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珠玉在握 > 23. 画图 黎明之时,日出东方,百废待兴,……
    《黎明万事图》,画的是什么?


    画的就是民间门生活起居,百姓行走贸易的景象。


    借以“黎明”之时,坊间门所发生的“万事”,向在上者展现平民困苦难支的生活。


    元苏苏前世没见过这幅图,只从旁人口耳相传中听说过。


    她一直不知道,这幅有救世之名的画,到底是怎么救世的。


    如今却大概,有了些想法。


    它不止是给人肉眼和心灵上的震撼,更是作为一个通天的台阶、释罪陛下的借口。


    看见了这幅画,陛下便知道民情堪怜,为之大恸。


    从而修改法度,革旧维新。


    所以,它的名声才会那样广为流传。


    它根本不仅是作画者的圣名,更是陛下的圣名。


    窦崇光察觉到她直勾勾投来的目光,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谨慎问道:“元小姐,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元苏苏也不犹豫,直言道:“听说居士画技超群,可有幸一观?”


    窦崇光有些讶然。


    他的画技并不出名,从前欣赏的,也不过些知交好友,远远没到名声远扬的地步。


    他看了看何清宁,何清宁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提过。


    窦崇光了然。


    大概元小姐为了请他做师傅,已经去向人查问过一番,对他有了许多了解。


    他不由感叹元小姐真是缜密之人,连这样细的事也记着。


    虽然不解其意,窦崇光也顺着话道:“云游在外,倒是没有携带旧画在身;倒有近日新画一幅,可供阅览。”


    元苏苏迫不及待地点头,随他提着裙子站起来,快步跟着去了他作画的书案边。


    何清宁不知何意,也跟着起身走过去。


    窦崇光将筒中卷好的画轴往上抽出来,解开束带,低头展臂铺开在案上。


    画上已经落下了题跋和印章,题的是《供墨听讲图》。


    供墨楼景象磅礴远阔,历来的文人墨客悉皆赞咏纪录,尤赞其风云翻涌、霞光满天,层林尽染、飞鸟振林,而山下江河巷坊,尽收眼底的气派。


    旨在一个“宏大”和“志向”。


    但窦崇光之所以与人不同,就是不同在此处。


    他并未画远处晓日上升、山河远阔的宏美景象。而是着眼于聚集楼下,或坐或站、神态各异的信众。


    荆钗布裙,衣着朴素。或聚坐山石,或倚靠树木,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坐。


    人人脸上神态不同,或紧张期待,或虔诚闭目,或悔过自责,或向往憧憬、或麻木平静……刻画入微。


    连动作、眼神、形貌、年龄,也人人不一。


    这都是他平时在上布讲所见,


    元苏苏低头仔细看着,心里已经是十分惊叹。


    果然能画出传世之作的绝非凡人。


    这还不是他的成名之作,就已经有了留名历史之相。


    胸怀和悲悯,是一个人最无法掩盖的东西。


    元苏苏小心地揽着袖子,并不触碰纸面,细细阅览完,才直腰抬头。


    她家中书画古籍多,平时也很爱护,并不会多碰。


    因而只是道:“居士定然会留名千古。”


    她说话不像平时好友间门互相吹捧,她说什么,就真是什么。


    窦崇光汗颜:“不敢当元小姐如此盛赞……”


    “我这可不是给你画大饼。”元苏苏开了个玩笑,眼见云开月明,机会近在眼前,她心情也轻松了不少,继续说:“居士的圣名,已经近在眼前。”


    两人不解,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既然听讲的信众能画,难道山下的黎民百姓不能画?”元苏苏循循善诱,步步问他,“既然能画出信众的麻木悲苦,难道又画不出世人为苛政所困的潦倒艰难?”


    “陛下需要一个借口,来让他下这个台阶。”


    “那这个台阶,何不能既递给了陛下,又递给了我们?”


    元苏苏带上笑。


    陛下可以从这个台阶上走下来。


    他们亦可以从这个台阶上走上去。


    窦崇光听到一半,已经心神剧震,等听完,更是静默许久。


    而后,他才出声,也心有所感般抬头,喃喃问道:“此图何名?”


    元苏苏收了笑意,一字一顿,语气坚定地将这个宿命般的名字念出来——


    “《黎明万事图》。”


    不可更替,不可易名,它只能叫《黎明万事图》。


    留在历史的印记,一分都不能改。


    “黎明之时,日出东方,百废待兴,万物苏醒。”


    “街坊巷陌,已有起居之声。井臼亲操,水车穿行。浣衣泼地,叫起小儿,妇人鬓戴青巾。街坊门开,挑行巷间门,摇铃候工,糕香喷鼻。”


    “城门已启,巡检整列。灯笼低垂,替得酒旗高挂,更夫归家,倒头酣睡已极。朝日不知人间门冷,睡去,醒来已是万户声。”


    “一日黎明,便有万事。”她一句一句地讲,将这她想象中的黎明景象字字描绘出,叫人心潮澎湃,来如洪涛。


    “万事、万景、万人、万象……是为《黎明万事图》。”


    久久的静默里,窦崇光心跳快极。


    更甚至,看着她,手也在微微抖着。


    何清宁目瞪口呆。


    何清宁对元小姐的崇拜之情又得到了一次更新。


    这一番话,这如画景象,文不加点一气呵成,文辞丰富层层递进,眨眼之间门,已将江淮坊间门生活描画得栩栩如生。


    文辞的力量,何清宁作为士人,自然是铭心刻骨。


    他认为,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不被元小姐的一番恳切言论撼动。


    就如他那日被平冤之论震撼,又被夺权之理折服。


    元小姐实在是太过人了。


    其胆色、其聪慧、其壮志,只需稍加打磨,便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许久过去。窦崇光终于连声说:“好!好!《黎明万事图》,此图必成!”


    画成这样一幅图,所费时间门、心力无数,况其细节太多,既考验人物,又考验建筑、山水。一旦画成,非巨匠不能称誉。


    但窦崇光肯定会画。


    他不会在乎,在其中失去了多少,又耗费了多少。


    元苏苏说:“等居士的消息。”


    谢无寄身带吉兆横空出世、《黎明万事图》送到陛下案上,他们做的这两手准备,就是给大宁各位朝臣勋贵们,一个响亮的见面礼。


    元苏苏直起身往后退,却没想到一退就撞上了硬邦邦的人。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见谢无寄正是一直站在她身侧,安静谦恭地听她说话。这人气息太幽微,她一直没察觉。


    她头上簪钗锋利,撞一下便在谢无寄颧上划下了一道细细血痕。


    元苏苏刚要出口的问话就含在了嘴里。


    她抬手按住头上的发钗,还要说什么,谢无寄就混不在意脸上的伤痕一般,向她欠身道:“抱歉,看画站近了些,让贵人行走不便了。”


    元苏苏拔下发钗,左右看了看无处置放。谢无寄便自然地摊开手掌来,替她接着。


    元苏苏不戴弄脏的发钗,他清楚。


    而元苏苏本人被他这熟悉的动作搞得很疑惑。


    片刻,她将信将疑地抬眼看着,掐着发钗放到他掌心。


    而后,才说道:“你怎么老是受伤。”


    她都怀疑谢无寄是不是中了什么蛊,或者运气差成这样,有什么伤都能找上他。难道这真龙天子的命还是拿别的气运换的?


    谢无寄泰然道:“这不算受伤。”


    元苏苏无语,对他那满身的病痛来说,这点划痕确实不算什么。


    她转身往画室外走去,背影都透着一股“不知道怎么说你”。


    要是她知道谢无寄的意思是“有贵人关怀,这不算受伤”的话,估计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谢无寄垂眼握着发钗,想了一会儿。


    如果受伤能让她怜悯的话。


    那……真是一件好事呢。


    他抚摸了下脸上根本不值得在意的血痕。


    等他走出来时,元苏苏从交谈中只略分心抬眼看了一眼,他已不知道把发钗放到哪里去了,也没有再管他。


    下山后,元苏苏想起来,让人去吩咐了一声:“说安平街的宅子已料理好了,即日就可搬出去。”


    她对人好也是从不吝啬。何先生喜食千里脯,宅子便置在肉铺对面,还命了靠谱的侍从护卫过去,帮他们二人办事。


    从安平街到她院里,路程也不远,且可从后街通过,不吸引人耳目。


    把谢无寄和他老师丢在一起,也不会显得过于亲近,让谢璩怀疑。


    在谢璩那里,谢无寄只能是元苏苏一个素未谋面的“兄长”,跟着皇家的辈分喊一声“三哥”,不过是出于陛下对她多年疼爱的情分,回报陛下之意。


    再多出来的,那可就是她自己的野心了。


    元苏苏对这个还是比较谨慎,她不认为自己现在能脱离谢璩和“未来大皇子妃”的身份,这身份是她的禁锢,也是她的助力。


    迟早有一日,她可以不用再看谢璩的眼色,考虑他的心情,在他的底线范围内行事。


    她不认为自己比谢璩差。


    只不过,是起步晚了些罢了。


    消息递过去,素采便过来回禀:“小姐,谢公子听了,已道了谢,收拾好了行李。”


    其实他哪有什么行李,不过几身衣裳,还有这几日才替他买到手的书。


    一辆马车,轻车简从地就带走了。


    元苏苏也不以为意,只坐在窗边借着明晃晃天光看着书,衣裙堆叠在榻沿上,手上那串冰白的珠子取下来,放在手侧的青玉小碟里。


    听了,只说:“叫他不用来谢,自去便是。”


    又道,“好好读书上课,了解京都,过几日去巡按御史府上,再叫他来。”


    素采领命而去。


    元苏苏下午小憩了会儿。


    晚间门才听说:“谢公子走前,在小姐门前站了会儿。婢子问有什么事,他只道静立致谢。”


    “婢子劝不动,只得等了一阵,谢公子才走了。”


    “哦。”元苏苏不太在意,“去看看他房里还落下什么东西没。东厢从此收拾出来,做我的库房。”


    片刻后,素采只带回来了一样东西。


    是个匣子,不算名贵,倒颇精巧。海棠花的扣锁搭着,并未锁上。


    元苏苏不欲打开看,让素采拿去放着。


    转身走动时,却听见匣子里轻轻响动之音。


    元苏苏顿了下,叫住:“等等。”


    素采愣了愣,便捧着匣子回来。


    元苏苏伸出手指,抬起那海棠花锁,将盖子揭起。


    几许光透进,她瞧见里面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枚发钗。繁复雕花,玉如流冰,昂贵非凡,一向需要精心的护养。


    钗头花须的血迹已经擦洗干净,透出温润打磨的光度,崭亮如新,静静地躺着。


    旁边,还有一块清洗干净,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再不见那日擦拭他脸颊沾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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