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珠玉在握 > 26. 天象 是吉兆!要上报陛下!
    元苏苏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她之前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虽然想起来很愤怒,她也不想把自己置于这样弱势的语境……但谢无寄可以杀她的机会确实有很多。


    当年宫变时,血染皇城。


    那时陛下病重,想见晚辈,特意允了她进宫陪侍。


    她夜里宿在贵妃宫中。


    贵妃是谢璨的母妃,从小与她也熟悉。


    贵妃虽然高傲,也一向不忿元苏苏后来偏向了大皇子。但陛下重病之际,大皇子虎视眈眈,她愁着皇儿的皇位,也无暇对她多为难。


    为了这几分面子情,她也不至于让家族已经败落的元苏苏为宫人轻怠。


    ——陛下和元苏苏都是这样想的。


    贵妃这些年一向都是这个直脾气的样子,没什么心机,给了荣宠便喜滋滋受着,从不收敛,飞扬骄横。


    年轻时,得罪了很多人。不是陛下一直宠眷极浓,只怕在内宫里尸骨都不剩。


    直到那日夜里,元苏苏被宫人惊醒。


    外面灯火烧得通明,已近五更天,漆黑的天幕像被浅浅蓝的火焰舔着,黑夜,很快要被那天边的蓝色席卷烧尽。


    庞大、幽深的宫殿里,高高的门扇下,贵妃扶着宫人,手里提着裙摆站着。


    她的容貌,美艳得惊人,在灯火和黎明的昏暗光线下,犹如攀行在幽冥地狱的艳鬼。


    “苏苏啊。”贵妃只分了她一眼,便颤着手,抬起手指,稳稳指向宫门,脸上带着诡艳的笑,冷静地说:“把她押在外面。要是谢璩来了,就问他放过我,还是让她和我一起死在终宁宫。”


    元苏苏直到那时才第一次看清贵妃的本性。


    原来她根本不是没什么心机,只是知道陛下看累了内宫争斗,喜欢她这样,所以多年如一日地展现着。


    她很无言,被挟持着站在宫门外,听见动静才知道是有人反了。


    来人带着数队兵马,杀进了皇城。


    她们那时,理所当然地以为是谢璩。


    毕竟谢璨太过受宠,陛下一旦驾崩,遗诏定然是传位给他。谢璩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唯一的机会就是这几日。


    外面的宫道上是宫人在狂奔,无人敢回头看。到处是惊叫、嚎啕和喘息,惊破这宫中的长夜。


    元苏苏认为谢璩并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杀贵妃,他是从小泡在权力里的野心家,要是她死了,说不定更有理由对九皇子党赶尽杀绝,她作为借口倒是挺好用的。


    换做她是谢璩,也会这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贵妃就是那么笃定,笃定得元苏苏都有些疑惑谢璩是不是真那么在乎自己。


    只不过,到最后她们都猜错了。


    发动宫变的是谢无寄。


    元苏苏这个威胁,根本就不成威胁。


    禁卫黑压压围上宫殿时,贵妃绝望了。


    她最后狠厉从宫人手里拔出短刀,要与背弃她儿的元苏苏同归于尽,却没想到元苏苏被人一拽,撞上冷硬躯体。


    她的刀刃就这样擦过别人的手臂,而后腹中深深没入了一柄冷铁,从背后穿出。


    贵妃一愣,那柄短刀,还握在她的手上。


    她第一次拿刀,并不知道怎样使力最大,刀刃从虎口伸出,而非从小指外侧去刺。


    被刺中时,刀也是从她虎口掉到地上。


    她怔怔地看着裙摆上大滴大滴汇聚的血。


    一代风华的贵妃死在黄杨的剑上,悠悠地弯着腰,黎明的昏暗蓝色里,像一面瘦长垂挂的旗。


    谢无寄松开胳膊下的元苏苏,黄杨也拔出血流成线的剑。


    血从他衣袖上往下滴着,谢无寄混不在意地低眼擦着手,说:“把她和谢璨扔在一起。”


    黄杨不作声地点头退下。


    谢无寄便走了,没有多说一句。


    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元苏苏,在这个侍从来回收拾尸体的宫苑里站着。


    她愕然不知去路。


    再后来,便被囚进了长乐宫里。


    ……


    谢无寄本可以在那个时候放任不管,让贵妃杀了她。


    也可以在解决贵妃之后,一剑把她也送下地狱。


    后来的无数个时刻,他好像都可以亲自动手。如果真恨她,亲自动手岂不比借人之手的下毒更痛快?


    就如她重活一世之后,想的也是亲手捅死谢无寄……


    人进了死胡同,便会钻牛角尖。


    元苏苏认为谢无寄毒杀了她,因此从前的种种举动,也都会顺着她的思维解读为羞辱、苛刻、轻蔑、报复。


    可一旦从死胡同里走了出来,便发现一切似乎都是如此的不一样。


    如果谢无寄不是杀她的人……


    那似乎,他一直都还对她挺好的?


    这个想法让元苏苏的心情阴晴不定,迅速地又将那些回忆再判断了一遍。


    他似乎一直也都顺从着她。


    想要皇子妃之位,便给她。不论在什么地方遇到了,总是让她先走,一向谦和地喊她“元小姐”。


    后来也起复了元家,为此得罪了老臣。


    贵妃刺杀时,受伤救了她。


    他让她住进了……只有大宁皇后才能走进的长乐宫。


    自从陛下中宫故去后,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再能住进过了。


    华丽高堂,明镜空荡,照不见来人,直到她入住才终于有了人影。


    退一步说,虽然谢无寄不让她出殿门,可好歹也是圆了夙愿。


    宫人们不能和她说话。


    但谢无寄倒也常来,时常带来外面的消息,乃至在长乐宫中听人回禀,她也知道了许多。


    他给她看他给李氏画的肖像。


    她看见他在静思堂里闭眼。


    元苏苏越想越心惊。


    她从未意识到过,自己竟然会有为别人的“心意”,而心惊的时候。


    这让她忍不住思考起另一个问题。


    大宁宫禁,中有内侍万余,宫女三千。


    历代以来,就有饭食发放不及,而内侍饿死的传闻。


    新皇宫变登基,将触角遍延至宫中每个角落是无稽之谈,谁都不可能做到。即便是最受宠的谢璨当时顺利登位了,也需要花上许多年功夫以及雷霆手段,重新清洗。


    这么多宫人中,一定有许多其他势力的眼线、钉子。


    后来韩祖恩能闯进宫来,势必有人渗透。


    ……能把那碗毒汤递到她面前的人有很多。


    那些人藏在影子般的宫人背后,寻摸不见形迹……能指使他们的,绝对不止是她每天都能看到的谢无寄。


    走到这里,元苏苏觉得手脚发软,心中发寒。


    她这才想起前世隐约听见过谢无寄在大量遣散宫人,怨声载道的话。


    他在清理残局。


    到底是谁?


    谢璩、谢璨的残余势力,谢无寄手下的老臣,怀恨在心的宫人……到底是谁!


    “元小姐?”


    赵德言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地轻声唤了她一下。


    “你的手好凉。”


    元苏苏这才惊醒过来。


    从回忆里脱身出来,她闭了闭眼,把心潮压下去。


    心里渐渐有了初具雏形的想法。


    虽然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她很高兴看见自己能够用思考推翻自己的结论。


    这说明她的心智比上一世更成熟,已然有了长足的进步。


    她清楚自己从前不够聪明警醒,要是一直没有推翻从前的任何想法,那说明她仍旧处于那种可怕的被人蒙蔽之中,不能通过自己的耳目来接收信息。


    “没什么。”元苏苏声音冷静地说,“我们走吧。”


    赵德言不解,但看她往前,也温驯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


    巡按御史和夫人坐在马车上。


    他不解地揭开帘子看了看,问道:“夫人想看庙会?”


    “是想看看。”御史夫人和善道,“来了江淮,一向听说方寸寺的庙会热闹,我却还没有去看过,也想带老爷去散散心,破解烦闷。”


    安御史有些尴尬。


    他太清楚自己的烦闷是因何而来,所以对夫人为自己着想,而十分不好意思。


    “多谢夫人……”他讪讪道。


    马车在山脚下停下来。


    十月底,冷风瑟瑟,却毫不影响方寸寺前庙会的热闹。


    甩糖风的冰糖葫芦摊子、抛球顶碗上刀山的卖艺人,周遭都围着许多看客。卖茶点果子的妇人、面食糕点的小贩,都揣着袖子,穿着厚厚的几层袄子乐呵呵地守在摊前。


    安御史看到这民间繁华景象,心里也有些宽慰。


    他闻见香气扑鼻,说:“是什么味道这样香?”


    御史夫人抿起嘴角微笑:“是肉脯的味道。”


    安御史也来了兴致,下车亲逛起来。买了一斤肉脯,与夫人同尝。


    御史夫人带着他,越来越往里走。


    方寸寺下有三重门。


    过了一层门,便是一条街,长长的街上横铺着许多摊位。


    越往里走,人就越少,越显冷清。


    到了最里面的那条街,已经少有百姓至此,也鲜有小贩支摊了。


    安御史也并没在意。


    他看着周围景象,感叹道:“我来江淮,听说此地经济富庶,民生大好,钱谷事务,竟远胜了刑名。都说这江淮府的官衙里不像别地,头一号的师爷不是刑名师爷,而是管财政的钱谷师爷。”


    “钱粮税收的纠纷多,自然钱谷师爷更得重用。边陲等地,却是刑名与章奏师爷更要紧些。”御史夫人与他谈论,也十分了解。


    安御史背着手,却想起来,“正好我衙里还缺个章奏师爷,只不知道去哪里聘一个高才来。”


    “钱谷、刑名才是大道,如今世人学幕业,为图前程,有那才华横溢的都学了这两道。”御史夫人安慰道,“老爷替天巡守,向陛下送去的章奏自然是比别人更要紧,如今只能慢慢谋求,寻个好的,切不可为顾及面子情,从房师、同僚引荐里随性选用。”


    安御史自是知道,也沉沉颔首。


    “也不知哪里有这文辞简美、构思精巧,书法出众,眼界又出群的能人,肯屈居我衙中书写章奏呢?”


    “自然能等到。”


    御史夫人宽慰了一句,随后道:“老爷,到了。”


    安御史一愣,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上了山。


    眼前一带亭子,倚山傍水而建,飞在溪边。倚在美人靠上,便可赏玩溪水。


    此地已高,再往前走出去些,就能看见皎洁天幕和山下人烟。


    安御史还要问到了哪里,恰在此时,他看见前面有个人影。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正要细看,却忽然间听见夫人惊声:“老爷,你看那天上!你看!”


    安御史被这惊喊声一震,不防间抬起头。


    顿时他大惊!


    只见原本明净的天穹此时冒起层层橙红祥云,翻涌在日边,云尾拖曳,如薄纱飞地。


    那云的形态如同凤凰尾羽一般洒开,日头将它勾画得如同烈焰燃烧,明亮慑人。


    安御史愣着看了半天,政治触觉终于让他敏锐地反应过来:“是吉兆!这是吉兆!我要即刻书写章奏,上报陛下!”


    安御史心里飞快地闪过无数念头。


    近来陛下喜怒不定,倘要报上了此地吉兆,陛下必然展颜,这江淮的盐政案或许能有松动的余地……


    明亮蓬勃的霞光里,他却突然看见亭子背面有个飘逸的人影。


    那人影瘦长,被耀眼的霞光包裹着,逆光看去,只余一个漆黑的影子。


    人影似乎背对他们负手。


    好似,要随霞光归去一般。


    安御史心头猛地一跳。


    这画面太具有传奇色彩了。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已经冒出了许多词——“大能降世”、“世道将变”、“风云初现”……“更迭交替”。


    安御史的手是颤抖的,他不敢想下去,可又想向那人影靠近,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便撇下夫人,犹如失了神一般提起衣袍往前走着,甚至趔趄了几下也没管,只匆匆一看脚底就抬头,继续往前走去。


    他越过山路,越过石滩,越过覆足的溪水,来到了亭边。停下。


    霞光漫天。


    安御史来到了人影身边。在这光辉的见证中,他颤抖、紧张无比地问出了那句史诗般的话:


    “仙人……现世否?”


    光中的人闻声,转过头来。


    是女子的面容,闻之,却说:“否。”


    她又看向天边绚烂的霞光,微微笑说:“我只知凡人可登天。”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