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们都看到,我男人不中用,我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两口子看鱼塘一天就给我们四毛钱。这就是有些人看我家男人不成故意欺负我们家。我的日子过不下去,我肚子里的孩子要被活活饿死了。”艳儿一屁股坐在双眼放空的方庆边上,双手抱拳不断地向四周人摆动,希望乡亲们能够给她一些资助。
“怎么没见方家的人出来啊?这可真够丢人的。要说方家的俩兄弟方雷和方庆谁不让上三分。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有这么一天被自己家女人抬到大庭广众之下讨钱。”
“艳儿爹娘也不管她了么?我家闺女要是这样腿都得给她打断。真是丢人啊,搞破鞋大了肚子逼走秦二华。一个方庆、一个艳儿俩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这样也是活该。”
“要我说就是活该,早前你们忘记他怎么打秦二华的。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老天有眼。平时作恶多端,现在装出要死不活样儿,我是一分钱不会掏的。”
“打媳妇算什么本事,原配被打跑了活该他被小老婆收拾。我瞧着要不是他瘫痪了,以后小老婆也得挨他的揍。反正我们女人家是不会可怜他,不会给他一毛钱的。”
“我听说方庆被方家人抛弃了,从医院回来直接被送到土屋,连自己家的家门都没进去。我前几天从他家门口路过,原来被秦二华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屋子被人糟尽的没个样儿,桌子椅子窗户也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全砸了。他想回去住也没办法咯。”
“这些天我也没见到方家人到土屋看望方庆,经常看到艳儿往方雷家去,不是要米就是要油,前面一两次人家给了,后面再要人家也不给了。”
王灵芝也跟着‘啧啧’两声,与苏桃小声说:“那天晚上王干事到咱们家借钱的事我还记得呢,秦二华那时候那般求方庆要给闺女讨手术费,方庆一分钱不给不说,还跟艳儿鬼混在一起。说出来真是脏我的嘴巴。自己的闺女都不管,哎,那姑娘长得又瘦又小,我见过两次,真是命苦啊。”
苏桃一点不可怜艳儿和方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不过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罢了。
村子里没什么事的人全都围在晾晒场,方庆两眼瞪着暗下来的天,充耳不闻村民对他的议论。
这些天他已经认识到自己成为废人了,他刚从医院回来那两天对重新走路还抱有期望,结果一天天下来,他终于明白那点希望不过是医生给的让他抱有生活下去的火苗。
吴辉这个狗娘养的知道他不能看鱼塘,假惺惺地让艳儿帮着干,一天就给他们四毛钱。从前还能给他送送饭的方家人将他放在土屋后置之不理,他终日只能面对艳儿,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开始几天艳儿对他还不错,后来村子里的风言风语都说她是个克夫命,刚结婚就把好好的男人克瘫痪了,她就不乐意听了。对他算不上非打即骂,也算给不了什么好脸色。特别是收拾脏东西的时候,脸比死了亲娘还恐怖。
方庆只能自我洗脑,想着万一有奇迹他重新站起来了呢?医生也说过有一线希望不要轻易放弃。也许只是安慰,不让他轻生。但他还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等他有朝一日重新站起来,一定会把对不起他的人全都活剥了皮。
王蕾从小路上过来,抱着一个捐款箱,堂而皇之地放在方庆头上,就像个提前给他预备的墓碑。方庆想跟王蕾搭话,王蕾装作没听见。
周围窸窸窣窣的,半天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捐款。
王蕾站在他们面前简单地劝说几句,也就站在一边不说话,大有种熟视无睹的架势。
村子里的人还是信村部的,哪怕是村部的干事说上两句话也比艳儿在边上哭嚎管用。可王蕾就是看不明白艳儿乞求的眼色,翻了个白眼又往远处站了站。
要不是村里广播放了一遍捐款倡议,苏桃他们都得以为这是村民的自发行为,完全没人管理维护。
许久过去,艳儿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她捂着脸,干巴巴地呜咽着。突然人群里站出一个人——陈秀芬。
陈秀芬看了半天热闹,心中非常不满。吴辉收留他们在土屋里过日子他们还不感恩戴德,居然敢嫌弃一天四毛钱少。真是蹬鼻子上脸,占便宜没够。她好心地给艳儿送过两次饭,都让艳儿当着她的面倒了。也不过就是放了两天的饭菜,不至于这么看不上。
她观望半天发现没人捐款,心里舒坦不少。这种以道德绑架的行为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啊。要是真让艳儿占了大便宜,她回去也得琢磨琢磨整出点事来让村部组织人给她捐款。
“大娘身上没太多钱,这是刚到大商店买东西剩下的,别嫌弃。”陈秀芬把一分钱钢镚儿放到捡来的破碗里,端到艳儿面前。她是存心膈应艳儿,拐着弯骂她是乞丐。
艳儿伸手就把碗撇出去,臭骂道:“你真把我当成讨饭的叫花子?你自己吃馊菜怎么把你的心也吃馊了!哪凉快上哪儿去,别在这里找不痛快。”
陈秀芬也不乐意了,跟站在远处的王蕾说:“王干事,不是捐款吗?我又不欠她什么,白给她钱还嫌弃,我看大家伙也不必给她捐款,省的她在背后骂你们小气!”
正在观望的村民们本就是犹豫,世道艰难地主家都没有余粮全被打倒了。他们这些几辈子都在地里抛活的人家就不知富裕两个字怎么写。
大锅饭的年代过去,大家又得靠自己本事吃饭。政府征粮征税即便有所下降也对老百姓来说是个压力。统一收购的农作物价格也低,一年到头忙下来也就堪堪填饱肚子。不少人一年到头穿的都是带补丁的衣服,连块新布都扯不起。
在他们眼里一分两分全是钱,四分钱就能买个鸡蛋,两分钱能买半斤陈米呢。
艳儿心比天高,看不上一分两分的,一心想要当万元户。回到土屋住了几天后发现,眼下不是当不当万元户而是能不能怀着孩子活到年底。照理一天四毛钱勉强够吃喝的,她非要把方庆看病的病例和医院的片子放在地上让人家看,希望能多收点捐款,让她在小半年的时间里能生活的好一点。
要说真要是把钱拿给方庆看病她也是舍不得,要是都给方庆看病,往后他们兜里一分钱没有日子怎么过啊。总不能走了个秦二华她就是个秦三华吧。
艳儿也不装哭了,拿起方庆的病例当着大家伙的面读起来。她认识的字不多,半猜半蒙。说出来的话土不土洋不洋的,村民们听来听去都听不明白。
最后还是王蕾没办法,把病例拿过来简单读了一下,证实方庆的确是站不起来。
方庆捏着门板的手都麻了,这可以算是人生当中的奇耻大辱。他闭上眼睛回想起刚知道自己瘫痪被人拉倒厕所坑里侮辱的场景,终于开口说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赶紧帮我弄回家!不行咱们就把草鱼买几条,给你买布拉吉。”
王灵芝诧异地看向苏桃,苏桃身上穿着正是一条布拉吉。
“咱村子里就你有布拉吉,难不成是看到你有她眼红?不能吧,她也不看看自己家什么条件。”王灵芝靠近苏桃低声说。
苏桃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无奈地说:“人太漂亮没办法。”
王灵芝低笑一声。
村民们在方庆的话中才知道,原来艳儿把方庆抬出来是看上苏桃身上的布拉吉,在土屋里寻死觅活的想要一件一样的。
偏偏布拉吉是从俄国流传过来的洋式连衣裙,一般的裁缝不会做,非要找县城里的好裁缝才行。这样一来,布拉吉的价格比普通连衣裙的价格高上许多。
“把你弄回家跟我们娘俩一起喝西北风啊。”艳儿冲他大吼道:“别人怀孕谁像我一样瘦,每天不是稀饭就是粥,一点营养没有,连个鸡蛋都吃不着。”
方庆被说的没脸,上身明显颤抖。他屈辱不已地说:“那不是还有鱼给你吃么。”
“你不说鱼也就算了,吃的也都是要死不活的,啥时候给我吃过活蹦乱跳的?鱼塘里的鱼都被人下过毒,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怀着身子你就不怕我们娘俩吃了中毒一尸两命?!”
这话刚说话,轰地一声周围炸开锅。
村民都觉得吴辉家的鱼便宜新鲜,逢年过节会买上一条打牙祭。哪知道吴辉家的鱼被人下毒,死了几千斤。当时李书记还说要通知所有人尽量少去吴辉家买鱼,要不是吴辉都给他跪下,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在没确定毒性消失前继续卖给本村的人。可是吴辉另一方面担心时间久了其他鱼塘里的鱼中毒越来越深,总有一天也会集体死亡,还是枉顾李书记的劝告,偷摸地以更低的价格卖给村民。
这下子,可算是惹了众怒。
大家都觉得吴辉的鱼好是一方面,另外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的照顾一下生意也是应该的,等到吴辉发大财不也能拉扯一下同乡么。没想到吴辉好狠的心,宁愿把有毒的鱼卖给本村的人也不愿让自己亏钱。
在人家总是一副憨厚的表情,原来心肠比蛇蝎还要毒!
“不成,我要去找吴辉算账!”
“我也要去找吴辉!我家双胞胎才一岁,吃了他的鱼肉出了问题怎么办!”
“难怪我最近来是拉肚子,原来是吃了他们家的鱼的原因。怪不得卖鱼的时候还神神秘秘不让大声说话,敢情人家卖的是毒鱼,他是给咱们乡亲们下毒呢!”
“我也是吃完身上无精打采的,也拉了几天的肚子,还以为是天气太热吃的没注意。我的老天爷啊,这人得给他抓起来啊。”
“李书记怎么不用广播通知大家啊,是不是收了吴辉的好处?今天要不是艳儿说,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艳儿被大家伙义愤填膺的反应吓到了,嘴里还在‘呜呜’假哭,眼睛疯狂地看向四周拔脚向吴辉家瓦房去的人群。最近吴辉的草鱼卖的便宜,村里不少人都吃过。
陈秀芬被吓得不行,迈着小碎步一口气不带歇着地往瓦房跑去通知吴辉他们。她再是看不清形式也明白今晚上吴辉可不好过了。
村民也不回去吃饭了,三三两两地往吴辉家瓦房去。一个个气的不行,觉得全村的人都被吴辉玩弄在股掌中。
方庆见到人群离开,力不从心地训斥艳儿:“你是不是傻啊,吴辉的鱼塘出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你真想带着我上街要饭去?吴辉要是好好的咱们一天还能有四毛钱,被你闹成这样你看吴辉两口子怎么收拾你。”
艳儿还没缓过神儿,她到底还是没经过什么事,此刻紧紧抓住方庆的手说:“二哥,我是不是闯祸了?怎么办啊,方芳一定会杀了我。”
方庆甩掉她的手,想要臭骂她,又没有这个力气,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看着方芳还能叫我一声二哥的份上,希望她能轻点收拾你吧。哎,你真是钻进钱眼里了,往后的日子咱们怎么过啊。”
艳儿没着没落的,只能听着方庆的话,拖着门板艰难地往土屋挪去。她长得娇小,又怀孕,根本不够力气。拽了几下,一个踉跄摔倒方庆身上。
方庆把她推到一边,皱着眉头说:“还是得让木匠个做个轮椅。”
艳儿从地上爬起来急了说:“哪有这个钱,吃饭的钱都就没有了。”
苏桃拉着王灵芝往家走,王灵芝还想去吴辉家看看热闹。苏桃看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家里还等着吃饭,没功夫去看吴辉的热闹。要是她们真去了,人家又得小心眼。反正吴辉这事做的不地道,活该被人找上门算账。
苏桃一回头看到艳儿摔在地上,她站在原地没动,王灵芝也回头看了眼,挽着苏桃的手一起走了。
艳儿本来还想着让她们帮帮忙,见到她们的反应如此冷漠,心里发寒。
村民集体到吴辉家中去,王蕾赶紧跑到李书记的家中把事情报告了。李书记正在吃饭,赶忙放下碗穿上鞋就往外跑。
这要是在他眼皮子地下出事,他这个当村书记的真没办法交差啊。
又是下毒又是瘫痪加上集体讨伐,他这个书记也别干了。
他往吴辉家里去,又嘱咐王蕾到土屋里安抚艳儿情绪,免得真做出过激的行为。
王蕾也是晚上都没吃,转头又往土屋赶过去。到了半路上,看到艳儿艰难地拉拽着门板,她叹口气帮着一起往土屋挪。
方庆一动不动的瘫在门板上,看着两个女人一走一歇。天都大黑才将他拖到土屋门口。到了门口,艳儿娇小地身子跪在地上,王蕾扶起方庆,让他的上半身趴在艳儿身上。
“你行不行?不行我叫人来帮。”王蕾想起艳儿怀有身孕,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没想到艳儿人小力气大,跪在地上单手撑起,闷哼一声,居然站了起来,硬生生地将方庆背到土炕前。
她背对着土炕往后一仰,方庆咚地一声摔倒炕上。他咬着牙不哼出声,似乎对这种行为早已习惯。
屋子里比之前来味道还要大,当时也就是烟酒味,现在烟酒味没了,多了浓厚的屎尿味。方庆当日得意洋洋地抱着艳儿坐在炕桌边上喝酒的样子王蕾还记得。现在炕桌上摆放着干硬的窝窝头和半块腌制的咸鱼。
屋里味道冲鼻,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表情别扭地看着艳儿在她面前忙活。艳儿也不避着人,当着王蕾的面就扒方庆的裤子。方庆耻辱地闭上眼,他始终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行为。
王蕾赶紧走出屋子,想要关上门,被艳儿阻止。
“全他妈的是他的屎味,再关门就真成粪坑了。”艳儿把抹布往方庆身上一扔,不管有没有清洗干净,嫌弃地说:“你他妈的手不会动啊,自己擦,不擦就等着几把长蛆吧。”
王蕾听不得恶心的话,又往前走几步。鼻间此刻充斥着鱼塘里的腥气,即便如此也比土屋里的味道好闻。
她听不太清楚艳儿骂些什么,也不想听那些肮脏下作的措辞。
都是一个村子里差不多环境长大的人,怎么人跟人比起来差距这么大呢。
王蕾想起苏桃家里其乐融融的氛围,再看身后活地狱般的环境,再次叹口气摇摇头。
“王干事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艳儿眼睛还是红的,她把抹布扔到鱼塘边也不着急洗,先把手搓了搓说:“我家条件也就这样,村子里没啥表示?”
王蕾不想靠近她,生怕她手上的脏东西没洗干净,她传达李书记的话说:“咱们从去年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要取消工分。但是你家情况特殊,李书记想着你不然还是把村集体的活干一干,跟张翠兰、肖红家一样,暂时还给你算工分。每天劳动下来能得七八工分,工作量也不大。你可以拿着工分到大商店里换日常吃喝用的,这算是集体给你们家的特殊关照...”
“你让我跟张翠兰和肖红一样给村部干活啊,什么集体不集体的,你不知道她们两家都是寡妇,我好歹有男人喘气呢。不干,我不干。”艳儿连声反对,村里张翠兰和肖红不光是寡妇,还是日子过得很艰难的寡妇,时常可以看她们一起结伴到荒山上挖野菜,做野菜粥喝。村部虽然打着村集体的名号给她们许多关照,私下里没人瞧得起看得上她们两家。
艳儿也是其中之一,她瞧不起她们更有个深层的原因,那就是王蕾身后还剩下的十五亩鱼塘。她想着只要熬到年底分钱,她不指望自己当万元户,有点盈余盖间小瓦房就行,可不喜欢在身上被人打上被村部接济的烙印。
她今天希望大家捐款又是另外一码事,赵家村也有过她这样的情况,对方需要截肢。人家赵家村的村部组织村民捐了一大笔钱,做完手术还有多余的钱呢。
她没脸没皮的闹上一回,非但没捞到任何好处,王蕾还让她跟她一直看不上的两个寡妇一起干活。她死死瞪着王蕾说:“就算普通老百姓不捐款,你们村部里的领导就不知道捐点?李书记还有另外的几名干事白拿工资是不是?我要告你们不作为,告你们不解决百姓的疾苦!”
王蕾就猜到她会混不吝,好吃懒做的东西怎么可能规规矩矩的干活。心里想着的全是发大财,飞上枝头变凤凰,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讲这个?
“你也看到好多人往吴辉家里去了,完事这个鱼塘会怎么样现在都说不清。”王蕾最后劝告道:“我劝你听李书记的话,赚点工分出来。不然等到天气冷,你们四处漏风的土屋里怎么过下去?柴火攒不了,煤买不起。吃饭没口粮,野菜也挖不到。”
王蕾还有句话没说,她知道方芳不会善罢甘休。很快方芳就会知道鱼塘被人下毒的事情是艳儿捅出去的,到时候艳儿还指望吴辉能给方庆一天四毛钱?
“不用你管!”艳儿伸出手要推王蕾,王蕾早有准备后退一步说:“那我把你的态度转告给李书记,每个村子里还能记工分的劳动力就那么两三个,现在已经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要是不劳动饿死就别怪别人。”
王蕾撂下话,转身就走。她早就受够她了。
村部现在没人,王蕾还得饿着肚子值下班。今天事情太多,怎么也得忙到下半夜。
村边一角闹哄哄的,想也知道是吴辉家那边。王蕾翻动着伟人语录,无奈地想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她是真的很想回到城里去,不想再跟村子里蛮横不讲理的人打交道。明明是为了对方好,对方反而觉得是想占便宜。
“哎,太难了。”王蕾拄着下巴嘀咕着。
“让我看看是什么人把小蕾为难成苦瓜。”苏桃端着饭盒站在门边敲了敲,笑盈盈地说,脸上两个小梨涡特别俏皮。
“你怎么来了。”王蕾跟苏桃俩人一见如故,王蕾经常会到苏桃家里蹭饭。苏桃见王蕾一时半刻忙不完,匆匆吃了点东西就给王蕾送饭过来。
“想着今天破事多,肯定把你留着值班吃不上饭呗。”苏桃坐到王蕾对面,把热气腾腾的饭盒打开。里面是孙凤霞做的酸菜炖排骨,还有一份是苏桃亲手拌的凉三丝,里面是黄瓜丝、萝卜丝和粉丝配上肥嫩的木耳,给王蕾解暑去火的。
一次两次不好意思,吃的多了也就好意思了。王蕾抗拒不了腹中饥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苏桃把水递给她,她咕嘟咕嘟灌下去,感觉舒坦多了。
“你这么快就吃完了?该不会着急给我送自己没怎么吃吧,你过来咱俩一起吃?”王蕾起身要去拿筷子,苏桃晚上确实没啥胃口,就说:“你先吃你的吧,我看会书等你。”
王蕾也不勉强,看苏桃从兜里掏出一本全英文的书,惊掉下巴。
“你看得懂?”王蕾上到高中当的知青,这几年早就把老师教的东西忘光了。
“也不全懂。”苏桃含蓄地说。
“那也挺厉害的。”王蕾吃的额角出汗:“我时常想家里妈妈做饭的味道,吃了你大嫂子的饭后,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早就忘到脑后了,全是大嫂子香喷喷的菜肴。”
“那是当然,我大嫂子做饭的手艺把我们全家都给征服了。哪天没吃到她做的饭,浑身都不舒坦。”苏桃笑着说,随手将书翻了一页。
“诶,你现在年纪不大,就没想过继续读书?”王蕾快言快语地说:“你家条件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你就想一辈子待在李家村?”
苏桃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地说:“我都结婚了,还闹挺什么。”
“切,别人说我信,你说我可不信。”王蕾边吃饭边说:“读书考大学多好啊,你没到城里见过,那些女学生一个个穿着学生制服留着时髦的学生头,一个顶一个漂亮。各个儿都像你一样会英语。”
王蕾露出向往的神情说:“还有不少会俄语的,想去俄罗斯留学的。咱们国家的政策是支持学生到俄国留学,学习先进的社会主义精神还有列宁同志的伟大思想。我要是脑子好用点也想去考大学,去俄罗斯。在红场看阅兵、吃大列巴、去圣母大教堂——啊,不,我不去教堂...”
王蕾一下说秃噜嘴,苏桃笑笑说:“我不觉得有信仰是不对的。只是要学会判别。要去信它的思想和哲理,不要信传道的个体。”
“还是你有文化,不会一杆子打死。”王蕾吃的差不多,往后面一靠说:“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到时候一定邀请你去我家玩。”
俩人说说笑笑好一会儿,王蕾听到外面有动静,俩人从窗户看去,林赋归拿着手电筒等在门外。
“你俩在一起真够养眼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王蕾笑着跟林赋归打了招呼说:“你俩感情真让人羡慕。”
实际上刚刚进入恋爱阶段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说话。林赋归接到苏桃,把饭盒端在自己手里。打着手电筒往家去。
走出没两步,王蕾叫住他俩说:“光顾着吃饭差点忘了,秦二华中午来电话说已经到了深圳,找我要了咱们村的邮政编码,还说已经安顿下来了。”
“那还真替她高兴。”苏桃发自肺腑地笑着说:“她能够从狭小的世界走出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实在太棒了,是个优秀的女人呢。”
“她还一直惦记着你帮她,我替你转告她先不着急还钱,照顾好自己。”王蕾也替秦二华高兴,听秦二华的说法,深圳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变革,正是用人的地方。
“她跟你说她现在干嘛没?”苏桃知道深圳正处于遍地黄金的机遇时代,但也忧心秦二华被外面花花世界迷了眼,不知道判断和取舍。
“听说是到别人家当保姆。”王蕾说:“别的她不行,要说伺候人干家务她是一把好手,她还说介绍给她的这家雇主是两位老教师,人看起来很不错,也很干净。一个月四十块钱,包吃包住。”
“这都比我工资高了。”林赋归笑着说:“果然是个遍地黄金的地方。”
苏桃也笑着说:“说不准咱们村里最有出息的就是她呢。诶,小蕾,下次等她再来电话你也问她要个地址,要是想咱们这边的土特产我可以给她寄一些。要是有别的需要帮助的地方也让她打电话。”
王蕾觉得秦二华是个苦命的女人,从头到尾看到她这样的变化也让她替秦二华高兴的。只不过苏桃说秦二华是出息的,她就不大认同,说:“给人家当保姆不就是当下人,有什么好出息的。”
苏桃也不跟她多做解释,有些事情还是得讲机遇和缘分的。就像秦二华曾经遭过这么多的罪,说不定就是想让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一直想要养尊处优生活的艳儿接替了她,落得要伺候瘫痪病人召集村民捐款,不得不让人感叹一声造化弄人。
他们回到家把秦二华的事跟周胜男与其他人说了,也都纷纷感叹。
周胜男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去县城大伯家接奶奶回来住,她叹口气说:“以前我年轻时候也遇到过动不动打媳妇的,最后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方庆他们一家人都不做好事,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也不看他们家的热闹,离他们家远远的,包括方芳两口子,粘上就是一身腥啊。”
等到各回各屋,林赋归屁颠颠地开始烧水,让苏桃洗澡。夏天大水缸里的水放在外面晒一天都可以洗,偏林赋归觉得里面不干净非要费事地给苏桃烧开水洗,说水太凉对女性身体不好。
林家人也习惯他对苏桃鞍前马后的,开始还会说说苏桃,现在知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让林赋归这样了。
苏桃与他俩人确定关系后,也慢慢接受他的好。只是俩人还没到最后一步,睡觉依旧是各自在各自的被窝。只不过在林赋归拉灯绳后,会偷偷地伸出手与苏桃纤细的五指相扣,两人纯情地像是小学生。即便这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听到隐约的心跳声。
苏桃浅浅的呼吸就在耳畔不远,林赋归捏了捏苏桃的手渐渐地也进入梦乡。
第二天是周日,林赋归替苏桃在摊位上卖卤菜,苏桃跟周胜男一起到大伯家接奶奶。
奶奶身体不好还患有老年痴呆,大伯家离人民医院近,有个不舒服方便及时送过去。这半年奶奶身体好了些,就想着九月份天气没那么热,在农村活动活动。等到了冬季又得送到大伯家,比在村子里享福。
大伯家原本是职工筒子楼,大伯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总算在退休前换成了两室一厅的楼房。敲敲门,开门的是大伯家的表妹杏儿开的。
杏儿是大伯的老来女,长得挺像没减肥前的苏桃,只是小了一圈。今年也才十七岁,没继续念书,笑起来有俩小虎牙,挺招人稀罕的。
在苏桃的记忆里,杏儿每当假期就会到李家村跟苏桃一起玩。今年暑假是因为要照顾奶奶没去成。
苏奶奶正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听广播,里面唱着俄语的革命歌曲。她竟还能跟着哼唱。
杏儿也没把她们当外人,领进屋就给苏奶奶做午饭去了。
“这孩子可比你勤快多了。我听你大伯母说,杏儿的嫂子过来也不干活,都是杏儿忙前忙后。去年过年的团圆饭也都是杏儿一个人做的。”周胜男赞不绝口地说:“你要是像她一样勤劳,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对啊,可惜我没杏儿勤劳,我就是个享福的懒命。”苏桃狠起来自己也骂,弄的周胜男哭笑不得:“都是小林把你给惯坏了。没结婚之前好歹还能刷个碗,你看你现在的手,白嫩白嫩,就是个资本家小姐的手。”
“那我得感谢娘亲大人千挑万选给我选的好丈夫呀。”苏桃没大没小地揽着周胜男的肩膀往阳台去,跟苏奶奶打了招呼。
苏奶奶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见了苏桃她怔了下,问:“闺女,你是谁呀?怎么到我家来了。”
苏桃后脊梁骨的冷汗嗖地窜起来,好在周胜男没往别的地方想,笑呵呵地拉着苏奶奶的手说:“不认识了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惜啊,这水我泼到屋里没泼出去,哈哈哈,哎哟,你牙口可真好,还吃核桃呢。我看核桃也不管用咯...”
苏桃悄声离开,一回头看到杏儿端着切好的苹果站在后面。
“你吓我一跳。”苏桃捂着胸口说。
杏儿把苹果放到茶几上,跟苏桃说:“还说我吓你,你突然回头也把我吓到了。是不是奶奶又给你讲牛鬼蛇神的故事了?她最近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儿,天天跟我讲挖坟头、开棺材的事,唬得我半夜都睡不着觉。”
杏儿拉着苏桃坐下,苏桃打量着她说:“白了些,人也看着精神好多。”
“能不白么,天天跟奶奶在屋子里圈着,我都要呆疯了。都怪我娘不让我单独带奶奶出去遛弯,生怕我把咱奶跟弄丢了。你说我有这么粗心大意么。”杏儿说道这儿还气呼呼地说:“还说这样好嫁人,我还没十八呢,操心这么多干啥。”
杏儿跟苏桃吐槽好久,大伯母从医院回来,带着给奶奶的中药,拎了一大包。
“娘,都说了现在吃西药比中药好使,你又整这么多待会我大姐怎么拿啊。”杏儿不满地说。
大伯母见她眼烦:“让你读书不读书,让你上班不上班,等你奶奶去李家村难不成你还跟着一起去?”
苏桃看不出来杏儿有一身反骨,就捡她娘不爱听的说:“你不是说我这样只能早点搞对象嫁出去么,我就跟我大姐一起回去,让我姐夫给我介绍个林家村的。到时候也给娶进咱们家来伺候我。”
苏桃:“......”怎么觉得自己成了反面教材。
大伯母瞪了杏儿一眼没说话。
等大家都坐下了,闲聊的差不多,大伯母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跟苏桃说:“你这个妹妹哪哪都好,就是不想早九晚五的上班,不然我就让她这样不好,就是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一段时间,让她吃吃苦,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小买卖的。等她吃够苦,就知道当工人的好处,乖乖地上班、嫁人——”
“结婚、生子、伺候公婆、丈夫,一辈子劳碌辛苦,燃烧自己伺候他人。”杏儿都快把她娘的话背下来了,特叛逆地说。
“我实在是管不了她,只能托给你。”大伯母难得跟苏桃开口,苏桃本来最近也寻思想要找个雇佣个帮手,有杏儿在比谁都强。
“行,只要杏儿不嫌脏不嫌累,我就让她给我搭把手。”苏桃乐呵呵的说。
杏儿十分激动,见苏桃一口答应,兴奋的不行。当下就回屋子收拾自己的东西。
大伯母还有另外的打算:“等到一老一小不在家,我打算跟她爹一起到首都看看。”
周胜男立马露出羡慕的神情说:“那可真好啊。”又忍不住有感而发说:“转眼我也要五十了,现在明显感觉到不如年轻时候,等再干一阵我也不干了,直接把摊位给他们。我们两个老的就跟你俩一样,去首都转转,爬爬长城。”
杏儿很快把东西收拾出来,跟她娘说:“你就跟我爹安心的去吧,我大姐一定会把我照顾的很好。说不准等你们从首都回来,我都成市集第一小老板了。”
正说着话,奶奶从阳台上缓慢地走过来,见到苏桃拿起墙边的拐杖就要挥过去,嘴巴里还骂着:“你滚,我不认识你,你滚!”
苏桃被她吓得不行,连忙起身躲到沙发后面。杏儿冲上去拉住奶奶的手,抢过拐杖说:“您这是怎么了,我大姐你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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