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胡说八道!”
李书记捂着心口,被舒大娘和孙大娘气的要犯心脏:“谁跟你们说、说那种事能干?怎么就没有脑子想一想,怎么可能?你们家男人、孩子要是知道你们脑子里想着歪门邪道,会怎么看你们?你们在村子里还想不想站住脚,想不想要脸?”
舒大娘和孙大娘挤在一块站在李书记办公室角落里臊红脸呜呜哭。她们当时还以为有人跟她们抢机会,二话不说赶紧脱裤子,没想到赚钱机会没抢到手,被巡山的人看到一并将她们抓到村部。
李书记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指着舒大娘‘你、你、你’半天,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王蕾在边上递给他一杯凉茶,说道:“巡山队的人已经看到了,要是传到别的村子怎么办?”
荒山不止一座,连着四五座连绵不绝。不单单属于李家村管辖,还连接着赵家村和张家村和其他县的村子。巡山队就是由这些村子里的村民自发组成,每年到了秋天,天气干燥容易有山火,要防止山火。还有天气寒冷的时候免不了会有人砍伐木材。
巡山队一共八人,两两来自同一个村子。巡逻巡到李家村这块的山上,发现一片光溜溜的白屁股。
当时苏桃反应快,赶忙冲上去挡住他们说:“尿急、尿急。”也不知打消他们的顾虑没。
而后见她们神色慌张,不像是普通采摘野菜中药的村民,但又不是偷伐的,也没搜到兰花草等珍贵植物、没有打猎野生动物,好奇之下便送到村部让李书记自行判断。
李书记请他们到隔壁办公室歇脚,等他问完就给他们一个答复。几座荒山涉及到另外几个村子的共同利益,相互牵制,寸步不让,都等着李书记回话呢。
李书记把凉茶一口气干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原地走来走去,绕了好几圈,走到方芳面前质问:“那你、我该怎么说你。跟人家说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特意到荒山上撒尿?你男人除了喝酒是一点都不管你啊。”
方芳把脸上的纱巾裹紧,就算都知道是她,她也不想把脸露出来。她这样的举动激怒了李书记,李书记颤颤巍巍地指着她的脸说:“把纱巾摘下来,给我摘下来!”
方芳瘪瘪嘴差点哭出来,无声地掉了两滴眼泪拿袖子抹下去了。她望着王蕾愤怒地说:“是你骗我!”
王蕾遭到无妄之灾,反问道:“我骗你啥了,可不是我骗你去荒山野地里对着别的男人脱裤子,你血口喷人。”
王蕾愤怒地指着一旁抱着桶还在呕吐的小杨画家,以及脸色铁青的小戴同志。被围在中间的冲击感,会成为他们萦绕在心灵上无法挥别的噩梦。
两位亲着嘴的男同志,经了这么一遭,怕是不恐女都难了啊。
方芳气急败坏地说:“你跟小伍小六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说苏桃让别人画屁股一次给一百块钱。小伍还说要是给他一百他也去,你们还笑话小六的屁股不值钱。”
“你给我闭嘴。”林赋归也被惹怒了,苏桃正儿八经一个小妇人家的,怎么会干出那种事:“你这是以己度人,自己脑子里没好东西,就说别人不是好东西。你污蔑我媳妇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警告你,你可想好了再说话。”
“你不要脸就以为全世界的人都不要脸啊,我苏桃吃喝不愁犯得着干那种事么。你倒是好笑,听到点声响就以为自己啥都明白了,打扮成狐狸精的样子去让人给你画那种下流的画。万一这事是真的,你就让人家画了对不对?”苏桃没气反笑,知道方芳肠子都悔青了。说那些话不过是狗急跳墙,想拉人垫背。苏桃不是傻子,方芳说什么就怼什么,反正方芳自己不要脸没必要给她脸。
“我才没那样想,你血口喷人。”方芳唇上的口红花了,脸颊上的腮红也被晕染成一片。脸上五彩斑斓,特别精彩。
“哦,那是别人逼着你干那事啊?”苏桃挑着眉说:“为了一百块钱,我可真是大开眼界。方芳啊,我从前还以为你心气很高,显然是我高估你了,多跟你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
方芳被诛心,鼻子一抽一抽地呼吸,脚背不受控制地往内侧佝偻。她被苏桃说的没面子,也无法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只能咬着王蕾说受到王蕾的误导。
王蕾斥责道:“怪不得你还到广播室找我说话,原来是套我的话。你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为了钱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我今天算是知道你了,原来浑身上下都是待价而沽。”
“胡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待价而沽,你说谁呢?”方芳冲动之下,急赤白脸地跟王蕾说:“都怪你说要选十个人出来,故意不把话说全,引着我往别处想。今天这个事跟你也有关系,你要不是说为革命艺术献身,我能这样?”
小杨画家坐在一旁捧着杯子,幽幽地说:“麻烦你考虑一下艺术的感受。”可女人家注意力都在掰头上,没人听到他的话。
小戴站在小杨画家身边,坐不住,不断的抖腿。紧张被人发现他俩关系在前,关心小杨画家的身体在后,盘算着要不然把事情都揽在他自己身上,就说是他逼迫小杨画家跟他亲嘴的。
另一边,苏桃冲方芳说:“你不是待价而沽是什么?年纪轻轻就要走歪路,要不是被人抓着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李书记,这种不正经的女人干出这种不正经的事,咱们是不是可以把她当做个典型,用广播在村子里好好放一放,让有同样思想的人都引以为戒的好。”
李书记是有这个意思,但考虑到这事实在说不出口,一时没有别的办法。他双手往下压了压,让这帮女人不要再吵嘴,转头望着闷不吭声的小杨画家和小戴,无奈地说:“那、那你俩为啥亲到一块去了?”
小戴的脸通红,尴尬地说:“也不是亲嘴...”
舒大娘指着他说:“我明明就看到你跟那个男的亲在一块去了,恶心!”
小杨画家面无表情地说:“你拿屁股对着我还能看到我亲谁?”
舒大娘:“......反正我就是看到了。”
小戴急的脸由红要转紫。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听说过好几对因为社会条件不允许被棒打鸳鸯,面对其他人的指指点点,还有熬不住自杀的。
李书记沉默地看着他俩,顿了一下说:“这要是被你们父母知道,都得送到县城精神病院里去电击,你们这是精神病,明不明白?”
苏桃噌地站起来,李书记瞥她一眼,头疼地说:“怎么,这里面还有你的事?”
苏桃拉着林赋归说:“不光有我的事,还有小林子的事。”
李书记坐到椅子上,担忧苏桃说的话让他站不稳。
苏桃看到小戴被吓得都要昏过去,还挡在小杨画家身前,似乎下一秒就准备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男人跟男人在一起,的确惊世骇俗,但又有什么罪过。又不是杀人放火,又不是买卖人口。即便不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女人跟女人在一起也不会专门刨别人祖坟,怎么就要被送到精神病院当成精神病电击。
她虽然喜欢男人,是异性恋,也心疼这个时代同性们的可悲可怜之处。她干脆站来拉着林赋归说:“小杨画家要给我们画一副情侣画。觉得我俩不够亲密,特意叫小戴同志配合的。实际上他俩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哭完一气儿靠在墙边的方芳突然说:“做示范也不至于亲在一起吧?那难舍难分——”
“那是借位,知道什么是借位吗?就是假的、假的!”苏桃受不了方芳不帮人家不说还要趁机落井下石的毛病,戳着她的痛处说:“你可别说你用大屁股看的他俩亲在一起的,真不要脸。你可别离我太近,我见你身上毛病不少,别传染给我了。有功夫说别人,还不如多想想自己怎么办?从荒山下来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你了,到时候免不了知道你在荒山野岭脱裤子给别的男人看,我要是你都活不下去,还有功夫管别人,真是没眼看。”
方芳被她怼的一句话说不出来,她最怕的就是苏桃拿着这件事要挟她,让她在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
“哎呀,方芳你把嘴闭上。”李书记转头问苏桃:“平白无故人家为啥要给你俩画情侣画?”
王蕾赶忙说:“现在城里可流行情侣画了,可比照片珍贵。等到有朝一日小杨画家成大画家了,一幅画都能当传家宝呢。是不是啊,苏桃。”
“对啊,我就是这样想的。”苏桃跟王蕾打着配合。
林赋归添油加醋地说:“我俩新婚,画一副画不足为奇。”
李书记皱着眉头,打量着苏桃和林赋归说:“你俩结婚大半年,还新婚个屁。”
林赋归忙说:“小别胜新婚,我早出晚归上下班,就是小别。我俩现在胜新婚呢。”
苏桃从拉着林赋归的手说:“你看,我俩一时一刻都不想分开。”
李书记深深吸口气,王蕾见到赶忙拿着暖壶倒上水递给李书记说:“你还说别人脑子里没好事,放着眼前清清楚楚的事,你怎么就往别处想了呢。”
手里抱着冒着热气的搪瓷杯,李书记的心是哇凉哇凉的,心想,你们就糊弄我吧,我心可比你们明镜儿。
完事又看着大义凛然挡在小杨画家前面的小戴,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跟他说:“是她们说的这样吗?”
小戴重重地点头说:“苏桃同志和林赋归同志佳偶天成、恩爱非常,小杨画家第一眼见了就想给他俩画上一副。不光是给他俩画,他们全家都想画。”
“得了得了,你们啊就一起糊弄我吧。”李书记深深感到疲惫,他恹恹地摆摆手说:“你们四个先出去,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不要说出去。”
小戴难以置信,他又担心地问:“那我爹那边?”
李书记板着脸说:“我也什么不知道,赶紧给我滚。”
说着,舒大娘、孙大娘还有方芳三个人也要起身离开,李书记瞪了她们一眼说:“我让你们走了,啊?你们当中到底是谁先怂恿的,谁牵头的,都给我交代清楚。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要把你们送到精神病院电击一下才好。特别是你,方芳。你们家一天到晚就没有个消停时候,我对你家已经仁至义尽,你们怎么报答我的?”
轻轻合上门,苏桃蹑手蹑脚地将李书记愤怒的话语声隔离在另外一边。
她拍着胸口说:“万幸啊万幸,多亏咱们回去看了眼,要不然...”
小戴垂着头看着鞋尖特别不好意思的说:“我得谢谢你俩。你俩有什么需要我报答的地方千万要告诉我。”
林赋归还在双目暴击中没有出来,一眨眼就是白画画的屁股。他苦着脸,眼睛瞪的通红,跟小戴说:“你给我换双眼睛吧,我活不下去了。”
苏桃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小杨画家脸色苍白,捂着胃说:“还是谢谢你俩,要不然我们肯定要被棒打鸳鸯、天各一边。你们真不反感?”
苏桃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浪漫又多情。
她笑着说:“你们要是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性取向改不了也不要为了世俗的偏见随便找个女人结婚,让女人在家洗衣服做饭伺候一大家子,男人自己出去逍遥快活,跟恋人恩恩爱爱,这种行为就该被天打雷劈,毁了可怜的女人一辈子。别跟女人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唯一的要求。”
“你放心,我俩心里谁都接受不了名存实亡的婚姻。”小戴回头看了眼小杨画家,看他神色恢复正常,松口气又重申说:“我俩绝对不会干那种缺德事,我向你们保证。”
等苏桃他们离开村部,小杨画家和小戴婉拒了到家吃饭的邀请,心有戚戚地回县城。
苏桃跟林赋归一回家受到家人的盘问,只得谎称画画的时候没控制好时间耽误了。
孙凤霞他们早就吃过晚饭,此刻坐在一边说:“骗谁呢,我都看见巡山队的人押着你们去村部,要不是锅里还炖着豆腐,我早就去看热闹了。”
苏桃:“......你就不怕我出啥事?”
王灵芝笑着说:“你要是出啥事,小林早就奔家里告信,还能鸟悄地被人押着走?嘿,你信我都不带信的。”
见苏桃和林赋归不打算说,她们也不细问。晚上忙完就到大炕上把苏桃弹好的新棉花压在被面里,俩妯娌一人一头开始做大棉被,等着冬天盖。
林赋归跑到地窖里捞了半盆苹果,洗了洗放到炕上,偷摸跟苏桃说:“我听着村部那边有吵吵声。八成是谁家男人听到消息找过去了。”他嘴上说着,手里给苏桃挑了个最大最红的苹果,说:“以后咱啥事都别揽了,宣传村部就让李书记跟干事们去干,我可不想再受刺激了。”
说到这里,林赋归揉了揉眼睛,可怜巴巴地跟苏桃说:“你快看看,我是不是真长针眼了?”
苏桃按下他揉眼睛的手,看过去发现眼白的地方通红,布满血丝。苏桃连忙下地跟林赋归说:“你好像得结膜炎了,我先去于大夫那看看有没有眼药水。”
林赋归抓着苏桃的手腕说:“天太黑了,我跟你一起去。”
苏桃不同意,林赋归就不放手。俩人僵持了一下,发现本在炕上的王灵芝下炕,找到立柜的抽屉翻出眼药水说:“赶紧拿着滴吧,真受不了你俩了。”
苏桃、林赋归:“......”
俩人乖巧地上炕,乖巧地坐到小角落里,乖巧地上眼药水。
“姨姨,我还是难受,痒痒。”
苏桃拧了林赋归手背一下,低声说:“忍着。”
“美人姨...”
“闭嘴。”
另一边,李书记骂完仨娘们,走到巡山队所在的屋子里,客气地跟他们打了招呼。
巡山队等到饭点,一个两个空着肚子没吃饭。王蕾从外头找来一捧红薯放到烧水的炉灶下面烤着。
巡山队的人见李书记来了,便问道:“李书记,到底是什么情况可以跟我们说吧?兄弟们等了这么久早就该回去吃饭了。”
他们都是各个村子的,回去还得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李书记已经通知家属做饭送过来,不能让巡山队的人空着肚子离开,太不会做人了。
至于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书记很为难。
总不能说他的村子里有三个老娘们要、要让人画那玩意吧。还明争暗斗、争先恐后...
又不能说两位大队来的《农民日报》画家是那种关系吧,荒山野岭、犄角旮旯,亲的难舍难分...
李书记鼻子有些酸,他在村子里励精图治、累死累活,遇到这样的事,真心想着是不是祖坟的风水不大好了,他招谁惹谁了啊。
“那三位妇女平时关系就很好,约到一起解决三急很正常。”李书记这辈子第一次睁眼说瞎话。
巡山队众人:“......”
好吧,等了这么久我们就当做是真的。
“那两位男同志呢?”巡山队的人边问边往本子上记。
说得可真准,可不就是男同志么。
李书记哭起来像笑,不,是笑起来像哭地说:“他俩小别胜新婚。”
巡山队众人:“......您要不然想好了再说?”
王蕾手里的水壶吊在地上当啷一声,敲打着李书记残破的精神,李书记一激灵,清醒过来马上说:“是我们村另外一对新婚夫妻小别胜新婚,想要一张俩人在一起的画。那对夫妻不够亲密,两位男同志就教他们应该怎么做。那俩也没真亲上,就是借位,借位就是边都没挨上,是假的、假的。”李书记这辈子第二次睁眼说瞎话。
巡山队众人:“......”
好吧,您觉得自己圆上了就行。
李书记家晚上吃的简单,媳妇带着一儿一女给巡山队送来苞米面馍馍配着干豆角炖土豆。里面虽然没有肉,但是用荤油炒的,吃起来挺香。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一人挎着一个篮子,给巡山队的叔叔们递饭。
巡山队队长吃完,临走前跟李书记说:“下不为例。”
李书记点点头,说:“我会管着村子老娘们别到处撒尿。”
巡山队众人:“......”
巡山队队长笑着骂了一句,他刻意这么说就想套个话,没套出来不说还被恶心一把。
他们刚走没多远,孙大娘的哑巴丈夫跑了过来,路上太心急还摔了个跟头。一瘸一拐地跑到村部,抄起村部的大扫把就往办公室里冲。
还在办公室里站着反省的孙大娘一见他来了,不甘示弱地拿起椅子要往哑巴丈夫身上砸。
也不知那个最快的人跟哑巴丈夫说了什么,哑巴丈夫指指脸、指指屁股,气的嘴里‘啊呃啊呃’地大喊。
他身后过来找人的陈秀芬见到方芳也在里面,料想着是没挣到钱反而丢人现眼了,气的也骂骂咧咧。
方芳哭丧着脸说:“你喊那么大动静做什么,你嫌我还不够丢人吗?”
舒大娘在她旁边被打的嗷嗷叫唤,还手将椅子轮的虎虎生威,又把哑巴丈夫打到墙边气的直跺脚。
李书记大吼一声:“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明天早上你们三个全给我到荒地开荒,一人给我开十亩地出来,要不然别在我的村子里呆!”
方芳知道艳儿当初开荒,两个手上全是水泡。她凄凄惨惨地跑到李书记身边说:“我干点别的成不成啊,我实在干不了那样的活儿。”
“你以为自己多娇贵啊?干活是处罚你龌龊的思想和行为,不许挑挑拣拣。明天早上要是李干事在荒地上面看不到你的人,我就把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上报给大队,由大队通报批评给附近的所有村子,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方芳捂着脸后悔不已,她连说:“我也是鬼迷心窍。要不是我婆婆说家里揭不开锅,她非逼着我去,我也不会去的。”
陈秀芬气的干瞪眼,说:“是你自告奋勇要去卖屁股,我怎么就逼你?”说着她心疼的用说比着个圈说:“亏我还给她吃了这个大个的鸡蛋,早知道一口都不给她。”
“处罚已经定了,你们要打回去打,我管不着。”李书记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捏捏鼻梁说:“赶紧都回去,让我消停消停吧。”
方芳被陈秀芬拽着走,李书记突然叫住陈秀芬说:“你们家吴辉老是喝酒得管一管,别再给我闹出什么事。虽然吴辉在我们村子里结婚,但你们俩的户籍还在河南,要是再给我闯祸就别在李家村呆着了,卷铺盖回原籍去。”
方芳吓坏了忙说:“他们要回原籍了,我怎么办啊?”
李书记露出诧异地表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是给他们一起走。”
方芳:“......我记住了。”
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王蕾又过来跟李书记说:“大队刚才来电话,要你明天一早去开会。”
“又开会。”李书记起身锤锤后背,痛苦地说:“我是村官,不是开会官。三天两头往大队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就在大队住下了。”
王蕾知道李书记的辛苦,见李书记的媳妇、儿女还在这里耗着就说:“明天我替你去,反正别的村子也有干事替去的。”
李书记摇摇头说:“还是我去吧,一个命令传达不准确很容易出问题。咱们村部的人做事都要仔细,别像头几年,被人抓着小辫子,不少人都被游街塞马粪。”
王蕾自然知道革命后那几年的事,叹息说:“那好吧,我来锁门。”
在瓦房里,吴辉喝完酒倒头就睡,根本不知道方芳在他身边哭了一晚上。
早上,家里仅剩的老母鸡咕咕哒哒地叫着要食,陈秀芬跟往常一样在院子里骂方芳:“好吃懒做的东西,还不赶紧起来做饭。”
方芳眼睛肿的跟桃子似得,做了一晚上噩梦,浑身酸疼的起来。
旁边吴辉浑身散发着臭酒气,昨天他喝完就睡,别说洗脚,就连刷牙都没有。一呼一吸间全是臭味,弄的整间屋子都是难闻的异味。
方芳这些天已经习惯,困倦地下地没敢开窗户透气,免得冻着熟睡中的吴辉。先到外屋地简单给自己洗了吧脸,刷了牙,就蹲在灶坑前面点火。
凌晨的深秋温度接近零度,方芳穿着秋衣秋裤搓着手坐在灶坑边取暖。人还没暖和过来,陈秀芬拖着一大袋干苞米棒进来往地上一扔说:“还愣着干啥,赶紧把苞米粒搓出来,碾成碴子煮粥。”
想要吃饭就得干活,陈秀芬才不管方芳待会要去开荒,把干苞米棒一丢,就去鸡窝里捡鸡蛋。
两只母鸡一天两颗鸡蛋,能到大商店换七分钱。
七分钱就是方芳家的口粮钱。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从这七分钱里抠。
方芳把铁勺扣在苞米粒上,晒干的苞米粒比新鲜的苞米粒要瘪,颜色也从淡黄色变为金黄。
她费劲巴拉地搓下来一碗苞米粒,拿着石臼一点点将苞米粒凿成苞米碴。
屋里睡觉的吴辉被凿石臼的声音吵着,往门上砸了枕头,吓得方芳缩了缩肩膀。她不敢使劲发出声音,只得站起来用身体的重量碾压。
一碗苞米粒凿完,大铁锅里的水也开了。她将苞米碴倒进去慢慢搅拌,等到苞米碴变软变粘稠就是熟了。
她搅几下锅,就坐下来搓苞米粒。交换着大约半小时,锅里总算咕嘟冒泡。她用大海碗盛出三碗晾着,把锅刷出来。接着听到水龙头发出抽水的声音,赶紧打开水龙头往水缸里存水。
一直在外面呆着的陈秀芬到大商店换了一斤陈米和半壶劣质白酒,看这样子还打算让她儿子继续喝。
方芳无奈地拿着自己的那份大海碗,坐到暖和的炉灶旁一点点喝着。
陈秀芬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突然拿起筷子往方芳碗里搅和一圈。方芳厌恶的不行,说:“你这是干啥啊。”
陈秀芬讪笑着说:“我刚才看到虫子。没有就好。”
芳芳说:“你是看我碗里面有没有偷放东西,吃独食是不是?”
陈秀芬拉着长脸说:“我不就是看错了么,至于跟我叽叽歪歪的。”
说着端着一手端着一个大海碗进到屋里给吴辉送去。
方芳冷哼一声,继续吃她的苞米碴子粥。同时不忘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心想着陈秀芬一大早就往大商店跑,指不定又给她儿子弄了点好吃的。
果不其然,陈秀芬装作不经意似得关上门,把睡眼朦胧的吴辉叫醒,指着吴辉的大海碗说:“快喝,喝完娘这碗里再给你倒一半。”
吴辉困得不行,眯着眼睛看到陈秀芬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小坨腌的桔梗根,小心地给吴辉碗里放了三四根,不舍地说:“吃吧,这玩意是山上采的,大商店里这点就要二分钱呢。听说吃了不咳嗽,这些你下饭,剩下的这些你下酒。娘今天早早地把酒给你买回来了。”
吴辉不感兴趣的‘嗯’了声,从炕上爬起来。打了个大哈欠,陈秀芬再怎么爱儿子也被他浑身臭气熏的后退一步。
她把外套丢给吴辉,迅速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催促道:“赶紧吃,不然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该进来了。”
吃饭间,吴辉知道方芳没卖成。他也跟着陈秀芬说了句:“白吃饭的东西。”
陈秀芬耷拉着眼皮,飞快地往门口看了眼,伸长脖子凑到吴辉边上说:“不光是你媳妇,连隔壁老寡妇还有你孙大娘都去了。你说丢不丢人,这么大岁数被巡山队的人抓个正着。要不是李书记有脸面,这事得捅到大队去了,让大队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宣传。”
吴辉手一抖,他可不想让被人在背后指点到媳妇干那事儿。然而陈秀芬小报告没完,说:“李书记没让人把这事捅出去,但是让你媳妇还有那俩老娘们到荒地里开荒,每人要整十亩地呢。我一早上回来,就看你媳妇看着自个儿的手发呆,要不是我从苞米地里‘捡’来这些干苞米棒,她能有吃的?还不知道感恩,就知道整天气我。”
“得了得了,一大早上说这些还让不让我好过了。”吴辉不耐烦地把桔梗一口放到嘴里吃掉。陈秀芬见他吃东西,特别高兴。又把自己碗里的苞米碴子粥倒了大半给他。
方芳在外面独自吃完饭,进到屋里看到母子二人一片温馨祥和。她翻了个白眼走到衣柜前面找出一身破旧的衣服,往身上一套,问吴辉:“你啥时候找活干?”
“天天问,天天问。就不能让我歇歇气?”吴辉重新回到炕上,躺下来用被子盖着头不想跟方芳说话。
“在这个家里女人没赚到钱就是没用的玩意。”陈秀芬一脸嘲讽地说:“你就给人家白干活吧,我要去县里找二糖厂的主任,看看有没有活给我介绍。”
盖着被子的吴辉一下起来,惊喜地说:“真的?”
陈秀芬昂起下巴说:“好歹娘也是比某些人有用处。”
吴辉这下躺的更安心了。
方芳见到偷摸往地上吐了一口,出门上荒地去了。李干事每天早上六点就会在荒地上检查,干到天黑才许回家。要是迟到,还得加活干。
方芳往荒地上走,不免想到艳儿当初是怎么熬下来的。
想到这里,路经方庆慢慢有了样子的新房,心里酸堵酸堵的。再往远处望着娘家的方向,方芳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到了荒地,发现村子里两个寡妇已经在地里干上活。她们一手拿着窝窝头边吃着,一手将小块的石头扔到田埂上。见到方芳来了,撇撇嘴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完又往方芳的屁股上看了眼。
方芳气不顺,赤手将脚下的石头重重地扔到一边,不料一时没注意,被石头楞角划破掌心,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对着俩个探究的目光无声哭泣。
她心气也不低,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智,想不开干出那种事。干了也就不说了,还让苏桃看到了。她简直想死了的心都有。
她不经意间往大河的方向看过去,眼神狠了一瞬。接着又沮丧地用手帕按住掌心流出来的血液。她自己用牙咬着手帕的一头,将掌心系上。
她没有艳儿力气大,干起活还不如怀着孕的艳儿,搬着石头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掌心的伤口钻心的疼,看着刚刚干了一米不到的地方,她走路双腿打晃地坐到地里头。
十亩地还不知道收拾到什么时候,陈秀芬当初找村部包的两亩荒地已经收拾出来,就等着开春翻地种庄稼。方芳生气地想,陈秀芬既然会开荒怎么就不知道帮她一把,早点弄完她才有功夫去山里挖东西卖钱啊。
又想到陈秀芬早上高调地说要到县城里找关系弄工作,她更气不打一处来。老的都不知道拉小的一把,要是有工作她跟着一起去干不比开荒强。她问过李干事,要是能交十块钱的罚款就能不开荒,可惜她根本舍不得拿出十块钱。
她身上满打满算也就十八块钱,这是她的体己钱,最后的私房。
紧赶慢赶收拾完一块地方,方芳赶紧回去把头天采好的车前草拿到市集上去卖。
大中午的她没吃饭,就顶着北风往市集走去。方芳舍不得坐驴板车,走一走歇一歇,快两个小时才到市集。
她当初因为苏桃在市集做生意不愿意往市集上跑,嫌见到苏桃晦气。这次她自己过来,小心地戴着斗笠,生怕被人认出来。
今天不是大集,市集外面的人零零散散的。转了两圈没看到收中药的人,方芳只能到市集里面去找。
还没走到市集门口,就听到外头有人说说笑笑的:“他们家去年灌了一百斤香肠今年全吃完了啊,啧啧,换成别的人家可真舍不得这样吃。”
“可不是么,你看昨天买了五百斤白菜,今天小苏老板又过来加了二百斤,换成普通人家谁能这么豪气啊。”
“我还听说他们家今年要弄些烟熏的肉来卖,到时候买一块尝尝,说不定比腊肉还能好吃。”
“你可别想了,我听老苏说烟熏的五十斤肉是要留着人家自己吃的,根本没咱们什么事儿。”
方芳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最后确定他们聊得是苏桃一家。她可是听得心惊胆战,从前不觉得苏家多豪气,在节骨眼上可是见真章。她内心嫉妒不已,都是娘家的宝贝闺女,怎么她就落到今天这样。
她失落地往中药铺走去,发现苏家的猪肉摊对面就有个中药铺。好在猪肉摊上的人是杏儿,其他苏家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方芳赶紧跑到中药摊前面,找到赵大爷说:“大爷啊,你帮我看看我这筐车前草值多少钱?”
赵大爷整跟孙子吃午饭,简单瞥一眼说:“六分。”
方芳惊呆了,不禁提高嗓音说:“我辛辛苦苦挖了一天怎么就六分钱,你是不是看我年轻要坑我啊?”
赵大爷摆摆手老道地说:“边去,不送。”
方芳被他噎的够呛。眼珠子一转说:“我是李家村的,苏桃的小姐妹,大爷您应该跟她们家熟吧,看苏桃的面子给我哥好价钱吧。”
赵大爷看了眼方芳,觉得应该没有说谎,就说:“闺女啊,车前草是最不值钱的。我给你六分已经不错。你要是觉得不行,看苏桃的面子我给你一毛钱凑个整。你要是觉得行就行,不行啊你到别人家也没有这个价格了。”
方芳忙把筐放到赵大爷的柜台上,将车前草倒在上面说:“成成,我卖给你。”
市集上收中药的就这么一家,要是他不收方芳只能把东西再拿回去。
方芳仔细问了其他几种荒山上听说有的中药,然后拿着钱着急地离开了。
刚到大门口,差点撞上苏中华。方芳赶紧绕到后门去,没走两步看到围在一圈吃饭的苏家人。
多亏苏家人都端着碗着急吃饭,没注意到方芳的身影。方芳从他们身边走过,轻轻瞟了眼,看到苏桃碗里的黄豆炖猪脚,忍不住咽了咽吐沫。她好久没吃到肉了,上次要是按时交公粮还有机会弄上两斤肉,后来被罚了,肉也没了,得不偿失。
就在这功夫,苏桃大嫂给苏桃夹了一只手掌大的大对虾给苏桃吃。苏桃嘟囔着说:“小林子不在懒得吃。”
苏卫国听了把袖子一撸说:“得,自己的妹子自己疼。”堂堂的大老爷们居然还舍得给女人拔虾。
感受到苏桃被宠爱的几乎要上天的情景,方芳脚下一滑,恍惚间摔了个狗啃泥。苏家人听到动静看过去,看到一个落荒而逃的女人背影。
苏桃瞅了眼不知道是方芳,说道:“跑这么快啊,粗心大意的跟杏儿有一比,也不知道摔坏没。”
苏卫国把大对虾丢到苏桃碗里,敲了敲碗边说:“我妹夫布置的任务已完成,你赶紧吃,我还得给你嫂子剥呢。”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方芳一瘸一拐地走到巷子里查看秃噜皮的膝盖。她紧紧攥着卖的一毛钱,安慰自己:好歹咱也是利用了苏桃一把,也不亏。
市集里,中药摊上的赵大爷扒拉着车前草说:“啧啧,这丫头真够糊弄人的,沙子跟杂草都混在一起,还想蒙我。”
赵大爷的孙子赵祖说:“我瞧她贼眉鼠眼的样子,不像是桃儿姐的小姐妹。”
赵大爷狡猾地一笑说:“你当我真老糊涂了啊。她要是桃儿的小姐妹来了怎么不打招呼,还躲躲闪闪的。我看不相识小姐妹,像是小冤家。”
赵祖顿时急眼了说:“那你怎么收她的中药啊,还看桃儿姐的面子多给了四分钱。”
赵大爷摘着车前草,咧着笑说:“我哄她的,她这些车前草少说能卖三毛钱,哈哈,谁让她太岁头上动土,敢小瞧老爷子我。该!”
赵祖愣了,竖起大拇指喃喃地说:“无奸不成商啊,爷,您可真是个这个。”
暂时忙完,苏桃回到家收拾了下到荒山准备画画。
刚进家门口就被小杨画家和小戴堵着了,小戴手里拎着从县城带过来的谢礼跟苏桃说:“咱们要不然就在你家院子里画吧...”
苏桃看他俩脸色不好,显然没从昨天的刺激里回过神。不需要往荒山跑挺好的,苏桃让他们进屋,跟回来做饭的孙凤霞喊了一嗓子,便拿着椅子坐在院子里摆造型。
她的造型很简单,要求用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望着金灿灿的田野风光。最好唇角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
小杨画家刚坐在画板前,听到苏姚家门口电线杆上挂着的广播响了两声,然后有个男人在里面:“喂、喂——”
李书记在广播室,要将上午开会内容传达。
不知谁想出的狗屎注意,要在县里搞一个青年学习。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们要《不忘阶级苦》,开始今年农忙后的忆苦思甜大会。提高村民同志们的思想觉悟。”
接着广播里放起《不忘阶级苦》的歌曲,唱到:“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啊,诉苦把冤伸...”
李书记虽然不大乐意召开《忆苦思甜大会》,气氛感拿捏的还是很到位。在广播里对所有李家村的村民号召:“今晚八点半,在村部门口每家每户出代表报名,参加县里统一举办的《忆苦思甜大会》。附近村子里所有的男青年、女青年,都必须参加。括弧,有正式工作的除外。”
苏桃的蒙娜丽莎微笑还没维持一分钟,脸蛋瞬间垮了下来。
孙凤霞拿着大饭勺在当院听完,心疼地望着苏桃说:“小妹啊,八成里面有你一份。你可等着吧,去了就是吃糠咽菜,比劳改犯还苦呢。哎哟,我细皮嫩肉的妹子啊,我现在就去村部问问,能不能让中华替你去。”
苏桃忙拉着孙凤霞,深秋的风吹得苏桃一个哆嗦。她吸吸鼻子说:“去就去,我不带怕的。”说着转过头问小杨画家和小戴:“你俩参加过《忆苦思甜大会》吗?啥样的?”
小戴心有戚戚地打量苏桃上上下下一眼说:“你嫂子也说了,比劳改犯还苦。我俩去了一个月瘦了十多斤。那不是开大会,那就是集中营啊。”
哐当。
小杨画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小戴赶紧拉着小杨画家的胳膊想要把他提溜起来,小杨画家像是脱了水的鱼,滑不溜秋,小戴怎么拽胳膊都拽不起来。
还是孙凤霞看不下去,双手伸到小杨画家的胳吱窝向上一提,将他提溜起来拖到椅子上。
转头发现苏桃僵硬地站在原地,问道:“真的要吃糠啊?就是喂猪的那种糠啊?”
孙凤霞去过一次,就不用去第二次。本身就是为了给小青年洗洗脑,这种会议实属偏颇。可她又不能说什么,张张嘴劝苏桃说:“你这两天在家多吃点吧,不然回来见咱家的小母鸡眼睛都该绿了。”
小戴在边上给小杨画家挡着秋风,以免小杨画家脆弱到勉强拼凑起来的灵魂再次坍塌。他不堪回首地说:“我刚下乡参加过一次,那次比小杨好点,每三天能吃一顿白水萝卜汤。小杨就比较惨,饿了还得自己找树皮剥着啃。要是谁挖到一个地瓜,谁就是小组里的爹。”
苏桃:“......”
你们不要吓我啊,我是真会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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