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城,天衍将军府。
连绵不绝的大雪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飘扬落下。天衍将军府所在的那条街道口,几个身披斗篷的年轻男人骑着骏马绕过街角匆匆奔向了巷子里的将军府。
将军府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几个小厮在听到马蹄声的第一时间便极为有眼色的推开了府中供马匹及车辆出入的侧门。
侧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那几个骑着骏马奔来的年轻人中的一个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径直从侧门里御马狂奔了进去。
"大公子,您慢点。雪天地滑,小心摔倒啊。"在门口已经等待多时的将军府大管家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担忧的冲着那已经远去的身影喊了一声。
"李叔,您就省省心吧,公子他昨晚在军营里接到夫人早产的消息后,立马便带上我们几人疯了一样往回赶,他现在正是担心夫人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安全不安全的。"
大管家身旁,跟随那被称为公子的年轻男人一起回来的几个男子下了马后,略微有些无奈的说道。
将军府内,禁止纵马。
这规矩是谢将军亲自定下的,大公子可以不管不顾的违反这条规定,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可不能做这种事。
被几人称为李叔的大管家闻言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只转身招呼着奔波了一夜的几人进府去休息。
至于大公子……
大管家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忧愁的摇了摇头。
这将军府,这几日看来还有的闹的。
将军府里,谢抚安骑马入府之后径直便去了位于府内最东边的竹苑。
行到竹苑门口后,谢抚安动作利落的从马上跳下,又随手把手中的马缰绳扔给竹苑门口看到他的身影便凑上来的几个奴仆后,便一刻也不停的走进了面前清静幽雅的小院里。
“大公子。”
竹苑里的婢女侍卫们看到谢抚安后,先是一愣,而后便立马俯身恭敬行礼。
直到谢抚安的身影从他们眼前消失,进入了竹苑主屋,众人才抬起头来,对视两眼后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点喜色来。
大公子如今回来了,夫人的日子想必也能好过一点了。
这边,谢抚安踏进主屋之后,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拔步床上的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他的妻子——曲心竹。
躺在床上的女人约莫二十来岁,正处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完美的年龄。
她五官清丽出尘,眉如远山,眸如秋水,秀雅绝伦。
虽然她此时唇色有些苍白,浑身上下也带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病弱憔悴之感。但这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且因着这几分病弱之气,女子身上更是带上了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
谢抚安几步走到女子床旁,俯身牵起女子一只手后,一边轻柔抚摸着对方苍白的面庞,一边轻声道:“小竹,我回来了。”
曲心竹本正望着拔步床雕花的顶部发呆,听到这一声后她眨了眨眼,方才慢慢转头看向牵着自己手的男人。
"抚安。"曲心竹张了张嘴,勉强从嗓子里吐出这两个字来。
她嗓子喑哑嘈杂,似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顾抚安见状,清俊的眉头立刻便皱了起来。
他回头看向房间里几个侍女,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不悦:"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夫人的?"
几个侍女听出自家公子话语里的怒气,当即都惶恐的跪在了地上,其中一个机灵一点的当即解释道:“回公子,夫人应是前日小小姐出生时喊坏了嗓子。”
谢抚安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立马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曲心竹。
前日,可不正是曲心竹早产的那一天。
曲心竹在谢抚安有些愧疚的目光中垂了垂眼,半晌方才幽幽道:“抚安,我太疼了。”
曲心竹以前总听人说生孩子时如何如何痛苦,甚至有些女孩因为无法接受生产时的痛苦而选择了自杀。
她总以为自己已经对于生孩子这件事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但是只有当事情真正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曲心竹方才知晓“生孩子”到底有多痛苦。
她积极锻炼了身体,以便自己生产时拥有足够的力气。她从怀孕那一天开始便有意识的控制着自己的饮食,这样到时候生产时她的孩子就不会大到难以出生。
她一日不落的喝着大夫开的那些漆黑发苦的保胎药。哪怕这些在从前她都是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起哄着她安慰着她,说她是他们的小公主,她才会含着两大泡眼泪勉强喝一口。
可是现在,不会再有人这样关心她,溺爱她了。她哪怕再疼,也只能咬着牙去忍受一切。
因为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受尽父母宠爱的曲家小公主,而只是天衍王朝一个无父无母,甚至于在最开始连户籍都没有的孤女。
曲心竹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本就憋闷的心在这一刻更是忍不住抽痛了两下。
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前天生产的时候,她仿佛一个死尸一样躺在身下这张床上,听着脸上满是皱纹的稳婆和丫鬟们一个接个的对她说努力,让她再加把劲,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有连绵不绝的,她从来都不曾感受过的疼痛从她的腹部席卷至她的全身。那是一种曲心竹没法用语言形容出来的疼痛。
钻心,彻骨,比刀子割到她的骨头还要让她更难以忍受。而且这种痛苦还不是一时的。
曲心竹生孩子用了一夜多,她便几乎这样生生的疼了一夜。
疼到了最后,曲心竹甚至也曾起过自杀的念头。
在那时候,在那种连绵不绝的疼痛下,死亡对于原本最怕死的曲心竹来说竟然也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不止一次的生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就这样死去,其实她也算是解脱了。如果就这样死去,她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了。
到了最后,曲心竹还是凭着自己心里那股想要回家的执念,才忍住了那几乎可以把她折磨疯的痛苦与她那想要自杀的念头。
可是就算如此,当时那种痛苦还是给曲心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让她哪怕是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都忍不住害怕的发起抖来。
曲心竹蜷缩蜷缩自己的身体,漂亮的桃花眼里泛上点点泪光,被谢抚安抓着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起来。
谢抚安见状连忙心疼道:“小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本来应该第一时间赶回你身边的。”
谢抚安清隽绝伦的脸上满是对自己妻子的爱,他一边伸手轻轻摸了摸曲心竹的喉咙,而后轻柔的把曲心竹拥进了自己怀里。
他又嗓音清浅安慰道:“城外的军务我前些日子便已经赶着做完了,左右现在军中也无事,又有舅父他们在一旁盯着。我这次回来的时候已经与他们商量好了,今年我便哪处也不去了,就待在府中安安稳稳的陪着你。”
其实谢抚安之前本就打算在曲心竹临产期的时候提前回来。
但他没想到曲心竹会早产,因此昨晚接到府里传来的消息后,谢抚安几乎时想也不想的便跑去马厩牵了自己的马,而后带着几个亲兵连夜赶回了天星城。
这倒也亏的如今尚且是冬季,割据了天衍王朝的各大诸侯们在这个苦寒的日子里都颇有默契的停了兵。
因此作为谢家军副帅的谢抚安这才有机会赶回家来陪伴陪伴自己的妻子。
谢抚安思绪转到这番,当即又用沉沉的目光看向了房间里的几个婢女。
质问道:“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早产?”
按照大夫所说,曲心竹的预产期应当是在下个月才对。
几个丫鬟闻言,更是心惊胆战的低下了头来。但是对于谢抚安口中质问的话,他们也是踌躇着说不出任何解释来。
谢抚安眉头不禁微微拧起,而后冷笑一声道:“怎得,我不过离家两月,在这府中说话就不管用了?”
“回大少爷,不是这样的,奴婢们怎敢不听您的话。”几个婢女听到谢抚安这话,自然都极为惶恐的辩解道。
谢抚安是谢将军唯一的儿子,是着将军府将来唯一的主人。她们这些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听谢抚安的话。
几个小姑娘偷偷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那个先前开口的小姑娘继续开了口。
只不过这一次,她说起话时就有些犹犹豫豫了,说一句话,中间足足能抬起头看谢抚安与曲心竹□□次,似乎是在期待着有人可以出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
“回大公子,夫人是……”
但小丫鬟到底还是失望了,因为不管是谢抚安还是曲心竹,很明显都没有要打断她口中的话的意思。
甚至于谢抚安还因为她这慢吞吞的语气而愈加不耐烦了起来。
小丫鬟见状,赶在谢抚安再次发怒前连忙道:“前日午间,大小姐和姑爷回府中探望将军和老夫人,小姐中午和夫人在花园里碰到了。然后夫人就……”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看谢抚安和曲心竹。后半截话她没再继续说出来。
但是谢抚安是何等人物,再加之之前这些丫鬟都吞吞吐吐不愿回答他问题的样子。他便知自己妻子早产这事跟自己的妹妹是脱不开关系了。
谢抚安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
谢将军和谢夫人只得了一儿一女。
对谢抚安这个唯一的儿子,这老两口自然是没话说的。谢抚安从一出生起,这谢府偌大的家业便可以说已经板上钉钉的要交到他手上。
因此谢抚安小小年纪便已学富五车,于整个天衍王朝也素有才名。
且因着父亲是鼎鼎有名的谢将军,谢抚安从刚刚蹒跚学步起更是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是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双全的人才。
而谢将军夫妇虽然如此疼爱谢抚安这个儿子,但对于同样是自己孩子的谢大小姐,他们也从来都没有吝啬过自己的疼爱。
只不过因为谢大小姐是女孩子,谢将军夫妇到底是疼爱有余而管教不足。
这便导致谢大小姐养成了一副有些目中无人的性子。
而作为谢大小姐嫡亲的哥哥,谢抚安自然是清楚自己这个妹妹有多么顽劣的。
他也一直都清楚妹妹对他娶曲心竹为妻很是不满,刚开始时总是明里暗里找曲心竹的麻烦,不过以前谢抚安在的时候自然是把这些都挡了回去。
但谢抚安又总想着妹妹年纪尚且还小,又一直被父亲母亲宠着长大,行事难免有些孩子气,不过妹妹本性其实并不坏。
再加之后来妹妹到了年纪,前不久便已经被谢将军夫妇寻了个好人家给嫁了过去。
所以谢抚安渐渐的便忘记了自己妹妹和妻子之间这点对于他来说有些微不足道的不和。
而且在谢抚安看来,妹妹既然已经出嫁了,那对方和曲心竹见面的时间减少,按理来说两人之间也星不会再产生什么冲突才对。
所以谢抚安是真的没有想到妻子此次早产竟然会跟自己的妹妹有关系。
他一时间不由又惊又怒,心中更是涌上了一股对于曲心竹的愧疚。
如果他先前把妹妹和妻子的这点不和放在心上,那么他的小竹是否就不用再遭受今次这番罪了。
谢抚安垂了垂眼,压下自己眼底波动的情绪后,温柔对曲心竹道:“小竹,你且安心休息着,我先去一趟父亲母亲那里。今日回来的匆忙,我还未来得及给他们请安。”
曲心竹闻言眼帘颤动了两下,而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谢抚安动作轻柔的把曲心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又低头在曲心竹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这才起身离开了曲心竹的房间。
在他走后,房间里安静了一瞬间,而后一个有些担忧的声音响起。
“夫人,老夫人本就不喜您,又一向宠爱大小姐。若是大公子和大小姐因着您起了冲突,被老夫人知道了只怕她老人家要不高兴。”
说话的小丫鬟赫然就是之前两次开口回答谢抚安问题的那个。
此时她正昂着头看着曲心竹,一副自己都是为曲心竹考虑的模样。
只她口中的话看似是在担忧曲心竹和谢老夫人之间的婆媳关系,但若是有人认真思考起来其实很明显可以看出对方是在质问曲心竹方才为什么不拦着谢抚安的询问。
曲心竹嘴角不由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但她此时根本没有心思同这个自己那位婆婆特地安排到她这里的棋子辩解些什么。
便只面容有些冷漠道:“我累了,你们都出去。”
“夫人……”
“出去!”
那小丫鬟抿了抿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什么似的住了嘴。
曲心竹到底还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子,小丫鬟眨了眨眼就这样退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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