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梅往沙场里找方雷时,不巧遇到同在沙场干活的老二和老二媳妇。
老二秦二华媳妇同样是来沙场找男人说事的,她手上存了点钱打算到市集里租个摊位卖麻花。她一眼就看到赵梅火急火燎地往沙场来找赵雷,做妯娌明争暗斗多年,她感觉有事瞒着他们。
赵梅见到秦二华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在脸上。家里没有自行车,她是搭了一段毛驴板车然后跑了十多分钟才到的。
她一见到秦二华在这里,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四下扫了一眼,没看到赵雷干活的身影。
“嫂子,你咋往这边来了?”秦二华堵在她要走的路前面,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更加确定有事瞒着她。
赵梅心眼比不过秦二华,跟她保持一定距离说:“大头今天过生日,我做了铁锅炖大鱼,做完才想起来没跟你大哥说让他中午回去吃饭,特意过来找他。”
秦二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侧着身子跟她走在一起。她们翻过一座沙子堆成的小山,总算见到一帮热火朝天干活的男人。
秦二华指着一处小黑点说:“他们兄弟在那边呢,走啊,咱们一起去。”
“你过来是找老二啊?”赵梅也问秦二华,知道方庆不喜欢秦二华动不动就往这边跑,觉得丢人。
秦二华在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嘴里不咸不淡地说:“我来这里全是男人的地方不找方庆找谁?瞧你一天到晚问的蠢话。”
今天天气很凉快,男人们却都光着膀子嘿哟哟地干活。
他们有的人家属会到沙场送饭,沙场也是包饭的,伙食却很差。一份水煮的白菜萝卜盖上点高粱米就能拿给工人们吃,一点油水没有。
他们这是干体力活的工人,名义上属于沙场的工人,实际上都是沙场从县里征来得无业游民。可以干短期的也可以干长期的。方雷和方庆就是肯吃苦干的长期的,已经在沙场呆了两年多。
长期的挖沙工人可不是好干的,虽然钱比短期的能多三分之一,可是累的不像个人。完完全全就是把人当骡子用。而且没有正经工人铁饭碗那样时不时会有点补贴下来,这边毛都没一根给你。
看到俩女的从外面过来,一堆糙老爷们吹起口哨。
赵梅有点不好意思的揪着衣服角往方雷那边去,秦二华可不惯他们毛病,破口大骂了几句,硬生生地把他们的声音压下去了。
“操,你家这婆娘真够彪悍的。爷们几个开开玩笑都不行,还以为自己是天仙呢。”跟方庆一个小队干活的老江往地上啐了一口,丝毫不在意方庆面子上过不过的去,自己先骂了再说。
跟方庆不熟悉的人都觉得方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整日只知道跟在方雷后面干活,脑子里也没别的想法。听到光膀子的老江这样说话,他傻呵呵地笑着说:“那等我回家教训教训她。”
“你媳妇一看就是个骚娘们,穿个小白衣服还以为自己是大闺女呢。这样的女人老子遇到多了,在炕上给她整服了,你让干啥就干啥。”老江猥琐一笑脸上褶子都聚在一起,听到带队的方雷说了声休息,嬉笑着跟旁边人往一边抽烟去了。
“你俩咋一起来了?”方雷后背上全是汗珠,赵梅掏出手帕帮他把汗擦掉,又惹得一阵口哨声。方雷转过身拿过手帕擦掉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
秦二华先不说自己来是干什么,往沙堆上一坐,垂着腿大咧咧地等着赵梅先说话。
方雷等了一会儿,见她俩谁都不开口,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耽误事的玩意儿,有屁就放,没屁赶紧给老子滚回去,别耽误老子赚钱!”
他脾气特别不好,生气起来不管不顾的就会动手。赵梅被他打怕了,心一横说:“方芳早上到咱们家来,说吴辉要跟老财投资扩大鱼塘经营。听说要往里面再投三千块钱。”
“就这事?”方雷斜眼看了自己婆娘一眼,就听赵梅支吾着说:“上半年老财跟着他们家干活,就到大坝上割了点鱼草,吴辉这次卖鱼居然分给他五百块钱...还是只算的两成。这次老财要往外拿一千五百块钱,等到年底要跟吴辉五五分账。今天老财就会把钱拿给吴辉,我寻思这么便宜的买卖不能让哥外人占了啊,就赶紧过来问问你看看能不能、能不能让你跟方芳说说,咱们家也入伙。”
“给了五百块钱?”秦二华几乎是尖叫出声,惹得不远处等着开工的人频频往这边看。她赶紧捂着嘴,低声说:“咱们家两三年不吃不喝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啊,就让他这么容易的拿到了?嫂子,你该不会听岔了吧?”
一直不吭声的方庆突然说:“我遇到过老财一次,他往大商店里买酒。的确跟大家说的是吴辉给了他五百块钱。”
有了他证实,加上是方芳亲口传过来的消息,方雷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关键是赵梅此时又说道:“方芳的婆婆那么小气的一个人,居然还给方芳买了奶粉喝。还同意方芳拿了一大包的确良布料往娘家送过来,这要是不赚个万把块,她可不能这样干啊。诶,方芳这次可是闷声发财了。”
方雷可算知道她过来的意思,就是也想着跟吴辉干,想要让他同意掏钱入伙。他看了眼赵庆,赵庆也在看着他,兄弟二人跟两个媳妇摆摆手说:“你们先回去,我们哥俩商量着看。”
赵梅生怕方雷把机会让给方庆和秦二华一家,她着急地说:“方芳在家等着我回消息呢。要不是我找借口把她留在家里,她这个时候就跟吴辉一起找老财拿钱了!”
方雷粗粗叹出一口气,低声说:“一千五百块钱,我得挖多少沙子赚这么多钱。”方庆没他那么多想法,一直为大哥马首是瞻,他见方雷愁眉不展,就递给方雷一根烟说:“是咱的财运就是咱的财运跑不了。不是咱的财运咱着急也没办法。”
方雷点上烟,刚抽上两口,沙场管事的就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要是在旧社会管事的手上八成会抡起马鞭往他们身上抽,饶是没有马鞭,说话也毫不客气,骂骂咧咧地让方雷赶紧把人招呼起来干活。别想着光拿钱不出力的好事。
“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东西!要不是沙场缺人干活谁他娘的愿意收留你们!把你们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的,还知道在这里躲懒!别说什么渴了喝口水,你们早上在家吃了饭过来之前不都喝过水了吗?赶紧都给我动起来!要是再偷懒,这个月的工钱别说我不给你们!”
沙场管事的这群人,要是换句话说就是沙霸。控制着整个县城里用沙的生意,说是给政府赚钱,也不知道最后钱会落到哪个二代的口袋里。
方雷可见过不只一次县里面来的领导坐在小汽车里,车里还坐着妖艳的姑娘陪着。而他们这群累的连畜生都不如的人,喝口水的功夫都会被人叫出来骂的狗血淋头。
要不是管事的过来,方雷还没这么快下决心。见到管事的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骂,他也起了脾气,说:“一口气干了五个小时的活,就是畜生也得歇口气吧?咋地,在你们眼里我们哥几个连畜生都不如,休息一下拢共没到三分钟,就挨上□□。你们也该好好反省一下你们自己,现在是新中国,是新社会,不是旧的压迫社会!”
“说得好!我们不是驴也不是骡子,凭什么要我们一天干十二个小时的活。一个月累的吐血也才十几二十块钱,养家糊口都难,老了还得做一身病!就算真能干到老也行,像我们这样的干到三四十岁就干不动了,不是被赶出去就是被活活累死,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做人的良心!”
“你们这群啥也不干的为啥一个月能开三十五十的?我就纳闷一天到晚喊着人人平等,打倒资本主义,怎么现在比资本主义还要压迫我们?好歹资本家一天只让我们干十个小时的活,你们却让我们干十二个小时!以前的资本家还给我们组织工会抗议压迫行为,现在可好,光干活连声口号都不能喊了,一喊就扣下反动的大高帽下来!也不知道新社会是给我们老百姓的新社会,还是给那些管老百姓的那帮人的新社会!里外里都是压迫,不就是换了一批压迫我们的人么!”
这个人是个知识分子,也被人从背后叫做愤青。他读书没考上大学,家里条件不好只能到沙场干活。他因为体力跟不上,被管事的没少臭骂,今天算是绷不住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了。
方雷等人站在一旁不敢做声,管教的拿起胸口上挂着的铁哨开始吹。很快从远处的小房里跑出十来个跟他一样的管事,蜂拥而至地将愤青同志五花大绑起来。
“他是资本主义的走狗,刚才一直在这里宣传反动言论!赶紧把他捆起来送到政府里做思想改造!”
管事的是个吊眼稍子,见到有帮手来了,对方雷冷笑着说:“你们要是同样有怨言就别干了,反正饿肚子的人多得很,整天求着我想要进沙场干活的人太多了,我也不差你们几个。咱们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有人肯干活,我的沙场就不允许有反动主义的人进来!咱们都是为了建设新中国,挖的沙子也是为了给祖国添砖加瓦,你们要是思想觉悟没到达这个层次,就赶紧跟着媳妇回家去,别在我面前碍眼。要是不想走,就立马给老子干活,以后一个月也别想着休息四天了,最多给你们休息两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政府给我们一个礼拜休息一天的机会你怎么敢不让我们休息?”方雷义愤填膺地说:“我要把你们的压迫行为告诉政府!”
“现在就去,赶紧去告。”管事的往愤青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说:“你看到这边的沙山没?全都是为了给政府盖办公大楼挖的,你们要是去了,小心以后再也进不来沙场干活!我就让你成为真正的社会主义螺丝钉!成为办公大楼的一部分!”
方雷把搭在脖子上已经变成黑色的毛巾往地上一甩,说:“老子就不干了!给你们赚钱还被吆五喝六的,拿着我们的血汗钱跟小娘们去玩,还瞧不起我们这些劳动人民,老子今天就跟你说了,老子不干了!”
方雷是这片沙山的领队,他一说不干,手下的小年轻一个个都站出来表示也不干了。
秦二华想要拉着方庆不让他说话,没想到方庆还是甩开她的胳膊说:“我跟我哥一起不干了!”
秦二华被气的坐在地上骂娘,她指着赵梅说:“今天看你来就是没好事,原来是怂恿我家男人不干活的!我家要是饿肚子,你家也别想讨好!”
赵梅被她说的委屈,她也不过是想找机会让爷们赚点钱。方雷带头不干活她根本没想到,这样一来她不就成了罪人了么。
而且又不是她让方庆不干活的,是方庆自己要跟方雷撂担子的。她委屈巴拉地分辨说:“又不是我让老二不干的,是他喜欢跟着他哥屁股后面学着,管我什么事。”
面上再怎么不高兴,方雷还是吆喝着大家就地散火。刚才喊口号要不干的人挺多的,大多都是想要吓唬吓唬管事的,一看方雷居然真不干了,一个个怂了。
方雷心里打算好大不了拼一把跟吴辉把鱼塘弄起来,他一身的力气还能吃苦,吴辉能养的起鱼塘难道他就比吴辉差?
他也不管赵梅心里怎么想的,把心里的想法压下来,先让自家人回去再说这件事。
李家村今天刮得风都是冷飕飕的。
方芳在院子的大锅台前面蹲着,要不是有灶坑的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她还真待不住。
她时不时就往屋里走动看看时间,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安。她把这一切都归结于听到苏桃家里又重新做起猪肉买卖的缘故。
等了一会儿她实在坐不住就往里屋里找爹娘去了。方芳爹还在炕上抽着红梅烟,她娘也不管他一口气抽了半包烟,犹犹豫豫地看着方芳走进来说:“闺女啊,你一下让爹娘拿出这么多钱了,万一亏了咱们家棺材板的钱都没了啊。这四百块钱是你爹跟我攒了七八年的养老钱啊,你给娘交个底,真的能赚到钱?要是赚不到,年底这个钱你能给娘还回来不?”
方芳的爹娘还是心疼闺女,但是对出嫁只带了几床被褥的方芳来说这些都虚得很。她要的是他们实际行动上的表现,而不是多给口吃的、言语上偏袒一点就是宠爱。
她也是下了狠心找他们借钱,听到她娘说的话,不大乐意地把一把吃过得瓜子壳扔到墙角,唇角往下耷拉着说:“都说是找你们借钱,当然有借有还。我要不是不愿意老财入伙,我能跟你们开这个口?总不是你们在我出嫁的时候没给我嫁妆钱,也没把吴辉给的二百块钱彩礼钱让我一并带过去。现在只是找你们借四百块钱,大不了我给你们写个借条,就算亏了用不了两年就能把钱还给你们。”
她实际上是很不愿意提‘亏’这个字,她骨子里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她想着吴辉说赵家村那个闷声发大财的人,同样也是搞养殖的,就干了一年新房子都盖好了。
她勉强挤出笑容跟她爹娘说:“我问了赵三找他借钱的利息,赵三说借十拿九还十一。我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要是找你们借钱,到了年底就还给你们四百五十块钱,总比被赵三赚了强。”
赵三就是那个讹了吴辉三十块钱大草鱼的二流子,他有路子可以弄到高利息的钱,相当于就是高利贷。方芳的爹娘听了顿时反对不已,慌忙跟方芳说:“你可千万别跟赵三有什么牵扯。他就是个要进去的劳改犯,哪怕他白给咱们钱咱们都不能要,更何况是找他借钱。这不就跟老虎屁股上拔毛一样的道理。”
看到宝贝闺女下定决心要弄得钱,方芳爹看了方芳娘一眼。方芳娘叹口气,走到漆红色的榆木大箱子前,掏出钥匙把大箱子打开。这里放着的都是她觉得贵重的物品。待会方芳拿过来的的确良布料也得放到里面来。
她把榆木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再里面找出一个旧的棉质小老虎,当着方芳的面把小老虎用剪刀剪开,从肚子里面掏出一沓大大小小的钞票板板正正地摆在方芳面前。
方芳把钱拿起来看了一眼,里面有五毛的、有一块的,还有五块的和大团结。她耐着性子数了一下,正好四百块钱。她也没嫌弃,把钞票往兜里一揣脸上总算带着点笑容。
方芳娘还想着让方芳写个字据,刚想转身拿纸和笔,就听方芳爹咳嗽一声。紧接着院子里传来吵闹的声响。
“哎哟,这不是还晌午么,怎么老大老二全回来了。”方芳娘顾不上字据不字据,迈着小碎步颠颠地往院子里去,见到方雷黑着脸转头问赵梅:“老大怎么闹着脾气回来了,是不是你又惹我大儿子生气了?”
还没等赵梅解释,跟着一起回来的秦二华阴阳怪气地说:“黑着脸算什么啊,工作都丢了。嘿,还一心想着跟吴辉去发大财呢。呸,真是做白日梦。一千五百块钱我是不掏的。谁愿意入伙就去入伙,我们老二家不参与。”
“啥?你还找你大哥要钱入伙了?”方芳娘没听方芳提了这个事,她一想着方芳回来这一趟可不是念着要把他们家都掏空么。方芳娘一拍大腿,伸手想要把自己的棺材本钱要回来,方芳爹把她手拨了回去,给她使眼色。
方芳娘一看二儿媳妇正疑惑地看着他们,生怕被这个肚子里一包心眼的媳妇发现他们有棺材本钱,还把棺材本钱给了外嫁的闺女。万一知道了,她怂恿着老二可能要跟他们老两口大闹一场。
方芳娘吃了个哑巴亏,心里惦记着一定要让方芳写个字据。又看这么多人在,她先把这个事记在心里。
“一千五百块钱我们家拿不出来这么多。”方雷站在一旁拿起窗台上卷了一半的旱烟,自顾自地卷了起来说:“我们家能掏出来的也就七百块钱。这七百块钱还有二百是当初你大嫂子嫁过来的嫁妆钱。要是她愿意,我把这些先给你,剩下的我再凑凑。”
“你愿意凑可别往我们老二家凑。”秦二华看不上方芳一回家就居高临下使唤她的样子,想着要是把钱都给了吴辉做生意,岂不是更让方芳压她一头。
见方庆想要开口跟方雷一起凑钱,她连忙拦住方庆的话跟方芳说:“我已经在市集上租了个摊位打算卖麻花的。正巧你二哥不在沙场干了,那就让他跟我一起卖麻花去。里外里我们也就三百多块钱,租摊位一个月十块钱,我给出去一百二十块钱,剩下的两百块钱我还打算给你侄女看病的,这钱说什么都不能动。”
方芳算了一个账,她原本的九百多块钱,加上四百爹娘的钱,再有大哥的七百块钱,她一共在娘家凑到两千块钱。这样还有一千块钱的空档填不上。
她见二嫂一个劲儿阻拦二哥给她掏钱入股,她免不了拉着脸跟方庆说:“你整天跟在大哥后面干活不应该大哥赚了七百你只有三百多啊,就算我侄女看病也花不了这么多钱吧?”
方芳的侄女刚生下来浑身就是紫色的,到县城医院看了说是先天性的心脏病,简单说就是心脏上面有个窟窿。医生诊断说小侄女每个月要服用药物,要是维持的好可能能活过十八岁,要是维持的不好用不了几年就没了。
方芳陪着秦二华到医院开过两回药,都是便宜的国产药,其中有两样还是国家免费的。一个月医药费也就五六块钱,不至于说家里完全攒不下钱。现在她侄女在姥姥家住着,过了暑假再回来。
方庆见大哥跟方芳都沉闷不说话,犹豫着开口说:“我家在储蓄所存了有三百块钱,加上手头上租摊位剩下的我可以——”
“方庆!”秦二华怒火中烧,胆子一横随手捡起地上的扫把往方庆身上挥去,边挥边骂:“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好好过日子了?沙场的工作说不干就不干这也算了,还想着把花芽保命钱往外掏,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我看你就跟你妹子一起过算了,还娶什么媳妇生什么孩子!”
方庆当着方家人的面被媳妇打,脸上无光。他反手把扫把抢了下来,往秦二华身上发狠抽几下呵斥道:“老子就要给钱,赶紧把钱掏出来!几天不揍你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不给!打死我也不给!”秦二华往方庆身上吐了口吐沫说:“你妹是人,咱的娃儿就不是人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别说我不向着娘家人!”方芳有两千块钱兜底,腰杆都硬了起来。鱼塘赚钱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要是有钱可不会让任何人入伙,哪怕是她娘家人。她见二哥跟秦二华支棱起来,就在边上说着风凉话道:“花芽的病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要是真打心给她治好病,还不如就赚一笔大的,等明年多拿些钱到省城里去做手术,说不准花芽都有救了呢。”
因为还惦记锅里的铁锅炖大鱼,赵梅一直没吭声。她心想着老二媳妇就是不知好歹,最好不要入伙,这个钱赚不到。等到年底分钱,让他们后悔去吧。
这里没她说话的地方,她听方雷的意思是肯入伙了,就打算着吃完中午饭到储蓄所里把钱给方芳拿去,免得夜长梦多。
秦二华被方庆训斥了一顿,嚎啕大哭着跑回隔壁自己屋里去了。方庆语气闷闷地跟方芳说:“别生你嫂子的气,她这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先跟你说一声,二哥这边能凑五百块钱出来。你先给二哥记上账,我下午就找你嫂子要存折。”
说完方庆就跟着秦二华往屋里去了,紧接着屋里传来一阵阵嚎叫声。他们家人对此都习以为常,方芳冷眼往秦二华那边看一眼,一点身为女性的同理心都没有,甚至觉得秦二华挨打全都是自找的。
等到大头放学回来,家里又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爷爷在炕上盘着腿抽烟,奶奶跟赵梅找外屋地把饭菜端上桌。他爹跟小叔坐在一起面前摆着好多钞票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只有秦二华没有出现。
对于大头来说,吃饭时候家里有婆娘不在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时候他娘在吃饭的时候也不出现。
方芳坐在仅次于她爹娘的位置上,陈秀芬很少在家做草鱼吃,以至于吴辉养的草鱼她每次想吃还得偷摸弄到娘家来吃。
赵梅做得铁锅炖特别拿手,鱼肉一大块、一大块的特别解馋。
大头用鱼汤拌饭,一口大米饭一口玉米饼子,就是不肯吃鱼肉,气的赵梅往他后背上锤了两下。
吃过饭方芳在炕上睡了一觉,等着方雷和赵梅取了钱给她。让她意外的是,秦二华死活不同意把存折拿出来给方庆,方庆一下午都在屋里耗着,到底没从秦二华手里把钱掏出来。
秦二华从哭天抢地的嚎哭声渐渐地变成了抽泣,再后来连抽泣声都没了。
方芳爹在炕上抽完一整包红梅,被弄得心烦意乱的。他跟方芳说:“你去看看二华,别让你二哥整出事。大不了先让你二哥不入伙,等到她什么时候愿意拿钱出来什么时候再说。”
“爹,就差她的五百块钱了。”方芳跟她爹撒娇说:“我二哥下手有轻重,你就放心吧。”
方芳娘也在边上说:“谁家娘们不是这样过来的,咋地就她金贵。生了个赔钱货出来,见天地往里面添钱。你看花芽现在才多大,花出去看病钱少说也有二百块了。当初就应该听我的把花芽扔大河里去,也省的今天这些破事!”
窗户外突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叫声,方芳被吓得一激灵。见到宝贝闺女被乌鸦吓到,方芳爹下地拿起扫把就往乌鸦身上拍。
乌鸦冷不防被他打中,发出好大一声惨叫。它的可怖叫声与隔壁秦二华突然喊叫声交织在一起,方芳爹赶紧把扫把扔到地上,往老二屋里跑去。
方芳一点不关心秦二华会不会被她二哥活活打死,要她说这个家里受宠的女人有她一个就够了。更别提她一出嫁,吃了喜酒的秦二华在她回娘家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点好脸色都不给她。她磨着后槽牙想着,就算被打死了,像她娘说的把秦二华扔到大河里去,就说她跟野男人跑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惜她娘不这样想,要是秦二华没了,家里就少了个人伺候了。他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就该享享福,家中少了个赚钱干活的劳力,怎么也觉得亏的慌。而且秦二华每次吃饭饭量也大,就这么让她没了,实在是不划算。
方芳跟在她爹身后,从门缝里看到秦二华趴在地上一身血。她二哥一反木讷的样子,眼睛里全是凶残的光芒,似乎进了他家的门,就能激发出他内心残暴的一面。
秦二华奄奄一息地在地上爬着,见到方芳在门后面躲着,她伸出手,嘴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用口型求救:“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
方庆根本没感觉到身后有人出现,他用皮带把秦二华捆起来,往掌心里吐了一口口水摩拳擦掌地准备新一轮教训,刚用拳头往秦二华脸上抡了两拳,就听到他爹喊道:“住手!别往她脸上的打,回头不能出门下地了!”
方庆是个挖沙工,手上力气极大。一套拳头下来秦二华已经鼻青脸肿,跟个猪头似的。他没听他爹的话,也没打算再让秦二华出这个门。他缄口不言,脸颊的肌肉微微跳动,一副亢奋不已的表情。
最后还是赵梅鼓起勇气跑过来,尝试着帮秦二华说点好话。
她们说是关系不好,处境也是相当的。只不过赵梅生了个健康的胖小子得了公婆的青眼,丈夫不会跟刚结婚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家暴。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挨打了。她到底想着跟秦二华是妯娌,对于这个家都是一样的‘外人’,只有她俩相互帮助,才能在这个家生存下去。
人性的丑陋在这天下午暴露无疑,赵梅没有钱给秦二华看伤,只能用照着以往受伤的习惯,先把秦二华安顿在她屋里。方庆不尊重她没关系,他尊重他大哥方雷就行,这样就不会随随便便冲到屋子里来殴打秦二华。
赵梅把秦二华清洗干净后,自己匆匆忙忙地赶到荒山上给秦二华采草药,正好遇到从山上下来的林赋归。林赋归见她神情慌乱,见到地上的草药不管大小拿着铲着就挖。有的刚抽出嫩芽还得长个把月才成形的也被她不管不顾地挖去了。
林赋归皱眉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把箩筐放到脚边蹲在赵梅对面说:“我来帮你挖,要这么多止血草做什么?家里有人受伤了?”
赵梅眉毛低垂,咬着嘴唇不吭声。见林赋归离她近了,一伸手,吓得她往后缩缩脖子。林赋归一怔,随即了然。他在村里呆这么久,多少听过一些风言风语。
他默默地帮赵梅把附近榕树下的止血草挖完,见她还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的箩筐。林赋归马上就要参加笔试,今儿上山主要是想给自己醒醒脑,再给苏桃摘些黑天天回去吃。对他而言,采药不过是顺手的事。止血草遍地都是,有马齿苋、地锦草、刺儿菜都是带着止血效果的,有些还能当做野菜食用。
他将箩筐夹在双腿中间,埋头翻了翻,找到一包塑料袋,里面装着这几种混在一起的止血草。
“喏,你拿去吧。”虽然知道她是方家的媳妇儿,好歹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也算是雪中送炭吧。
“...谢谢,多少钱?”赵梅在家中听方芳轻蔑地说过林赋归是‘捡破烂’卖的,荒山里不值钱的草药他见到就会拾起来。晓得对方是拿来换钱的,赵梅自觉不能白拿。
听到她得问话,林赋归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值不了就几个钱,不然我拿回去也是喂鸭子。”
赵梅着急回家给秦二华用药,知道两家关系不好也没办法拒绝,小声支吾地说了句:“谢谢。”抱着草药就往山下跑去。
见她急吼吼的样子,不像是轻伤。但要是伤的有些重,为啥不找村里于大夫给诊治呢?
林赋归把最后一颗黑天天上的果实摘完,又挖了一会儿荠菜才回去。
苏桃双肘杵在桌面上,专心致志地给林赋归拨核桃。听说这样补脑。外屋地王林芝用辣油煮着猪脑花,也是给林赋归补脑子使得。
周胜男往桌子上一拍,一摞养殖方面的专业书籍摇摇欲坠。她感叹说:“还得是咱女婿,我光是书名都记不住。老大媳妇儿,你的猪脑煮的怎么样了?小林怎么还不回来。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怎么咱们在这里着急,他却不见人影了?”
“不知道啊?”王林芝从门外探出头,看了一眼埋头给林赋归拨核桃仁的苏桃一眼,说:“他就说想出去透透气,我也纳闷半天没见他回来。”
周胜男见苏桃闷不吭声,指定是知道点什么,就往苏桃面前拉着板凳一坐说:“眼看我女婿就要给咱们家打翻身仗了,是不是你又把人给使唤出去了?”
“没有啊,管我什么事啊,他就是想出去透气呗。”苏桃舔舔唇,坚决不承认早上随口提了句上次的黑天天好吃,想必林赋归听了这话又跑到荒山里给她摘黑天天去了。
黑天天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要是被周胜男知道关键时候林赋归还上山给她摘这玩意,肯定会把她收拾一顿。
见他回来,苏桃跑过去接过他的箩筐还没说话,林赋归掏出一小盆黑天天给她。周胜男见了果然如她所料吼道:“我就知道这节骨眼也就你使唤他上山!全家兴师动众支持他考试,你咋这么不着调呢?!还有你小林,你也太惯着她。别什么事都由着她性子来。你看这些天都把她惯成什么德行了,整个儿一狗不理,人见烦!”
苏桃左耳听右耳冒,嘿嘿一笑跑去洗黑天天吃了。
林赋归装作腼腆地跟周胜男说:“费不了什么事,我还能醒醒脑。”
周胜男叹口气,她这女婿哪都好就是太听话了。把闺女惯的要上天了:“桃儿要是欺负你你记得跟娘说,娘给你出气。”
“桃儿很懂事,不会欺负我,您别老说她。”林赋归笑盈盈地说。
“滚滚滚,见你我也来气。”妈了个巴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得了。
林赋归把东西收拾好,这几天家里嫂子和婆婆什么活都不让他干,一心让他抓文化。他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书,似乎比他刚刚离开时还要多了。
苏桃一小把一小把吃着黑天天,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托我二哥找了关系从养殖场里弄来的养殖书,你瞅瞅《猪病学》《非洲猪瘟》《规模养猪法》《猪病诊治图谱》还有这个,《实用劁猪技术》,嘿嘿嘿,学了这个可就厉害了。我知道有厉害的劁猪大师一割一挤就能把小猪蛋蛋挤出来,小猪没反应过来就只剩‘包装袋’,哈哈哈。”
“你笑的也太夸张了。”林赋归被她得笑容感染,看她眼神里顽皮的光芒,抿了抿唇说:“我还以为会有《母猪的产后护理》。”
苏桃一听又笑的前仰后合道:“你当初肯定没想到嫁过来会学一身伺候小猪的本身,哈哈哈。”
伺候小猪?
林赋归扫了一眼盘腿在炕上乐的打滚的苏桃,不能认同的更多,他眼神里都是笑意说:“对对对,我最会伺候小猪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来吧,小猪,你给我剥了这么多核桃仁,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更需要这些呢?”
“你别胡说。我才不需要补脑子呢。我脑子可灵光了,你别想阴阳怪气我。”苏桃把剥好的核桃仁往林赋归面前推了推,轻声说:“你总算没板着脸了,刚才你一进屋我还以为你在外面跟人干仗了。要不是知道你是咱们村的妇女之友,婶子们都向着你,我还真有点担心呢。”
林赋归没想到自己细微的表情变化会被苏桃看在眼里,内心悸动了一小下。他回来就犹豫着要不要把遇到赵梅的事情跟苏桃说,后来觉得这种负能量的事情不应该打扰每天开心快乐的苏桃,就想着压在心底。没想到苏桃自己看出来,也体贴的没有追问,而是先逗他笑一笑再让他自己说。
“我刚才去摘黑天天遇到赵梅了。就是方芳的大嫂。”林赋归现在对方家人都没什么好感,他一提起来又皱起眉头。
苏桃伸出手指往他眉心上点了点,说:“你要再皱眉,这两天临时抱佛脚记下来的知识点全得被你挤出去。”
“也许是我多心。”林赋归不想对苏桃有所隐瞒,就把遇到赵梅的经过说了一遍。正好周胜男与王林芝做好小米窝窝头端进屋,听到这里活也不干了,坐在炕沿上相互看了一眼。
周胜男叹口气说:“你们也别想东想西了,村子里人都知道他们家喜欢关起门来打女人。”
她把裤子上的面往下拍了拍,叹口气说:“老方一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根儿上的种子不好,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儿子的就喜欢对媳妇动手。你瞅着他们多心疼方芳,还以为能多尊重女同志。实际上老方头几年还对你们方大娘动手呢。有一次没注意把你们方大娘打的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没起来,把老方后悔的要命。”
“他知道错了所以不打了?”苏桃觉得不大可能,家暴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王林芝冷笑一声说:“屁的知道错了,就是觉得没人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了。还没等着她咽气就到外面张罗着想要续弦,一听七老八十都要彩礼,就打消这个念头了。把牲口吃的消炎片给她吃了几天,也是你方大娘命大,居然挺过来了。之后老方觉得换老伴不划算,也就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了。”
“多亏你把止血草都给她了。”苏桃想想说:“我总觉得会出事。”
林赋归翻着书的手顿了一下,难得地叹口气说:“他们这一家也太不安生了。以后咱们可得离他们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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