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免免没有去补拍剩下的戏份。
她这个角色大概要整个换人了,这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事实上大多数事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尽管秦可莉已经要疯了,小刀被迁怒着挨了好几顿骂。
所有人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只是站在镜子前,安静地端详自己片刻,她身上随意套了一件丝绸的吊带睡裙,头发长长了些,她很久没打理了,显得有些黯淡枯燥,她的五官和父母不大像,反倒和爷爷有点像,那种微妙的相像像是某种黑色幽默。
——他们果然是同类。
尽管那只是基因一个小小的玩笑。
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占比并不算小,可竟然有些下白,这让她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自带一种嘲讽和冷厉。
如果面相也是一种学问,那她大概真的面如其人。
冷漠、刻薄、自私,且病态。
她站在那里,和大多数人没有区别,可大多数人会觉得她像个怪物。
有时候她自己也会觉得陌生。
我是我,我又不是我。
她点了一根烟,又拿下来。
喝了一口酒,又吐出去。
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和呕吐欲。
她非常的难受。
难受也是一种感受,郑医生大概会欣喜,觉得这是个良性的改变。
但好与坏,对与错,对她来说,本身就没有那么重要。
或许她不该去看医生。
她那些所谓的“好”的“正向”的转变,或许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向来善于伪装。
恶魔总是披着良善的皮。
有时候她连自己都骗。
阿春又来了,开门前先按了门铃,于是祁免免透过可视屏看到她,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换了一次性拖鞋,然后拘谨地提着食材走向厨房,顺便发消息给她:老板,今天炖排骨给你。
祁免免没有回。
吃什么都好,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那碗鸡汤米线,她曾经很厌恶,可大约和季淮初一起吃过。
又没那么厌恶了。
这是爱吗?
她不知道,她愿意相信这是,但并不妨碍她厌烦他。
爱和恨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但厌烦不是,厌烦是爱的对立面,此消彼长。
她不爱他。
是的,她不爱他,
祁免免闭上眼,任由自己瘫倒在地毯上,万籁俱寂,世界一片荒芜。
她感觉到安宁。
这才是她的世界。
但被第二声门铃打破了,她皱了皱眉,讨厌一切的不请自来。
她闭着眼,想象着自己把他拖进房间,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一个人不难,难的是如何应对后续的麻烦。
她烦躁地蜷缩着身子,克制自己内心升腾起的暴虐和破坏欲。
她想砸碎一切可以看到的东西。
阿春打来内线电话请示:“祁老板,季总来了。”
她的眼神从混沌变得清晰,她愣了一下,把“让他滚”咽回去,满是厌倦地折起身坐起来,他按了可视门铃的通话键,对着门口说:“季淮初你有病?”
他的声音显出一点虚弱,和一种懒倦的平和:“我只问你句话,问完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同样的出乎意料。
这里温馨得不像她会存在的地方。
楼上很空旷,她曲着一条腿坐在地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季淮初站在不远处凝视她。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隔着并不算太远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万重山。
“周邵清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季淮初问她。
他的自杀到现在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任何事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他最后一个人见的是祁免免。
所有人都在猜测是祁免免诱导了他的自杀。
他始终感觉到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以至于后来他终于才醒转过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如果警察调查结果属实,祁免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都说死者为大,仿佛死亡宣告终结,就可以前尘尽消。
那祁免免的爷爷呢?
他体面地离世,是对祁免免最后一击重创。
没有人可以要求受害者前尘尽消,她只要还没放下,伤痕就永远在。
多年前埋下的种子,是否到现在还在影响她,他并不清楚。
可他知道,如果他不管,就真的没有人在乎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祁免免再次感觉到干呕的欲望,她偏过头,脸上露出几分焦躁来,她深呼吸:“他欠了很多钱,但不打算从我这里拿钱,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觉得没有意义,他很孤独,希望可以找到同类,我说我不是他的同类,他要我睡她,我说你把视频删了我就答应你,但他把视频删了,我也没有那么做。他很愤怒。”
“我删了。”周邵清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账号是他在登录,从一开始祁免免就知道。
之所以知道,大概是因为她了解周谈不会敢这么做。
祁免免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冷淡地“嗯”了声。
其实她知道视频删掉也并不能挽回什么,她只是感觉到无言的焦躁,那种失控感如同溺水一般,她在愤怒的同时的确是想要杀了他,她甚至在脑海里一遍一遍模拟。
如果她可以模拟出来一套完美的杀人方案,大概她早就实行了。
她在那一刻觉察到她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良好的转变,她只是短暂地给自己织了个梦,以为可以把自己套在爱的牢笼里。
如果世界是一个无处逃脱的巨大的黑箱子,那多一个牢笼又如何。
可即便是这样,也总有人想要把她拽出来。
她点了根雪茄,安静地抽着,周邵清从后面痴迷地看着她,她感觉到那道视线,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问:“周谈呢?”
她很少感觉到后悔,但五年前没有彻底解决掉周谈,她后悔了。
周邵清警惕地问:“你还喜欢他?”
祁免免冷哼一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以为她喜欢周谈,就连周谈也这么认为。
事实上她这种人只爱自己,或许人类的本质就是自作多情。
周邵清笑了笑,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感到由衷的兴奋,于是他说:“也是,你谁也不会喜欢。”他们这样的人,屈从于短暂的欲望,追求瞬时的快感,喜欢是件可笑又奢侈的事,他想起那天她掐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要惹她老公的样子,雄性的攀比欲让他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你丈夫,也不过如此。”
祁免免却突然蹙了眉,她拿起手边的雪茄铁盒砸过去:“闭上你的嘴。”
这让周邵清非常不爽,他按了下自己被砸到的额角,笑了声:“你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你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多少人骂你、唾弃你,但他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家人也不可能不在乎,所以你才会来找我吧?你放弃他,我跟你。我比他听话,比他更了解你,比他更适合。”
祁免免朝他走过去,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他像个讨宠的小狗一样殷切地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摸一摸他的头他就会立马摇着尾巴蹭过来。
他脱掉了外衣,穿着紧身的内衬,后背是蕾丝镂空的形状,他跪在床上,仰着头看她。
从某种程度上讲,人类的征服欲是天生的,一个臣服姿态的人在你面前,是会惹人怜惜的。
可祁免免只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焦躁,她莫名想起很多年前,季淮初眼神里的失望和愤怒像是在她脑袋里安了一把锁链。
告诉她:除了我,谁都不要看。
于是她偏过了头:“你对你没有丁点兴趣。既然钱你不要,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搞小动作,除非你不想要你老婆和孩子好过。”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网上那些东西吧!你是为了你老公来的,你不希望他被牵扯。”周邵清有些恼羞成怒地说,“你就不怕我继续。”
祁免免感觉到厌烦:“随便。”
他想不通,他根本想不明白,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明白过她,从第一次看到她站在那副画前出神的时候,他就根本没有猜对过她的心思。
他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瘫坐在床上,他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人能够了解他。
祁免免根本没想瞒着季淮初,出于某种愧疚的补偿心理。
这种情绪对她来说实在难得。
她有时候想,如果五年前,她能再敏锐地觉察到他的担忧,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事实上是,她确实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永远做不到和他灵魂契合,哪怕她学得再像,模仿得多惟妙惟肖,她始终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是披着□□的鬼。
她像个厄运兽,却妄图和人相爱。
可笑不可笑。
她的叙述平静寡淡,但季淮初的眼里却流露出一种类似于哀伤的东西。
他说:“你知道他自杀跟你没有关系,但其实你还是觉得她是因为你死的,是不是?”
人类对死亡的敬畏,大多数人会天然地把死者视作弱者。
可周邵清的死对于祁免免来说,更像是一把尖刀,告诉她:我为你而死,我们才是同类,你可以轻易杀死我。
祁免免转过头,不想搭话。
“我出事也是意外,但你也觉得是因为你,所以想要补偿我,爱我,满足我想和你白头到老的心愿。”
祁免免冷冰冰地说了句:“你想多了。”
“好,我就当我自作多情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不在乎我多爱你,不在乎我踩着玻璃碎片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马上要死在最后一步了,无所谓,也就是被摔破一次脑袋捡回一条命,也就是爸妈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我还想着跟你在一起,我现在还在发烧,我快站不稳了,我踏马还在担心你会不会伤心,会不会难过。”
他已经提不起精神,说话只剩下气声,一边说一边朝她走,说到最后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声,然后忽然虚弱地踉跄了一下。
他脆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
祁免免故作冷漠,可还是忍不住伸了下手。
季淮初顺势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一手抚上她绷得极紧的侧脸:“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离不离婚都是,我不会远离你,也不会再去找任何人,公司不会因为一点莫须有的绯闻影响多少,父母和孩子总是会有分歧,我成年了,让他们伤心我很抱歉,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我只想要你,想要你百分百地信任我,爱我。”
他近乎逼视地看着她:“所以我再问你一遍,真的要和我离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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