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对上他跃动着细碎小光点的睫毛尖,心脏都跳错了一拍。
她下意识撇开视线,想回答贺知野这个问题,脑子却像是被对视的画面围了个圈儿,左右碰壁试探,还是想不出合理的回答。
岑枳也不知道是今天回温了,还是“在大众认知里她的确是要占贺知野便宜”这件事儿,被当事人明目张胆地挑明,让她羞愧难当——虽然好像也并没有。
难得的,她感知到了体温逐渐升高的体验。
小姑娘始终不说话,脸颊像被小刷子扫了层腮红,抄在校服口袋里的两个小手,化身两只小土拨鼠,不停地在口袋里拱起小脑袋。
贺知野也不催她,手掌撑在膝盖上,非常自然又平静地微翘着唇角,安静等她答案。
——“太可怕了!就因为前两周让家教辅导我做了一回高二的作业,我爸竟然以为我要搞学习!周末又给我加了两个钟!!”
——“我的妈,我妈也是!还到处说我终于懂事了!都知道预习了!我长得像是会预习高二化学样子的人吗??”
这个点回教室的学生不多,但还是有零星的同学往回走。
清晰的说话声渐近,甚至有点儿耳熟。
岑枳就算站在步道内侧,被树干和贺知野完完全全地遮挡住,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
甚至紧张得,比刚刚更热了点儿。
“我……”岑枳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齿轮缺机油的卡顿声,慢吞吞地试探着,硬憋出一句,“要不我,再想想?”
“……?”贺知野被她逗得发噱,舔了舔唇,抿掉唇角笑意。
——“一中这么大,佛祖保佑我未来三年都不要再碰上贺大佬,阿门。”
——“你怎么不用英文念阿弥陀佛呢?”
——“那不是不会吗?”
——“就你这种中西结合脚踩两条船的渣男式求法有用算我输……”
几个人说话声越来越近,岑枳小耳朵一动,提取到关键人物信息,眨巴了两下眼睛,快速瞄了贺知野一眼。
贺知野微扬了下眉,慢吞吞地直起身。
他抬手,勾着岑枳后脑勺,很轻地带了下,垂着眉眼懒洋洋地说:“回去了。”
岑枳微愣了下,脑袋顺着他掌心的力道轻轻点了点,像乖巧点了下头。
然后微鼓着脸,小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稍歪头,凑着手的角度,摸了下后脑勺。脑子却不受控地觉得,贺知野这句“回去了”,说得跟他们俩要一块儿回家似的。
四双脚步声猛地一顿,音量都压低:“你们……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她说什么来着?搞玄学果然不能三心二意!!
四双眼睛互相对视,瞎几把一通无声乱点头,纷纷表示就是这个声音!!
并且用眼神交流:何止是声音!我他妈好像还看见一个人,突然直起来了!!
岑枳走出银杏树干和贺知野盖成的视觉盲区,一下子看见高一的那队四人组。
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和他们的交集——没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但间接给她和贺知野和好创造了机会,并且,很重要的,还帮她写了作业呢。
四人组先是看见树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岑枳,愣了一下。
紧接着瞥见不紧不慢侧身到岑枳身后,视线压低凉凉扫过来的贺知野,瞬间懵得像被人统一摁了暂停键。
岑枳和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又见他们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玩儿“不打不相识”那一套,只好慢吞吞地抬起胳膊,提起唇角,程序化地朝他们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
四人组看看岑枳,又看看贺知野平静到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默契又寂静地机械抬手,嘴角跟挂了两块砝码似的提肌困难,僵硬地笑起来,也朝岑枳挥了挥手。
招呼打完,岑枳侧转身,小声对贺知野说:“那我们,回去吧。”
贺知野瞥了她一眼:“嗯。”
等俩人走了,四人组还举着胳膊站在原地没动弹,脑子里的小剧场却仿佛共了脑,出现的全是校规不提倡的画面。
——学姐的脸是很红吧很红吧很红吧?
——所以刚那算什么?树咚??
——艹!大佬玩儿得,好他妈花!!
——这他妈……两个人真是谈得一点儿都不明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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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枳和贺知野回了教室,赶紧坐回位置上,迅速摸出手机给戚舟去了个消息:【舟舟,抱我同桌大腿的这个任务,我能,不接了吗?】
戚舟:【……?】
戚舟:【…………】
岑枳眨眨眼。
戚舟:【等等,你不会……】
戚舟打得很艰难:【你不会真给人大腿……下手了吧?】
岑枳:【还没成功呢。就是觉得有点儿困难,才问你能不能算了的。我同桌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想占他便宜啦。】
戚舟正在输入了好几回,甩过来一张摁脑门儿表情包,知道她只理解字面意思的毛病又犯了,无奈道:【枳枳,你到底有多久没上网冲浪了?】
岑枳抬起眼睫毛想了想:【还真有点儿记不清了哦。】
她平时很少上网冲浪,网络上繁杂的信息对她来说,就像把她扔进黄果树瀑布里听英语听力,过于考验人了。
那些看不懂的特殊用词,不仅让她觉得自己十多年的心理理论训练都白做了,甚至让她产生“我语文到底是怎么及格的”困惑来。为什么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都不是她能理解的意思?
尤其是神奇的拼音缩写。
戚舟:【所以你以为,我真叫你去抱你同桌大腿?】
岑枳茫然:【啊。所以我那天,没有立刻答应你呀。】
毕竟她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得做到。
戚舟发出个捂脸表情包,问岑枳:【枳枳,答应妈妈,下次我们要是说了什么超出你三观范畴的话,千万千万先问我们一声儿是什么意思,好吗?】
【还有,别“抱”你同桌大腿。】
【虽然这么干不犯法。】
“……”
岑枳乖乖的:【好哦。】
放下手机,岑枳长吁了口。
刚刚一路上都在纠结贺知野那个“是不是想占他便宜”的问题,甚至有点儿不敢看他,这会儿终于松了口气。
教室里已经陆续回来一半同学,笑闹声充斥。
贺知野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面前又摊着他那本化学习题册,整个人靠在椅背里,看着又像是拿数理化催眠的样子。
岑枳塞好手机,拧过身子去看他,拉长着尾音,小声叫他:“同桌。”
贺知野半耷拉着的眼皮子抬都没抬,跟快睡着了似的“嗯”了声。
岑枳干咽了一口,用理智挥开贺知野问她那话时的画面和气息,一脸板正地告诉他:“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说完又顿了下,特意礼貌地加了句询问,“你想听吗?”
贺知野一顿,眼皮子动了下。
睫毛慢腾腾地抬起来,贺知野头微偏,盯了她得有好几秒,右手搭上课桌面儿,倾身过去,脑袋低下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道:“说吧。”
岑枳看着他白生生的耳廓,眨巴了一下眼睛,很有智慧地揣摩出“你说小声点儿”的意味。
于是稍稍挪了挪,又凑近了他一点。
清甜气息贴近,贺知野垂了垂眼睫毛,喉结很轻地滑了下。
“我以后,”小姑娘慢吞吞的声音摒开教室里的嘈杂,带着隐隐雀跃,小声且认真地告诉他,“不用占你便宜啦。”
贺知野眼皮痉挛似的一跳:“……?”
岑枳见他嘴角没有弧度,小脸更加郑重起来,搁在桌沿儿上撑着自己的小手,都有支棱起来对灯发誓的架势。
脑袋重重点了下,铿锵道:“我保证!”
贺知野慢腾腾地,慢腾腾地直起身,眉眼压低偏过头,面无表情看向她,声音淡得像加了半杯冰块的金拱门可乐:“小高考历年真题都做完了?”
岑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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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长假前最后一天,岑枳没在食堂吃中饭,也没和党夏一块儿。
甚至没回教室午睡。
小同桌今天上午就没精打采的,甚至连装模作样翻开书,盯着发呆假装听课都懒得演一下。
偶尔还会情绪低落地在桌子上趴一会儿。
贺知野也没多问。
以为是小姑娘每个月的那几天,身体和心情都不怎么美妙,中午干脆回家休息了。反正小区离得也近。
可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贺知野都没见她回来。
正巧杨垚一脸无奈,马嘉悦骂骂咧咧地从后门进来。
听内容,讨论的是和简星疏那帮人约架的事儿。他这两天一直听马嘉悦念叨,说钱鹏飞那儿出了叛徒,似乎是被简星疏收买了。
贺知野对他们这种青春的躁动无处安放,只好化成中二魂熊熊燃烧的行为,非常无语。
整天打打杀杀的,拍电影吗?
马嘉悦走回座位,看岑枳不在,正大光明地问了声:“爸爸!我们改期了!晚上跟我们一块儿去啊!”
贺知野中午说要午睡,没有半分父子情地拒绝了陪他出席南楼北区两方会晤的请求。但看他这状态,也不像睡了午觉的样子啊!
贺知野:“……”
这玩意儿还能反复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相亲呢。
马嘉悦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其实贺知野从不主动参与他们这些“为了兄弟”的正义战斗。
出手的那几次,都是人挑衅到眼皮子底下挡着他道儿,耽误他来学校知识的海洋里补觉,或者妨碍他回家和枕头亲密接触了,顺便一下而已。
除了初三那一年的事儿,贺知野其实是个“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老子眼里都根本没你”的人。
但他还是问了。万一能收获奇迹呢?
于是在收到贺知野没出意外,懒洋洋的一声“不去”时,马嘉悦又忍不住多了一句嘴:“妈的,你知道简星疏那货为什么爽约吗?”
贺知野眼皮子一动,慢腾腾地抬眼。
马嘉悦忿忿道:“那个叛徒说了,简星疏陪她女朋友上医院婚检了!我去他妈的!!他丫的成年了吗他就婚检??”
他连女朋友都没着落呢!简星疏就想有老婆了?!
他们这个消息,还是(9)班顾源——那位被简星疏收买的小弟提供的。
就他简星疏能找卧底?呵呵,他们也能找!不仅要找,还要让顾源同学体验一把无间道的乐趣!
还比简星疏花得便宜!只要199,连微信转账功能都用不上!
但消息转了几道弯,走形得像中年男人发福的腰线。
简星疏最早说的是:下午有事要去医院,中午的“活动”取消。
小弟们看他生龙活虎年富力强的样子,揣摩问道:星爷去探病啊?
简星疏自然说不是,随口回了句“陪人去趟医院”。
能为了陪人去医院取消“活动”,小弟们理所当然地自动理解成“是陪个重要的人去医院”。
简星疏高一并不在(1)班,分班之后,小弟们也分散在各个角落,他本人又不喜欢群聊,于是信息传输十分不便,经常约个架都要转手好几道。
更何况是这种有意思的事情。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重要的人”成了“心上人”,“心上人”又成了“女朋友”。
“去医院”延展成了“去医院检查身体”,最终沦落成了“婚检”。
一步一步,走得非常踏实。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微顿了半秒,问马嘉悦:“我同桌呢?”
马嘉悦一愣,一下子还有点儿跟不上老父亲跳跃的思路。
贺知野看着他,脑子很神奇地,又有点儿诡异地,居然希望马嘉悦对他说: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但是马嘉悦没有。
并且重音咬在最后一个字,小小震惊中带着点儿怀疑地问他:“你不知道?”
很有种“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同桌”的质问感。
贺知野唇角耷拉下来,声音淡:“你知道?”
马嘉悦张了张嘴,下意识说:“我枳姐居然没跟你说?”
贺知野没说话,人一下子靠进椅背里,指尖在课桌面上接连点了两下。
马嘉悦明白,他爸爸明显开始不耐烦了,赶紧说:“我也是被聂炸炸拉去办公室一对一才听见的啊,我枳姐上午就和老高请了假,说下午不来了。”
说完又嘟嘟囔囔地补充,“我看她上午好像就没什么精神。你老说我关心人小姑娘来大姨妈是变态,我也没敢和你提啊。”
聂泽洋在上课铃响前进了教室,教室里火速消音,马嘉悦赶紧坐好。
贺知野坐在位置上,凝滞了片刻,抽出课桌肚里的化学书,随便翻了一页,摊开在桌面上。
“婚检”这种传来传去已经到离谱程度的谣言,贺知野当然不会信。
况且,他小同桌请假,能和简星疏旷架有什么必然联系?
但脑子里又不受控地冒出来另一种可能性——
岑枳说过,她和简家长辈认识。那大概率,两家长辈也是一早认识的。
仿佛被马嘉悦看完言情小说热爱到处找人分享心得体会的智障乐趣荼毒,贺知野居然下意识地想起他创下吐槽时长记录,念叨了一个月的一篇文——名字实在记不住,大体内容是:女主来到陌生城市,寄宿在和父母熟识的长辈家,和长辈家的儿子——傻逼男主纠缠不清的故事。
贺知野:“……”
真觉得自己跟马嘉悦走得太近,连脑残这种事儿都能传染。
贺知野闭眼,摁了摁太阳穴。
耳朵里灌进聂泽洋提神醒脑的讲课声,猛然听见“盐酸胍”这三个字的时候,小片回忆突地一闪。
贺知野偶尔也会刷刷微博,有次手误点岔一个词条,以为是讨论上市药企生产医药中间体的话题,就直接点进了评论区。
结果评论区奇奇怪怪的“尊重,祝福[合掌]”,“你帮他找理由骗自己的样子,你真的,我哭死[捂嘴流泪]”,“原来恋爱脑长这样啊,开眼了开眼了[鼓掌]”,“恭喜即将实现野菜自由”……
贺知野莫名其妙地翻回内容,才发现自己点错了词条。
这条新闻的内容是:
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吧
…………
“……”
眼梢猛地一抽,贺知野太阳穴狠狠跳了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儿的。
可能是他帮小姑娘找理由找借口,问她“是不是和简家长辈认识”的样子,也能让网友哭死吧。
贺知野绷着嘴角想。
马嘉悦刚刚抱怨的时候,贺知野没理他,趁聂泽洋写板书,他悄咪咪地回头。
正好看见贺知野明明面无表情,却整个人透出难以名状情绪的样子。
马嘉悦:“……?”
这一脸仿佛被人抢了老婆,又坚决拒不承认似的气息是什么鬼?
-
医院抽血窗口。
“姐姐,麻烦您轻点儿啊。”简星疏翘着唇角,和抽血的护士阿姨低声说,“孩子还小,怕疼。”
“……”
岑枳坐在板凳上,拧过脑袋,看了眼身后空空荡荡的走廊,又看了眼简星疏,开始怀疑这个“孩子”说的是自己。
简星疏的长相,和他一点就炸的脾气其实不怎么沾边儿。
他那双桃花眼中和了自己母亲的眼型,眼尾微微有点下垂,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非常无辜。这会儿又摆明带着点儿刻意的讨好,瞧着极其诚恳。
年纪能当他妈的护士阿姨乐得不行,也非常自然地误会了俩人的关系,拿俩人打趣:“现在的年轻人谈朋友,都喜欢这么称呼啊?”
“?”简星疏张了张嘴,憋出一句,“误会,真是晚辈。”
护士阿姨笑而不语:啧,还挺会玩儿。
手上橡胶绷带熟练缠上岑枳上臂。
“我不怕疼的。”岑枳整张脸转向简星疏的方向,五个字说得面无表情慢吞吞,整条胳膊连同手指头,却明显绷紧。
简星疏扫了眼她跟截削皮甘蔗似的,一折就能断的小细胳膊,居高临下看向岑枳时又换了副表情,平着嘴角“呵”了声,冷酷无情地一指护士阿姨的针管:“那你看?”
要不是知道简清晖就准备派个司机来接岑枳上医院,小姑娘人生地不熟地,还得一个人在医院里被个陌生男人陪着抽血,他才懒得来。
但刚刚来医院的一路上,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姑娘是不是一个人来抽血,到底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难道是自己哪根筋不对,莫名其妙就被激发了叔性的光辉?
简星疏越想越生气,人亲爹都“忙”得没空管女儿呢,他到底来什么劲?
所以他本来就烦着呢,小姑娘居然还给他这么多话!
“妹妹放松啊,别紧张。握一下拳头,”护士阿姨拍了拍她覆着血管的皮肤,温和道,“对,再松一下。”
“……”岑枳下意识干咽了一口,手指头乖乖照做,眼睛看着简星疏平直的嘴角果断摇头,小声道,“不看不看。”
简星疏一路上都没和她说过两句话,看上去又是被简清晖逼迫着陪她上医院的,心情奇差!她也不敢惹他!
况且她也真的不敢看。
但胳膊在那个位置固定着,抽血也不可能乱动,就算再把脑袋撇开,余光还是能看见蓄血的管子。
抽血针扎进静脉的那一刻,岑枳紧张得颤了下眼睫毛。
却突然眼前一黑。
“?”正当岑枳怀疑自己是不是晕血的时候。
简星疏摁住她后脑勺,不耐烦地嫌弃道:“鸵鸟都知道遇见危险埋个脑袋,你真是笨得连个鸟都不如!”
岑枳:“……?”
岑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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