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年未必有那么嚣张跋扈，喜欢欺负别人。
唯独不喜欢练剑这点……
第二人格略一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心底里不停干扰他的情绪消失了。
凌重头一次变得这么安静，按理说第二人格应该高兴，可实际上，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拿起酒壶，熟练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而哪怕烈酒入喉，一直烧灼着他的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也没有消失，反而有些愈演愈烈。
他看着远处的少年，不知怎的有些生气，忍不住想道，那少年要是真的像吴昌鸣说的那么可恶就好了。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亲自动手杀了他，出剑一定要比平时更快，就算凌重再怎么阻止也没用。
在凌重面前杀了那少年……
如果那个少年没有那么可恶呢？
第二人格仿佛被酒气侵蚀了似的，脑子空白了片刻。
嗯，那就帮他把吴昌鸣杀了。
第二人格勾了勾唇，像是终于想出了满意的解决办法，他给自己施了个隐身诀，退到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一回头看到道君竟然不见了，吴昌鸣整个人都慌了。
他说的话里有不少夸大的部分，还有好多事不是谢幻做的，终于被道君发现了吗？
吴昌鸣慌了几秒，发现自己并没有人头落地，这才有心思想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谢幻欺负自己……？
那不是叫自己把脸送过去给谢幻打？？
一股强烈的屈辱袭上心头，要不是知道谢幻不可能认识道君这类的大人物，吴昌鸣都觉得这是他们联合起来羞辱自己了。
看着脸庞仍带着少年气的谢幻，前所未有的难堪从吴昌鸣心中升起。
谢幻才十五岁，他却已经二十有四了。
连这么一个黄毛小子都斗不过，还要求助于别人……
吴昌鸣面色扭曲了一瞬，身侧看不到的地方似是有冷厉的目光投了过来，他赶紧咬了咬舌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算看不到道君本人，吴昌鸣也不敢不照他说的话去做。
身边这位道君比他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不光是强大至极的修为，还有他那残忍又多变的性格……
被他按住脑袋的时候，吴昌鸣真正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恐惧，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黑暗的时刻，就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觉得两股战战，相比之下，去挑衅谢幻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至少谢幻不可能把他杀了。
似乎对吴昌鸣在原地磨磨蹭蹭有些不满，身侧无形的注视变得冰冷又慑人，吴昌鸣连忙迈出脚步，朝谢幻那边跑去。
然而越跑他的脚步就越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脚下又沉又僵硬。
只有吴昌鸣自己知道，他对道君说的那些话过于夸大了，谢幻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十恶不赦，如果谢幻不打算接下他的挑衅呢？
如果谢幻像往常那样走开了呢？
道君会怎么想？
吴昌鸣额前渗出了冷汗，一阵风吹过，他蓦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座山上的过往。
一直以来，他都被别人叫做吴哥，不是因为人们尊敬他，而是因为他是外门年纪最大的弟子。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很多比他年纪小的人都下山成家立业了，他还赖在这座山上不肯走，日复一日地做着修仙梦。
别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下了山他什么也做不成。
这天底下根本没有他能去的地方，除了修炼之外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用筑基之后比旁人强壮点的身体去抢些体力活，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争一块馒头……
每次想到那些凄惨的未来，吴昌鸣的心里就一阵悲凉，然而现在，比那还要悲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神。
如果被那位道君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他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离谢幻越来越近，吴昌鸣渐渐感受到了绝望。
他拼命回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刺激到谢幻，让谢幻变得像他话里形容的那样十恶不赦、无恶不作。
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谢幻有一块很宝贝的玉佩！
那块玉佩总是被谢幻挂在胸前，不管谁多看一眼都会让谢幻跳脚。
如果他把谢幻的玉佩抢过来呢……？
虽然这种做法有可能让那位道君不高兴，但是吴昌鸣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快步跑过去，谢幻坐在地上，望着手里的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个游戏还真是一点漏洞都不给他钻，说他这个身体没什么天赋，还真就是没什么天赋，哪怕他用陆斋的号把剑玩出花来，到了这边该不行的还是不行。
他都不知道把剑甩飞出去多少次了，他自认悟性不算差，对剑法的理解也还算可以，可每次一拿到剑，身体就像抽风似的不听使唤。
看来他这具身体是注定与剑修无缘了，谢幻在心里叹气，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剑拿去还给教习，就看到吴昌鸣走了过来。
谢幻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他的小木屋在外门最偏僻的一角，平时不会有人走到这里，吴昌鸣这是来干什么？
而且还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样子。
感冒了？
与此同时，吴昌鸣也在偷偷打量谢幻，坐在地上的少年穿着最粗糙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肤却白皙得如美玉一般，神态也落落大方，抬眼看人时细长的眉往上挑，眼神还透着几分孩子气的警惕。
然而吴昌鸣顾不上他的好样貌，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他的前襟上。
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那块玉佩竟然不在？
谢幻平时很宝贝那块玉佩，不管到哪都会用红绳把玉佩串好挂在脖子上，白色的玉佩在灰色的粗布衣衫上应该很显眼，可他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
就连那根挂在纤长的脖颈上显得更明艳好看的红绳也不见了。
吴昌鸣心下一凉，下意识问道：“你的玉佩呢？”
突然问玉佩干什么？谢幻心下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呛声：“关你什么事。”
那块玉佩被谢幻留在小木屋里了，连上陆斋的号之后，作为媒介的玉佩用处就不大了，而且看那玉佩的材质也不好，不用担心被人偷走，他也就偷了个懒，没把玉佩捞出来。
吴昌鸣问这个干嘛？
看到谢幻一如往常的镇定，吴昌鸣心里一急。
谢幻的玉佩当然不关他的事，但是如果没有玉佩，他可能就要死了啊！
想到这里，吴昌鸣吼道：“你把玉佩放哪里去了？”
谢幻抬了抬眼皮，不耐烦地说：“滚。”
得到了一把不错的剑，自己却用不了，他正烦着呢，没心情跟吴昌鸣废话。
然而吴昌鸣不敢走。
吴昌鸣是站着的，谢幻坐在地上，他只能看到谢幻羽扇般的睫毛扑扇了一下，冷淡的字眼随着风钻入耳中，带起一阵刺痛。
吴昌鸣的神志顿时像被刀子搅成了一团，他呼吸急促，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口不择言道：“那块玉佩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谢幻眉头顿时拧紧了。
要是平时，吴昌鸣绝不敢这么挑衅他，就是早上往他身上泼墨水，也是他们好几个人结伴壮着胆来的。
吴昌鸣这么反常，谢幻怎么想都想不到原因，这让他有种事情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再加上凌重的第二人格就要杀过来了，他连最简单的剑法都学不会，到时候拿什么来保命。
越想越觉得麻烦，看到吴昌鸣还杵在面前，一脸没事找事的表情，谢幻拿着剑蹭地站了起来。
要动手了！
吴昌鸣眼神一喜，继续叫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那块玉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你不肯拿出来，不会是害怕被我们发现吧？”
看到谢幻眯起眼睛，杏圆的眼眸中蓦地多了一丝锐利，吴昌鸣没有生出害怕，反而愈发激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动手吧！
吴昌鸣在心里大喊，只有这样，才能向道君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幻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在苍雾山上为非作歹！
吴昌鸣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绝不还手，就让谢幻把自己打伤，伤得越惨越好，反正是道君让自己来的，道君绝对不会丢下受伤的自己不管。
说不定看到自己被谢幻打得太惨，道君心里愧疚，还能教上他两招剑法……
吴昌鸣忍耐住内心的激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幻。
谢幻却没有如他所愿对他出手，而是皱眉看向周围，又仰头望望天上，嘴里问道：“你带谁来了？”
“哪、哪有人！”
吴昌鸣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知道了那位道君就隐藏在附近的事，连忙说道：“你别瞎想，是我一个人来的！”
这时谢幻也闻到了他身上飘过来的一丝酒气，第二人格买的都是上等好酒，吴昌鸣离得近了也沾染了几分，一时间没那么快消散。
原来是喝醉了。
看到吴昌鸣神色带着不正常，谢幻在心里嘀咕，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是他自己要送上门来挨打的。
谢幻忽地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问吴昌鸣：“你想知道我的玉佩里有什么秘密？”
吴昌鸣微微一愣，他就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的有……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谢幻突然抬起手，一剑刺出。
这把剑对他来说太重了，他能用，却使不出复杂的剑招，吴昌鸣并不知道，看到灵剑刺过来，剑气森寒仿佛下一秒就会割破自己的喉咙，连忙往旁边躲。
就在这时，他的腹部突然一痛。
谢幻抬脚往他的肚子上重重一踹，他早就想好了，先用灵剑吸引吴昌鸣的注意，实际上灵剑不过是虚晃一枪，这一脚他灌注了十成十的力道，吴昌鸣立即被踹得倒飞出去，惨叫着倒在地上。
胃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像是要爆炸一样，吴昌鸣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前一刻心里想的什么绝对不能还手像是笑话一样，他连谢幻一招都没接住，就这么狼狈地输了。
谢幻也是存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凌重没几天就要来了，他得去找其他变强方法，没时间在这跟小炮灰耗。
如今离开苍雾山才是头等大事。
他提着剑走过去，倒在地上的吴昌鸣看着他，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他知道谢幻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没想到，竟然是那么的不放在眼里。
看到他面无表情走过来，那张柔软中带着少年气的脸多了几分冷凝，垂眸望着他时，狭长的双眼如深潭般冷冽，吴昌鸣无端感到害怕起来。
那眼神跟道君看他何其相似，就好像在看路边的一只蚂蚁，不用费力就能碾死，甚至连尸体都剩不下，完全不值得在意。
可吴昌鸣又觉得谢幻的眼神不同，道君看自己的眼神至少还带着情绪的，他能感觉那里面藏着深深的恶意，可谢幻却……什么也没有。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吴昌鸣，思索两秒后抬了抬剑，锐利的剑尖指向吴昌鸣的脖子，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好像自己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吴昌鸣身体一抖，看向他的眼神惊惧无比。
“谢……谢幻……”
他再也不敢说谢幻不敢杀自己了。
谢幻杀人根本不会有压力，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
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里面却像是住着比仙人寿命更悠长的怪物，高高在上，不可理喻。
吴昌鸣的身体抖如糠筛，胃部痉挛似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如同虾米一般。
看着谢幻垂眸打量他，像是在思考先从那里下手，吴昌鸣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不由自主喊道：“道……道君……”
除了那位道君，再也没有人能从谢幻这样的怪物手中把他救下来了。
吴昌鸣绝望地喊：“道君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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