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悲喜两重天”
苏家三叔被忽而闯进来的林如海吓得一愣,林如海也顾不得安抚他,将他往外一拽。
“移步隔壁雅间。”
随即他又让常吉领着苏哲,从另一面的楼梯躲着下去,万幸常吉机灵,没有撞上学士那一群人。
黄学士上来,看见苏家三叔脸上潮红,也没生疑虑,只当是南方人到京城不适,总有人会脸上被吹伤变红。
林如海上前招待众人落座,又与资历最老的苏学士笑道:
“苏兄方才不甚被茶水烫伤了手……当下瞧着有些严重,赶紧寻烫伤药去,让学生向您告罪。”
“先生请上座。”
黄士在主位坐定,捧着茶盏:“你们恩师上次一病,不好来江南,特意来了信,托我照顾你们二人。”
林如海作揖致谢:“师长挂念,学生不甚感激。”
黄学士又看了看众人:“临近考期,凡事都要小心,尤其不能伤了手。”
众人皆颔首称是。
“先生提醒的是,吾等必定小心……”
一群文人谈天说地,若是要找话题,只管有的说,苏哲不在,黄家和苏家想要商议的事情,自然不好开口。
一场宴席散去,苏家三叔穿着那身被冷汗浸得半湿的墨色锦袍,对林如海长长作揖,吐出一口浊气。
“多谢。”
如果被那一群人听见他和苏哲的争吵,除了得罪黄家人,苏家为了攀附黄家,拿姻亲为筹码一事传出去。
苏家读书人的名声,便不必再要了!
虽说好些人家成婚就奔着互利互惠,但没有人会拿到明面上说的这么难听。
苏家三叔根本不知道苏哲邀请这么多人,他竟是被苏哲摆一道,这个侄子摆下一场大戏,就是要让这些人做个见证。
林如海也听见了苏家三叔的论调,他倒是把利害关系说的分明。
急功近利的有几分可笑。
林如海生怕这位三叔说出那种让他劝一劝苏哲的话,赶紧请辞:“我还要回去温书,告辞。”
林如海回到自家宅邸,苏哲脸上敷过,巴掌印子几乎看不出来,换过一身衣裳,头发也规规矩矩盘好,束在白玉冠中。
不见今日在聚贤楼张牙舞爪的样子。
苏哲看向林如海苦笑,他就不该给林如海留个帖子,反而叫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苏哲苦笑:“是你急智,居然把一层都定下,我还真想叫黄家看一场好戏,看他们还愿不愿意做这门亲。”
林如海知道苏哲心中恼火,但也可惜他不该折在这种小事上:“苏兄,倒也不必如此,鱼死网破。”
苏哲轻笑一声,顺手折下一支腊梅:“若不鱼死网破,死的大约就是我了!”
随即目光中露出几分狡黠:“你说,如果尚书大人家知晓我克妻,他们会不会知难而退?”
“这……我也不得而知。”
林如海摇头,他对苏家和黄家放弃这份心的可能,不抱希望。
想必苏哲自己也清楚,结亲的不是他们二人,是苏家和黄家,说到底,苏哲和黄家姑娘,只是达成联姻的工具。
黄尚书如此看中女婿,是因为家中男丁很不成气候,若是将来能扶女婿上位,方能庇护自家儿孙。
黄尚书这等在官场很有追求的人,是不会能接受自己的势力淡出官场的。
而苏家的苏哲无疑是个很适合的人选,苏家前两辈都没有出类拔萃的人,苏哲这一辈还有几个堂族兄弟,瞧着将来可期。
只要有黄尚书这样的官场老人领路,将来苏氏一门人才辈出,指日可待。
苏家虽然后面还有几个小辈,皆比不得苏哲,苏哲已经成婚,黄尚书也不想退而求其次,又开始考虑林如海。阴差阳错,苏哲妻子早逝,苏哲现在满打满算,也只二十有二,两家又把此事抬到面上。
现在这个情况,除非真撕破脸不相往来,不然黄家结亲,仍旧会把苏哲作为首选。
所以苏哲故意演那么一出,拿出拉着全家陪葬的架势,果然把苏家三叔唬住。
苏家三叔没再上门,苏哲也从未迈出院门一步。
过了年天气太冷,又下了一回大雪,外面白茫茫一片,路上的雪被踩过之后很泥泞,林如海也懒得出去逛。
转眼就到元宵佳节,外面化雪湿漉漉的,比前几日更冷了几分,寒风像是夹着刀子,往骨头里钻,林如海也没心思去看灯,平白受罪。
到了晚间,荣国府的嬷嬷提着个六角灯笼上门来。
林如海看她打扮,必定是二门内服侍的嬷嬷。
只见那只六角宫灯画的是蟾宫折桂,步步高升等图样,空出来一面上写着一行字,娟秀小楷。
林如海认出来了,是贾敏的字迹。
‘一家十一口’打一个字。
他一眼就看出谜“是‘吉’字。”
林如海会心一笑,看来贾敏不是为了给他出灯谜,这样简单的谜面,本身就是为了讨一个好彩头。
苏哲在一旁酸道:
“定亲了就是好,我也跟着沾你的光,弟媳真是个风雅之人,专门给你出个灯谜。这个好,吉祥如意,多子多福。”
林如海把六角花灯拎在手中,又道:“多子未必多福,她出什么,我猜什么罢了。”
随即叫人取来荷包,赏给送灯的嬷嬷:“大冷天的劳你们跑来,我也给你们姑娘出一个,麻烦您给她带句话,横也丝来竖也丝。”
早知今日贾敏会送花灯,林如海也该把这个元宵过得隆重些,不会弄得现在回赠的花灯也没有。
纵使她不送来花灯,自己也该送一盏才对,是他考虑不周。
等荣国府的送灯嬷嬷走后,苏哲摇头含笑:“横也丝来竖也丝……啧啧啧……”
这两不是在猜谜,分明是在调情。
苏哲只觉得自己是个多余且煞风景的木头桩子,不该出现在此处。
元宵佳节,本是欢欣之时,黄尚书家却显得有些冷清,黄尚书喜静,家里小辈拜过节以后,就打发他们自己去吃酒听戏,他难得不用操持国事,讨个清闲。
想起女儿悬而未决的婚事,尚书大人又叹气。
尚书夫人安慰他:“莫要可叹了,我问过,贾府那边看中人,去年七八月上定的亲,若不是老爷考量的多,咱们家比贾府还早呢!”
黄尚书早就不打林如海主意了,现在考量的是苏哲,就算那日黄学士没有撞见,苏家叔侄争吵,但这些天也感觉得到苏哲对这门婚事不乐意。
黄尚书也不乐意:“他虽生得也不错,但是一介鳏夫,我瞧着也没这个心思。”
黄家夫人白他一眼:“你当谁都像你们一样,人家妻子才故去多久,当长辈的问也不问,就要定亲,我看他不愿,才是真真有情有义!”
黄大人自知亏心,他确实操之过急,先前已经错过一回林如海,若是这一次苏哲会试得中,京中好些人家肯定要去议亲。
黄大人不服气道:“又不指着苏家一家,我们家姑娘岂会愁这个?”
尚书夫人懒得和他争辩,叫来身边的管事嬷嬷,嘱咐几句:“再遣几个人出去盯着,防着他们喝酒误事。”
她知道自家儿子不算成器,现在只求不要惹是生非,在官场上是不要想太高建树了。
正月十六,京城又下起了雪,似乎用这种方式来送走这个年。
林家宅子一大早就有人扣门。
咚咚咚,敲得人心烦。
看门小厮才从被窝里出来,哈着气把门打开:“谁人敲门,一大早的,有什么大事。”
开门一看,却是一个人顶着白孝,头上落满了雪花,堆得一头白。
来人脸被冻得发青:“苏家大爷可在此处?”
这是家中有丧,显然来报丧的!
林家小厮不敢耽搁,连忙往里让:“在的在的,我带您去!”
“快去告诉苏家大爷,他家中有人来!!”
小厮领着苏家家丁一路踩着雪,跑进苏哲住的偏院。
苏哲刚刚起来,披着衣裳立在屋檐下看雪,见林家小厮领着一个带孝的人进来。
这是父亲院子里跑腿的小厮来兴。
苏哲原先闲适的脸色骤变:“这个时候……家中谁出事了!!”
来兴噗通跪下,膝盖在雪地里砸出两个浅坑。
“大爷……太太……殁了!”
林如海听说苏家来人报丧,赶紧穿上衣裳披着斗篷过来,一进院子,就见苏哲伏在门框上,脸色灰白,摇摇欲坠。
林如海让小厮赶紧把人扶进屋子里,给苏哲倒热茶来。
不然大悲之下被寒风一激,恐是会有风寒之症。
“你们快去,安排车马,走水路太慢!”
林如海见苏哲还没回过神,便支使起苏家下人来。
林如海印象里苏家太太长着一张喜庆的圆脸,说起话快言快语,总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他也没想到竟是走得这么突然。
他前世和苏哲交情很浅,对他家中很多事情都没印象,也记不清苏家太太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唯一有印象的便是苏学士是在自己三十二岁那年寿终正寝的。
苏家的小厮和嬷嬷忙忙乱乱,收拾路上一定要用的细软
苏哲喝了两盏热茶,才略有回转,和林如海道谢,摇摇晃晃站起身,强撑着精神去打点回乡奔丧的事宜。
林如海让人去找贾赦,寻得两匹快马,苏哲当天就骑着马,一路飞奔出京城。
苏家人昼夜不停,换马赶路,花了将近九日,回到姑苏。
贾赦知道苏家出事,还来道个恼,只是那时苏哲早已上路。
见林如海没了说话的玩伴,还担心他小年轻寂寞,让他若是得空就去找自己玩。
贾母那边耳提面命,还有个妹妹贾敏在,反正贾赦是不敢主动来请林如海去找乐子,这是林如海读书的关键时候。
苏哲到了家,料理母亲丧事,想到自己走的匆忙,林如海帮他许多,专门写信快马带到京城致谢,顺便和林如海说一说江南的情况。
林如海收到信,看过后有些凝重的合上,常安敏锐注意到这一点,关切问:“爷,苏家大爷信上说了什么?”
林如海凝眉,缓缓摇头:“没什么大事,家中一切都好。”
常吉捧着外面送的帖子,又问林如海去不去拜访鹿白书院的举子。
林如海仍是摇头:“苏哲不在,我何必去叨扰,况且若是让人熟悉了我行文的章法,未必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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