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顿时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小狐狸也被砸懵了,它抬起脑袋，琉璃色的眼珠有些茫然地望着谢幻。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愤怒。
赤狐还未灭族的时候，桑连城是最受尊敬的狐族少主，因为天赋高的缘故,所有同族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而且这人还是人类。
因为他父亲自爆而染红的天空直到现在都还未变回原来的颜色,他同族的尸体在下方堆成了尸山血海，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贪欲造成的。
看着眼前的白发男人，小赤狐的双眼渐渐被染红了,覆盖在它身上的柔软绒毛竖了起来,它的瞳孔变得又细又长，如同野兽般,杀意从它的周身扩散开来。
落在地上的飞雪受到影响，从它的身体周围掀起。
漂浮在半空中的奉夜剑被那杀意刺激到,瞬间从空中落下，闪电般袭向雪地里的小狐狸。
奉夜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像小狐狸那样将灵力环绕在周身，变成一缕缕的风刃，然而他出现的时候,代表的是另一种危险。
那是完全看不见的,令人心悸的危险。
奉夜——原本就有以黑夜为尊的意思，这把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它能如同黑暗一般，悄无声息地夺走人的性命,速度快到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这一剑近乎无解。
当小狐狸感受到的时候，奉夜剑已经贴近它的脑袋，若不是谢幻及时抓住剑柄，雪地上又要多一具年幼的赤狐族尸体了。
小狐狸睁圆了眼睛，迟了半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琉璃色的瞳孔顿时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幻也没想到奉夜剑灵这么护主，他刚想要解释，就见小狐狸那双眼睛里再次浮现出了水汽，只不过比起之前的愤懑，他现在眼中更多的是仇恨。
在游戏里，绝大部分的剑都无法诞生剑灵，就算有极少数的剑灵，也无法做到像奉夜剑这么灵活自如，因此在小狐狸看来，这不过是眼前冷漠的白发男人威胁它的手段罢了。
它的身体在奉夜剑的威势下控制不住的发抖，但它还是不肯移开眼睛，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紧紧盯着谢幻，对于停在自己脑袋旁的奉夜剑，他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无尽的屈辱和愤怒。
“你是想……是想让我求饶吗……”
小狐狸嘴里发出了不成调的询问声，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声带都收紧了一般，它少年般的嗓音嘶哑又干涩。
它还记得昏迷前目睹的那一剑，强势到能扫平世间一切阻碍，如果他真想杀自己，根本用不着最后又收手。
可它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以往来赤狐族求窥未来或是前世今生的人，通常都会被拒绝，那些人生来强大，被拒绝之后也容易恼羞成怒。
它看过不少人类抓住它的同族，用来威胁它父母的情形。
可它没有想到，眼前冰冷又强悍，仿佛无欲无求的剑修也是这么卑劣的人。
它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变得更明显了，谢幻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思索之色。
他救桑连城除了不想让他变成后期的大反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赤狐族是灵宠界的ssr，超稀有的那种！
把它带去给本体当灵宠最合适不过了。
只不过看到桑连城醒来之后的反应，谢幻就知道自己的灵宠计划泡汤了。
桑连城明明很恨自己，在被灭族的时候，他就恨上了所有的人类，醒了还被谢幻拿剑架在了脑袋上，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扑上来把谢幻的喉咙给咬烂，实在理智得有点过分了。
它知道自己打不过谢幻，反抗的话说不定死的就是自己，所以无论什么屈辱它都能承受下来。
在游戏里也有这样的一段独白，桑连城混迹在人类之中，四处挑拨离间，最后他揭开假面，说出自己是始作俑者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在他们看来，桑连城就是最好的朋友和同伴，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桑连城是妖族，人族的消息全都是他泄露给妖族的。
在那段剧情里，桑连城告诉那些人，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他什么都做过。
他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只赤狐了，如果他死了，赤狐一族就不复存在了。
灭族的血海深仇再也无人能报。
就连官方的资料册里都认定了，桑连城是最能蛰伏，也最可怕的角色。
谢幻都能感受得到，它深深嵌入雪地里的利爪并未收敛起来，就连目光中的凶戾也是沉淀了下去，并不是消失了。
他只是非常识时务地表现出了妥协和臣服的姿态而已。
不过，就算做不了灵宠，符箓还是有的吧？
怎么说他也救了桑连城，让他做几张符给本体保命不过分吧？
就是现在提好像显得很没良心的样子，那么多同族的尸体都还躺在赤狐山上。
沉吟片刻后，谢幻果断转移了话题，“等你到渡劫期，我会告诉你与我交手的人是谁。”
他收留桑连城，是想让他不要成为灭世大反派，但并没有要阻止他报仇的意思。
游戏里的桑连城恨上了整个人类社会，修真界和凡间都因为他生灵涂炭，尸骨遍野，谢幻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如今身处这个世界，看到那样的情况，说不定会动摇他一直以来玩游戏的理念。
乱世之中无人能独善其身，谢幻想要走得潇洒，就绝对不能让桑连城变成这样的反派。
至少在他回家之前不行。
而且桑连城只是还未成长起来的小狐狸，根本就打不过那个黑袍人。
和谢幻交手的黑袍人自以为遮掩得很好，谁也不可能看穿他的伪装，然而谢幻是有剧透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人修为也是渡劫期，桑连城就算真正转化成为了天狐，也要修炼多年才是他的对手，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过是给他上门送菜而已。
谢幻可不想玩什么葫芦娃救爷爷，桑连城跑过去送一次，他就过去捞一次。
听到他的话，雪地上的赤狐顿时瞪圆了眼睛。
它张了张嘴，看到它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谢幻赶紧打断他。
“我要下山。”他对小狐狸说，“你跟我一起。”
桑连城的性格十分固执，谢幻没空跟他在黑袍人到底是谁这个话题上纠缠，既然他都已经醒了，谢幻就要见本体去了。
总是这么分隔两地也不是办法，有陆斋在的话，他面对凌二的时候，根本不至于那么憋屈。
虽然他让凌二的伤势爆发出来，现在昏迷不醒也算是报仇了，但他始终觉得，这种仇报有种不得劲的感觉，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有陆斋在就不一样了，不管做什么都方便，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在修真界，实力就是一切，经过赤狐族那一战，谢幻有了更深的体会。
只不过游戏地图太大了，按照概念设定，至少一两年才能横跨整个地图，从他这里到本体那里也要飞两三个月。
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去附近的城池找传送阵，雪山这边常年人迹罕至，山下虽然有个小镇，但没有这么高端的东西。
把桑连城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所以桑连城他也要带走的。
桑连城也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因此在雪地上沉默了下来。
谢幻问他：“那些尸体你打算怎么办？”
桑连城的目光再次变得悲痛欲绝，默默无言了良久，才声音干哑地说：“都烧了……”
谢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比起之前的冷漠，还多了点其他的东西，不是怜悯，也不是心疼，而是带着些微诧异的，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的眼神。
桑连城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他母亲的尸身也在那堆尸体里，如果烧掉的话，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做不到给母亲好好收殓尸骨。
所有人都知道赤狐一族已经灭了，就算他把母亲的尸体埋葬得再隐蔽，也有可能被人挖出来做成法器，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跟着他一起颠沛流离，更是会令他痛苦万分。
从刚才那两句话，桑连城已经听出眼前的白发剑修对自己是友好的了，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请他帮忙收敛目前的尸骨，谁知道他日那具尸骨会不会变成他用来威胁自己的手段呢。
经过今天的事，桑连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类了。
谢幻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桑连城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顿时变得紧张至极。
既担心他会留下母亲的尸骨作为要挟，又担心他看出自己的心思，然而谢幻什么也没做。
“那就烧掉吧。”他干净利落地挥挥手，一簇清蓝色的火苗从他的指尖冒出来。
这是陆斋自己炼器用的幽离神火，能燃尽世间万物，本是去除材料中杂质用的，如果用在销毁尸体上面，恐怕连骨灰都剩不下半点。
他的目光看向桑连城。
桑连城小小的狐狸耳朵垂了垂，低声说：“请您动手吧。”
他闭上了眼睛。
谢幻把幽离神火撒到那些尸体上，尸体顿时盛开了一簇簇幽蓝的火花，那火花在寒风中摇曳，和天空飘落的飞雪混在到一起，变成了如梦似幻般的景象。
地上的血色一点点被蓝色覆盖，火光融化了厚重的积雪，雾霭升腾到半空中，仿佛连赤红的天空颜色也被冲淡了。
天地间像是经过水的洗练，变得安静而肃穆。
谢幻在那边停留了很久，把尸体全部烧光之后，小狐狸就变得恍恍惚惚，神思不属起来了。
谢幻把它提溜起来，因为奉夜剑有剑灵的缘故，谢幻放心地把身体交给剑灵，让剑灵带着自己飞下山。
至于桑连城，应该没那么快回过神来发现不对。
而且谢幻觉得，桑连城更应该担心的是赤狐族宝藏的事。
赤狐族的宝藏不是和居住地在一起的，而是用秘法混淆了天机，让其他人无法找到，如今桑连城作为族长的父亲去世，他们一族的宝藏恐怕也要现世了。
到时候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想到这些谢幻就头疼。
想养一只小狐狸可真难。
因为在陆斋这边耽误了不少时间，谢幻切换到本体之后，立即往教习的住处跑。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吴茂江大概要让他背锅了，他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他用力敲着教习的门。
没一会儿，屋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教习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他，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是你？”他打量着谢幻，看到他面色红润又健康，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往他的身后望了望。
竟然没有那位道君。
看出他眼里的诧异，谢幻说：“道君受伤了。”
闻言教习更惊讶了。
谢幻解释说：“道君把弟子带到内门之后，想教弟子习剑，没想到弟子资质实在愚钝……道君身上本就有伤，后来就……”
就被他的资质气到旧伤复发了？
意识到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教习变得目瞪口呆。
教习平时就是负责在外门教授道法和武艺的，他知道谢幻在剑法上没什么天赋，可也不至于把人气成这样啊。
等听到谢幻说愧对道君教导什么的，教习算是明白过来了——谢幻这是打算跑路。
那位道君看起来就身体不适很好的样子，伤也未必跟谢幻有关系，可伤势是在谢幻面前发作的，就算跟他没关系，现在也有关系了。
谢幻是觉得，等那位道君醒过来，还不一定怎么迁怒他呢。
想通了这点，教习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同情。
那位道君着实不像是修道之人，杀戮之气也太重了，不管是吴昌鸣还是谢幻，在他身边都没有好下场。
教习不禁叹了口气，也明白谢幻是想来找自己要地图的了，没等谢幻开口，他就用手遮住额头，有些疲惫地说道：“这些天事情太多了，一直都没时间收拾屋子，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书架右边的地图收起来吧，就放到花瓶旁边的柜子里。”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像是准备回去休息似的，对谢幻挥了挥手。
谢幻怔了片刻，在他身后说了声多谢。
对教习来说，这个举动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又没有谢幻对医术的理解，更不可能知道凌二醒不过来了，然而他还是帮了谢幻。
如果不是对自己那一周目的医术自信，知道凌二不可能醒，谢幻都想让教习也跑了。
凌二真是神经病啊，前一秒还教他学剑，后一秒就要杀了他。
按照这种发展，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整个苍雾山都给屠了。
不过好在这个地方偏僻，也没别人能治他的伤，他只能慢慢等死了。
这么想着，谢幻又安心了一点。
他去书架上找了地图，把周围的地形都记起来之后，他按照教习说的，把地图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出门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教习的屋子。
里面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
也许教习真的在后面的床榻之上睡着了，他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就在他找路下山的时候，吴茂江把所有长老都叫到了凌二的院子里。
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没有去找谢幻，是因为他要等这些长老都过来。
这样才能把锅扣到谢幻的头上，让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名正言顺，面子上也好看。
站在众长老面前，因为拿到了一大批材料和灵药的缘故，吴茂江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他勉强压住得意的嘴角，神色悲怆地对长老们道：“诸位啊……没想到谢幻那小子如此狼心狗肺，我师侄好心带他进入内门，传授他剑法，他竟然暗算我师侄……”
众长老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个初入筑基的小弟子如何暗算得了洞虚期大能？
他们知道吴茂江说的话水分有多大，然而当看到吴茂江展示他刚得到的那些东西，他们想要质疑的声音一个个都消失了。
他们这下子也看出来了，就是自家掌门重伤了人，想要推到外门的小弟子身上，不过他们能在这个门派待这么久，本身就是因为他们跟吴茂江是一路货色，利益当前，自然不会反驳他。
听完吴茂江对谢幻的控诉，他们还变本加厉地说了下去，说要一起帮他的师侄讨回公道。
吴茂江不由得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一许诺给他们诸多好处。
听到他们不要脸的话，门内的凌重焦急到了极点，“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他对如今掌控着身体主动权的凌二说道：“你快想办法阻止他们。”
“为何要阻止？”凌二冷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从师兄的荷包被毁之后，他在床上就没动过，凌重知道他还有余力杀人，苍雾山上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然而他却迟迟没动。
他这是迁怒谢幻了。
凌重意识到这点，不禁更心急起来。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切，凌二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怪异，可他还是用冷嘲的口吻说道：“死就死了，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难道是善心作祟？
反正不管凌重说什么，这次他都不会去帮谢幻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排斥，他把这归结为对凌重的厌恶，忍不住嗤了一声。
“你也不用那么着急。”
他对凌重说：“你就等着吧，看看你那好师叔是会直接把人杀了，还是带到我们面前再杀……”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重打断了。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
凌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我打算守住这个秘密……”
可听到凌二满不在乎的声音，意识到他的态度之后，凌重再也忍不住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谢幻真的会被吴茂江杀死。
就算没有被杀，以凌二现在的心态也会把他折磨到死。
因为他对凌二动手了，凌二是跟凌重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他是个极其睚眦必报的人，他不可能放过谢幻。
凌重再藏着这个秘密已经没用了。
他声音低沉地说：“谢幻他……是师兄的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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