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不喜欢别人。”她蹭蹭他侧脸,“我只喜欢你。”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花言巧语。”季淮初没把她从身上扯下来,托抱着她往餐厅去。


    她小时候挺不听话的,不怎么爱说话,一说话也都是些别人不爱听的。


    祁免免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也没有什么人听我说话。”


    “今天这么老实,有心事?”他侧头看了她一眼。


    “想起了一点小时候的事,不高兴。”


    “那就别想了。”


    “嗯。”


    对话戛然而止,季淮初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烦闷,似乎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但又突然发现,她的确从小就没有倾诉欲。


    他感觉到一种割裂感。


    他对她谈不上喜欢,却处处纵容,甚至允许她成为自己法律意义的妻子。对亲密行为更是毫无抗拒。


    就连沈助都以为他们之间恩爱缱绻。


    午饭吃得很安静,她难得老老实实没有作妖,只是吃饭的时候给他夹了菜:“大郎,吃药。”


    季淮初瞥她一眼,却只是问:“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不用学,天赋异禀。”祁免免随口答道。


    季淮初哼笑一声,却没有反驳,她的确有资格说这句话,所以大学既不出国也没有进国内顶尖的大学,最后选了一个普通大学读哲学的时候,她的父母对她极其失望且愤怒。


    那次好像发生了很大的冲突,但他记不清了。


    他很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然后脑袋再次隐隐作痛。


    *


    季淮初下午没有去公司,让助理安排了复诊,母亲听说后也跟来了。


    他的后脑勺有一道疤痕,现在已经愈合了,缝合的时候极小心,但还是有一道掌宽的狰狞印记,隐没在发间。


    他头疼的后遗症大概就是那时候来的。


    他从病房醒过来的时候是二十二岁的一个冬天,单人病房不大,挤满了人,祁免免缩在最角落,她身上好像有一道屏障,总是在人群里格格不入,他一偏头,正好看到她脸色惨白,他朝她“哎”了声,她眼神迟钝地转过来。


    他说:“生病了?”


    她身上很少会有这么浓烈的脆弱感。


    周围人都不说话,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祁免免摇摇头,突然拨开人群,跑了出去。


    他丢失了部分记忆,大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受伤前的事,医生说是大脑损伤的后遗症,具体情况还要看恢复情况,可能过几天就恢复了,也可能一直不恢复。


    母亲说他是高空坠落,中间有缓冲,所以没有造成悲剧,但脑袋磕到了石头,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大脑损伤。


    出事的时候祁免免就在旁边,监控里,她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连惊恐都没有。


    母亲甚至给了她一耳光,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做了取证,最后证实祁免免没有伤害他,但季家人仍然对她抱有防备心。


    可季淮初醒过来,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第一句话也是关心她。


    母亲坐在他床边,红着眼:“你到底着了什么魔。”


    季淮初失笑:“我还挺讨厌她的,只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总归不一样,你们也不要把她想得那么坏。”


    母亲的声音陡然升高几个度:“她还不坏?”


    季淮初微微蹙眉:“妈你对她偏见太深了。”


    祁免免只是性格古怪了一点,她的父母不厌其烦地在外人面前诉说她的难教养,她六岁之前一直寄养在爷爷那里,海岛风景怡人,但人不多,她从小生活在那边,无人管教,养成了一身父母认为不好的习惯,为此狠狠修理过她,但她顽固不化,后来甚至又被丢去海岛,一年半后爷爷去世她才又被送回来。


    母亲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了句:“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你那天出门前,挺生气的,还跟她吵了一架。你说她要敢什么就再也不管她了。”她有些恨自己没有仔细听仔细记,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害自己儿子变成这样,她就是死也不会原谅她的,“即便不是她,也跟她脱不开关系,你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真也不怪她爸妈打骂她,生个这样的孩子,简直是冤家。”


    季淮初摇了摇头,旋即又说:“你不相信她,难道还不相信警察吗?都说了是意外。”


    再后来,他的记忆断断续续恢复了一些,但事故发生前后的事,他一点也记不清了。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警察调查后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痕迹,最后判定为意外事故。


    祁免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更没有解释,只是低着头,跟季淮初说了一句对不起。


    祁父祁母从小就她管控严格,夫妻两个当着季家人的面将祁免免数落得一文不值,强迫她道歉、鞠躬。


    这次她难得没有跟父母顶撞。


    这场面演绎过千百次,从没有一次让季淮初觉得这么刺眼过。


    祁父祁母大概是觉得他们把孩子狠狠批评一顿,季家就不会追究了,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祁免免和他受伤有关系。


    对于维护自己脸面比维护孩子更重要的人,对孩子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伤害。


    所以他总觉得祁免免性格古怪和父母的教养方式也难逃关系。


    季淮初的母亲叶蓉从那时起就对祁免免一直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子本能的保护。她不觉得祁家夫妇有什么问题,对于一些难教养的孩子,总是要用着非常规手段的,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从小到大,祁父祁母为了祁免免也是操碎了心。


    两家议婚的时候,她第一个不同意,但季淮初坐在那里,面容冷静地阐述了自己答应结婚的原因:“我今年二十七,接手公司并没有多久,因为高层变动且实际掌权人过于年轻,股价一直动荡,如果能有一段稳定的婚姻更有利于股价的稳定,你们不是也一直在给我物色合适的对象吗?”


    只是他并不热衷相亲,对陌生异性毫无了解的兴趣。


    “祁免免对我来说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尽管你们不喜欢她,看不到她的优点,但她其实是个规则感很重的人,她想结婚,即便不喜欢我,也一定会努力经营婚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爱情更牢固。”


    季家不需要商业联姻,季氏摸爬多年,早就稳若泰山,它有一套自己的运作体系,且在不断优化升级,不需要费多大劲,所以他接手得还算顺利,虽然家里一直希望他能早点成婚,但也没有强迫过他一定要牺牲些什么。


    叶蓉最后还是松了口,她一向不过多干涉孩子,很早就承诺过两个孩子的婚事由他们自己做主,更何况自己的大儿子向来主意正,他想做的事,没有人拦得住,她并不想和孩子闹得太僵。


    也或许是那件事过去太久了,她对祁免免的敌意浅淡了很多,这些年祁免免也变了很多,尽管大多数时候还是古怪,但大体看起来还是讨喜多了。


    复诊的时候她看到季淮初一个人,不由问了句:“中午不是回家吃饭了?免免怎么没陪你一起。”


    “她不喜欢医院,而且我也没跟她提。”季淮初有专属的医生,这会儿在治疗室等着他,他和母亲并肩走进去。


    叶蓉对于儿子一直不能彻底恢复记忆耿耿于怀,尽管已经无数次劝说自己淮初的婚姻既然已成既定的事实,那接受才是最好的结果,不然以后相处不好,难做的是儿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怨气:“好像谁喜欢医院似的。”如果不是她,儿子也不用这么些年了还要定时来医院复诊。


    季淮初没有回答,走进去和郑医生握了手。


    “最近头还疼吗?”医生见面就问他。


    季淮初扶着母亲坐在旁边的陪伴椅上,然后自己才坐下来:“最近有频繁的迹象。”


    “突如其来的吗?有没有什么触发的点。”


    季淮初思考片刻,轻摇了下头。


    “可能是和事故有关的人和场景,没有想起什么片段吗?哪怕是一种潜意识的感觉……”


    季淮初继续摇头。


    医生也觉得棘手起来,他这样的,实在有些罕见。


    叶蓉急忙问:“大脑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有后遗症。


    难道是手术不太成功?


    郑医生看出了她的疑虑,忙笑着拍了拍叶女士的胳膊:“您放心,手术很成功,大脑也没有造成任何永久性损伤。这样吧,我写个转诊单,去心理科再看一下。”


    *


    季淮初从诊室出来的时候,祁免免就在外面坐着,她安安静静的时候很具迷惑性,像是某种脆弱的易折的植物,让人怜爱。


    但其实是朵艳丽的食人花。


    “你怎么在这儿?”季淮初低头问她。


    “妈有急事先走了,叫我来陪你。”祁免免抬头,看着他走过来,伸手牵住他的手,然后才慢吞吞站了起来,“走吧!”


    季淮初知道,母亲还是在埋怨祁免免,甚至总疑心她这几年对他的殷勤都是愧疚作祟。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季淮初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简单的复诊而已,我妈她比较小题大做,不用理会。”


    “医生怎么说?”她问。


    “没什么进展,老样子。”季淮初侧头看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要不你给我讲讲?”


    “或许就是我推你下去呢。”


    “那你挺厉害的,到时候家产可以多分割点了。”


    祁免免终于笑了声。


    “哥哥。”


    “嗯?”


    “你好爱我。”


    “你想多了,为民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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