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秋雨如丝, 寒夜凄凉,风吹草木伤。残枝枯叶睡地,哀哀戚戚。今日蒙都如此萧萧, 倒也应景。
玉灵公主府, 宫人高唱“起灵”,抬棺的皇家护卫同时发力,灵堂里哭声响起。蒙玉灵独子穆坤坐于木轮车上, 悲痛欲绝,虽没有哭出声, 但两行清泪不断绝,瞧着甚是可怜。塔塔尔氏让与他同辈的嫡长,推他出了灵堂,引灵往大门去。
守在大门口的两个皇家护卫,在穆坤过门槛的瞬间朝天吹起丧号。
棺柩出公主府, 上了灵车,往西城门去。这一路上有禁卫站岗, 没什么百姓围观。城门外,看稀罕的人就多了。不过因为蒙人凶悍,一众都规规矩矩。
隐在送丧人群里的秦清遥一直低垂着眉眼,跟着前面的脚步走。“谈思瑜”就在他后,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人。不知走了多久,阴了一天一夜的天漏下一缕灿阳, 洒下正好穿过他如羽的眼睫。他蓦然开朗, 稍抬首望向前方, 接着扫视路边。
毫无准备地撞进一双眸子里, 秦清遥心一滞,面上无异色收回目光, 恢复成之前模样,眼神跟着前面人。是清晨,他怎么来蒙都了?三枯庵的三位师太是都逝了吗?他去过盛冉山没?
戴了顶皮帽留了胡子的清晨,在清遥移眼后亦转过头望去别处。许是双生子的缘故,他很确定刚那一眼清遥认出了他。蒙玉灵真死还是假丧,他不清楚,但却知道清遥不离开肯定有要必须留下的原因。
且这原因只有一个,便是戚宁恕。
清晨东向五六步远,作杀猪匠打扮的花痴,两手牢牢地拽着身前戴着斗笠的大眼男,紧张得眼都不敢眨一下。
“放开。”大眼男正是少林的差一,此刻他熬红的双目正死死盯着被皇家护卫护在中间的那副棺材。
“您…”花痴要说什么又打住,看了眼左右,硬是拉着他师叔祖后退,离了人群,寻了个僻静地,讲:“刚弟子要不拉着您点,您是不是就冲出去掀人棺木了?”他们来前说好的,千万不要冲动。
“我…”差一瞪着花痴,哑口许久终是丧气,一转身蹲到地上,抽了他藏在袖里的金刚珠来数。
花痴知道他急,他们已经在蒙都附近搜寻一月了,一界楼的花非然给他们细细分析过,五里老祖多是被藏在这带。可是一月下来,别说人影了,连点细末痕迹都没找到。他跟师叔祖这正想入蒙都摸进玉灵公主府里探探,不料蒙玉灵人却死了。
“那胡子公主肯定知道我师父在哪。”差一一把拽了头上的斗笠,霍得站起:“不行,我还是要跟着她。不管她是死是活,我一定要见她一见。”
花痴浑身肉疼,为了找五里老祖,他把老底都掏空了带着师叔祖去了一界楼。一界楼不知道人在哪,只告诉他们点有用的线索。如今这点线索眼瞧着就要断了…他真想哭一哭,废了老命了,五里老祖根毛都没找着,银子也没了。现在,他连抠两铜板出来打口酒喝都得思量再思量。
差一戴上斗笠,抬腿就要走。
花痴抓住他,仰起头,好让这位祖宗看清楚他眼里的泪花:“您准备搁哪见蒙玉灵?”不会是皇家陵吧?
“哪方便就在哪见。”差一知道花痴的顾虑,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这两天…”腮边鼓动了下,转头望向远去的丧葬队,“具体地说,是在听到蒙玉灵死了后,我就感觉很不好,非常非常的不好。”
吞咽了下,花痴手不松,盯着大和尚,他从未见过师叔祖这般,沉默许久,方道:“可那是蒙人皇家亲卫,少林现在一屁股屎,我们实在鲁莽不得。”
“这不能那不能,那你说怎么办?”差一眉毛一耸根根竖起。
“一早弟子在大隆河边用饭的时候,瞧见三通教方盛励了。要不…我们找他商量商量?他肯定也是奔蒙玉灵来的。”
皇家陵,是蒙元烈刚称帝时建的,位于蒙都西郊栖灵山。因着里头葬的都是王公贵胄,故常年有禁卫把守。
蒙玉灵的棺柩入了她的公主坟,亲眷照例守陵寝。头七过后,他们若想继续守,需得上奏,得了皇帝准许才可。
二十六日,皇家陵一切如常,三步一卫五步一岗,酉正点灯火。入夜后,整座栖灵山像睡着了,十分静谧。一黑衣摸进了山,避着灯火轻悄悄地到了内围,竖起耳朵寻声。屏息片刻,他双目渐紧,竟然没声。不再躲避,黑衣立马点足,飞跃翻身至几丈外一兵卫旁,一把转过兵卫的头。
兵卫双目没神,身子早已僵硬。
黑衣暗道不好,丢开兵卫转过一圈就着昏黄的灯光寻到未封闭入口的新坟。疾走过去,没发现生息,他顺着石阶下去墓中。
墓中,蒙玉灵的棺还在。他上前手刚触上棺木,墓外突来脚步,想躲已经来不及。三黑衣出现在入口,一照面,两方都顿住了。
“凤玉?”缀在最后的粗壮黑衣诧异出声。
是差一、花痴、方盛励,站在棺边的凤玉手下一个用力,沉重的棺盖便被推离。差一晃身到凤玉对面,见到棺中人,心一堵犹有些不信地道:“竟真是蒙玉灵。”
“外面的人是你杀的?”花痴走到凤玉身边,他可真敢。
凤玉摇首:“不是,我也是刚到,到时他们已经僵了。”说着话的同时,他手伸了向棺中。
“不是你杀的…”走到棺木头刚站定的方盛励,神色突然一变。凤玉查尸身的手也顿住了,几人看向入口,又有人来了。对方九人着禁卫服,几乎是目光一撞上就亮了兵器。
逼仄的墓中,乒乒乓乓,声响激烈刺耳。躺在棺中身着庄重公主服饰的尸,像被吵到,眼睫微微颤了颤,置于腹上的手也在勾动。
蒙人禁卫这么强吗?凤玉、差一一人对上一个,竟没占上风。好在与花痴、方盛励缠斗的几个没多厉害,他二人一边打一边往出口偏移。
棺中尸眉头已紧皱,薄薄眼皮下眼珠子急切地来回滚,腹上两手在极力的一点一点地收拢。打斗的双方,无人察觉。
当花痴、方盛励扫清退路时,尸身两手收拢成拳,眼皮下的眼珠子顿住不动像是在蛰伏,一息两息,双拳一个用力握,双目猛地睁开,一拗坐起抽气:“啊…”
正对着墓内的四人,见人活了均不自禁地瞪大眼。这也让禁卫有了可趁之机,立时加剧攻势。
花痴、方盛励见落了下风,便不欲再战,放杀招击退缠着他们的几人,出手襄助差一、凤玉,撤出公主坟。禁卫追到公主坟外,就停步了。
坐在棺中的“蒙玉灵”急促地喘着气,手慢慢抬起,颤颤霍霍地摸向自己的脸皮子。她死了…又活了,神智尚有些混沌。未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刚与凤玉四人打斗的几个禁卫回到了墓中。领头的两位中年,抬手揭掉面皮:“请姑娘随我等移步。”
查山查水,谈思瑜牵唇,是了,他们得赶在蒙玉灵之前抵达蒙玉灵最后的巢穴,借着她脸上这张皮子提走五里、余二。
出了公主坟,禁卫领路西去。
谈思瑜脚上麻木尚未退尽,走路有点浮:“去哪?”
“去离开此地的密道口。”查水没什么感情地回话。蒙玉灵是真胆肥,竟敢借着修公主坟,在皇家陵地下挖了条暗道,通往西边的泰和寺。泰和寺,香客众多,在寺中清修的俗家也不少。到了那里,她想摆脱跟踪就轻而易举了。
一行日夜兼程,紧赶慢赶,在三十日傍晚抵达岭州苍明山下小河镇。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让谈思瑜有些愣神,扭头望向街角。街角那家猪肉铺子,开门做起生意了,还是卖猪肉。她练的《寒月诀》就是她去年在那铺子后院的枯井里得的。枯井底还有副白骨,她给埋了。
“跟我来。”查山走在头,左拐进了巷子。
次日天方蒙蒙亮,“蒙玉灵”带着几个样子有些狼狈的男女,到了苍明山顶破败的山庄外。他们仰首望了眼已经被风化掉的匾,抬步进入山庄,目光看过那一个个窝棚。
就是这里吗?做“蒙玉灵”打扮的谈思瑜,心跳得缓慢。谁能想到金尊玉贵的玉灵公主,最后的巢穴竟在岭州风月山庄?查山查水也是半月前才发现的端倪。
十五年前,风月山庄被屠。因为乐家死相惨烈,这里空了好一段时日。后来,南边受灾,一群流民北上,占了地方。一年两年过去,曾经花草锦簇的秀美之地,逐渐成了流民和乞丐的窝。
流民乞丐吗?谈思瑜笑了,脚下来劲,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握着。各有各脏的人,从角角落落的窝棚里钻出,眼神炽热地看着来人。
不多会,一布衣妇人不知从哪走出,抬手打住其他几人脚步,领她一人往后山去,来到一小崖边。下了小崖,穿过一重水幕,走半刻她们就到一处百丈天坑旁。妇人回身行礼:“殿下,奴就送您到这了。”
“蒙玉灵”点了点首,待人退下后,她一跃落到坑底。守在坑底的奴仆,见到她都愣住了。她举止自然地挥手:“都退下。”目不斜视地进了“地”字号岩洞。
岩洞里,摆放着一个个精铁笼。笼子有些是空的,有些里面装了人。这些人,有只戴脚镣的,有手脚都戴了镣铐的。
走到岩洞最深处,她站定。岩洞的尽头,两个脏得已经看不出样的人,手脚皆被钉在岩壁上的精铁锁禁锢着。他们正是她来此的目的。
“蒙玉灵”心跳如雷,查山查水让她把人带出去,他们可真天真!他们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苦吗?
无声大笑,她笑着笑着泪渗出填满眼眶,挪步靠近头上已长出三四寸发的五里,又转身贪婪地望蓬头垢面气息微弱的余二,轻启唇,似怕吓着他们一般,温柔地道:“对不起,让两位尊者久等了。”
余二闭着的眼慢慢睁开,看向她,很平静。
“蒙玉灵”与余二对望着,开始运功,右手指转,掌下来风。余二突然决绝,四肢一起发力,拖拽着锁烤欲挣脱。
被关在不远处几个牢笼里的老者,看清妖妇要做什么后,怒极纷纷出声:“住手…”他们急得撞击铁笼,“妖妇住手…”
当“蒙玉灵”的魔爪扣上余二的命脉时,一群形容糟糕的流民也到了风月山庄外。他们如入无人之地般,进了山庄走往深处。
之前给“蒙玉灵”领路去天坑的那位妇人,看到他们,露惊悚:“你…”想到什么,不禁瞠目,“不好。”她撂下一众,转身疾步快闪向小崖去。
被护在流民中央的老妪,冰寒着脸道:“跟上。”走在她后相貌平凡身形却挺拔的青年,唇微不可查地扬了下。
妇人落到天坑下,冲入地字号岩洞就感觉到风动,厉声急喊:“住手…”
住手就住手吧,“蒙玉灵”看着干瘪了的五里,纤细的指慢慢松开,听着渐进的脚步,她移脚缓缓转过身。
一见到岩壁上两干瘪,妇人就知这贼人得手了,目眦欲裂,抬掌杀了过去。“蒙玉灵”亢奋得面上脸皮子都裂了,双目亮得惊人,丝毫不躲,在掌杀到她面门时突然出手。
嘭的一声,妇人被击飞,砸在了牢笼上,没了气。
与此同时,“蒙玉灵”面上的脸皮子也被外散的气劲冲得四分五裂。恢复真容,她仰头大笑:“哈哈…”
流民下到天坑底,就见谈思瑜慢悠悠地从一方岩洞里出来。
看到他们,谈思瑜重踩地。岩地立时下陷,留下了她的脚印。驻足在那行人三尺外,她望着中央枯瘦苍老的妇人:“公主,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蒙玉灵眼里怒火熊熊,咬牙切齿:“贱人…”
她话音未落,谈思瑜目光突然狠厉,抬手五指一抓,狂风起,转瞬几人就被拖到她跟前。挥袖间夺了几人命,她一把扼住拐杖丢了即将摔倒的穆坤的脖颈。
穆坤惊恐:“娘…”
蒙玉灵闻声不但没上前营救,还退后大喝:“给我杀了那个贱人杀了她…”
坑底的奴仆全都变了脸色,依命杀向谈思瑜。与蒙玉灵一道来的,唯一人没动,旁的皆出了手。
谈思瑜扼碎了穆坤的脖颈,迎战。
五六息后,一枚哨箭升空。很快又来十数人,落到天坑下加入狙杀谈思瑜。谈思瑜招招见血,眼里迸射着嗜血的疯狂。
一拨人未全倒下又来一拨,仅仅一刻,坑底已被血浸透。
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刺激得蒙玉灵浑身战栗,她畏缩着躲在未参战的青年后。
杀完最后一个,谈思瑜仰首望了眼坑上,还有人,但没人再敢往下跳了。收回目光,她踩着尸,慢步走向那人,一把将他身后的老妇抓过来。
老妇怕极,拼命甩臂想要挣脱挟制。谈思瑜手下运力,立时废了她的胳膊。
“啊…”蒙玉灵惨叫,痛得都站立不住。
终于消停了,谈思瑜笑笑,转头看向始终沉默的男子,他眼里怎这么黯淡?抬手小心地靠近他的脸,她想要将那张与他通身气韵一点不配的面皮揭下。
秦清遥撇脸,躲过她的手。
谈思瑜心抽痛了下,有些委屈,喃喃道:“你在我气?”
“没有。”秦清遥弯唇一笑,笑里尽是讽刺、无力:“我早该想到了,你…”低头看了眼已经瘫坐在地的蒙玉灵,“你们,都一样。”
“不是的,”谈思瑜急言否认:“我跟她不一样。”至少对你,“我不是她。”
秦清遥失望透顶,笑过平静下来。
谈思瑜看着他,心里难受得慌。
“可以放我走吗?”秦清遥双目湿润,像只奶猫儿一样,清澈无邪中带着乞求、期盼。
谈思瑜愣怔,从直视他到眼神躲避。
双目中的光亮一点一点退去,秦清遥扯了扯唇,再笑不出来。
“我…”谈思瑜扣紧蒙玉灵已被她废掉的那只手:“我可以给你我的所有…”转过眼,复又看向他,眸子里尽是柔软,“从今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不用再战战兢兢,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做不了的,我帮你做。你得不到的,我夺来给你。”见他还是未有所动,她眼眶都湿润了,“你想要日子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好不好?”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平淡,是平平淡淡的人,没有膨胀的野欲,没有勾心斗角。屋不用多大,能挡风遮雨便可。我吃得了粗茶淡饭,我要的是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悠然。”秦清遥再求:“你放我走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要,谈思瑜紧抿嘴摇头。那样的日子有什么好?
秦清遥失望地红了眼眶,不再看她,低头瞧在残喘的蒙玉灵,沉默几息,道:“那能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吗?”
谈思瑜心有不愿。
“是她让我逃脱了白时年,我不想她到了了还要受尽折磨。”秦清遥坚持。
谈思瑜终还是容了,松开蒙玉灵。
“谢谢。”秦清遥俯身抱起蒙玉灵,环顾四周,转身往岩洞那,将人放下。
“是你对不对?”此刻的蒙玉灵也凶狠不起来了,定定地看着拿巾子帮她擦拭手脸的青年,质问:“她没死,是因为你对不对?”
谈思瑜不想看他对别的女人好,气闷地去天字号岩洞查看。秦清遥帮蒙玉灵清理好后,终于抬眸回视她,张嘴无声一字一顿道:“公主现在感觉怎么样?吃尽百汇丸的苦,到临门一脚了,功亏一篑一场空。”
“你…”蒙玉灵瞪大眼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秦清遥面上平静,眼里是愉悦:“您安心去吧,我会请谈姑娘将您带着的小皮鼓送至戚宁恕手里。我会尽快送戚宁恕还有戚宁恕那个儿子下去见您。”右手捂住她的嘴,左手摁在她的一侧肋骨上用力下压。
“没想到竟是在岭州风月山庄…”辛珊思拧着眉头,自蒙玉灵出殡到今已经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好似没什么大事发生。实则,无论中原武林还是朝廷都已暗潮汹汹。
“我们也没想到。”花非然下巴上胡茬都冒出半寸长了,看着有些潦草,全没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样儿:“一界楼查了许久也守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蒙玉灵那动,结果跟着的人全被撂在了栖灵山那。若非凤玉、差一四人,恐这回他们还在那等。”
“泰和寺。”黎上扭头看向坐在旁的珊思:“戚宁恕出征前,跟蒙玉灵幽会的地方。那里,离皇家陵不是很远。”
什么幽会?闻明月望了一眼对面的楼主,目光又回到上手:“这你们怎么没跟我们说?”要早知道,他们许不会跟丢蒙玉灵。不跟丢蒙玉灵,一界楼便不会晚那么多才抵岭州。如此,苍明山也不会人去楼空。
辛珊思抱歉:“这是东太山姚家给的讯。泰顺二年,戚宁恕在出征前,与蒙玉灵于蒙都西郊泰和寺相会。这讯,我们看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一阵沉默后,花非然嗤笑:“我想…我得把花痴、凤玉等人买消息的银子退回给他们。”
“是要退。”闻明月叹气:“现在蒙玉灵是真死了,杀她的人…没影没踪。”
“是谈思瑜。”辛珊思肯定,没有理由就是直觉,攥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端起茶喝了一口,咕咚咽下。
“你怎么知道是她?”闻明月问,这位跟谈思瑜没多接触,但却似乎又格外在意谈思瑜。为什么?
辛珊思没回,只道:“不管你们信不信,谈思瑜应该已经从五里、余二那夺功成功。”兜兜转转,终谈思瑜还是像书里一样,靠着夺功走向了强悍。
那可就糟了,花非然扯唇:“这么说蒙玉灵手里有融合精元的药是真的。”
这点一界楼早已肯定,只一直没有切实的证据。闻明月放在桌上的手握紧:“近日江湖上已有关于那药的风声了。经我们的人查,风声来源于蒙都。”
“蒙曜,八成是他搞的鬼。”辛珊思沉目:“看来石耀山那快要撤军了。”
黎上轻眨了下眼,诚南王半月前已经“醒来”,他这时往外说百汇丸,就是想中原武林正邪两道拼个你死我活。
“真的要撤军吗?”花非然希望不是。
方入十一月,皇帝下旨召回攻打石耀山的兵将,紧接着有关精元融合药的流言就甚嚣尘上。武林哗然,有人不信有人蠢蠢欲动也有人到盛冉山借看病旁敲侧击地探话。
“黎大夫,您说这不同的精元真能融合到一块吗?”
“不知。”黎上面无表情地回。
傍晚,辛珊思左手拎着两只野鸡右手握着太岑剑下了盛冉山。山下,三间医馆里亮堂堂。医馆门前,两颊瓷白无暇的凡清在扎马步,黎久久坐在小凳子上监督他。
风笑自官道西边来,一手提着一只膳盒:“久久…”
黎久久闻声望去,一见是风爷爷给他们送晚饭来了,小屁股立马离凳子,小跑着就要迎上去。凡清身姿不动,眼神跟随:“久久,走稳。”这话音刚落,匆忙的小人就左脚拌右脚,跌了个跟头。
“哎呦…”风笑忙不迭地快跑过去。小丫头穿得多,没摔疼,一声不哭地躺在地上等着她风爷爷来拉。
黎上走出医馆,看了闺女一眼,便转头望向盛冉山,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移步去迎。
见状,凡清都不用猜便知是他师姐练功回来了。自打那个叫楼主的花公子从他们这离开,他师姐就日日进盛冉山练功,一练便是一整天。
“回来了。”黎上上前接过野鸡。
轻嗯一声,辛珊思剑换只手,挽上他的小臂:“一会烧壶水,把鸡杀了炖上。明天早上起来,咱们喝鸡汤。”
“好。”黎上看着她:“累吗?”
摇了摇头,辛珊思道:“不累。今个一天下来,河应该已经开到书院那了吧?”
“开到了。”黎上道:“下午尺剑去茶馆和医馆烧炕了。屋里烘一烘,等木匠那柜子、桌椅打好,就直接搬进去了。”
十一月中下了,初雪还没降,这在崇州实属少见。辛珊思凝目望远:“等河开好,我们就回荀家屯。还有一个月余便要过年,咱们该准备年货了。”
“好。”
风笑把晚饭摆上桌,凡清结束蹲马步牵着久久去洗手。黎上拿了个盆,将野鸡丢在里头。辛珊思把太岑放在药柜上,也去洗手。一家子方围桌坐好准备吃饭,屋外来了脚步。
正对着门坐的黎上抬眼看去,见素白僧衣,唇角微扬:“晚饭用了吗?”
刮了胡须的清晨,回之以笑:“还没有。”
“那赶紧进来坐下一块吃。”辛珊思起身,亲给他搬了张凳子放到黎大夫下手。风笑眼神流转在主上和门外那俊和尚间,相似的眉眼让他心突突地跳,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多谢长嫂。”清晨竖手行礼。
坐在亲爹腿上的黎久久,呆呆望着进屋的叔叔,小肉嘴不自觉地嚼动着刚刚风爷爷偷偷塞她嘴里的牛乳糖。
长嫂?风笑回过神,忙去拿了副碗筷来。
清晨落座,目光对上盯着他的女娃儿。黎上见他唇上干得起皮,动手给他盛了一碗汤:“这一年你都去了哪?”
“回方林巷子待了几日,之后就都在蒙都那片。”清晨接住长兄递来的汤:“清遥跟谈思瑜去了石耀山。”
啥?辛珊思咋听不太懂这话,清遥跟谈思瑜?他们怎么混到一块去了?
黎上也意外,但想想又觉有点合理。清遥连蒙玉灵都看得穿,何况是年纪轻轻的谈思瑜。跟蒙玉灵赴石耀山,若蒙玉灵有心要与戚宁恕修好,那头一个死的就是他。可要是让谈思瑜恋慕上他呢?谈思瑜的娘是戚家人,他助谈思瑜夺功登顶,谈思瑜杀蒙玉灵夺爱。
只,清遥怎么能肯定谈思瑜不会杀他向戚宁恕投诚?谈思瑜很欢喜他吗,欢喜到能为了她违逆戚宁恕?
“清遥,秦清遥吗?他去石耀山?”风笑都惊了,主上到底有多少事瞒着他和小尺子?
辛珊思给两孩子一人夹一块肉,让他们吃饭。
清晨舀了一勺汤:“我比一界楼的人早到风月山庄,不过到时,风月山庄已经没活人了。之后我便赶往从岭州去石耀山的必经之路,山茶道口。我在那等了两天,等到了一群人。
清遥虽然换了脸,但我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他。他身边跟了个姑娘,跟谈思瑜长得不一点不沾边。但从那个姑娘的脚步来断,其绝对是个绝顶高手。我在风月山庄里翻遍了尸身,找到了蒙玉灵,找到了蒙玉灵的儿子穆坤,还有那些伺候他们母子的女子,唯独没找着谈思瑜。那个姑娘一定是她。”
“绝顶高手?”辛珊思给自己夹了只鹅腿,她要多吃点好的,明天继续上山练功。黎久久盯着她娘碗里的鹅腿,小牙牙快嚼着嘴中的肉肉。
是啊,绝顶高手。清晨喝了口汤,问:“蒙玉灵是怎么死的,你们可知?”
“肋骨穿入肺腑。”黎上道。
“对。”清晨轻语:“应该是清遥动的手。”以谈思瑜的功力,一掌拍下去,肋骨都该碎尽了,哪里还能刺入肺腑?
十一月的逸林,虽没有崇州那般寒,但风吹在身也很冻人。谈思瑜一行,有查山查水带路,畅通无阻地进到石耀山龙吟堂,见到了戚宁恕。
“阿瑜,”谈香乐闻讯赶来,见真是女儿,不禁欣喜落泪,跑上去一把抱住人:“你让为娘好生担心啊…”
真的吗?那戚家倒的时候,您怎么没去公主府把我带上一起逃?您是觉得蒙玉灵不知您的底儿不会对我怎么样,还是…因为蒙玉灵那还有戚家要的东西,需我继续留在公主府?谈思瑜想问她,可是又没那心情。
坐在高位上的戚宁恕,没多看抱在一起的母女,目光投向面容俊美似妖的青年。
终于见到了,秦清遥没回他眼色,一脸的寡欲。
一直留意着戚宁恕的谈思瑜,推开还在哭的谈香乐,移步到清遥身前,阻断戚宁恕的目光,装糊涂地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舅舅。”谈香乐说着就拉上她的手,上前两步:“大哥,这便是妹妹那不争气的女儿,阿瑜。”
舅舅?谈思瑜咬了下后槽牙,与戚宁恕对视着,毫不势弱。
好个强势的小姑娘!戚宁恕笑了,目光温暖,语调柔和:“你安然无恙到此,你娘高悬着的心也能彻底放下了。见到你,舅舅很高兴。”
“能见到您…”谈思瑜亦笑起:“我也很高兴。”
相视半会,戚宁恕再看向那个俊美青年:“你是秦清遥?”
“是我。”秦清遥低垂的眉眼抬起回视。
与真人一比,他书房案上的那张画像就被衬得不堪入目了。戚宁恕面上的笑减了几分:“阿瑜,舅舅不是很喜欢这位秦小兄弟。”
“没事。”谈思瑜往后退了退,挨到秦清遥的怀里:“他有我喜欢就行了。”
“阿瑜,怎么跟你舅舅说话的?”谈香乐不快地看了一眼秦清遥,上去就想将女儿拉离他。谈思瑜利目扫去,眼神冷得像刀一样。吓的谈香乐立时顿住了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谈思瑜伸手向旁,查山立马将提着的包裹奉上。戚宁恕眼底滑过冷。
“这有份礼,是蒙玉灵临死前让我转交的。”谈思瑜轻柔地解开包裹,露出一只巴掌大的皮鼓,她拿起皮鼓颇有兴致地看了看,转手掷向高位上的戚宁恕:“这鼓可是用活人皮做的。至于是谁的皮…”弯唇笑之,娇俏地道,“舅舅,您猜猜。”
戚宁恕看着皮鼓,脸上没了和煦。站于他下手,与他有七分像的少年,眼都红了,极力忍耐着。
“我来这里不是来向你投诚效忠的。”谈思瑜冷漠地看着戚宁恕:“这点希望舅舅能明白。”
这还是她那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吗?谈香乐怀疑,阿瑜到底在公主府经历了什么?
戚宁恕将皮鼓轻轻地放在腿上,抬目问道:“你什么意思?”
“舅舅不是一向奉蒙玉灵为主吗?”谈思瑜自觉很大方:“我不多要,只要石耀山的一半,与你…”语气加重,“平起平坐。”
“你凭什么?”戚宁恕没发作,其子戚继嵩先炸毛了。
“凭我现在就能在弹指间将你父子毙命在此。”谈思瑜与戚宁恕对峙着:“怎么,不信吗?要不您先问问查山查水,他们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来她是真的夺了五里余二等人的功夫,戚宁恕心中盘算起来,不多会他直言:“我要百汇丸。”
“给你。”谈思瑜不在意地掏出一本手札丢给他:“这是白时年的手札,他将思勤的百汇丸做了改动,缩短了调理的过程。我用的就是他炼制的百汇丸,身子完全调理好只需不到十个月。”
戚宁恕翻了翻手札,便招呼人来:“领谈山长和秦公子去梧舒苑歇息。”
“父亲…”戚继嵩不同意:“那是您给母…”
“闭嘴。”戚宁恕呵斥。
谈思瑜莞尔一笑:“思瑜多谢舅舅了,日后你我共事,还望舅舅多多包涵。”
“好说。”戚宁恕目送他们离开。堂内静寂,查山查水头都不敢抬。谈香乐思虑了下,屈膝福礼:“哥哥,是小妹教女无方。”
确实教女无方,戚宁恕腮边鼓动了下,垂目看向紧握在手的手札:“阿瑜这个时候到,于我们的计划大有裨益。我们再细细筹划一番。”
“是要再筹划筹划。”谈香乐道:“一界楼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往咱们山里送了个人,咱们万不可叫人家失望?那小妹这就去请东老先生来。”
“好。”戚宁恕转眼看向查山查水:“你们也往验心台吧。”
这是石耀山的规矩,山里人外出归来必要赴验心台走一朝。查山查水拱手:“是。”一界楼的人,就是在验心台被识破身份的。
在蒙人从逸林撤军的时候,辛珊思就料到中原武林的正义之师要接过这棒子,只没想到他们接得如此快。腊八刚过,她年货才备一半,就有人顶着大风大雪寻上了门。
“阎夫人,西蜀城一别,您一切可都安好?”
“玉芝?”辛珊思诧异:“你怎这天来?”侧身让路,“赶紧进屋暖暖脚,家里点了几个火盆。”
来人正是临齐苏家苏玉芝,她笑笑没进门,退步到一旁,抬手作请:“我师父她老人家想见您。”
“你师父?”辛珊思伸头出院门望向屯子东边小河那,小河边站着三人。
“闻师姐没与您说吗?”绝煞楼倒了,她也没离开峨眉山。苏玉芝自豪:“我已于一年前拜入封因师太门下。”
闻明月还真没跟她提这茬。辛珊思回头问站在堂屋檐下的黎大夫:“你去不去?”
“去。”黎上跨步走入雪中。堂屋门帘被掀起,清晨抱着睡眼惺忪的小久久走出。
“我们一会回来。”辛珊思跟清晨和闺女打了声招呼,与黎大夫一起去小河边。
黎久久巴巴地望着,迟迟才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指着空荡荡的院门:“娘带爹爹去玩儿…不带久久。”
瞧小姑娘小嘴撅的老高,清晨弯唇:“小叔陪你。”
黎久久转过小脑袋,看向她好好看的小叔,看着看着突然张开两短胳膊抱住她小叔的光头:“暖暖,久给叔暖暖…”说着又去拽自己的帽子,给她叔戴上。只她叔的脑袋有点大,她小小的猫耳帽只能遮个头顶。
清晨心里淌过暖流,眼里多了晶莹,脸贴上侄女儿的颊:“小叔很喜欢久久呢。”
“不冷了…”黎久久看自己的帽子戴小叔头上,还挺得意。
路上,苏玉芝告诉他们,与封因师太一道来的,还有武当的全丰真人、项家的万宜先生。
全丰、万宜?黎上双眉微蹙,全丰是余二的师兄,脾气不太好,已经二十年没下武当山了。万宜,跟五里师承一脉,乃五里的师父未记名的关门弟子。关键,万宜姓项,是现北桐山项家家主项关山的父亲。北桐山项家有些特殊,他家丈长项家枪没搅弄过江湖但威震沙场。
蒙人入侵中原,项家镇守北燕关,嫡支除了项万宜这一脉基本全战死。蒙人入关后,项家退回祖籍,收枪卸甲归田,从此不问官家党争亦不掺和江湖事。
项万宜与他祖父乃至交。当年黎家遭难,祖父就是想把他托付给项家。只是阴差阳错,他到底是没去成北桐山握上项家枪。
“阎夫人、黎大夫,”封因师太肩上积了寸深的雪,竖手行礼:“许久不见了。”
“师太还好吗?”辛珊思微笑。
封因:“人还好,只心境难安。”
项万宜与全丰皆是满头苍发,不过面容上少老斑。黎上与他二人见了礼后,便开门见山道:“外面的传言是真的,思勤确为蒙玉灵成功炼制出了调理身子的药。调理好的身子,能装很多精元。”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封因面带凝重:“二位,今日我们前来是为另外一事。”
辛珊思与黎上对视一眼,请封因师太言明。
“日前我收到一讯,石耀山上的人已于十一月下旬,开始服用药物调理身体。”封因不瞒:“此讯来自一界楼。”
打量了黎上许久的项万宜出声:“黎大夫,人服用了那药物之后,是不是会异常虚弱?”
黎上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了:“是,这一点我很确定。石耀山上多少人,一界楼可清楚?这些人怎么服药,是一起服用还是分批调理?服用的药量又是多少?”
“石耀山上一共两千四百六十八人,除了有伤在身的,几乎都服了药。”封因答。
“不可能。”黎上断言:“戚宁恕不会这样冒险。”
“他不是在冒险,他是在赌。”全丰道:“你师兄白前在玉灵公主府偷偷改进了那药,拿谈思瑜试验。谈思瑜从用药到完全调理好,只花了三个月余。”
三个月余?黎上眉皱起,想那药方,几息后还是摇首:“不可能,最短也得要半年。”
封因竖手,念一声阿弥陀佛后说:“就怕真的是三个月。”
“所以你们是打算在这三个月里杀上石耀山?”辛珊思问。十一月下旬,到这十二下旬就满一个月。一月下旬、二月下旬…算算也没多少日子了。
全丰点首:“是。宁可错信,绝不放任。”真要让那两千四百人调理好身体,那这世道得乱成什么样?
好吧,辛珊思双手抱臂,直截了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不等他们出声,她又竖起右手,“我们家只出一个,就是我。盛冉山那一大摊子事,现在世道又不安稳,我家里必须留人看门,我可不想前脚离家后脚就被偷家。”
黎上唇微抿,扭头看向她,明显不悦。
辛珊思左手盖上他的脸,将他脸推正:“说吧,你们什么打算?”
三老互视一眼,封因师太上前一步:“为以防有诈,我等打算留个后手,你在后手之列。”
就是他们先打,她找个隐蔽的地儿躲着视情况再动。辛珊思懂:“可以,那谁打头阵?”
闻问,全丰未有迟疑地回:“武当。”
“还有少林。”项万宜拱手向黎上:“无论是黎家灭门惨事,还是蒙玉灵、戚家的壮大,少林都难辞其咎。今日之所以是老夫来此,一则实乃少林上下无颜面对你,二则老夫也想见见你。老夫不会为少林开脱,该少林担的罪责少林必须承担。”
当然该承担了。辛珊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去年我杀达泰的时候,若非少林那群罗汉阻挠,谈思瑜早被押回西佛隆寺了。”
这万宜也听说了,他叹气:“命矣!”
还真是,辛珊思都想朝老先生竖个大拇指:“时间呢?”
“元宵当日。”全丰回。
事情说定回到家里,黎上就撂脸子不理人了。辛珊思跟前跟后:“你有意见可以说,不要这样闷着。你是大夫,应该清楚心有郁积会积出病来的。再一个,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
话都被你说了,我无话可说。黎上翻出他快一年没看的老药典,坐到堂屋炕榻上。穿得跟个球似的黎久久,好奇地望望她爹又瞅瞅她娘,最后转身去找她小师叔:“娘去玩儿,没给爹买糖吃,爹气气了。”
是这样吗?凡清从棉衣兜里掏出两颗烤栗子:“要吃吗?”
黎久久两眼一亮,响亮亮地回:“要吃。”
厨房,洪老太剥着葱头,面上带着浓浓的忧。这几月外头风声,他们没少听。她和老爷子心里就怕那些个人会找上珊思和黎上,不是他们冷情,他们也看不得人间疾苦。只刀剑无眼,她家两孩子也是肉长的并非刀枪不入。
怀喜四月余的满绣,肚子已经有点能看出来了。她从大锅里舀了瓢热水,倒进粘米粉中,见各人情绪都不高,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来逗趣。坐在灶膛后的薛冰寕,眉眼低垂,发着呆。
夜里,辛珊思翻来覆去,不是睡不着,是躺她身边的黎大夫还睁着眼。熬到鸡打鸣,她熬不住了:“我错了。”
昏暗中,黎上深吸一气吐出:“你错哪了?”
“我不该在没跟你好好商量过,就把事儿给定了。”辛珊思表示自己已经做了非常深刻的反省:“以后不会了。”
黎上翻身面对她:“你清楚石耀山的具体情况吗?一界楼是把镜宜送了进去,但镜宜进了石耀山后,跟一界楼的联系最多也就只在纸片上。戚宁恕不是泛泛之辈,他阴险狡诈更无底线。”
“我知道。”辛珊思往黎大夫身边挪了挪:“全丰真人说,宁可错信,绝不放任。从他这话里,我就听出了一界楼对此次镜宜传出的信也抱有怀疑。可正是因为这点,我才希望你留在家中。”
沉默几息,黎上不甘愿却又理智地道:“我不去。以你的功夫,真要遇到什么情况肯定能逃得了。”
她也是这么想的,辛珊思抓住黎大夫的手:“你放心,只要形势不对,我立马跑。”
黎上笑笑,脸一冷反扣她的手举起:“你发誓。”
“我发誓,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
“好,那我也发个誓,我一定照顾好黎久久,把我们的家我们的村子守好。”
“那就这么说好啦。”辛珊思挨到他怀里,她就知道她家黎大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黎上抱紧她,两眉微皱着:“三个月调理好身子?”
“你还是觉不可能?”辛珊思额头蹭了蹭他下巴上的硬茬。等把清遥找回来,她就跟他成亲。若世态安稳,她就再生一个。
“如果白前是照着思勤的思路改进百汇丸的药方,重在调理,那要想只用三个月就将身子调理彻底,绝对不可能。但如果他没顺着思勤的思路走,那三个月的时间都是多的。”黎上小声:“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研制出了可以融元的药。”
当然记得,辛珊思仰首看向黎大夫:“你怀疑白时年跟你想一道去了?”
“只是怀疑。”不过他这还有另外一个猜测,黎上分析:“蒙人打石耀山打了半年多,石耀山肯定疲累。现在蒙人撤军了,外面有关百汇丸的流言声愈来愈大。这个时候,中原武林就成了石耀山最大的威胁,尤其是里面还牵扯着五里、余二。若你是戚宁恕,会怎么应对当下这情形?”
“要么打散了离开石耀山,要么引君入瓮。”辛珊思心中快捋:“你是怀疑镜宜…”
“假的就是假的。”黎上松开珊思,起身下床点了灯,从床头柜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沓泛黄的纸:“这些是去年我们在彭合江鲁家搜出的机关图。”指快翻,从中找到一张眉头写着“验心台”三字的机关构图,抽了出来,“你看看。戚宁恕派去裕阳接东雪宜母子的人绝对是高手,你说把他和镜宜丢到这验心机关阵里,谁能活着走出来?”
这还用说吗?辛珊思眉蹙,盯着手上的机关阵图看:“可是你怎么知道石耀山有验心台?”
“我不知道石耀山有没有,我只是想借此跟你阐明一点,镜宜只有在做他自己的时候,才不会存在破绽。”黎上上床。
“明白了。”辛珊思将纸给他:“我明天让陆爻给我算一卦。”
黎上乐了:“你就想到这个啊?他算卦不太准的。”
“攻打石耀山,我们不能蛮干,得有点计策。”辛珊思可没忘,姚家的千奇阵还在戚宁恕手里。但千奇阵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
天亮后,一家子看这两口子又和和美美了,不禁松了口气。用完早饭,黎上跟着陆爻去了东厢。
“你说你要卜一卦?”陆爻大惊小怪地上下打量起他,他不是不信吗?
黎上两手背在后,任他打量:“不行吗?”
“行,但如果是给你媳妇算…”陆爻正色:“那就不必了,她已经做了决定。我等没必要拦,也拦不住她。”
沉默两息,黎上转身离开。
“有些时候,顺心为之,就是最佳的选择。”陆爻看着他的背影。
老天爷今年也是叫人开眼了,初雪十一月底才下,一下就没完没了。大战在即,辛珊思没再跟着家里忙年货,每日寅时起身,然后出门往盛冉山去,天黑归来。黎上研究了几日彭合江鲁家的机关图,给北桐山和峨眉都去了一封信,信上说了他对打石耀山的想法。
除夕夜,石耀山梧舒苑,秦清遥披着件裘衣站在院中,目视着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谈思瑜从外回来走到他身旁,他都没回神。
指勾上他的手,谈思瑜弯唇。
轻眨了下眼,秦清遥仰首上望,问:“来石耀山也有一个多月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欢喜吗?”
没想到他会有这问,谈思瑜一时间还真答不上来,观着他的面色,心里斟酌着言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高兴吗?我有高兴。自我记事起,我的喜怒哀乐就不由自己。我娘欢喜,我就得欢喜。我娘不高兴了,那我必须跟着不快活,不然我就不是个会体谅娘亲辛苦的乖孩子。
久而久之,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娘满意,让我阿爸满意,让我娘讨得阿爸满意。”
秦清遥收回目光,扭头望向身旁。去年,她带着满目的恨与不甘,一腔孤勇地跑去公主。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个被辜负得彻底的女子。
谈思瑜轻轻一笑,自讽道:“过去我不知道为自己活是什么感觉,从未痛痛快快地大笑过。”
“这一个月,你痛快了?”秦清遥问。
“很痛快。”谈思瑜道:“不用看人眼色行事,真的好极。”
秦清遥知道了,抽回自己的手:“你痛快了就好。”
见他又仰头去望头上那方天,谈思瑜心不由揪了下:“那你呢?”
秦清遥沉默。
不痛快吗?谈思瑜伸手小心翼翼地再去牵他的手,犹豫许久还是软声问出了口:“你是不喜欢和我在一起,还是单纯的不喜欢石耀山这?”
深吸一气,秦清遥品着空气里的味道:“你有没有闻到腥味?”
谈思瑜凑鼻嗅了嗅,笑着牵强地解释:“这里靠海,海腥味。”
“也许吧。”秦清遥眉微蹙:“一踏足这里,我就闻到了。”
“再忍忍。”谈思瑜靠近他,指插进他的指缝,头挨上他的肩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不必一直闷在这了。到时,我带你去逸林住。”
心头一动,秦清遥面上变冷,有些烦腻地问:“是又要打打杀杀了吗?”
他不喜,谈思瑜知道,但还是说了:“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败者寇…世道如此,我等应遵从。蒙人拿石耀山无可奈何,把摊子丢给了中原武林。石耀山只要再重挫中原武林,就算是立住了脚。当我们雄霸一方了,也就没人敢轻易对我们喊打喊杀。你不用担心,石耀山…”
“确实不需担心。”秦清遥嗤笑,阴阳怪气起来:“戚宁恕手里拿着破军城姚家的家传之宝千奇阵。千奇阵可是个宝贝,据闻榆木呆子得了它都能像模像样地指兵点将。你们有它,随随便便打就能把中原武林那群散兵打得抱头鼠窜落花流水。石耀山的辉煌指日可待。”抽回手,他转身回屋,“在此,我先恭喜谈山长。”
过年间,辛珊思没再练功,好好陪黎久久玩了三天,便开始收拾行李。初五鸡鸣时分,黎上送她出门。只门一开,他俩就见素白僧衣。
清晨转身:“长嫂,我和你一道,我要去把清遥带回来。”
辛珊思扭头看黎大夫。黎上没拦清晨:“你们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石耀山的卒子每日都是丑时开始操练,风雨无阻。正月十五当天,也一样。
“嘿哈…哈…”打着赤膊的青壮,个个斗气昂扬,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量。执着鞭的花辫子老头穿梭在队列中,两眼跟冰窟窿一样寒冽。
“哈…哈…”
声音铿锵,震动着山海。梧舒苑里,秦清遥被吵醒,躺了会转头看了眼睡在里的谈思瑜,轻掀被下床,拿了袍子穿上,披件裘衣出了屋。今天元宵了,他仰首上望,圆月高悬,星辰暗淡。
站了会,风吹得他头疼,他转身打算去小书房待着。谈思瑜确实是个能人。他只不过提了一嘴千奇阵,她就把它拿回来了。当然他不以为她向戚宁恕索要千奇阵,真的仅仅是为了讨他欢心。千奇阵啊,野心勃勃的人都想要。
只秦清遥方转过身人就顿住了,眨动了下眼,又回头望天边。荆棘岭的上空有光光点点在动,不是星,应该是祈天灯。
是清晨来了吗?清晨从不喜在晚上放祈天灯,他喜在子夜后放灯。
秦清遥心思百转,三五息后不再留恋那灯火,毅然回屋匆匆进了内室,叫谈思瑜:“快起来,有人在荆棘岭那放祈天灯。”
谈思瑜惊,一拗坐起,掀被下床,外衣也不穿赤着脚跑到院子,上了屋顶望向荆棘岭的方向。确定清遥说的没错,她回屋穿了衣服草草洗漱了下,便赶去龙吟堂。
梧舒苑只余秦清遥一人后,他进了内室打开床尾谈思瑜的衣箱,手贴着衣箱一角往下去,很快掏出一只漆木盒。盒中装的全是一般大的蜡丸。他挨个打开,取了封存在里的药丸子。
他杀白时年的时候,并没有去动白时年的尸身和药园里的东西。故,白时年炼制的那些百汇丸全数落在了蒙玉灵手中。后来,他杀蒙玉灵也是一样。如此,蒙玉灵带着的药丸就到了谈思瑜这。
刚他之所以急急将谈思瑜叫起,就是想外头知道中原武林的高手打来了,进而混乱、紧张。他们一混乱、紧张,哪怕只有一点点,他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如秦清遥所料,梧舒苑外确实有了点混乱。不过这混乱并不是因为有敌来袭,而是因为祈天灯。密密麻麻的祈天灯,此刻正乘着风朝着石耀山飘来。
“射不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石耀山的人基本都在盯着那些灯,包括戚宁恕包括东明生。
“黎上擅使毒。”谈思瑜提醒戚宁恕。灯越来越近了,戚宁恕一时拿不准。
东明生吃过毒的苦,也有些犹豫不定。这跟他们料想的不一样,那些江湖莽夫怎么可能会想到利用祈天灯?东太山姚家出的主意吗?只有他家祖上出过将军,领兵作战过。
在祈天灯快要到石耀山上空时,戚宁恕伸手向旁。副手立马将他的弓递上。戚宁恕上箭拉弓瞄准一盏,放箭。灯被射中,从半空中坠落。所有人瞪大眼看,发现确有点点粉末样的东西飘落,立时大喊:“别射,有毒…”
一提到毒,个个想到跟他们大人有着深仇大恨的黎上,不禁汗毛直立,屏住息牢牢盯着已飘到他们上空的那群祈天灯,祈愿灯早点飘离石耀山。
可祈天灯不是他们不射就不落的。一盏两盏灯油烧尽了,飘然而下。
“不好。”东明生惊到:“祈天灯里灯油是算计好的,快…快躲避…”
从丑时到天明,再到中午,无数的祈天灯落到了石耀山上。石耀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疑神疑鬼。等到下午,上空终于没有灯了。只即便如此,从上到下也没有谁敢松口气。平平静静到日偏西时,就在戚宁恕和东明生以为对方要等到晚上才有所行动时,不知打哪来的老鼠开始发疯,数以千计。
吱吱吱叽叽叽…
到处都是这声,声不大但却吵得人发燥。
“老子踩死你们这群狗东西…”
“杀了它们,赶紧…”
“畜生,哪里跑?”
戚宁恕脸都黑了,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傍晚,夕阳余晖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甚是美丽。全丰与项万宜并肩出了荆棘岭,走向石耀山。不过半刻,二人已到了山门口。
闹了一天了,石耀山的人精气神都跟拉满的弦一样,稍微有点不对就会被无限放大。正当全丰与项万宜踏破山门时,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里突然有人犯抽抽。这下可不得了了,接二连三的人觉察出身体不对,症状还都一样,肉疼且使不上劲。
戚宁恕得报,垂在身侧的两拳握得吱吱响,咬着牙道:“不拼尽全力打退他们,咱们都得死。”
全丰、项万宜进了石耀山,石耀山静得很像座被弃了的空山。一路无阻地到了山中操练场,项万宜低头看了眼地上被踩死的几只耗子,痛心道:“等老夫收拾完这里,就将你们厚葬。”
“您二位可终于来了。”谈思瑜从操练场西边的山石后走出来。
她一现身,全丰就打量了起来,双目沉沉。没见到之前,项万宜始终存着点侥幸,但现在见到人了,他的侥幸没了。全丰脚动,平地起风。项万宜右脚一跺,背在身后的枪直冲向上,他跃起一把抓住,直接杀了过去。
谈思瑜两眼一阴,在他的枪杀到近前时,身动贴着他的长枪杆攻项万宜命门。项万宜不硬抗,避过。她杀了个空,全丰袭来。
咻,一只暗箭直冲全丰门脸。项万宜长枪一扫,将箭矢打下。以一敌二,再有暗箭牵制那两老头,谈思瑜没落下风。百息后,石耀山深处闪出一秃斑老婆子,十息即到操练场,一拐劈向全丰…
半刻后,少林晦已、武当凤玉各领门人冲出荆棘岭,杀向石耀山。峨眉、崆山、寒山、雪华寺、弄月庵等几派弟子随后。
因为白日里祈天灯和老鼠这两出,石耀山原来的计划,什么火攻、土攻、引人进机关绞杀等等全部被打乱。现在面对攻进来的人群,他们只能直对。
嘭…
一具身上血肉模糊只余脸干净的尸从瞭望台被丢下,砸在岩地上。峨眉的七灵一眼认出了尸:“是镜宜。”
瞭望台上,吹起号角。石耀山的恶鬼们从四面八方来。
“桀桀桀…你们都中计了,今日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之辈的死期。”
“来呀,孩儿们,给俺将全丰逮住分了吃哈哈…”
“项万宜,你项家失守北燕关,放了胡子入关屠戮我中原百姓。你怎么还有脸活着?说今天那些祈天灯是不是你放的…”
峨眉的世宁眼里生笑:“这地方叫恶鬼营还真是没叫错。”脸色一凛,“杀…”足蹬地,似风一样掠向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她一动,峨眉弟子皆动作。
大战起,残肢断臂乱飞,血气冲天。石耀山在战的人里近半身子不适,都在强撑。强撑得了一时半会但几百招之后,他们便落了下风。少林了一、空守等二十位高僧,杀出条血路往石耀山深处去。
凤玉两眼里爬满了血丝,剑招没了过去的君子之风。他师父不知在哪,他…他是庾祈年送进武当的。一想到自己跟戚赟、戚宁恕有些什么联系,他的剑招就变得更加噬人。
天渐黑,一管哨箭冲上天。潜藏在逸林城的鬼魅们动了。戚宁恕亦终于走出了龙吟堂,他没想到山里的人竟然抵挡不住,他错算了。
东明生拉着外孙上了战鼓楼,戚继嵩擂鼓,他拔了石耀山的旗帜挥舞了起来,高喊:“众将士们,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就要到了…”
隆隆鼓声,振奋的不止是石耀山的人,还有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形势立时紧张,两方均杀气腾腾…
几百鬼魅陆续赶至。辛珊思、清晨、顾尘父子、姚家四兄妹等也不再隐着了,杀入战局。战事升级。鼓声还在响,不见许久的秦清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战鼓楼下,他轻踏上台阶,悄默声地上去了。
不一会,战鼓停了,石耀山的旗帜也从战鼓楼上掉落。一支冰冷的箭头慢慢伸出窗口,开始寻找。
辛珊思被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刀客围攻,刀光剑影片刻,她斩落一把杀猪刀,再一记燕回杀破了局。半脸红痣的白衣娘缠上清晨,清晨手里挥的是久久从她娘那摸来送予他的小金刚珠串。因为不问自取这小金刚珠串,久久小屁股都被她娘打肿了。
哒哒哒…一穿着东瀛服饰的女子撑着伞,领着一行东瀛武士来了,温声温气响在石耀山上空:“戚山长,婉君来助您。”
被封因、差一、姚述黔围攻的戚宁恕,无空回她。婉君弯唇,手上伞一收就近出掌杀了一人。武士们纷纷拔刀,挥向中原武林。
辛珊思一见着他们那打扮就来劲,扫落一人头颅后,劈向那婉君。婉君识得她,忙避闪。三刀客立马来护,清晨一钢珠抡碎一刀客的头骨,顾铭亦的剑从后刺向婉君。婉君滚身没入岩地不见了。顾尘一剑落下,一抹鲜红喷洒出染红了岩地夹缝里的几根枯草。婉君被拦腰切,再藏不住。
苦战许久,戚宁恕终于逮到机会,闪身出了包围圈一掌重击差一。差一气血上涌,嘴角溢出了红。封因拦戚宁恕杀招,不远处的项万宜来助接了差一,长枪刺死一偷袭老鬼。
少了项万宜,谈思瑜对全丰攻势瞬间刁钻起来。
没人围着戚宁恕,战鼓楼上的箭尖终于瞄准了他。秦清遥紧抿着唇,脑中全是娘的悲与苦,松手。箭矢离弦,破空杀向戚宁恕。戚宁恕似早有感,击退封因、避过姚述黔与杀来的箭,一跃飞身向战鼓楼。
这时,清晨也找到了清遥所在,正要去拦戚宁恕却被一股力拉住。拉他的人正是辛珊思,她翻身一剑截住戚宁恕,两人在半空中激斗。戚宁恕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两眼猩红浑身的暴戾。
辛珊思不惧他,但也再难分神。短短十数息,他们过了近千招。清晨一边战一边移向战鼓楼。秦清遥箭再次盯上戚宁恕,戚宁恕拼命了,压着辛珊思的招打。辛珊思虽没落下风,但也见识到了戚宁恕一个汉人为何能从蒙人手里夺下武状元了。他确实是个顶尖的高手。
就在秦清遥要放箭的瞬息,一人突然掠到了辛珊思身后,双掌直击她的背。
“谈思瑜…”秦清遥箭尖调转,射向他长嫂身后,毫不犹豫。只可惜在箭逼近时,被戚宁恕打偏。箭矢再上弓,秦清遥直击杀来的戚宁恕。戚宁恕哪里会怕,此刻他只看到战鼓上的鲜红,那是他儿子继嵩的血。他一把抓住刺来的箭,反手箭尖就朝秦清遥杀去。
秦清遥毫不畏惧,抽箭再上弓:“戚宁恕,你还记得陈淑喜吗?”
戚宁恕瞳孔一震,手下慢了稍稍。秦清遥放箭:“去死吧。”
戚宁恕偏头躲过,虽眼里有痛但还是握紧手里的箭杀向秦清遥。就在箭尖穿过窗进到秦清遥尺内时,戚宁恕身后突来嘶吼,紧接着一股磅礴汹涌的气劲将他整个人拍在了战鼓楼上,胸腔震荡。与之一般的,还有谈思瑜,她被辛珊思外散的气劲震飞撞在了几丈外的岩壁上。
辛珊思从半空中坠落,清晨杀退一人,急去接。只未等他靠近,辛珊思右手就一紧,太岑划空,她稳住身,着地的瞬间又点足直上。戚宁恕见她来,忙避闪。正好方便她,她入了战鼓楼一把抓住清遥。
“长嫂…”秦清遥惊愕地看着长嫂脸上鼓起涌动的经脉。
那股她忘却不掉的感受再现了,辛珊思强忍体内的鼓胀、疼痛,勉力扯了个笑出来:“真气逆流,被灌功了。”
“你…”
“别说话。”辛珊思扯着他穿窗下了战鼓楼,将人推给清晨:“你们…回去…”
清晨红了眼,轻唤:“长嫂…”
“快走…”辛珊思说完就放出一剑,凌厉的气劲化成剑气,开出一条路,她推着两人:“走…”
清晨不再迟疑,拉着清遥就飞快地离开。他们一走,辛珊思便不再压抑了,手腕一转,将身体交给本能…
中原武林虽成功踏平了石耀山,但损伤亦惨重。寒灵姝的弟子辛珊思遭谈思瑜灌功致真气逆流,在大开杀戒后不知所踪。谈思瑜、戚宁恕重伤,弃石耀山领着残部跳海逃离。少林数位高僧战死,差一勉强保住条命。武当,全丰也吃了谈思瑜一掌,不过无大碍…
荀家屯,秦清遥自责不已:“是我太鲁莽了。”自元宵那战到今,已经两月过去,他们还是没有一点长嫂的信儿。
“这不怪你。”黎上背手站在堂屋檐下,望着院门。珊思答应他的,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她不会失信于他。更何况,盛冉山那一大摊子,耗费好几万金,她哪舍得放手?还有久久,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黎久久抱着只小狸花跺出屋,挨到她爹腿边:“爹,娘什么时候办…办好事回家家呀?”
跟在后的清晨,心口一阵抽疼,手忙摁住心头,眼睫低垂遮住眸里的晦暗。
躲在厨房的洪老太,听到久久这问再忍不住,老泪直流。满绣挺着肚子,转身面向墙,抽了下鼻:“姗娘肯定没事,她吉人自有天相。”
几个舅母,心也是疼得很。那孩子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老天爷不能这么对她对久久。
黎上将女儿连着她的小狸花一块抱起:“你娘啊,等办完事就回来了。咱们在家等她。”
黎久久噘着嘴道:“娘…娘会给久久带好吃的。”
“对,她不给带,咱们就拉她去现买。”
“好。”
秦清遥无法原谅自己:“千奇阵,长兄你帮我交还给姚家,我…”
“在家好好呆着,你哪也不许去。”黎上看向他:“等你长嫂回来,我跟她就要成亲。”
这日傍晚,凡清蹲马步时,撒若来了。黎上正想去寻他,请他进了东厢南屋:“我要去找珊思。”
“你找她做何?”撒若老眼看着黎上。
黎上直视,沉凝数息才吐露:“给她融合精元。”
“不可。”撒若道:“小师妹的《混元十三章经》已经修到第八章,《混元十三章经》第九章便是混元归一。相信我,她体内的真气,她会自己捋顺。真气捋顺了,她也就回来了。”
盛冉山断浪崖下天崇暗河河面上,漂浮着一衣衫褴褛的女子,正是失踪了两月的辛珊思。此刻她两眼闭着,面容平静,似睡着了一般,右手里还握着太岑剑。
千丈悬崖,新绿爬满壁。屡有鸟儿在那绿帘上流连,叽叽喳喳。
“呃…”
一声嘤咛,惊得鸟乱飞。辛珊思双目大睁,刚还好好的脸上、脖颈,现已经脉暴突,只三五息露在外的皮肤就被烧红。她恨死谈思瑜了,她要杀了谈思瑜。不知道多少天了,她的真气一直混乱,就跟瞎了似的总到处乱撞。
实在忍不了身体里的膨胀,她左手掌击河面,人横着直上,右手剑一划,调整好身姿就开始一通乱舞。直至暴起的经脉慢慢平息,她跌落水中才停手。
稍微恢复点气力,辛珊思又立马到离河面两尺高的一块突石上开始调息,参悟《混元十三章经》。饿了就逮鱼、刨草根吃,这个时候她也不矫情,活着要紧。
一日复一日地熬着,辛珊思像原身一样,逐渐地对真气逆流麻木。
四月初二,黎上带着一大家搬至盛冉山下。武林村没有建很多院子,留了几块空地给以后落居的村民。珊思的茶馆跟黎上的医馆紧挨着,都离官道不远。岳红灵和菲华的客栈已经装修好,两人打算等一等再开张。至于等什么,她们心照不宣。
“你也发现了?”陆爻走到黎上身边,同他一道望向盛冉山。
黎上凝目:“盛冉山里常有惊鸟。”
“去年没有。”陆爻很肯定。
“帮我看着点久久,我去山里一趟。”黎上一时也等不了,走出十来步远了,又回头拿了个食盒装了好些吃的带上。
陆爻目送。才消停了三个月的江湖,最近又不太平了。一界楼昨个刚来的消息,谈香乐、谈思瑜母女与戚宁恕等人占了岭州苍明山,在风月山庄外立了块石碑,碑上刻着万魔窟。至于为什么是万魔窟,黎彻说风月山庄有个小崖,小崖水幕后藏着个大窟窿。
黎上上了盛冉山,左拐右转又是爬又是跨的好容易才达断浪崖。站在崖边,他往下看,一阵眩晕又使得他忙往后退步。大力摇了摇头,做好准备了,他再到崖边朝下喊:“珊思…是你吗?”
才经历了一阵真气逆流的辛珊思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黎大夫?黎大夫找来了吗?从突石上爬站起,她仰头上望。
“珊思…是不是你?”崖下雾蒙蒙的,黎上凝目能隐隐看到河,但看不见人。
好像不是幻听,辛珊思兴奋:“黎上…”很久没说话了,她舌头有点不太好使,“给我拿两身衣服来。”
黎上还在喊:“辛珊思,黎久久想你都想哭了,她昨天还拿了你的私房说要给她小叔建座寺…”
啥?辛珊思左右看看,想上崖去见见黎大夫,可低头再瞧瞧自己这一身。衣不遮体,最惨的乞丐都没她惨。唉,不管了,她扯了几把草堵住衣上的几个破洞,点足直上,十来回借力才来到离崖头十余丈的一处凹口。
“黎大夫,你回去给我那几身衣服。我快没脸见人了。”
黎上已经看到她了,蹙了三个月的眉终于舒展开了,笑得眼泪都下来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不行,我这回真气逆流的情况不同于以前,以前十天半个月发作一次,这回是一天发作好几回。”一说到这个,辛珊思就牙痒:“外头有没有谈思瑜的消息?”
“她过得比你可好多了,不但占了风月山庄,还立派万魔窟。花非然来信说,他们准备用百汇丸纠集中原的邪魔外道,共同抵抗以少林、武当为首的所谓名门正道。”黎上贪看着她呆着的位置,即使看不到人了,他也不舍得眨眼。
辛珊思气死:“再给我点时间,等我神功大成,我一定将她拍成肉饼丢来这里喂鱼。清晨、清遥呢?他们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黎上紧握着食盒。
“清遥是个狠人,戚宁恕都杀到他跟前了,他还朝戚宁恕射箭。我在这的事,你也别瞒家里。让他们都放心,我挺好的,死不了。”
“好。”她不愿上来见,黎上不强求:“我给你带了吃的。”
太好了,辛珊思激动得泪流满面:“赶紧丢下来,我都瘦脱相了。”
“你还知道啊。”黎上没将食盒丢下去:“我现在走,你上来吃。明天我给你带衣服来,你还要什么?”
辛珊思想了想:“你回去把我私房藏起来。”
“好。”黎上应得正经,将食盒放好,他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确定黎大夫走远了,辛珊思抬手抹了把脸,抽抽噎噎着上了崖,见到食盒闻见米面的香,口水直流。她几乎是扑上去,手抖着打开食盒,拿起个大白馒头就往嘴里塞。呜呜…太松软了太好吃了…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狼吞虎咽,一个馒头还没下肚,她突然像被谁重锤了一下,不支瘫软,一手忙撑地。光滑的手面上,经络慢慢地鼓胀。辛珊思骂了声,三两口把馒头吃了,盖好食盒,抱起后仰下崖。
黎上下了山,回到他的医馆,将山上的情况说了,笼罩在家里的阴霾立时消散。李阿婆起身:“我去割块肉,给姗娘熬陶罐粥,您明天给她带过去。”
“我去红灵那看看,请她做几斤牛乳糕。珊思在山上饿了,拿了就能吃。”洪老太回屋取银子,黎久久一听牛乳糕就要跟上。
黎上把小人儿拉回来:“你娘让你别打她私房的主意。”
“你让长嫂放心…”清晨心口也舒畅了:“我不动久久给的银子,等她回来,如数奉上。”
秦清遥笑开,上前抱了他的胖侄女:“走,二叔带你去买鱼。”
“烧了吃。”黎久久还不忘叫上她小师叔。凡清忙跟上:“买两条鱼,再称斤豆腐,给师姐炖鱼汤喝。”
黎上笑言:“你们买自己吃的就行,珊思暂时不太想吃鱼。”
满绣抚着大肚,笑对扶着她的相公说:“我可以安心生孩子了。”
四月、五月,江湖上尽在说万魔窟。谈思瑜、戚宁恕已然疯了,他们虽没公开百汇丸的药方,但却广发魔门帖邀各方鬼怪六月六上苍明山。到时,万魔窟不仅会大派百汇丸,还会将被吸干的五里、余二、史宁、方戟、荀厉等人绑到银杉柱上供万魔欣赏。
一时间,平日里那些畏首畏尾不敢放肆的魑魅魍魉皆长了胆子,到处作乱。有那不自量力的,还把主意打到了武林村。姜程、程晔几人下手不留情,逮着就杀。
苍明山深处天坑底,轰轰隆隆,巨响震耳欲聋。
谈思瑜癫狂地轰着岩壁,一掌一掌推出,脑中全是秦清遥箭尖对准她的画面,她赤目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天坑上,谈香乐担忧不已:“哥哥,阿瑜她被情伤透了有些不清明。她糊涂,你怎么也跟着胡来?”
“什么是胡来?”方几个月,戚宁恕一头黑发已灰白:“戚家韬光养晦几十年,我诈死躲去石耀山。我们战战兢兢,小心筹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可结果如何?满盘皆输。现在我已无妻无子无家,可谓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我还怕什么?你告诉我,我还需顾忌什么?”
谈香乐看他这愤恨至极的样儿,不由有些怯。
“窝窝囊囊一辈子,瞻前顾后一辈子…”戚宁恕仰头大笑,笑自己。笑着笑着笑不出了,他两眼充满怨恨地瞪着老天,两手一张:“我就要搅得中原武林腥风血雨,来祭我戚家祭我的石耀山。”
“大人…”一个瘦高个快步来禀:“汝高蔡家、陇西何家、贡川孙家…汕南王氏六家残部到了,他们想见您。”
谈香乐秀眉蹙起:“怎么才六家,还有五家呢?”
“还有四家在赶来的路上,岭州崔氏已经没人了。”
盛冉山天崇暗河,辛珊思经过两日思量,终还是运功点向丹田,散功于经脉、窍穴,重头夯基。这次重修《混十三章经》要比第一次快得多,仅仅四日,她便已经修至八章。
师父留书里有言,《混元十三章经》的每一章都需要累积,当累积足够便是水到渠成时。
坐在突石上,辛珊思双手快速变换着手势。随着她手势的变化,其身周隐有波动。不知重复打了多少遍手势,她渐渐地忘却了自我,周遭风声、水滴声、草动声、鸟声…所有都在一点一点地隐没。双手十指依旧灵巧地动着,被微风撩起的散发拂过她白净的脸,她安详得似座像。
无知无觉中,辛珊思的神思回到了现世,她茫然又自然地走在并不陌生的街道上。循着记忆,到了家门口。
家里很干净,就像她从不曾离开过。厨房里,那个“她”在专心地切着菜。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些孤儿的资料。
小院中,除了原来的花草,还多了几个盆景,都被照顾得很好。她跟着“她”跟了很久,“她”助养了一些孤儿,“她”白日里会去上烘焙课绘画课,晚上练字、练雕刻、打络子,周末“她”会去福利院做义工。
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忌日,“她”都郑重对待。“她”会给她点长明灯,会祈祷她一切安好。“她”过年会做些好吃的,送左邻右舍。“她”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
那就好,辛珊思唇角微微扬,心思一松,手上飞快,动作在一点一点地简化。神思归位的瞬间,她左手慢慢落在横放于腿上的太岑上,右手竖于胸前。河边无风起波,波痕迅猛地扑向远方。
睁开眼,她挽手掬水。五六水滴离水面,她像撒豆一样将它们撒出,瞬间激起半丈宽的七尺水幕。
水幕落下,辛珊思唇角慢慢上扬,她神功大成了?应该是吧。《混元十三章经》第九章,归一。闭目再感受一下,她体内真气非常的顺服,不存在丝毫混乱。
太好了,她真的神功大成了!
六月六,岭州苍明山万魔窟,来客自带水酒,进了破败的山庄,就见几根五六丈高的银杉桩子。大家嘻嘻哈哈,各找地方坐。
临近午时,江湖上叫得上名的邪魔外道到了七八成,叫不上名的也来了有七八百。各人无心瞎聊胡吹,只在等着。
午时一到,一条大红丝绦从几十丈外的高空飞来,铺成一条尺宽的路。谈思瑜身着黑色衣裙,飞踏丝绦快闪而至,落定在当中的那根银杉柱上,浅笑嫣嫣地福礼道:“让各位久等了。”
“久等不怕,就怕等不来好菜下酒。”一个缺了条眉毛的方脸男,提着酒壶,冲银杉柱上的人扬了扬:“谈山长,我们就等你把好菜端上来开席喝酒了。”
“好说。”谈思瑜俯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头,抬手拍了拍掌,立马就有一队人拖着什么来了。
在场诸位定睛一看,是破败的尸身。有那名头大的,跟五里、余二交过手,很快就从中找到了他们,再抬眼望银杉柱上的女子,都不禁带上几分慎重。
年前离开岭州的时候,谈思瑜将五里、余二等人的尸身丢在了当初她发现《寒月诀》的那座枯井里。她自认给过少林、武当机会,是他们自己眼瞎没找着。
尸身被吊到银杉柱上,绑好。戚宁恕与谈香乐领着一众黑斗篷到:“时候也不早了,阿瑜,开宴吧。”
“好啊。”谈思瑜站在银杉柱上不动,居高眺望着山门。他们等的下酒菜来了。她红唇扬起,还未笑开蓦又冷下脸:“抬上来。”
两队黑斗篷抬着重实实的几只大箱到场中。众人盯着,看黑斗篷开箱,露出箱中颗颗圆润的蜡丸,眼里尽是贪欲。
“各位先不要急…”谈思瑜幽幽说到:“这些都是本座为你们准备的。你们也别怕药不够,本座这有药方。”
“谈山长舍得割让药方?”一阔嘴老鬼问。
那些正道人士就要到了,里头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谈思瑜凝眉,可怜道:“药方当然可以给,但…万魔窟现在有点小麻烦,不知各位能不能助上一助?只要本座渡过眼前这难关,日后必不会亏待了各位。”
“好说好说。”几人笑得意味深长。
“妖女…还我师父命来。”凤玉飞踏杀向银杉柱上的谈思瑜。谈思瑜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点足直上,翻身一脚踩在他背上,迎战全丰、项万宜:“那日在石耀山没分出胜负,今日你们别想下我万魔窟。”
戚宁恕亦动了,飞身拦下少林去抢五里尸身的两秃驴。有人趁乱想偷百汇丸,谈香乐一个眼神,护在百汇丸边上的黑斗篷齐动手,盖上箱盖,奋力将箱子抛高,飞踢一脚。箱子七零八碎,其中药丸四散,滚得到处都是。
今日的谈思瑜招招直奔命去,她眼里的戾气浓烈得都快凝实了。旁观的老鬼们见她对上全丰和项万宜都能打得强势,不由有了偏向,心里对那百汇丸更是志在必得,不再迟疑,助她一助。至于地上的那些丸子,谁知道是不是真的百汇丸?
“这就是你们正派人士的德行吗?”一个画着浓妆的中年,跳进了武当弟子组的剑阵里:“以多欺少,以老欺小…瞧瞧瞧瞧,两老不死的打人家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少林武当的脸也别要了…”
峨眉、雪华寺、寒山派、一剑山庄…人到便杀进了那群平日里躲着他们走的鬼怪里。封因联手顾尘封了戚宁恕的退路。
地上散落的药丸被踩得粉碎,正邪两道打得如火如荼。苍明山上这般,山下亦是一般。迟迟疑疑没有上山的鬼魅,与没跟上队的侠义也打得激烈。
叮叮玲玲…环佩相撞的声传来,依旧点着乌唇的苗族族长凤喜一领着一众族人一路杀邪除恶到小河镇,见乱象,她眼中有恼。一个绑着两山羊角的中年,鬼脸还往她跟前凑,她左手鞭子挥过去。
同样使左手的檀易,在苍明山脚下被几个鬼童缠住了。这些鬼童,不是侏儒,但身高都不过五尺,他们最喜美色,不拘男女,名声在江湖上比采花贼荀麻子还要臭。
“虽不是细皮嫩肉,但我喜欢这紧实。”
“闻闻,他身上还有股冷梅香。”
“瞧瞧这屁股…”
几个鬼童相当默契,前后夹击左右开弓。檀易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就被他们勾住了脚掀翻在地。一鬼童跳起,手中长刺就杀向他心口。檀易双手被压,看着刺落下瞳孔不由外扩,以为自己要交代在此了,不想一道飞影掠过,热血淋头。
来人正是辛珊思,返身剐了剩下四个,便头也不回地上山。躺在地上的檀易,目送她远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位没死,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山上,谈香乐偷袭一老秃驴得手便退,见女儿推着全丰、项万宜从她头顶过,正欲出手给离得近的全丰一掌,就闻叮铃声,扭头一看,不禁瞠目。苗族大祭司天晴来了,她急躲。天晴跟寒灵姝乃知己,书信往来十分密切,也是她除了寒灵姝外最惧的人。
天晴不是病重了吗?难道是装的?
天晴出银链卷上谈思瑜,将她甩出几丈远,与全丰、项万宜三面围攻。
“哈哈哈…又来了一个。”谈思瑜两眼一闭,凭着本能跟三个老不死的打。
项万宜、全丰、天晴发现这谈思瑜闭上眼后手下招式竟快了两成,不禁心惊。百息后,谈思瑜右耳微微一动,寻到了一丝疏漏左手抗下全丰、天晴攻击,右手拍向项万宜。
项万宜急闪,这一闪就有一方空了出来。谈思瑜出围圈,唇角上扬,只笑意还未在脸上漾开就撞上一阵风,瞬息间人被带出三四丈远。她立马睁眼,竟是辛珊思,立时怒发冲天:“你竟还没死。”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辛珊思肚里焖了半年的郁气终于有了泄口。两人你来我往绕着几根银杉柱打斗,顷刻间就是千招过。天晴、全丰、项万宜见插不上手,转头就去对付别的妖魔鬼怪。
一剑削了一根银杉柱,辛珊思追着谈思瑜顺另外一根银杉柱向上。谈思瑜没想到短短时日辛珊思的功夫竟大大进益了,心中难平。追上她,辛珊思压着她打,又是上千招,终一剑将她扫落。
谈思瑜重摔在地,不顾疼痛起身,见辛珊思杀来,慌乱间右手抓来一人挡在身前。辛珊思一剑落下,谈思瑜才发现被她抓来挡剑的竟是她娘,想换人已来不及了。谈香乐惊恐得美目圆瞪:“啊…”
亲娘被劈成两半,谈思瑜又跟辛珊思打在一起,不过颓势已显然。在她再次被剑扫得连退步时,余光瞥见戚宁恕往她这避闪,她想都没想虚晃一招骗过辛珊思,一掌杀向戚宁恕的要害。
血如箭一样自戚宁恕口中喷射出,封因再一掌重击他心脉。与此同时,辛珊思一剑刺进谈思瑜的丹田。
周遭好像瞬间安静了,谈思瑜两手无力地垂落,眼看向辛珊思,悬在她束腰上的古银珠子轻轻摇荡着。
辛珊思抽剑,看着她。
谈思瑜笑了,泪滚落,她低头看自己的丹田,呢喃:“我这一生…终于结束了。”
此刻辛珊思的心情也有些难言。
慢慢抬眼复又看向辛珊思,谈思瑜身上戾气消散:“请你帮我告诉清遥,我…我不怪他。他给了我选择…没给我选择的是…是我娘和…和我自己的执念。”
辛珊思应了:“好。”
日落时,苍明山已经恢复了平静。天晴大祭司来到后山小崖边:“阎夫人。”
辛珊思将“采元”收进暗袋中,转过身行礼:“珊思见过大祭司。”
“不必多礼。”天晴欣慰地看着这姑娘:“你比你师父厉害,你师父那人心太软了。”走到崖边,“像我,就比较狭隘自私。在预见世道要起动荡时,便装病召回族人躲着。”
对此,辛珊思不好评说,若非身在其中逃不过,她也不想蹚浑水。
天晴沉凝几息,又嘲道:“可既是世道动荡,我等世人又怎可能真的置身事外,安然处之。”
“你说得对。”
辛珊思没在苍明山久留,当晚便下了山回家。六月初九晌午抵盛冉山,她老远就见黎大夫牵着个小人儿来了,立时展颜狂奔过去。
“回来啦…”黎上看着人到近前,再压不住心喜,眉眼嘴角皆是欢愉。
黎久久手里拿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盯着她娘看了许久才将人识出,呆呆地唤人:“娘…”
辛珊思鼻酸,把剑给黎大夫,一把将小丫头抱起狠狠亲几口,再啃一颗她的糖葫芦。
一家三口往回走。黎上轻声细语地跟她说近日里发生的事:“六月初二,蒙曜起兵造反了…”
“我就知道。”辛珊思哼哼一声:“他那人一肚鬼心思。”
黎上继续:“纳海死了,辛悦儿卷了不少财想逃走,不料撞上了一队骑兵。她死在骑兵的弯刀下了。”
“她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怨不得谁。”辛珊思道:“我休整几日,咱们便动身去范西城迎我娘的遗骨。”
“好。”黎上道:“之后呢,我们是先成亲还是先送你师父回归西望山?”
辛珊思想了想:“先送师父吧。我找到采元了,《混元十三章经》也该回到西佛隆寺了。”
“好。”
晴空之下,夫妻慢走,人影相依,逐渐远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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