和雨水：“有我在，没事。”
林辰歆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好，不会有事的。”
即便在如此的情况下，她的手依旧很稳，子宫肌层、子宫浆膜层、腹膜……皮下脂肪层，这么一层一层，耐心细致地缝合着，每一处细节都不曾懈怠，因为她知道，她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给手下的产妇带来极大的痛苦，所以哪怕情况再紧急，她也要保证，她的每一步操作，都是完美的。
他们两人镇定的态度感染了陈冬妹，她终于从恐惧和自责中回过神来，开始学着沈焰的样子，搬了门板去堵窗户，想尽办法帮忙遮风挡雨。
“好了。”林辰歆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开始给产妇固定和包扎伤口，“立刻准备转移，我需要用防水的东西把她的伤口包裹起来。”
“来了，油布拿来了。”屋外传来万家亮的声音，他浑身湿透，落汤鸡似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却牢牢地护住了怀中一卷干燥的油布。
林辰歆跟陈冬妹一起先用棉被把万家玲裹了起来，再用油布在外面裹了一层，只留下呼吸的小孔，确定不会进水之后，用绳子把她整个人牢牢地固定在了床板上。
沈焰和万家亮一起抬起了床板，林辰歆背着药箱，跟陈冬妹一起相互扶持，蹚着快要到大腿根的水走了出去。
雨水兜头盖脸地砸下来，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沈焰回头大声问了一句：“你自己可以吗？”
林辰歆也大声回应：“我没有问题，你们顾好产妇，千万要小心。”
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是岛上唯一的一座小山，原本不远的一段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却走得格外艰难，大雨继续瓢泼而下，身前是一片汪洋，身后是滔天巨狼，人在其中，犹如渺小的蝼蚁，求生如此艰难。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微弱，但求生的意志，又是如此地坚韧不屈。
终于，脚下的地势在缓缓上升，上山的路就已经在眼前了。
村民们在生产队长和万支书的带领下，都已经躲到了山上了，山上热闹得很，不少村民把家里的鸡鸭和猪牛都带上来了，还有大黄狗，冲着山下的他们汪汪大叫。
山上的人发现了他们，男人们下来帮忙，精疲力尽的两人手中接过了床板制成的简易担架。
林辰歆提着的心刚刚一松，不知道哪里冲过来的一截树枝，重重地撞在了她的小腿上，她闷哼一声，向前一扑，一只有力的大掌及时拉住了她。
“还好吗？”
对上沈焰关切的眼神，林辰歆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沈焰却已经是一个转身直接半蹲在了她的身前：“快上来。”
“不……”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接被他背了起来。
林辰歆愣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了身体，乖乖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男人的背脊宽厚，结实而有力，在大雨中走得稳稳的，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回过头，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已经是汪洋一片，连房顶都看不见了。
如果他们晚了一步，哪怕再慢一点点，后果都不堪设想。
林辰歆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又一次，她在他的引领下，死里逃生。
山上只有临时砍下竹子，和树枝、油布一起搭的草棚，算是暂时能够挡一下雨。
看见抬着担架上来，棚子里的人都默契地让开了一片地方。
陈土胜急匆匆地跑过来：“阿玲，阿玲怎么样了？”
万家亮狠狠地一把将他推开：“滚，用不着你假惺惺，抱你家猪崽去吧！”
林辰歆也急于要去看看产妇的情况，从沈焰的背上下来，才刚迈开腿，小腿刚刚被撞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沈焰连忙将她扶住：“怎么了？”
林辰歆抓着他的一条胳膊：“先扶我过去。”
先给万家玲检查了一遍，确定伤口没有崩裂，她本人的情况也还好之后，林辰歆终于松了一口气：“应该没什么事了，先让她好好休息。”
一转头，却看见沈焰把他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正在用力拧干，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军绿色的背心，湿透的背心紧紧贴在身上，健壮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都历历在目。
感受到她的目光，沈焰微微脸红地侧过了身，林辰歆一低头，发现自己其实也好不了多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曼妙的身段一览无遗。
不过好在现在所有人几乎都是这样，倒也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
一抬头却发现沈焰侧着身子把自己的衣服递到她的眼前：“先穿上吧！”
林辰歆抬头看他，发现他的耳根后面一片可疑的红，小伙子怎么这么可爱呢，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焰的声音里有股恼羞成怒的意味：“快点拿着。”
“谢谢啊！”林辰歆接过他的外衣，抖开了穿在身上，虽然还是湿的，但似乎依稀能感觉得到他残留在上面的体温，还别说，感觉确实好了一些。
沈焰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再去拉她的手了，扯着她垂下来的宽松袖子：“过来。”
林辰歆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跟了过去，只是小腿还是疼，走得一跳一跳的。
沈焰拉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蹲在她跟前，抬起她受伤的那条腿，搁在他的膝盖上，手指轻触小腿肚的位置：“是这里吗？”
“嘶！”林辰歆轻哼一声。
“冒犯了。”沈焰提着她的裤腿，轻轻地往上啦，细白的小腿一寸寸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到了小腿中段，却突兀地出现了一片狰狞的青紫。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沈焰修长的手指沿着胫骨的方向轻轻按压下，检查有没有伤到骨头。
“啊！”林辰歆没忍住轻呼出声，但随即却又轻笑起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啊！”
沈焰的声音闷闷的：“对这种伤，我有经验。”顿了顿，却又更郁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林辰歆不解，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呀？”
“让你受伤了。”
“可是你今天帮了我大忙啊，要不是你，我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做完这个手术，甚至根本救不了她们。”
“可是你……”
“我真的没事，没伤到骨头，皮肉伤而已，很快就好了，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沈焰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就有人急匆匆地过来找林辰歆：“林医生，我阿婆发热了，求求你帮忙去看看她。”
林辰歆立刻站了起来：“快带我过去。”
那阿婆是因为身体虚弱，淋了雨吹了风，又受惊过度，风寒感冒来势汹汹，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但一摸额头却十分烫手。
林辰歆打开一直被她保护得好好的药箱：“别担心，我先给她退烧。”
一针退烧针下去，阿婆的体温很快就降下来了，还没来得及让她歇口气，就又有人过来找她，大伙儿上山上得匆忙，各种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受伤的不在少数，还有各种突发急病的，喝了脏水上吐下泻的，被蛇虫咬伤的，知道有林辰歆这个医生在，还有有效的西药之后，一个个都找了过来。
林辰歆忙得像是一枚陀螺，在草棚中转个不停，甚至连自己的腿伤都忘了，有好几次站起来就健步如飞，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脚步一个踉跄，可每一次，都有一双坚实的手臂，在她的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林辰歆回头：“谢谢你啊！”
沈焰看着她眉目间的疲惫，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涌上心头，心里满满的都是心疼，有点不明白她这瘦弱的身躯里，怎么就藏着这么巨大的能量，让她可以不知疲惫地一直这么忙碌着。
但他识趣地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她有她的信仰和坚持，她想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地成为她的后盾，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搭一把手。
她说他帮了她的大忙，如果没有他，她可能救不了这母子俩。
其实不是的，沈焰相信，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得到。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沈焰的眼睛里漫出笑意，能看到这样的她，真好啊！
他能来到这里，也是挺不容易的。
今天早上他以为林辰歆也会来参加联谊活动，一大早训练完以后就开始打扮，军装洗干净之后，都是用茶缸装了滚烫的开水压过的，裤线笔挺。
还把出发来海岛的时候，他妹硬塞进他的行囊里之后他就没碰过的，压箱底的一瓶擦脸油都找出来抹上了。
当初他妹沈晴说海岛上气候虽然潮湿温润，但日照强，紫外线猛烈，他这张脸虽然长得还能看，但也禁不住天天风吹日晒的糟蹋，为了避免将来不能给她找个嫂子回去，还是得好好注意保护一下。
当然从前的沈焰从来都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靠什么也不能靠脸啊！
但话真的不能说得太满，不然会被“啪啪”打脸的，他现在就想靠脸，只要这张脸能让林辰歆多看他几眼，让他怎么地他都愿意。
打扮完以后还要嘚瑟地问别人：“怎么样，好看不？”
把一众准备去参加联谊的小战士们气得牙痒痒的，大家一拥而上，把他挤在墙角里揍了一顿，明知道自己已经是周围单身女青年眼中的香饽饽了，还上赶着去参加联谊，这还给不给别人一条活路了啊！
揍他丫的！
第35章
最后小伙子们一哄而散, 从角落里出来的沈焰，脸黑了，衣服上多了几个脚印, 笔挺的裤缝也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他笑骂一声：“小兔崽子们！”无奈地重新换了衣服，洗了手和脸。
军医院的年轻姑娘们，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像一群漂亮的花蝴蝶, 给一贯只有阳刚之气的军营带来了欢声笑语和缤纷的色彩。
小伙子们都兴奋极了，努力地表现着自己最雄壮威武的一面。
沈焰锐利的目光在姑娘中间扫了一遍又一遍, 就是看不见林辰歆的身影。
去问政委, 政委笑骂：“臭小子, 难怪这么积极, 原来是早有目标啊！”
沈焰坦然承认：“一个出色的军人，从不打没有明确目标的仗。”
可政委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他去问对方的组织者。
赵雪娟远远看见沈焰脚步急切地朝自己走过来, 不由得一颗心小兔子乱蹦, 他这也太着急了吧, 别人都还等着组织安排下一步的活动呢，他就这么主动，叫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他是沈焰啊, 不管他要做什么, 都是可以得到原谅的！
赵雪娟红着脸，勇敢地抬起头迎上去, 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对方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见她, 而是直接就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噗嗤”一声带着讥讽的轻笑，赵雪娟气得转头怒目而视, 却发现所有人似乎都在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人在看着她。
但她就是知道，刚刚一定是有人笑她了，笑她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她就不信，沈焰真的会这样对待自己，他刚刚一定只是因为没看见自己而已。
不甘心地追过去，就看见沈焰找了她们的工会主席容主席说话。
“容主席，今天你们医院来参加联谊的姑娘都在这儿了吗？”
容主席笑眯眯地：“都在了呀，可惜呀，早不知道沈焰你也会参加，不然的话，我们那边报名的姑娘一定更多。”
“不是说还有两位新调来的医生？”
“是啊，你看那不就是，那是新来的徐医生，业务能力可强了，大城市人，长得又好看，那气质，你看看，跟别人真不一样。”容主席卖力地介绍着自家姑娘。
沈焰对徐思妍没有丝毫兴趣：“另一个呢！”
“哦，你说林医生啊，她今天有事，没来。”
沈焰一副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模样：“那是什么事啊？”
容主席愣了愣：“说、说是去了外边的岛上义诊。”
“去了哪个岛？跟谁一起去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她现在在哪个科室上班？我去问他们。”沈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急了。
“急诊科。”
“谢了！”沈焰得到答案，掉头就走。
容主席回过神来，这小伙子这么着急想要找林辰歆，莫不是看上了林医生吧，可是林医生明明说她已经有了对象了啊！
不行，她得跟人小伙子说一声，不然这小伙子贸贸然地冲上前去跟林医生说些有的没的，岂不是弄得双方都尴尬。
想到这里，她连忙追了上去：“沈焰，等一下。”
沈焰顿住脚步，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焦急：“容主席，还有什么事？”
容主席对着他炙热的眼神，心里有点不落忍，但还是实话实话：“那个，林医生她跟我说了，她不来参加活动，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沈焰急切地问。
“林医生说，她已经有对象了，再来参加这种活动有点不太合适。”
沈焰整个人呆住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却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这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容主席满心不自在：“你看，虽然林医生没来，可我们军医院还是有很多好姑娘的嘛，徐医生就挺好啊，还有小赵，那可是我们医院一枝花……”
“我知道了，谢谢您，我先走了。”沈焰语气低沉地说完，垂头丧气地离开，心里像有一团乱麻，怎么就有对象了呢，好端端的，她怎么就有对象了呢！
不对，这么好的姑娘，肯定很多人喜欢的，有对象才是正常的啊！可为什么这对象偏偏不能是他呢！
“沈焰！”赵雪娟追了上去，“刚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那姓林的根本就不值得你为她难过。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城市有本事的医生你知道吗，她只受过几个月的赤脚医生培训，到现在都还没正式转正呢！而且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四处钻营送礼，这里就是她转正的跳板而已，这种不学无术，心思不正的人，哪里值得你多看她一眼。“
沈焰恶狠狠地盯着赵雪娟：“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一句诋毁她的话，就算是别人说的，我也会认为是你教唆的，赵雪娟，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你知道后果的。”
在他目光的逼视下，赵雪娟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连心底都在颤抖：“你，你想怎么样？”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被他俊朗的外表所吸引，却忘记了，在很小的时候，他在大院里，就已经有了一个“小霸王”的称号，凡是招惹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虽然我不打女人，但我如果想让一个人不好过，有的是办法。”
赵雪娟心一横，豁出去了大喊：“可是她都已经有对象了，你对她再好也没有用！”
“那是我的事！”沈焰说完掉头大步走开。
赵雪娟浑身一软，“蹬蹬蹬”后退了好几步，靠在一根柱子上，才不至于由于太害怕而瘫软在地，她忽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为什么，她比那姓林的究竟差在哪里，为什么沈焰的眼里就是没有她！
带着满心的郁闷，沈焰来到了训练场，手下的兵都去参加联谊活动了，找不到人可以虐，只好虐自己，狠命地操练了一个上午，把自己累得跟一条死狗似的，仰面躺在训练场上，蓝天上飘过来的那朵乌云，长得怎么那么像林辰歆的脸。
不对，这乌云？
天空上如同海浪般翻卷的乌云越来越多，沈焰立刻跳了起来，海上的暴风雨可大可小，严重的话，甚至可以在瞬间淹没一座小岛。
他飞快地向领导请了假，跑到医院急诊科，问到了林辰歆的去向，那是东阳岛，一个偏远到甚至连无线电都联系不上的小岛。
匆匆赶到码头，码头上也是一片紧张忙乱的气息。
大喇叭正在广播着气象台刚刚传来的消息，海上的风暴潮正在形成，预计三到五个小时之内就会影响到陵川岛所在的这片海域。
所有人都在拼命地通知所有离港的船只迅速返航。
只有沈焰在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找到一条可以将他送去东阳岛的船。
终于不费苦心，有人告诉他，东阳岛附近一个鸟粪开掘基地的一搜运粪船要紧急开往基地，把正在那边上班的工人接回来，途中会经过东阳岛附近，但由于时间紧急，不能特意靠岸让他登岛，如果他要去的话，到时候就只能给他一条小艇，在附近的海域把他放下，让他自己想办法到东阳岛去。
别人都在劝他，谁都不知道风暴潮什么时候说来就来了，这个时候出海实在是太过危险，但沈焰二话不说，就上了船。
在这个时候，沈焰的脑子里再没有自己的安危，更没有那见鬼的对象，只有一个他这辈子唯一想要保护的女人，一个胆大包天，为了救人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生命的女人。
算他运气好，在风暴潮来临之前，顺利登上了东阳岛，也亲眼见证了林辰歆不要命地给这个海岛上迎来了一个新生命的过程。
沈焰真的很庆幸自己来了，看着她不知疲倦地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他想，不管以后如何，能和她再同生共死这一遭，值了。
都是在海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即便遭此大难，人们也没有多慌张的，生产队长和支书正忙着带领青壮年男人砍竹子搭更多遮风避雨的草棚，女人们则忙着想办法弄吃的。
不少人逃命的时候，把家里的粮袋子都背着上山来了，虽然都被打湿了，但暂时也都还是能吃的，没有锅，就用竹筒，砍成一截一截的，里面盛上大米和水，用竹叶团成一团，堵住口子，架在柴火堆上面烤着，火候到了，就熬成了粥。
山上捡的树枝都湿了，烧得有些艰难，虽然浓烟滚滚，但到底也烧着了，再把其他的树枝架在一旁烤着，待会再烧起来就容易些了。
雨已经停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只有寥寥几个火堆的火光，带来一点微弱的光照。
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一点粥，连着竹筒一起先分给了老弱妇孺，沈焰也拿了一筒，拦住脚步匆匆的林辰歆：“休息一下吧，先吃点东西。”
林辰歆接过表面烤得焦黑的温热竹筒：“谢谢！”
“要我算给你听，你今天一共对我说了多少句谢谢吗？”
“好，我不说了。”林辰歆把竹筒递回去，“帮我打开。”尝试着去打开紧紧塞着竹筒的塞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但喉咙焦渴，精疲力尽，双手连将它拔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焰接过竹筒轻轻一拔，随着轻轻“噗”地一声，一股水蒸气带着大米和竹子的清香飘散出来。
“真香啊！”林辰歆仰头喝了一口，纤细的脖颈拉出一段优美的弧度，温热滋润的粥水从喉咙一路下滑，暖暖地到达胃里，这一刻，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一筒温润的粥水能给她的身体带来的慰藉。
沈焰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自然也是又渴又饿的，但这些都不算什么，在以往的军旅生涯中，比这更艰难的处境他都经历了无数次。
让他口干舌燥的，是眼前的姑娘一仰头的剪影，那一段纤细的颈脖，带着脆弱而致命的吸引力，唤醒了他内心那头嗜血的猛兽，他必须要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那股想要扑上去狠狠咬上一口，吸食那温热的鲜血的冲动。
他知道不应该看的，可怎么都移不开目光，算了吧，趁着暗夜的保护，就这么放肆地看上一回又何妨，往后，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借我靠靠，可以吗？”林辰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啊？”沈焰不明所以。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个轻软的身躯就这么靠进了他的怀里。
第36章
“太累了。”林辰歆闭上眼睛, 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身前如同一座小山般可靠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从他温热的怀抱中汲取着一丝丝的温暖。
在这一刻, 她忘记了曾经他将近一个月都没有出现过的猜疑和生气，不去想那些热烈追逐着他的姑娘们，不去想他的青梅竹马。
她只知道, 他们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 只有他和她，他身上有着她喜欢的气息, 这是一个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想要依靠, 也可以依靠的男人。
不去管这是不是孤岛上的吊桥效应, 也不管之后回到陵川将会如何, 只是在这一刻，她想靠，所以就靠了。
沈焰整个人都僵硬了, 在她靠上来的那一刻, 他甚至还僵着脖子, 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并没有人留意到这黑暗的角落里, 站着他和她。
姑娘的身躯那么轻、那么软, 却像一团最炙热的火焰，让他整个人都快要焚烧殆尽。
他的双手就那么僵在那儿, 想要抬起来，轻抚她的肩膀, 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可是却像是被灌入了几千斤的铅水, 丝毫动弹不得。
林辰歆的耳朵贴在沈焰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越来越强烈的心跳，如同千军万马中那一道被急切擂响的战鼓声。
“沈焰。”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如梦似幻，“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好一会儿，沈焰才开口，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简直堪称是悲壮，因为不想让她为难，他说，“刚好在附近执行任务，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过来帮助受灾群众转移。”
林辰歆的身体僵硬了片刻，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却含着很明显的拒绝的意味。
可她不信，她想再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尽管她曾经以为这直觉只是可笑的自作多情，趁着这样一个混乱的，可以不负责任的夜晚，她说：“沈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一想再回答。”
这一次时间过得更久，久到她已经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沈焰忽然开口了，胸膛震动着：“是因为你，只因为你在这里，我才不顾一切，拼了命地来到这里，我害怕你有危险，害怕来不及！”
不管了，去他的什么见鬼的对象，她遇到危险，最需要有人保护的时候他在哪里？
“来不及什么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来看着她，眼眸中闪耀着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明亮。
沈焰感觉自己已经陷入她眼中璀璨的星光漩涡中去了，声音飘忽得不像是自己的，他说：“我害怕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然后，她就看见她笑了：“沈焰啊，我也喜欢你呢！”
就像是来自天边的仙乐，一瞬间，四季回春，眼前大片大片的繁花盛开，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了云朵上，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咦，林医生呢？林医生在这儿吗？”
紧紧靠着的两个人影迅速分开，林辰歆伸手理了理头发：“我在这儿呢，怎么了？”
“林医生，这儿有个小姑娘又发烧了，麻烦你快来看看吧！”
“好，我去看看。”
“林医生，我嫂子醒过来了！”
“林医生，我爸脚上的伤口不小心沾到脏水了，怎么办啊？”
沈焰只能无奈地看着她又像一只小蜜蜂似的，忙碌地来来去去，心里像是汪了一团蜜，甜得不像是真的，时不时就得用力地掐一掐自己的大腿，以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这样的好事，它怎么就发生了呢？
“沈营长，什么事儿笑得这么高兴啊？”万支书从他身边路过，被他嘴角灿烂的笑容晃了眼。
“我笑了吗？”沈焰摸摸嘴角，“没有吧，你肯定看错了。对了，林医生忙了一天肯定很累了，得给她准备一个休息的地方吧！”
“啊，对，我这就找人去安排一下。”
“不用了，我来。”
林辰歆忙完一轮，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她觉得她这会儿哪怕是躺在地上，都能随时睡着。
可这草棚里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又能上哪儿找地方躺下呢！
忽然感觉有人勾了勾自己的小手指，转头看去，原来是沈焰：“跟我来，我给你准备了休息的地方。”
林辰歆对着他笑了一下：“嗯，好。”
见勾着她的指头她并没有把手缩回去，沈焰大着胆子，趁着光线昏暗又没什么人注意，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
握实之后却大吃一惊：“怎么这么烫！”再顾不得其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被一阵滚烫的温度惊得心跳都漏掉了一拍，“都烧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不早说。”
林辰歆这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啊，对哦，我都没发现。”
抬脚想要往前走，双腿的力气却已经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入沈焰的怀中。
沈焰不由分说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林医生发烧了！”边说边快速地抱着她来到他给她搭的小床旁，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了上去。
这床是大伙儿听说要给林医生准备休息的地方之后，纷纷把自己珍贵的物资贡献出来搭成的，几块床板搭在高出地面的石头上，铺了防水的油布，还有人拿出了一张被子，三面围着油布挡风。
没有什么文化的岛民们，或许有些愚昧，或许做事会有冲动，但他们也懂得感恩，知道是谁真心为他们好，是谁帮了他们。
听说林医生发烧了，许多人都焦急地围了过来：“这可怎么办？”
林辰歆虚弱地摆了摆手：“我没事。”
有人用竹筒端来热水，沈焰接过，正想扶起她喂她喝点水，一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又有人匆匆忙忙送过来林辰歆的药箱：“沈营长，你认识这里边的药不？快给林医生吃点药吧！”
“对了，打针，谁会打针啊，林医生的退烧针特别有效，好几个人发烧了打了针这会儿都好了。”
沈焰打开药箱，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对不起，刚才最后一支药水，已经被林医生用在我妹身上了，还有吃的药，也已经用完了。”
医院给林辰歆批的药，本来就是按照一天的义诊量来的，就算加上她后来自己申请了一些，能带过来的数量也不会太多。
白天的时候已经用掉了一部分，出事之后，受伤生病的人数激增，尽管她已经在有意识地省着用了，但也还是不可避免地用完了。
“哪里还有药？”沈焰着急地问。
万支书叹了一口气：“没有了。”
看着她哪怕睡着了还依然紧皱着的眉头，心疼和慌乱让沈焰不知所措，他忽然猛地站了起来：“给我一条船。”
“你想干嘛？”万支书警惕地问他，暴风雨虽然已经停了，但海上的风浪未息，天上没有月亮，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这个时候想要出海，无疑就是找死。
别说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的船只，就算是有，万支书也绝不可能给他的。
“我出去找药。”沈焰咬着牙说。
“你疯了吗？这个时候出海，神仙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耳边传来林辰歆虚弱的声音：“别走，沈焰，你别走，陪着我……”
沈焰在她的床边蹲了下来，空着的那只手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双眼通红，痛苦地用额头抵住了床板：“对不起，是我没用，你救了那么多人，可是我却救不了你。”
林辰歆抓着他的手很用力，闭着眼睛依旧在重复那句话：“沈焰，别走。”不知道她是否是清醒的，也许她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也惦记着他的安危，不允许他去冒险。
“好，我不走，我陪着你，你要好起来，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陈冬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说：“我们乡下人，发烧的时候没有药，就用生姜、葱白和萝卜煮水喝，也能退烧的。”
沈焰猛地回头：“那快去煮啊！”
“可、可是没有姜葱和萝卜啊！”
“哪里有？”
“地、地里种的有，但可能已经被水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我去找。”他站了起来，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的乡下土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死死地抓住的。
“不行！现在谁都不知道下面的水有多深，乌漆抹黑地什么都看不见，这不是胡闹嘛！”万支书不同意。
“我水性好，可以的。”
“你水性好？我们这岛上的汉子，哪一个不是风浪尖上长大的，哪一个不比你水性好？你去问问，有哪一个敢这个时候下水去的？”
“万支书，我可以，让我去！”万家亮忽然站了出来。
众人都愣住了：“你？”
万支书也不解：“万家亮，你又想搞什么？”
万家亮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就是个混球，不识好人心，之前是我误会了林医生，还差点打了她，可她不计前嫌，豁出性命救了我阿妹和她的孩子，我就算再不懂事，也该知道，林医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现在她生病了，就让我为她做点事吧，不然我这心里真的过不去！”
万支书看着他：“你真行？”
“我在咱们这岛上住了几十年，哪家在哪儿有地，种了什么，我闭上眼睛都能找到，不就是一点姜葱萝卜嘛，马上就能给你们找回来。”
“行，不过你也别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多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带上火把。”
“我也去。”沈焰站起来。
万支书看着林辰歆依然抓着他不放的手，双手按着沈焰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你就安心在这里照顾林医生吧，也让我们的汉子们为他们的救命恩人做点事。”
万家亮果然没有吹牛，很快热腾腾的姜汤就送上来了，陈冬妹正准备去把林辰歆扶起来灌她喝姜汤，沈焰已经先一步把人扶起来了，并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里，朝陈冬妹伸出手：“把姜汤给我。”
陈冬妹看着他们过于亲密的姿势，犹豫了一下，这年头，就算是夫妻俩，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密的，就算林医生生病了，也不能这么占她的便宜吧！
第37章
沈焰伸出手半天没等来姜汤, 不悦地看向陈冬妹：“怎么了？”
陈冬妹被他犀利的眼神吓得一抖，但还是勇敢地问了一句：“你，你是林医生的对象吗？”
沈焰怔了怔, 虽然他们已经互相表明了心意，但她确实并没有亲口答应要跟他谈对象，而且, 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见鬼的前对象的事儿还没有掰扯清楚呢！
沈焰的心里涌过一股烦躁, 但很快回过神来，他刚才扶起林辰歆并且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完全就是情之所至, 并没有想太多, 但看在别人的眼中, 这下意识的动作，在年轻男女之间，确实太过亲密了。
可做都已经做了, 为了保住林辰歆的名声,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了。
“废话, 这还用得着问吗？”没有正面回答，万一她醒来之后不高兴，也有辩解的余地。
陈冬妹这才放心地把盛着姜汤的竹筒交给了沈焰。
“醒醒, 林辰歆, 醒醒，我们喝点姜汤再睡。”沈焰轻轻地摇晃了一下怀中的姑娘。
林辰歆微微动了一下, 呢喃了一声，沈焰在她身边仔细地听, 才听得出来她是在喊：“妈妈。”
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看她平时工作起来的时候, 是那么地沉着冷静，给人一种特别踏实可靠的感觉，可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啊，在家里的时候，一定还会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吧！
“乖，我们喝了姜汤，赶快好起来，很快就能看到妈妈了。”
心底隐隐地又有些庆幸，她喊的是妈妈，而不是其他男人的名字，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在心底最不设防的时候，喊的是他沈焰的名字。
迷迷糊糊地喝下了姜汤，一股暖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林辰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的家里。
可是家里还有一个她，看起来要比之前的她要年轻一些，神态举止也跟她有很大的不一样。
她从来都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态，可梦里的那个她却红着眼睛，哭得梨花带雨，脆弱得让人心疼。
以至于她虽然占据了自己妈妈的怀抱，林辰歆也不忍心生气地上前把她推开。
“妈妈对不起，我今天的工作又搞砸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会，我做不来。”
“没关系。”林妈妈温柔地拍着那个她的后背，“发生了那么严重的意外，你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其他什么的都不重要，想不起来了我们就慢慢想，一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不想当医生了咱们就不当，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可以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们慢慢找，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的。”
林辰歆明白了，原来在那个世界里，占据了她原来的身体的，是这个世界的林辰歆的灵魂，在那场海难中，她们的灵魂调换了位置，她来到了这里，而原来那个七十年代的林辰歆，则去了二十一世纪。
也好，林辰歆想，原主去了那边，代替自己陪伴爸爸妈妈，让他们不用承受丧女之痛，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那个林辰歆双手搂着林妈妈的腰，脑袋靠在林妈妈的肩膀上，爱娇地磨蹭着：“谢谢妈妈，你们对我真好，是我不好，我给你们丢脸了。”
而林妈妈明显也对女儿这样的撒娇很受用，笑得温柔极了。
“傻孩子，丢什么脸啊，我们生你出来，又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们长脸的。你这个孩子呀，从小就特别优秀，又懂事，又自律，什么都不用我们管，自己就能做得很好，可是妈妈有时候也会心疼的呀，其实我家宝贝呀，也可以不用那么优秀的，也可以像别人家的小姑娘一样，难过的时候，可以到妈妈的怀里来撒撒娇，哭一哭的呀！”
“那如果我以后一直都变不回以前那样优秀，你们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呀，哪有当父母的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的，以前你很优秀，我们也很为你感到骄傲，可是你工作很忙，我们想要跟你说话，都会担心会不会打扰了你，一个不那么优秀的女儿，可能工作上没有那么出色，但可以陪伴在我们的身边，也是很幸福的呀！对我们来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能过得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林辰歆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她自小就是天才少女，早慧，也比同龄人成熟一些，不知道怎么的，小小年纪就想着要端着天才少女的架子，从懂事起，几乎就没怎么跟爸妈撒过娇了。
虽然爸妈也很疼爱她，但更多的，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交流的大孩子，像朋友那样相处着。
而她，也一直认为，自己的聪明和优秀是父母的骄傲，她必须一直要让他们保持着这份骄傲，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也从不示弱，在所有人的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个没有弱点，从不出错的林辰歆。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弄错了，爸妈最希望看到的，并不是她的独立、坚强和出类拔萃，哪怕她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庸的人也没关系，他们想要的，只是她的平安和健康啊！
虽然有点难过，但她还是放心了，有原主代替她陪伴着爸爸妈妈，他们就可以一直地幸福下去了。
林辰歆也想去抱抱妈妈了，可她的手伸出去，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妈妈的身体，不管她怎么努力，却始终没有办法碰得到她。
“妈妈，爸爸，我好想你们呀，我也想回家。”
看着林辰歆在梦中不停挥舞的双手，还有那如同一个小孩子般的呓语，沈焰心疼得不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乖，回家，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啊，小小年纪，就被分配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工作，在单位里大概还受到了同事和领导的排斥，怎么能不难过，不想家呢！
沈焰不是傻子，从赵雪娟诋毁林辰歆的那些话里就听得出来，单位里的人在背后是怎么说她的，还有她才来多久，这就被安排第二次出来义诊了，别人怎么就不去呢，那个徐思妍，不是跟她一起来的吗？怎么就不轮到她？
这是嫉妒她医术好，业务能力强，还是欺负她背后没有人给她撑腰？
沈焰想，既然没有人护着她，那以后，就由他来护着吧！
林辰歆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是有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都有点发麻了。
她努力地动了动手指，就感觉到身旁有人猛地抬起了头，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憔悴的脸。
沈焰双眼通红，眼底却一片青黑，胡子拉碴的，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你醒来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林辰歆觉得有些好笑：“我这一觉是睡了好几年吗？怎么你老了这么多啊？”
沈焰摸了摸脸，瞪了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把自己累成这个样子，想吓死人吗？”
林辰歆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屋子里，头上有瓦遮顶，不由得奇怪道：“这是哪里？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还管别人，先顾好你自己吧，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饿了吗？”沈焰一叠声地问。
“呃，我想去上厕所。”
沈焰的脸一下子红了：“那，那我去叫陈冬妹来。”
听到沈焰喊她，陈冬妹急匆匆地跑过来：“林医生，你可算醒过来了，你要是再不醒，沈营长都要急得打人了。”
林辰歆好笑地看着沈焰，沈焰佯怒瞪了陈冬妹一眼：“小丫头，胡说些什么，我什么时候打过人了。”
林辰歆浑身酸软，下地的时候双腿差点儿就站不起来：“我这是躺了多久啊！”
“快两天两夜了，林医生，你对象对你可真好，这两天两夜，他不吃不睡的，一直就在旁边守着你，谁劝都劝不动。”
林辰歆诧异：“我对象？”
“就是沈营长啊！这次啊，也亏了你们俩了，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林辰歆抬眼看向沈焰，就见他目光躲闪，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那个，你肯定饿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林辰歆莞尔一笑，沈焰的心一下子就像鸟儿般飞翔了起来，她没有否认，她默认了，她也没有生气！
陈冬妹扶着林辰歆慢慢地往外走。
“你嫂子还好吧？其他人呢？我们现在这是住在哪儿啊？”
她的问题太多，陈冬妹只好从头慢慢给她解释。
“第二天早上大水就退了，队长就组织我们下山了，这儿是大队部的屋子，地势比较高，没怎么淹到水，就先收拾出来，给老人小孩和病号们先住着，其他人都还住着草棚子呢，好些人家的屋子都被大水冲塌了不能住人了，得等着慢慢重新盖好了才能搬回去住。”
“我嫂子挺好的，按照你说的，得让她尽快站起来走动走动，防止伤口粘连，通了气以后才开始吃东西的，现在已经开始有奶水喂孩子了，小宝儿也挺好的。”
“那这几天吃的东西、喝的水一定要注意卫生，水灾之后最重要是做好防疫的工作，待会你带我去找一下万支书吧，我跟他说一下。”
“万支书也跟我们开会说过了，这种大灾之后啊，是最容易发瘟疫的，都让我们注意着呢，井里的水得彻底淘干净了才能用，死掉的牲畜、鸡鸭什么的，也挖了坑深埋了，林医生你才刚醒来，就不要太操心了，好好歇着才对。”
以前的茅坑都不能用了，现在用的茅坑是新挖的，十分简陋，仅仅是用树枝堆在旁边稍微遮挡了一点儿，好在林辰歆也是吃过苦的，并不怎么介意，让陈冬妹帮忙望着风，飞快地解决了问题出来。
其实她还很想洗个澡，那天全身湿透硬生生捂干的，后来发烧又出了好几身汗，全身黏糊糊的十分难受，可是看看周围的情况，又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儿过分，忍了忍还是没提出来。
回去的时候她还顺便去看了住在隔壁房间的万家玲，后者正斜靠在床头，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在喂奶。
不过两天的时间，小家伙就明显长开了一点儿，不再像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了，在母亲的怀里使出浑身的劲儿拼命地吃着奶，那股旺盛的生命力，瞧着真叫人高兴。
这可是自己亲手从他妈妈的肚子里抱出来的孩子呢！
林辰歆心里涌过一阵热流，这就是她一直都在坚持的意义啊！
第38章
万家玲看见她过来, 惊喜地说：“林医生你好啦？冬妹都告诉我了，我和小宝现在能好好的，多亏了林医生你, 真是谢谢你啊！”
“不客气，我给你看看伤口。”
“唔，恢复得不错, 冬妹照顾得很好, 这些天情况特殊，休养的条件不太好, 你多克服一下。”
“我们乡下人哪讲究那么多啊, 倒是难为林医生你了, 把药都给我们用了, 你自己生病了都没有药。”
林辰歆弯下腰来给万家玲检查伤口，直起腰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到底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万家玲连忙喊陈冬妹：“冬妹, 快, 赶紧地送林医生回去好生歇着。”
林辰歆刚回到房间, 沈焰就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海碗过来：“让一让，让一让。”
“快吃吧，特地给你做的猪杂粥。”
这粥应该是熬了很长时间, 熬得极稠极烂, 浮着厚厚的一层米油，里面的料放得极为丰富, 林辰歆用勺子翻了翻，有猪红、猪肝、粉肠、猪腰、猪心, 中间夹着细细的姜丝和翠绿的葱花，散发着鲜香的气味。
她舀起一口尝了一下, 暖洋洋的粥水顺喉而下，是极为鲜甜的味道。
忽然有些奇怪：“哪里来的新鲜猪杂？”
之前在凤尾岛上住过一段时间，她就知道了，对岛上的渔民来说，猪肉可比海鲜要珍贵多了，海鲜经常都能吃上，可是家家户户可能一年到头就养那么一头猪，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宰杀了吃肉。
要是村里没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多数人一年才能吃上一次猪肉，鸡肉什么的，也得过比较重要的节日才能吃上。
相对来说比较富裕的凤尾岛尚且如此，这东阳岛上就更不用说了。
但若不是健康新鲜的猪杂，断然是做不出来这么鲜美的滋味的。
“万家亮把陈土胜家的猪崽给宰了。”沈焰说。
“哈？”林辰歆不解，“这又是为什么呀？”
连逃命都不忘记抱上的小猪崽，可见这猪在他们的心目中有多么地贵重了，而且还这么小，杀了也吃不上多少肉，多可惜啊！
说起来好笑，沈焰告诉林辰歆，万家亮恼恨陈土胜在危急时刻不顾他妹子万家玲的死活，只顾跟他老娘一起逃命，甚至连家里唯一的油布都带走了，完全没想着他妹子需不需要，太没有良心了。
要让万家玲抱着儿子回娘家，不再跟陈土胜那自私鬼过了。
陈土胜又是跪在地上，又是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当时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保证不会再做出这种事情来。
万家亮说他们不是逃命都还记得抱上猪崽嘛，除非他们把这猪崽杀了给他妹补身子，不然的话就让他妹回娘家，孩子也得抱走，那是他妹拼了命才生下来的，不能便宜了陈家的人。
陈土胜为了留住老婆儿子，只能忍痛把猪崽给万家亮给杀了。
林辰歆好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沾了万家玲的光了。”
“这倒不是，这可是万家亮叮嘱了一定要给你吃的。”
“哦？”
“他这个人，做事是固执冲动了些，思想又老旧，但人还是不错的，至少知错能改，之前你烧得厉害，又没有药，听说土方法用葱白和生姜、萝卜煮水喝有效，还是他连夜摸黑到山下给你弄来的那些东西。”
说曹操，曹操就到，万家亮听说林辰歆醒来了，蹬蹬蹬蹬就过来了，五大三粗的汉子，二话不说，就给林辰歆跪下了：“林医生，之前是我的错，我误会你了，还差点儿打了你，都是我不好，你想怎么要都可以，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你救了我阿妹和外甥的命，以后我们一家子的命就都是你的了，你想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一声，我不要命了也一定要给你做到。”
林辰歆哭笑不得，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不是穿越到七十年代，而是穿到了古时候，怎么她遇见的人都这么爱动不动就下跪呢！
沈焰连忙过去把沈焰给拉了起来：“你少来这套，林医生稀罕要你的命吗？”
林辰歆清了清嗓子：“万家亮，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以后能改变观念，不再排斥现代医学就好。”
“不排斥不排斥，我以后就信你林医生，除了你谁都不相信。”万家亮表决心。
林辰歆无奈：“你看，你又来了，说你偏执你还不信，我让你相信现代医学，不是相信我一个人，而是相信医生，也许现在医学的发展程度还不能治好所有的病症，但绝对是比那些跳大神啊，喝香灰啊是有用的，以后不许搞封建迷信了，知道吗？”
“哎哎，我知道了，我听您的。”
“行，那你忙去吧，现在天气热，你那小猪崽的肉也留不了多久，要是吃不完，就多熬点粥分给住在这儿的老人孩子，大家都会感激你的。”
“好嘞，我这就去，林医生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跟我说。”
万家亮说完就乐颠颠地出去了。
林辰歆就觉得这人吧，还是挺有意思的。
沈焰忽然开口：“万家亮这人啊，还挺有情有义的，这姑娘家要嫁人啊，就得嫁他这种，像陈土胜那种怂货，谁嫁谁倒霉。”
林辰歆慢悠悠地喝着粥：“嗯，你说得有道理。”
“还有那种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不能在你身边的，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也不值得惦记，他那是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如果真的有心的话，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遭遇这样的危险的。”他这是在给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林辰歆的“对象”上眼药呢！
在今天之前，沈焰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人。
不过林辰歆理解到的点明显是歪到另一边去了：“说起来，你们当兵的，职业特点就是要服从命令吧！那如果将来你的妻子马上就要生孩子的时候，你突然接到上级的命令，让你马上出发去执行任务呢？这么说起来，岂不是当兵的都嫁不得？”
沈焰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喝完粥，林辰歆自我感觉好多了，休息了一会儿她就待不住了，让沈焰去她床上好好睡一觉，她就在这几间屋子里随便转一转，看看住在这里的病人们。
情况其实不太乐观，由于缺医少药，很多人的病情都有了反复，还不停地有人病倒，受伤的人当时林辰歆虽然都给他们包扎了，但由于岛上天气太过闷热，伤口来不及换药，又有了感染发炎的迹象。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林辰歆就有些坐不住了，可是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没有药，没有消毒用的酒精和碘酒，没有干净的纱布，只能看着他们用一些土办法，从山上找了些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对不对症她也不知道。
林辰歆第一次有些后悔，当初上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多选修一门中医学，她的医术太依赖现代科技和药品了，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她空有一身医术，却什么都发挥不出来。
其实还在陵川医院急诊科的时候，她就已经有点感觉了，在这个时代，可以用来检查的仪器非常少，检查的手段也很简单，判断病情，更多地是依靠医生自身的经验，所以她其实还真是挺佩服现在的医生的。
在这个时代，她个人能推动医学科技进步的能力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有经验的老医生多学习看病的经验，现在，她在她的学习清单上又多加了一项，学习中医，以后肯定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多学一点，总能用得上的。
不单只是缺医少药，粮食和住处的匮乏也很成问题。
田里的庄稼大部分都已经被大水冲走了，家里的存粮也全都泡了水，在这么炎热潮湿的天气下，没两天就都发霉腐烂，不能吃了。
大部分人现在都还将就着住在草棚里，安全卫生都得不到保证，万一要是又来一场大雨，生病的人将会更多。
生产队长和万支书都忙得焦头烂额，林辰歆也不免焦躁起来。
忽然一片两个巴掌大的芭蕉叶，上面托着几颗淡粉色的果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果子椭圆形，个头不大，浑身还长满了小刺：“这是什么？”
“仙人掌果。”沈焰说，“刚刚在山上看见一棵结了果子的仙人掌，想着你应该没吃过，特地摘了几个给你尝尝，你运气好，听说这仙人掌三年才结一次果子呢！”
“这玩意儿真的能吃吗？”林辰歆好奇地伸手去拿。
“等一下。”沈焰连忙缩回了手，“有刺，我帮你弄。”
他让林辰歆托着芭蕉叶，自己拣起一个果子，小心翼翼地把带刺的外皮剥开，再交给她。
绿中带粉的表皮里面，是紫红色的果肉，带着丰沛的果汁，林辰歆小心地咬了一口，酸得她眯起了眼睛，但慢慢适应了这股酸味之后，就能品尝出里面的甜来，果肉滑滑嫩嫩的，带着很多小籽，味道十分独特。
“唔，好吃呀！”林辰歆吃完一个，沈焰又给她剥了一个，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林辰歆见他笑得奇怪，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好吃就多吃点儿。”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小花猫。”
林辰歆一愣，很快明白过来，这果子汁水浓郁，颜色又深，她的手上就沾上了好多，嘴巴和脸上肯定也沾上了不少：“好呀，你笑我。”
“没有，我不笑你。”沈焰不错眼地看着她，只觉得她这个模样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心里也痒得不得了，忍不住伸出手，想替她抹去嘴角的一抹果汁，却忘记了他刚刚剥完果子，手上沾的果汁比她脸上还要多，不但没有帮她擦掉，反而是越抹越脏了。
“沈营长！”一旁响起陈冬妹的声音，“你也太过分了吧，怎么把我们林医生的脸弄成这样了呢！”
沈焰举起双手投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冬妹拉着林辰歆：“林医生，咱们快去洗洗。”
“呜呜呜”一阵阵汽笛声在远处响起，林辰歆顿住脚步：“这是？”
陈冬妹：“有船来了？”
沈焰：“应该是部队的船，我去看看。”说完迈着大长腿立刻跑了出去。
林辰歆匆匆忙忙洗完脸，就被陈冬妹拉走了：“我们也去看看。”
第39章
还没到码头, 就听见人们在欢呼，奔走相告：“是海军的船，救灾来的, 运来了好多粮食，还有药，赶紧去帮忙搬啊！”
果然不管在什么时候, 国家和部队都不会忘记百姓们的。
林辰歆也受到了大家喜气洋洋情绪的感染, 上前帮忙，粮食袋子太重了, 就去搬一箱一箱的药品, 跟药品一起来的, 还有军医院的几个同事。
带队的是一位姓赵的主任。
赵主任热情地拍着林辰歆的肩膀：“林辰歆同志, 辛苦你了。”
有了海军同志们的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援，灾民们重建家园的速度就快很多了。
还专门弄了个宽敞结实的棚子，用来给军医院的医生们给人看病用的, 担架床一字排开, 用帘子隔开, 弄成了临时病房，可以让病情比较严重的病人在这边休息。
赵主任看了一圈处置得井井有条的病人们，感慨地对万支书说：“这救灾啊, 我是救过许多次了, 但以往每一次去到，情况都乱糟糟的, 受伤感染的，感冒发烧的、腹泻的病人全都乱成一团, 像你们这边处理得这么好的，我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万支书说：“这全得感谢林医生啊, 要不是有她在，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要多遭多少罪呢，她不但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产妇万家玲，在水灾之后，还不顾自己身体不适，坚持救治病人，把带来的药全都用完了，以至于她自己发高烧都无药可用。”
赵主任惊讶：“林辰歆同志她生病了？”
“不但生病，还受伤了呢！”陈冬妹插嘴说，“林医生给我嫂子做完手术，往山上跑的时候，被大水从来的一根木头砸到了小腿，伤得可严重了。”
万支书紧张道：“还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林医生不让我到处跟别人说的，可是现在既然她的领导来了，我可得说一下，林医生这次来我们东阳岛，可是受了大罪，立了大功了，回去以后你们可得好好地嘉奖她。”
赵主任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既然林辰歆还在病中，赵主任就没有再给她安排工作了，只让她好好休息。
来了那么多人，人手也足够了，林辰歆自然也不会坚持，便安心地歇了下来。
赵主任听说她在危急的情况下做了一台成功的剖腹产手术，便组织其他医生一起，参观了万家玲的伤口，又再次大为震惊。
这个时候虽然已经有剖腹产手术了，但并不普及，特别是在海岛这种偏远的地方，做过这个手术的医生很少，群众们也并不是十分接受。
而林辰歆做的这个手术，刀口的大小、位置，还有缝线的手法，都跟他们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林医生，这是你们那边的新技术吗？刀口开在这个位置好啊，更利于患者的回复，而且也更美观，只是对医生技术的要求就更高了，没有金刚钻，还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啊！”
“还有你这个缝合的方法也很特别，跟我们以前学的都不一样，不过这样一来，伤口恢复以后确实是会更平整，而且也更不容易迸开，有利于恢复。”
林辰歆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承认啊：“对，这些都是新技术，我们现在医疗技术的发展是很快的，时时刻刻都要多学习啊！”
赵主任：“你说得对，上次周例会上，你们科的蒋主任还提出过建议说想让你给我们的外科医生们讲讲课，培训一下现在外面的新技术呢，我们当时还觉得他有可能是夸大其词了，现在看了你做的这个手术，是真的口服心服啊！”
林辰歆：“赵主任您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我的技术能帮助到咱们的医生，我也是很高兴的。”
这次来支援救灾的医生都是能吃苦的，跟灾民们同吃同住，也没有什么怨言。
到天黑的时候，沈焰却偷偷地来找林辰歆：“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却被他做出了几分带着禁忌的刺激感，林辰歆的心跳也快了几分，压低了嗓音问：“去哪里啊？”
趁着夜色的掩护，沈焰悄悄地勾了她的手指头，牵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
就好像是一对偷偷要去干坏事的小孩子。
尽管全身上下只有勾在一起的两根手指头那么一点点的接触，却像天雷勾动地火一般，让人脸红心跳。
最后沈焰带着林辰歆来到一间简陋破败的小房子前，是真的简陋，连屋顶都没有，只有四面比一个人高不了多少的围墙。
屋门也是随意用树枝架起来挡住的。
“来这儿干什么？”林辰歆奇怪地问。
沈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地方是简陋了些，不过里面已经弄干净了，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搬开了门口堆着的树枝。
今晚的月色很好，在如水的月光下，林辰歆看到屋里面摆放了一个大大的木盆，里面盛满了热水，还在微微地冒着气，旁边一个同样盛满热水的木桶，还有一张长条凳，上面搭了一套衣服和一条毛巾，旁边还有一块肥皂。
“天哪！”林辰歆低呼出声，然后伸手捂住了嘴巴，“你怎么弄来的这些东西。”
天知道她有多想洗个澡，可也是真的没好意思提出这个过分的要求，他居然想到了，而且还准备得这样周到细致！
“衣服是问老乡借的，已经洗干净晒干了，毛巾和肥皂是从船上拿下来的，都没用过，干净的，还有那盆和桶，我也都洗刷干净了，你放心用。”
林辰歆看向他的目光明亮得堪比天上的星辰：“沈焰，谢谢你啊！”
“那你快进去吧，我就在外边帮你守着，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嗯，我知道了。”
沈焰等她进去之后，重新把门口的树枝堆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往旁边走开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林辰歆在里面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然后停在某处：“我就在这里，你有事喊我，我能听见。”
“好。”她回答。
“慢慢洗，不用着急。”
“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婉转悦耳的口哨声响了起来，大约是怕她害怕吧！
听着这口哨声确实很能让人安心，知道他就在那里，不远不近的，是一个肯定不会偷看，又能保护她的距离。
这是林辰歆来到东阳岛上以来，第一次这么彻底地放松自己，在清脆悦耳的口哨声陪伴中，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
洗完澡换上他给她准备的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但洗得很干净，还带着太阳晒过的味道，就是……
到底是男同志，可能是他不好意思问别人借，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想到，总之，他给她准备的只有一套外衣，并没有……内衣裤。
当然之前那身脏的是不可能再上身了。
林辰歆只纠结了一会儿，就果断地只穿上了干净的外衣。
然后用剩下来的水把换下的衣服搓了，待会找个地方晾上，夜里风大，明天一早就能干了穿上。
其实在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文胸这种东西，但并未普及，也就大城市里的年轻姑娘会穿，像海岛这边的渔村里，姑娘们怕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也就年轻姑娘害羞，会在外衣的里面多穿一件背心，上了年纪的妇女们，可从来都没顾忌过那么多的。
再加上现在天又黑，实在没什么好顾忌的。
但林辰歆还是觉得身上空落落的，十分不自在，站在堆满了树枝的门边喊了一声：“沈焰。”
口哨声戛然而止：“我在。”
“我好了。”
脚步声响起，门口的树枝被搬开，月色下他清亮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林辰歆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走吧！”
沈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嗯。”转身在前面带路。
“那这些东西……”
“先送你回去，待会我再来收拾。”
“沈焰！”林辰歆忽然喊，想着他那么辛苦，在这么艰难的条件下，也特意为自己准备了这些，总不能光说一句谢谢就算了。
沈焰回头：“怎么了？”
林辰歆上前两步，忽然踮起脚跟，轻轻地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吻：“奖励你的。”
其实她本来是想亲他的嘴唇的，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胆，饶是只亲了一下侧脸，心跳便快得不像话，像是有一团火，“轰”地燃烧起来，惊慌失措地扭头便跑。
沈焰更是直接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良久，才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嘿嘿傻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拔腿追了上去，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了。
林辰歆只觉得抓着自己手掌的这只带着薄茧的手滚烫滚烫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她的心也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月色十分美好。
救援队在东阳岛上待了五天，岛上正常的生活生产基本上已经恢复了，人民群众这次遭受的损失虽然挺大，但人在，地在，船也修好了，未来也就有了希望。
第六天凌晨的时候，救援队就准备要开拔离开了。
林辰歆自然也是要跟船离开的。
临走前，她亲手给万家玲的伤口拆了线，万家玲抱着儿子，非要让儿子认她这个救命恩人当干娘，林辰歆推却不过，年纪轻轻地就多了个干儿子。
救援队的船一大早就回到了陵川，而这个时候，陵川岛上的早晨才刚刚开始。
码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前往各个小岛的旅客匆匆忙忙地准备登船。
林辰歆与军医院的几个同事一起下了船，忽然感觉眼角的余光中掠过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一时没想太多，走出几步之后，却忽然回过神来。
那不是……
她连忙回头追了上去：“邓香妹！”
前面一个小姑娘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她身旁还有个二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着跟她长得倒是有几分相像。
林辰歆快步走过去：“香妹，真的是你，你是来陵川这边看病的吗？”
邓香妹的眼睛在看见她的时候，亮了一瞬，但很快又黯淡下来，声音极小的叫了一声：“林医生。”
旁边的女人脸色不太好看：“你就是非要让我妹来陵川医院检查的林医生？还说来了只要找你就行，现在我们来了，可好，找你也找不着，去检查了，医生也说查不出来什么毛病！你知道我们来一趟陵川有多不容易吗？”
第40章
“你是？”林辰歆问。
女人没好气：“我是她大姐！”
“啊, 邓大姐，你好，实在是非常对不起啊, 我前几天到东阳岛出差去了，真的非常非常抱歉，不如这样, 你们再跟我回一趟医院, 我带你们去检查一下吧！”
“还去？我们已经在陵川待了一个礼拜了，再耽误了这趟船, 还得多待一个礼拜, 这得多花多少钱啊！再说了, 都说了没问题没问题了, 你还非要我们检查什么，非得检查出什么毛病来你才乐意吗？”
“不是的，我知道你们来一趟陵川非常不容易, 可既然来都来了, 那就再多检查一次吧, 大姐，你既然愿意带香妹出来，就肯定是希望她能治好肚子疼的毛病, 健健康康的, 对吗？”
邓大姐迟疑了一下。
林辰歆咬了咬牙，说：“这样, 如果这次还是检查不出来什么毛病，你们在陵川多待的这个星期, 食宿我来负责，行不？”
“那, 那如果真检查出来什么毛病呢？”
“那就得治病啊！”
邓香妹扯了扯邓大姐的衣服，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邓大姐一咬牙：“那说好了，这些天你可得管我们吃住！”
“好，那走吧！”
“林医生，你可别怪我占你便宜啊，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这些天我们在这儿过的日子也是遭罪，我大人还受得了，香妹她可熬不得了啊！”
林辰歆问：“这几天你们都是住在哪里的？”
“还能住在哪儿，就在医院外边走廊上打地铺呗！”
这个林辰歆倒也知道，他们医院外边走廊上长期都是有人打地铺的，外地人来一趟陵川看病不容易，又不舍得花钱住旅店，还有些家里有人住院，陪护的舍不得在病房里加钱陪床，也在外面将就着打地铺，对很多人来说，挣钱太艰难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那吃饭呢？怎么吃的？”
“就在医院食堂吃呗，还能去哪儿吃。”邓大姐说。
她没说出来的是，去医院食堂吃饭得花钱花粮票买食堂的饭票，她们哪里买得起啊，这些天都是她求爷爷告奶奶，让人答应她在食堂里帮忙干点粗活，人家临下班前给她们点儿卖剩下的残羹冷炙，姐妹俩就这么将就着填饱肚子。
不过她要脸，没说这些。
家里重男轻女，养女儿就是为了给家里挣彩礼的，她嫁得也不好，收的彩礼更是一分钱都没给她带到婆家去，她在婆家日子也不好过。
但听说有个神仙般的医生说妹子的病去陵川医院可以治，她拼着被婆家责骂，带上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带了妹子出来看病，结果医生没找着，钱也快花完了，看病的事也没有个着落。
刚刚准备上船离开的时候，邓大姐的心里把那胡乱怂恿她妹子出来看病的医生骂了都不知道几百遍了，可是眼见还有一点希望，又不舍得放弃。
就这么跟着林辰歆回到了医院。
“诶，林医生，你怎么才回来呢！快，院里要给你们去支援灾区的同志开个表彰会呢，特别是你啊，立大功了，人家村支书都给你写了表扬材料呢！”才到医院门口，就遇上了匆匆忙忙出来找她的人。
说起来万支书还真是个能干人，这些天忙成这样了，都还能挤出时间来，写了两份厚厚的表扬材料，一份是给军医院的，一份是给部队的，表扬林辰歆和沈焰两个人在洪灾来临的时候对东阳岛做出的贡献。
可林辰歆这会儿哪顾得上这些啊：“我这儿正有病人呢，我得带她们去做检查。”
“什么病人啊，让别人来接待就好了，你快去吧，都等着你呢！”
“真是不好意思，她们是特地从别的地方赶过来找我的，来一趟不容易……”
“哎呀，先别说这个了，领导们都等着呢！这个病人是吧？要做什么检查，我带她们去。”
邓大姐有些紧张：“林医生！”她可是信任这林医生才答应留下来的，要是再把她们推给别人，那叫什么事啊！
“好吧，我可以去，不过麻烦你稍等一下，我先交待一下。”林辰歆回过头来，对邓大姐说：“别担心，我不会不管你们的，对了，你们今天早上吃早饭了吗？”
“当然吃了。”
“那这样，我要给香妹做的这个检查要抽血，需要空腹八个小时以上，我让人带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等到时候抽完血再带你们去吃饭。”
“呃，那个……”邓大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其实没吃，还是昨晚上吃过的，早就过了八个小时了。”
在外面吃东西样样都要花钱，她想着反正都要回去了，不如先忍一忍，回去再吃，只是刚才林辰歆问起，她不好意思说，这才撒谎说吃过了的。
林辰歆神色严肃：“这关系到检查结果，是很重要的事，不能乱说的，到底吃没吃？香妹，你说？”
邓香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小声说：“林医生，我们真的没吃。”
“那行。”她转向来找她的护士，“你带她们到妇产科，找医生给她开个抽血的单子，查一下血清中的甲胎蛋白。”说着从兜里拿出几张食堂的饭票，“然后带她们去食堂吃点东西，辛苦你了。”
又转向邓大姐：“我这边尽快完事了就去找你们。”
说完匆匆忙忙往会议室里去了。
会议室里拉着横幅“热烈欢迎救灾英雄光荣回家”，医院的几位领导都在，刚刚和她一起下船的几个同事也在这里，桌面上摆着一些糖果饼干瓜子之类的，还有一沓塑料皮的笔记本，估计是奖品之类的。
还有一个行政办的小伙子，脖子上挂着一个黑沉沉的大照相机。
林辰歆赶紧跟领导们打招呼，张院长满眼欣慰地看着她：“小林来了，那咱们就开始了？”
“那我就先说两句。”赵副院长开口。
这两句可不得了，那是从国家形势说到了海岛未来，从民族大义说到了个人奉献啊，而且滔滔不绝，眼看是有要说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林辰歆不停地抬眼去看墙上的挂钟，她心里惦记这邓香妹的检查，着急得不行，实在是没有心情听这些假大空的套话。
又忍耐了一会儿，赵副院长还是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慢慢地挪到张院长的身边：“张院长，是这样的，我那边还有病人在等着，要不你们慢慢开会，我先走了？”
张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稍等一会儿。”
“咳咳！”他咳嗽打断了赵副院长的长篇大论，“非常感谢赵副院长的一番谈话，实在是令我们茅塞顿开，大有收获啊！不过我们的救灾英雄们刚回来，也很累了，不如我们就长话短说，尽快完成这个表彰大会吧！”
赵副院长一腔感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浑身都不畅快：“张院长说得对，我还有最后两点要补充一下，第一点，是……”
林辰歆站了起来：“赵副院长，实在是抱歉，下面还有病人在等着我，你们慢慢聊，我先失陪了。”
赵副院长一愣：“你……”他当领导那么多年，还真的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敢这么打断他说话的下属呢！
张院长连忙站起来：“小林也是太过关心病人了，不如这样，我们让小林先简单地说两句，先把奖品给她颁发了？小林，你说两句。“
“我……”林辰歆果真简单地说，“非常感谢各位领导对我工作的认可，不过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今后我也一定会再接再励，继续做好我分内的工作，我说完了，谢谢！”
当真是言简意赅。
“那我就先走了，各位请继续。”
行政办主任连忙上前拿起一个笔记本塞进她的手里：“这是奖品，你拿好了。”
“谢谢！”林辰歆接过本子掉头就走，行政办主任都呆住了，他还想说先给她拍一张单人照片，再大家一起拍一张合照呢！
“院长，这……”
赵副院长气得一拍桌子：“这个林辰歆，也太不像话了，恃才傲物，狂妄自大，怎么，显得就她有病人，就她爱岗敬业，我们这里其他的同志，都不热爱工作了？”
其他的同志们：其实我们也想像林辰歆一样的来着，就是不敢！
他们在东阳岛上吃不好睡不好，工作又忙碌，连澡都没条件洗，昨天晚上大半夜就上船了，也没有休息好，就盼着回来之后可以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上一大觉。
谁稀罕一回来就被拉来开个什么表彰会，听一大堆不知所云的空话套话呢！
何况这几天在岛上跟林辰歆相处，都知道她是一个踏踏实实干实事的人，从不搞表面功夫那一套，她还抽空教了大家一种全新的手术缝合法呢，大家都觉得受益匪浅。
今天他们肯定是站在林辰歆这一边的。
张院长出来打圆场：“小林也是心系病人，一时太过着急了，毕竟还年轻嘛，有些事情考虑不够周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要包容、教育。”
赵副院长还是不服气：“这种人，就是该让她吃吃苦头，长点教训，才能学会做人。”
张院长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他这么一再地针对林辰歆，不由得也板起了脸：“我倒是觉得，我们医院正需要小林这种踏实肯吃苦，能干实事的人，这两次义诊，无论是在凤尾岛还是东阳岛，她的表现都非常好，也深受人民群众的认可，只有人民群众都喜欢的医生，才是好医生嘛！我认为她今天获得这个表彰，是实至名归的，我们作为院方的领导，对这样的优秀人才，要给予肯定和帮助。”
“张院长说得好！”这次带队去支援救灾的赵主任带头鼓起掌来，连他跟赵副院长五百年前是一家的情分都顾不上了。
张院长没让赵副院长再说话，让行政办主任飞快地把流程走了一遍，这场表彰会就算是结束了。
赵副院长一直都黑着脸，心里想的是自家闺女果真没有说错，这林辰歆真的是不识好歹。
她一个只受过赤脚医生培训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技术？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他一定要查个清楚，给她点教训看看。
林辰歆匆匆忙忙赶去妇产科，怎么也没想到，她就走了这么会儿，邓大姐居然就在妇产科门口的走廊上跟一个中年妇女打起来了。
而邓香妹，捂着脸“嘤嘤”地哭着，一旁的围观群众正对着她指指点点。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